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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四十四
魏收,字伯起,小字佛助,钜鹿下曲阳人也。自序:汉初魏无知封高良侯,子均。均子恢。恢子彦。彦子歆,字子胡,幼孤,有志操,博洽经史,位终本郡太守。子悦,字处德,性沉厚,有度量,宣城公赵国李孝伯见而重之,以女妻焉。位济阴太守,以善政称。
悦子子建,字敬忠,释褐奉朝请,累迁太尉从事中郎。初,宣武时平氏,遂于武兴立镇,寻改为东益州。其后镇将刺史,乖失人和,群氏作梗,遂为边患。乃除子建东益州刺史。子建布以恩信,远近清静。正光五年,南北二秦城人莫折念生、韩祖香、张长命相继构逆。佥以州城之人,莫不劲勇,同类悉反,宜先收其器械。子建以为城人数当行阵,尽皆骁果,安之足以为用,急之腹背为忧。乃悉召居城老壮,晓示之,并上言诸城人本非罪坐而来者,悉求听免。明帝优诏从之。子建渐分其父兄子弟,外居郡戍,内外相顾,终获保全。及秦贼乘胜,屯营黑水,子建乃潜使掩袭,前后斩获甚众,威名赫然。先反者,及此悉降。乃间使上闻,帝甚嘉之,诏子建兼尚书,为行台刺史如故。于是威振蜀土。其梁、巴、二益、两秦之事,皆所节度。
梁州刺史傅竖眼子敬仲心以为愧,在洛大行货贿,以图行台。先是子建亦屡求归京师,至此,乃遣刺史唐永代焉。竖眼因为行台。子建将还,群氏慕恋,相率断道。主簿杨僧覆先行晓喻,诸氏忿曰:“我留刺史,尔送出也?”斫之数创,几死。子建徐加慰譬,旬月方得前行。吏人赠遗,一无所受。而东益氏、蜀寻反,攻逼唐永,永弃城而走,乃丧一籓矣。初永之走,子建客有沙门云璨及钜鹿人耿显皆没落氏手,及知子建之客,垂泣追衣物还之,送出白马。遗爱所被如此。
初,子建为前军将军,十年不徙,在洛闲暇,与吏部尚书李歆、歆从弟延寔颇为弈棋,时人谓为耽好。子建每曰:“棋于廉勇之际,得之深矣。且吾未为时用,博弈可也。”及一临边事,凡经五年,未曾对局。
还洛后,累迁卫尉卿。初,元颢内逼,庄帝北幸,子建谓所亲卢义僖曰:“北海自绝社稷,称籓萧衍,吾老矣,岂能为陪臣!”遂携家口居洛南。颢平乃归。先苦风痹,及此遂甚。以卿任有务,屡上书乞身,特除右光禄大夫。邢杲之平,太傅李延寔子侍中彧为大使,抚慰东土。时外戚贵盛,送客填门,子建亦往候别。延实曰:“小兒今行,何以相助?”子建曰:“益以盈满为诫。”延实怅然久之。及庄帝杀尔硃荣,遇祸于河阴者,其家率相吊贺。太尉李虔第二子仁曜,子建之女婿,往亦见害。子建谓姨弟卢道虔曰:“朝廷诛翦权强,凶徒尚梗,未闻有奇谋异略,恐不可济。此乃李门祸始,吊贺无乃匆匆!”及永安之后,李氏宗族流离,或遇诛夷,如其所虑。后历左光禄大夫,加散骑常侍、骠骑大将军。
子建自出为籓牧,董司山南,居脂膏之中,遇天下多事,正身洁已,不以财利经怀。及归京师,家人衣食,常不周赡,清素之迹,著于终始。性存重慎,不杂交游,唯与尚书卢义僖、姨弟泾州刺史卢道裕雅相亲昵。及疾笃,顾敕二子曰:“死生大分,含气所同。世有厚葬,吾平生不取;遽除裸身,又非吾意。气绝之后,敛以时服。吾平生契阔,前后三娶,合葬之事,抑又非古。且汝二母,先在旧茔,坟地久固,已有定别。唯汝次母墓在外耳,可迁入兆域,依班而定行于吾墓之后,如此足矣,不须附合。当顺吾心,勿令吾有遗恨。”永熙二年春,卒于洛阳孝义里舍,时年六十。又赠仪同三司、定州刺史,谥曰文静。
二子,收、祚。
收少机警,不持细行。年十五,颇已属文。及随父赴边,好习骑射,欲以武艺自达。荥阳郑伯调之曰:“魏郎弄戟多少?”收惭,遂折节读书。夏月,坐板床,随树阴讽诵。积年,床板为之锐减,而精力不辍。以文华显。
初除太学博士。及尔硃荣于河阴滥害朝士,收亦在围中,以日晏获免。吏部尚书李神隽重收才学,奏授司徒记室参军。永安三年,除北主客郎中。节闵帝立,妙简近侍,诏试收为封禅书。收下笔便就,不立藁草,文将千言,所改无几。时黄门郎贾思同侍立,深奇之,白帝曰:“虽七步之才,无以过此。”迁散骑侍郎,寻敕典起居注,并修国史,俄兼中书侍郎,时年二十六。
孝武初,又诏收摄本职,文诰填积,事咸称旨。黄门郎崔甗从齐神武入朝,熏灼于世,收初不诣门。甗为帝登阼赦云:“朕托体孝文。”收嗤其率直。正员郎李慎以告之,甗深忿忌。时节闵帝殂,令收为诏。甗乃宣言:收普泰世出入帏忄屋,一日造诏,优为词旨,然则义旗之士,尽为逆人。又收父老,合解官归侍。南台将加弹劾,赖尚书辛雄为言于中尉綦俊,乃解。收有贱生弟仲同,先未齿录,因此怖惧,上籍,遣还乡扶侍。孝武尝大发士卒,狩于嵩山之南,旬有六日。时寒,朝野嗟怨。帝与从官及诸妃王,奇伎异饰,多非礼度。收欲言则惧,欲默不能已,乃上《南狩赋》以讽焉,年二十七。虽富言淫丽,而终归雅正。帝手诏报焉,甚见褒美。郑伯谓曰:“卿不遇老夫,犹应逐兔。”
神武固让天柱大将军,魏帝敕收为诏,令遂所请。欲加相国,问收相国品秩,收以实对,帝遂止。收既未测主、相之意,以前事不安,求解,诏许焉。久之,除帝兄子广平王赞开府从事中郎,收不敢辞,乃为《庭竹赋》以致已意。寻兼中书舍人。与济阴温子升、河间邢子才齐誉,世号“三才”。时孝武内有间隙,收遂以疾固辞而免。舅崔孝芬怪而问之,收曰:“惧有晋阳之甲。”寻而神武南上,帝西入关。
收兼通直散骑常侍,副王昕聘梁。昕风流文辩,收辞藻富逸,梁主及其群臣咸加敬异。先是,南北初和,李谐、卢元明首通使命,二人才器,并为邻国所重。至此,梁主称曰:“卢、李命世,王、魏中兴,未知后来,复何如耳。”收在馆,遂买吴婢入馆;其部下有卖婢者,收亦唤取,遍行奸秽。梁朝馆司,皆为之获罪。人称其才,而鄙其行。在途作《聘游赋》,辞甚美盛。使还,尚书右仆射高隆之求南货于昕、收,不能如志,遂讽御史中尉高仲密禁止昕、收于其台,久之得释。
及孙搴死,司马子如荐收,召赴晋阳,以为中外府主簿。以受旨乖忏,频被嫌责,加以箠楚,久不得志。会司马子如奉使霸朝,收假其余光。子如因宴戏言于神武曰:“魏收,天子中书郎,一国大才,愿大王借与颜色。”由此转府属,然未甚优礼。
收从叔季景有文学,历官著名,并在收前,然收常所欺忽。季景、收初赴并,顿丘李庶者,故大司农谐之子也,以华辩见称,曾谓收曰:“霸朝便有二魏。”收率尔曰:“以从叔见比,例邪输之比卿。”邪输者,故尚书令陈留公继伯之子,愚痴有名,好自入市肆,高价买物,商买共所嗤玩。收忽以季景方之,不逊例多如此。
收本以文才,必望颖脱见知,位既不遂,求修国史。崔暹为言于文襄曰:“国史事重,公家父子霸王功业,皆须具载,非收不可。”文襄乃启收兼散骑常侍,修国史。武定二年,除正常侍,领兼中书侍郎,仍修国史。
魏帝宴百僚,问何故名“人日”,皆莫能知。收对曰:“晋议郎董勋答问礼俗云: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时邢邵亦在侧,甚恧焉。自魏、梁和好,书下纸每云:“想彼境内宁静,此率土安和。”梁后使其书乃去“彼”字,自称犹著“此”,欲示无外之意。收定报书云:“想境内清晏,今万国安和。”梁人复书,依以为体。
后神武入朝,静帝授相国,固让,令收为启。启成呈上,文襄时侍侧,神武指收曰“此人当复为崔光。”四年,神武于西门豹祠宴集,谓司马子如曰:“魏收为史官,书吾善恶,闻北便利时诸贵常饷史官饮食,司马仆射颇曾饷不?”因共大笑。仍谓收曰:“卿勿见元康等在吾目下趋走,谓吾以为勤劳。我后世身名在卿手,勿谓我不知。”寻加兼著作郎。
收昔在京洛,轻薄尤甚,人号云“魏收惊蛱蝶。”文襄曾游东山,令给事黄门侍郎颢等宴。文襄曰:“魏收恃才无宜适,须出其短。”往复数番,收忽大唱曰:“杨遵彦理屈,已倒。”愔从容曰:“我绰有余暇,山立不动。若遇当涂,恐翩翩遂逝。”当涂者魏,翩翩者蝶也。文襄先知之,大笑称善。文襄又曰:“向语犹微,宜更指斥。”愔应声曰:“魏收在并作一篇诗,对众读讫,云:‘打从叔季景出六百斗米,亦不辨此。’远近所知,非敢妄说。”文襄喜曰:“我亦先闻。”众人皆笑。收虽自申雪,不复抗拒,终身病之。
侯景叛入梁,寇南境。文襄时在晋阳,令收为檄五十余纸,不日而就。又檄梁朝,令送侯景,初夜执笔,三更便了,文过七纸。文襄善之。魏帝曾委秋大射,普令赋诗,收诗末云:“尺书征建鄴,折简召长安。”文襄壮之,顾谓人曰:“在朝今有魏收,便是国之光采。雅俗文墨,通达纵横。我亦使子才、子升,时有所作,至于词气,并不及之。吾或决有所怀,忘而不语,语而不尽,意有未及,收呈草,皆以周悉。此亦难有。”又敕兼主客郎,接梁使谢珽、徐陵。侯景既陷梁,梁鄱阳王范时为合州刺史,文襄敕收以书喻之。范得书,仍率部伍西上,州刺史崔圣念入据其城。文襄谓收曰:“今定一州,卿有其力,犹恨‘尺书征建鄴’未效耳。”
文襄崩,文宣如晋阳,令与黄门郎崔季舒、高德正、吏部郎中尉瑾于北第参掌机密。转秘书监,兼著作郎,又除定州大中正。时齐将受禅,杨愔奏收置之别馆,令撰禅代诏册诸文,遣徐之才守门,不听出。
天保元年,除中书令,仍兼著作郎,封富平县子。二年,诏撰魏史。四年,除魏尹,故优以禄力,专在史阁,不知郡事。初,帝令群臣各言志,收曰:“臣愿得直笔东观,早出魏书。”故帝使收专其任。又诏平原王高隆之总监之,署名而已。帝敕收曰:“好直笔,我终不作魏太武诛史官。”
始,魏初邓彦海撰代记十余卷,其后崔浩典史,游雅、高允、程骏、李彪、崔光、李琰之郎知世修其业。浩为编年体,彪始分作纪、表、志、传,书犹未出。宜武时,命邢峦追撰孝文起居注,书至太和十四年。又命崔鸿、王遵业补续焉,下讫孝明,事甚委悉。济阴王晖业撰辨宗室录三十卷。收于是与通直常侍房延佑、司空司马辛元植、国子博士刁柔、裴昂之、尚书郎高孝干专总斟酌,以成魏书。辩定名称,随条甄举。又搜采亡遗,缀续后事,备一代史籍,表而上闻之。勒成一代大典:凡十二纪,九十二列传,合一百一十卷。五年三月,奏上之。秋,除梁州刺史。收以志未成,奏请终业,许之。十一月复奏十志:天象四卷,地形三卷,律历二卷,礼乐四卷,食货一卷,刑罚一卷,灵徵二卷,官氏二卷,释老一卷,凡二十卷。续于纪传,合一百三十卷。分为十二表,其史三十五例,二十五序,九十四论,前后二表一启,皆独出于收。
收所引史官,恐其陵逼,唯取学流先相依附者。其房延祐、辛元植、眭仲让虽夙涉朝位,并非史才;刁柔、裴昂之以儒业见知,全不堪编缉;高孝干以左道求进。修史诸人,宗祖姻戚,多被书录,饰以美言。收颇急,不甚能平,夙有怨者,多没其善。每言:“何物小子,敢共魏收作色!举之则使上天,按之当使入地。”初,收在神武时为太常少卿,修国史,得阳休之助。因谢休之曰:“无以谢德,当为卿作佳传。”休之父固,魏世为北平太守,以贪虐为中尉李平所弹获罪,载在魏起居注。收书云:“固为北平,甚有惠政,坐公事免官。”又云:“李平深相敬重。”尔硃荣于魏为贼,收以高氏出自尔硃,且纳荣子金,故减其恶而增其善,论云:“若修德义之风,同韩、彭、伊、霍,夫何足数。”
时论既言收著史不平,文宣诏收于尚书省与诸家子孙共加论讨。前后投诉,百有余人,云遗其世职位;或云其家不见记录;或云妄有非毁。收皆随状答之。,范阳卢斐父同附出族祖玄传下;顿丘李庶家传,称其本是梁国家人。斐、庶讥议,云史书不直。收性急,不胜其愤,启诬其欲加屠害。帝大怒,亲自诘责。斐曰:“臣父仕魏。位至仪同,功业显著,名闻天下,与收无亲,遂不立传。博陵崔绰,位至本郡功曹,更无事迹,是收外亲,乃为传首。”收曰:“绰虽无位,道义可嘉,所以合传。”帝曰:“卿何由知其好人?”收曰:“高允曾为绰赞,称有道德。”帝曰:“司空才士,为人作赞,正应称扬。亦如卿为人作文章,道其好者,岂能皆实?”收无以对,战栗而已。但帝先重收才,不欲加罪。时太原王松年亦谤史,及斐、庶并获罪,各被鞭配甲坊,或因以致死。卢思道亦抵罪。然犹以群口沸腾,敕魏史且勿施行,令群官博议。听有家事者入署,不实者陈牒。于是众口喧然,号为“秽史”,投牒者相次,收无以抗之。时左仆射杨愔、右仆射高德正二人势倾朝野,与收皆亲。收遂为其家并作传,二人不欲言史不实,抑塞拆辞,终文宣世,更不重论。
又尚书陆操尝谓愔曰:“魏收魏书可谓博物宏才,有大功于魏室。”愔尝谓收曰:“此谓不刊之书,传之万古。但恨论及诸家枝叶亲姻,过为繁碎,与旧史体例不同耳。”收曰:“往因中原丧乱,人士谱牒遗逸略尽,是以具尽其枝派。望公观过知仁,以免尤责。”
八年夏,除太子少傅,监国史。复参修律令。三台成,文宣曰:“台成,须有赋。”愔先以告收,收上《皇居新殿台赋》,其文甚壮丽。时所作者自邢邵已下,咸不逮焉。收上赋前数日,乃告邢邵,邵后告人曰:“收甚恶人,不早言之。”帝曾游东山,敕收作诏,宣扬威德,譬喻关西。俄顷而讫,辞理宏壮,帝对百僚大嗟赏之。仍兼太子詹事。收娶其舅女,崔昂之妹,产一女,无子。魏太常刘芳孙女、中书郎崔肇师女,夫家坐事,帝并赐收为妻。时人比之贾充置左右夫人。然无子。后病甚,恐身后嫡媵不平,乃放二姬。及疾瘳追忆,作《怀离赋》以申意。
文宣每以酣宴之次,云太子性懦,宗社事重,终当传位常山。收谓杨愔曰:“古人云: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至尊三爵后,每言传位常山,令臣下疑贰。若实,便须决行;若戏此言,魏收既忝师傅,正当守之以死,但恐国家不安。”愔以收言奏帝,自此便止。帝数宴喜,收每预侍从。皇太子之纳郑良娣也,有司备设牢馔。帝既酣饮,起而自毁覆之,仍诏收曰:“知我意不?”收曰:“臣愚谓良娣既东宫之妾,理不须牢,仰惟圣怀,缘此毁去。”帝大笑,握收手曰:“卿知我意。”安德王延宗纳赵郡李祖收女为刀,后帝幸李宅宴,而妃母宋氏荐二石榴于帝前。问诸人,莫知其意,帝投之。收曰:“石榴房中多子,王新婚,妃母欲子孙众多。”帝大喜,诏收:“卿还将来。”仍赐收美锦二疋。
十年,除仪同三司。帝在宴席,口敕以为中书监,命中书郎李愔以收一代盛才,难于率尔,久而未讫。比成,帝已醉醒,遂不重言,愔仍不奏,事竟寝。及帝崩于晋阳,驿召收及中山太守阳休之参议吉凶之礼,并掌诏诰。仍除侍中,迁太常卿,文宣谥及庙号、陵名,皆收议也。
及孝昭居中宰事,命收禁中为诸诏文,积日不出。转中书监。皇建元年,除兼侍中、右光禄大夫,仍仪同,监史。收先副王昕使梁,不相协睦,时昕弟晞亲密,而孝昭别令休之兼中书,在晋阳典诰诏,收留在鄴,盖晞所为。收大不平,谓太子舍人卢询祖:“若使卿作文诰,我亦不言。”又除祖珽为著作郎,欲以代收。司空主簿李翥,文词士也,闻而告人曰:“诏诰悉归阳子烈,著作复遣祖孝征,文史顿失,恐魏公发背。”于时诏议二王三恪,收执王肃、杜预义,以元、司马氏为二王,通曹备三恪。诏诸礼学之官皆执郑玄五代之议。孝昭后姓元,议恪不欲广及,故议从收。又除兼太子少傅,解侍中。
帝以魏史未行,诏收更加研审,收奉诏,颇有改正。及诏行魏史,收以为直置秘阁,外人无由得见,于是命送一本付并省,一本付鄴下,任人写之。
太宁元年,加开府。河清二年,兼右仆射。时武成酣饮终日,朝事专委侍中高元海,凡庸不堪大任。以收才名振俗,都官尚书毕义云长于断割,乃虚心倚仗。收畏避,不能匡救,为议者所讥。帝于华林别起玄洲苑,备山水台观之丽,诏于阁上画收,其见重如此。
始收比温子升、邢邵稍为后进,邵既被疏出,子升以罪死,收遂大被任用,独步一时。议论更相訾毁,各有朋党。收每议陋邢文。邵又云:“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收闻乃曰:“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偷任。”任、沈俱有重名,邢、魏各有所好。武平中,黄门郎颜之推以二公意问仆射祖珽。珽答曰:“见邢、魏之臧不,即是任、沈之优劣。”收以温子升全不作赋,邢虽有一两首,又非所长,常云:“会须能作赋,始成大才士。唯以章表碑志自许,此外更同兒戏。”自武定二年以后,国家大事诏命,军国文词,皆收所作。每有警急,受诏立成。或时中使催促,收笔下有同宿构,敏速之工,邢、温所不逮也。其参议典礼,与邢相埒。
既而赵郡公增年获免,收知而过之,事发除名。其年,又以托附陈使封孝琰,牒令其门客与行,遇昆仑舶至,得奇货:猓然褥表、美玉盈尺等数十件。罪当流,以赎论。三年,起除清郡尹。寻遣黄门郎元文遥敕收曰:“卿旧人,事我家最久,前者之罪,情在可恕。比令卿为尹,非谓美授,但初起卿,斟酌如此。朕岂可用卿之才而忘卿身?待至十月,当还卿开府。”天统元年,除左光禄大夫。二年,行齐州刺史,寻为真。
收以子侄年少,申以戒历,著枕中篇。其词曰:
吾曾览管子之书,其言曰:“任之重者莫如身,途之畏者莫如口,期之远者莫如年。以重任行畏途至远期,惟君子为能及矣。”追而味之,喟然长息。
若夫岳立而重,有潜戴而不倾;山藏称固,亦趋负而不停;吕梁独浚,能行歌而匪惕;焦原作险,或跻踵而不惊。九陔方集,故眇然而迅举;五纪当定,想窅乎而上征。苟任重也有度,则任之而愈固。乘危也有术,盖乘之而靡恤。彼期远而能通,果应之而可必。岂神理之独尔,亦人事其如一。
呜呼!处天壤之间,劳死生之地,攻之以嗜欲,牵之以名利,粱肉不期而共臻,珠玉无足而俱致,于是乎骄奢仍作,危亡旋至。然同上智大贤,惟几惟哲,或出或处,不常其时。其舒也济世成务,其卷也声销迹灭。玉帛子女,椒兰律吕,谄谀无所先;称肉度骨,膏辱挑舌,怨恶莫之前。勋名共山河同久,志业与金石比坚。斯盖厚栋不桡,游刃砉然。逮于厥德不常,丧其金璞,驰骛人世,鼓动流俗,挟汤日而谓寒,包溪壑而未足。源不清而流浊,表不端而影曲。嗟乎!胶漆讵坚,寒暑甚促,反利而成害,化荣而就辱,欣戚更来,得丧仍续。至有身御魑魅,魂沉狴狱。讵非足力不强,迷在当局!孰可谓车戒前倾,人师先觉?
闻诸君子,雅道之士,游遨经术,厌饫文史。笔有奇锋,谈有胜理。孝悌之至,神明通矣。审蹈而行,量路而止。自我及物,先人后已。情无系于荣悴,心靡滞于愠喜。不养望于丘壑,不待价于城市。言行相顾,慎终犹始。有一于斯,郁为羽仪。恪居展事,知无不为,或左或右,则髦士攸宜,无悔无吝,故高而不危。异乎勇进忘退,苟得患失;射千金之产,徼万钟之秩;投烈风之门,趣炎火之室。载蹶而坠其贻宴,或蹲乃丧其贞吉。可不畏欤!可不戒欤!
门有倚祸,事不可不密;墙有伏寇,言不可而失。宜谛其言,宜端其行。言之不善,行之不正,鬼执强梁,人囚径廷,幽夺其魄,明夭其命。不服非法,不行非道。公鼎为己信,私玉非身宝。过涅为绀,逾蓝作青,持绳亲直,置水观平。时然后取,未若无欲,知止知足,庶免于辱。是以为必察其几,举必慎于微。知几虑微,斯亡则稀;既察且慎,福禄攸归。昔蘧瑗识四十九非,颜子邻几三月不违。跬步无已,至于千里;覆蒉而进,及于万仞。故云行远自迩,登高自卑,可大可久,与世推移。
月满如规,后夜则亏;槿荣于枝,望暮而萎。夫奚益而不损?孰有损而不害?益不欲多,利不欲大。唯居德者畏其甚,体真者惧其大。道尊则群谤集,任重而众怨会。其达也则尼父栖遑,其忠也而周公狼狈。无曰人之我狭,在我不可而覆;无曰人之我厚,在我不可而咎。如山之大,无不有也;如谷之虚,无不受也。能刚能柔,重可负也;能信能顺,险可走也;能智能愚,期可久也。
周庙之人,三缄其口,漏邑在前,欹器留后,俾诸来裔,传之坐右。
其后群臣多言魏史不实,武成复敕更审。收又回换,遂为卢同立传,崔绰反更附出。杨愔家传本云“有魏以来,一门而已”,至是改此八字。又先云“弘农华阴人”,乃改“自云弘农”以配王慧龙“自云太原人”,此其失也。寻除开府、中书监。武成崩,未发丧,在内诸公以后主即位有年,疑于赦令。诸公引收访焉。收固执宜有恩泽,乃从之。掌诏诰,除尚书右仆射,总议监一礼事,位特进。收奏请赵彦深、和士开、徐之才共监,先以告士开,士开惊,辞以不学。收曰:“天下事皆由王,五礼非王不决。”士开谢而许之。多引文士令执笔,儒者马敬德、熊安生、权会实主之。
武平三年薨,赠司空、尚书左仆射,谥文贞。有集七十卷。
收硕学大才,然性褊,不能达命体道。见当涂贵游,每以言色相悦。然提奖后辈,以名行为先,浮华轻险之徒,虽有才能,弗重也。初,河间邢子才、子明及季景与收,并以文章业,世称大邢小魏,言尤俊也。收少子才十岁,子才每曰:“佛助,僚人之伟。”后收稍与子才争名,文宣贬子才曰:“尔才不及魏收。”收益得志,自序云:“先称温、邢,后曰邢、魏。”然收内陋邢,心不许也。收既轻疾,好声乐,善胡舞。文宣末,数于东山与诸优为獼猴与狗斗,帝宠狎之。收外兄博陵崔岩尝以双声嘲收曰:“遇魏收衰日愚魏。”魏答曰:“颜岩腥瘦,是谁所生,羊颐狗颊,头团鼻平,饭房答笼,著孔嘲玎。”其辩捷不拘若是。既缘史笔,多憾于人,齐亡之岁,收冢被发,弃其骨于外。
先养弟子仁表为嗣,位至尚书膳部郎中。隋开皇中,卒于温县令。
子建族子惇,字仲让。容貌魁伟,性通率。永安末,除安东将军、光禄大夫。尔硃仲远镇东郡,以事捕惇,遇出外,执惇兄子胤而去。惇闻哭曰:“若害胤宁无吾也。”乃见仲远,叩头曰:“家事在惇,胤何知也?乞以身罪。”仲远义而舍之。天平中,拜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卒。
惇叔偃,字盘蚪。有当世干用,位骁骑将军。性浮动,晚乃曲附高肇。彭城王勰之死也,偃构成其事,为时所恶。
译文
魏收,字伯起,小字佛助,钜鹿下曲阳人。他自叙家史说:汉初魏无知被封为高良侯,他的儿子叫魏均。魏均的儿子魏恢。魏恢的儿子魏彦。魏彦的儿子魏歆,字子胡,幼小丧父,很有志气,精通经书和历史,官至本郡太守。魏歆的儿子魏悦,字处德,性情深沉厚重,胸怀宽阔,宣城公赵国李孝伯对他很器重,把女儿嫁给了他。魏悦任济阴太守,因政绩突出受到称誉。魏悦的儿子魏子建,字敬忠,是魏收的父亲,历任左光禄大夫,加封为散骑常侍、骠骑大将军。去世后,追赠为仪同三司、定州刺史,谥号文静。魏收从小机警敏捷,不拘小节。十五岁时,颇能熟习文章的写法。曾跟随父亲奔赴边疆,喜好骑马射箭,想靠武艺建功立业。荥阳郑伯跟他调侃说:“魏郎,你使用过的兵器有多少?”他很惭愧,便下苦功夫读书。夏天,他坐在木板床上,随着树荫的转移而改换位置读书。过了几年,床板已经磨损,而他刻苦学习的精力一点也没有减少。他靠文章的华丽优美渐露头角。
最初被任命为太学博士。尔朱荣在河阴滥肆杀害朝臣,他也在兵士的包围中,因天色已晚,侥幸免于一死。吏部尚书李神俊很看重他的才学,奏请朝廷授他为司徒记室参军。孝庄帝永安三年(530),他任北主客郎中。节闵帝即位,精心选拔近臣,下诏测试,让魏收起草封禅书。他提笔一挥而就,连草稿都没要。文章近千言,改动的地方寥寥无几。这时,黄门郎贾思同侍立在天子旁边,很佩服魏收的才学,对节闵帝说:“曹植虽然有的七步成诗之才,也不能超过魏收。”朝廷迁升他为散骑侍郎,不久,命他掌管天子的起居注的记录,并参与修撰国史。很快,又兼中书侍郎,时年才二十六岁。
孝武帝初年,朝廷又下诏命魏收担任原来的官职。朝廷堆积了许多文书诰命,魏收一一处理,事事都能让孝武帝满意。黄门郎崔..跟随神武帝高欢入朝,气焰熏天,魏收不登他的家门。崔..为孝武帝登基起草的赦免天下罪囚的诏命中说“:朕托体孝文。”魏收嗤笑他写得太直白。正员外郎李慎把这情况密报给崔..,崔..非常恼恨魏收。这时,节闵帝已经去世,朝廷命魏收起草诏书。崔..便扬言,魏收在节闵帝在位时出入于朝廷,每天起草的诏书,都虚饰矫情。并把那些有侠肝义胆的将士都称为叛逆。另外,魏收的家人也应该解除官职。御史台准备弹劾魏收,幸赖尚书辛雄替他在中尉綦俊面前说情,才得以缓解。魏收有一个弟弟魏仲同,先前未被收录,因此十分害怕,登记之后,送回乡间。孝武帝曾调集大批士卒到嵩山少室峰南狩猎,前后共十六天。当时,天气寒冷,朝野一片埋怨哀叹的声音。孝武帝与近臣们以及各位嫔妃都奇装异服,行为轻薄癫狂,大多不合礼度。魏收想劝谏但心里又害怕,想沉默不发却又不能自抑,便呈上自己写的《南狩赋》以作讽喻,时年二十七岁。文章虽然辞采过于华丽,而终属高雅宏正之作。孝武帝亲手写诏书批阅,大加褒奖。
最初,神武帝高欢坚持辞让天柱大将军的职务,孝武帝命魏收起草诏书,以顺从他的请求,想再加封他为相国,问魏收相国的品秩有多高,魏收据实回答,孝武帝便作罢了。魏收没有揣测出主与相的心思,心里很不安稳,请求解去自己的官职,朝廷下诏同意。过了很久,朝廷命他任孝武帝哥哥的儿子广平王高赞的开府从事中郎,魏收不敢拒绝,便作《庭竹赋》以抒发自己的心情。不久,他被任命为中书舍人,与济阳的温子升、河间的邢子才齐名驰誉,世人称他们为三才子。这时,孝武帝对魏收已有成见,他便以有病为由坚决辞去官职,才得以免祸。他的舅父崔孝芬对他的辞官很为奇怪,问他原因,他答道:“我惧怕有晋阳起兵时那样的兵甲。”不久,高欢率军南上,孝武帝被迫西逃入关。
魏收兼任通直散骑常侍,作为王昕的副手出使南梁。王昕辞辩风流秀逸,魏收言词华美富赡,南梁天子及其朝臣对他们都很敬服。早先,南北刚刚通好,魏首次派李谐、卢元明出使南朝。二人的才能器识,都被南梁佩服。这时,梁朝君主称赞说:“卢、李著名于当世;王、魏继而兴起,不知后来的使者又会怎么样呢?”魏收在梁朝的馆舍买来吴地的婢女奸玩;他的部下有买婢女的,他也把她们唤来,全都奸淫。梁朝的馆司都因此获罪。人们称赞他的才能,却鄙薄他的行为。他在回国途中写下《聘游赋》辞藻极为工丽。回来后,尚书右仆射高隆之向他和王昕索取南梁的货物,二人没有送给他,他便让御史中尉高仲密将王昕、魏收拘禁在御史台,过了很久才将他们放还。
孙搴死后,司马子如向朝廷推荐魏收。他被召至晋阳,任中外府主簿。因违忤圣旨,不断受到嫌弃和斥责,并遭受鞭挞,很久都郁郁不能伸展抱负。适逢司马子如奉命来到高欢的朝堂,魏收借助他的影响。司马子如利用宴会的机会对神武帝开玩笑说:“魏收,是天子的中书郎,一国杰出的人才,希望大王您给他点好的脸色。”他因此转为府属的官员,然而,高欢对他并不优待。
魏收的从叔魏季景颇有文学专长,做官也很著名,声望在魏收的前面。然而,魏收对他却经常欺侮怠慢。季景与魏收刚到并州时,顿丘的李庶是已故大司农李谐的儿子,靠华丽而雄辩的口才出名。他曾对魏收说“:我朝霸主的朝堂上有两个姓魏的。”魏收很轻率地说“:拿我的从叔与我来比较,就像是把邪输与你相比。”邪输,是已故尚书令陈留公继伯的儿子,愚笨得出名,喜欢自己到市上用很高的价钱买东西,商贩们都嗤笑他。魏收忽然拿魏季景与这个傻瓜相比,他的不恭逊大多像这件事。
魏收本来依恃有文才,希望有一天必定能脱颖而出,被天子知道,不料官位不高,愿望难以顺遂,于是,便请求撰修国史。崔暹在文襄帝面前替他说项“:国史事关重大,你们父子二人建立的霸王的丰功伟业,都需要记载下来,这件事非魏收不能胜任。”文襄帝便启奏朝廷,命魏收为兼散骑常侍,修撰国史。东魏孝静帝武定二年(544),他任正常侍,领兼中书侍郎,仍旧修撰国史。
魏孝静帝宴请朝中的官员,问“人日”一语的来历,群臣都不知道。魏收回答说“:晋朝的议郎董勋著的《答问礼俗》中说: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当时,邢邵也在旁边,甚为惭愧。自从魏、梁两国和好,在来往的国书中常有“想彼境内宁静,此率土安和”的句子。梁后来在国书中去掉了“彼”字,仍保留“此”字以自称,是为了表示不见外的意思。魏收将这句话改为:“想境内清晏,今万国安和。”梁国在复信中也这样写,成为固定的礼宾用语。
后来,神武帝高欢回到朝廷,孝静帝命他为相国,高欢坚决辞让,让魏收代他写奏章。奏章写好后送给他,这时文襄帝高澄在旁边,高欢指着魏收说:“这个人应当又是一个崔光。”武定四年,高欢在西门豹祠宴集群臣,对司马子如说:“魏收任史官,写我的善与恶。听说北伐的时候,权贵们常常送给史官吃的东西,司马仆射你是否也曾宴请过史官呢?”因而两人一起大笑。高欢对魏收说“:你不要见元康这些人在我面前奔走,我就认为他们很勤劳。我今后的名誉地位在你手里,不要认为我不知道。”不久,加封魏收为兼著作郎。
魏收过去在京城洛阳,尤为轻薄,人们称他为“魏收惊蛱蝶”。文襄帝高澄曾到东山游览,命给事黄门侍郎颢等人准备宴会,并对他说:“魏收依恃才能,以为自己什么都行,我们要找出他的短处来。”说了好多遍,魏收忽然大声说:“杨尊彦理屈辞穷,已被难倒。”杨忄音从容说道“:我的道理绰绰有余,像山一样屹立不动。如果遇到当政的国号那个姓,恐怕会翩翩消失。”当政的国号即是魏,翩翩者,即为蝴蝶。高澄先听出话的意思,大笑着称赞他说得好。高澄又说“:这句话太含蓄,应进一步明白指斥。”杨忄音应声说道“:魏收在并州写了一首诗,对着众人读过,说:‘就是打着我的从叔魏季景,逼他拿出六百斛米,他也不理解诗的含义。’这句话远近都知道,我不敢随便乱说。”高澄高兴地说“:我也听说过这件事。”众人都笑。魏收虽然自我申辩,却不再否认这件事,他终身都以此为病。
侯景叛魏入梁,侵犯南部边境。高澄当时在晋阳,命魏收写下五十余张的一篇檄文,他不到一天就写完。朝廷又要送给南梁檄书,让南梁朝廷送给侯景。魏收刚入夜执笔起草,三更就已写完,文章写满了七张纸。高澄很赞赏他。魏孝静帝曾在秋季举行射箭,让群臣赋诗。魏收诗的末一句是:“尺书征建业,折简召长安。”高澄非常欣赏诗的雄壮豪迈,对周围的人说:“我朝现在有魏收,便是国家的光彩。雅俗共赏的文章,析理通达,气势纵横。我也让邢子才、温子升不断写作,才情词气都赶不上他。我有时心有所思,忘了而没有说出,说出来了词语又不详备,不能完全把意思表达出来。魏收呈上他起草的文章,都把我的想法说得完完全全。这种人才真难得。”又命魏收兼主客令,接待梁朝的使者谢王廷、徐陵。侯景投降南梁,梁朝的鄱阳王萧范当时任合州刺史。高澄命魏收写信劝谕萧范。萧范得到书信后,便率领所部西上,州刺史崔圣念占据了这座城池。高澄对魏收说:“今天平定一州,你出了很大力,但遗憾的是‘尺书征建业’还没有实现啊!”
高澄遇害身死,文宣帝高洋到晋阳,命魏收与黄门郎崔季舒、高德正、吏部郎中尉瑾在北边的相王府参与机密大事。魏收又转任秘书监,兼著作郎,又任定州大中正。这时,齐将受魏禅让,杨忄音奏请把魏收置于别的馆舍,命他撰写受禅的诏书典册,派徐之才替他看门,文宣帝不允许他到别馆。
北齐天保元年(550),他任中书令,仍然兼任著作郎,封为富平县子。二年,朝廷命他撰写《魏史》。四年,任他为魏尹,所以给予他优厚的俸禄,让他专门在史馆著述,不参与其他事务。当初,文宣帝让群臣各自陈述自己的志向,魏收说:“我愿在东观秉笔直书,早日写出《魏书》。”所以,文宣帝命他专任其职。又下诏命平原王高隆之负责监修史书,但只是挂名而已。文宣帝对魏收说“:好好地直笔写史,我始终不会像魏太武帝拓跋焘那样诛杀史官。”
当初,魏初邓彦撰写《代记》十多卷,以后崔浩负责史事,游雅、高允、程骏、李彪、崔光、李琰之等郎官世代修史。崔浩修编年体,李彪被分配修纪、表、志、传几部分,书没有写出来。宣武帝时,命邢峦追忆撰写《孝文起居注》,史书写到太和十四年(490),又命崔鸿、王尊业补续没有写完的史著,下至孝明帝,史事十分详细。济阴王元晖撰写《辨宗室录》三十卷。魏收在这些史料的基础上,与通直常侍房延..、司空司马辛元植、国子博士刁柔、裴昂之、尚书郎高孝干博览总括,认真斟酌,写成《魏书》。辨析酌定名称,逐条甄别选择。又搜集博采亡佚的史料,连缀补续缺漏未写的史实,完成一代史书,上表奏闻朝廷。修撰成的这一代重要的典籍。其规模是:共有十二纪、九十二列传,共一百一十卷。天保五年(554)三月,呈送天子。这年秋天,魏收被任命为梁州刺史。魏收因为全书并未修完,上表请求继续完成这项事业,朝廷同意。十一月,又送上十志:《天象》四卷、《地形》三卷、《律历》三卷、《礼乐》四卷、《食货》一卷、《刑罚》一卷、《灵征》二卷、《官氏》二卷、《释老》一卷、共二十卷,加上续写的纪传,共一百三十卷。全书共分十二帙,其中有三十五例,二十五序,九十四论,前后还有二表一启,都是由魏收独创的体例。
魏收选拔的史官,因怕他们在学术上超过和威迫自己,因而,只选取那些在学术上依附自己的人。其中,房延..、辛元植、眭仲让虽然早就官列朝班,但并不是史才;刁柔、裴昂之以儒学被天子知遇,却不能胜任编撰史书;高孝干靠旁门左道寻求进身之阶。参与修史的这些人,他们的祖宗亲戚,大多被收录入史,并粉饰溢美。魏收性格峻急,不能公平待人。过去同他有冤仇的,大多隐去人家的善政美德,不载入史册。他写史时常洋洋自得地说“:你是个什么样的小东西,敢跟我魏收作对!我的史笔要抬举你能让你上天,要贬低你能让你入地。”开初,魏收在高欢在世时任太常少卿,负责修撰国史,得到了阳休之的帮助。他因而感谢阳休之说“:我无法酬谢你的恩德,一定为你写一篇好的传记。”休之的父亲阳固,北魏时任北平太守,因贪婪暴虐被中尉李平弹劾获罪,事情记载在《魏起居注》里。魏收在写阳固传时说:“阳固为北平太守,很有政绩,因公事坐罪被免除官职。”文中还说“:李平对他极为敬重。”尔朱荣在北魏时做过强盗,魏收因高欢最早隶属尔朱氏,高氏又接纳了尔朱荣的儿子尔朱金,所以减轻他的罪恶而夸大他的优点。魏收在尔朱荣传后议论道“:如果论起树立道德礼仪的良好风气,那么,韦、彭、伊、霍等人与他相比,又何足齿数!”
既然人们议论认为魏收撰述史书不公平,文宣帝便命他在尚书省与贵家的子弟儿孙们一起共同讨论。前后投诉史书问题的有一百多人,有人说遗漏了他们家的世系职位;有的说他的家人没有被记载入史;有的说书中有随便诋毁的地方。魏收都根据情况一一解答。范阳卢斐的父亲卢同的传略附在他的族祖卢玄的传后;顿丘的李庶家的事传,称他本来是梁国蒙地人。卢斐、李庶对他颇有讥讽,说他写的史书不真实。魏收性情急躁,非常气愤,启奏朝廷说他们诬告,想对他们加以迫害。文宣帝听说后也非常愤怒,亲自驳诘斥责卢、李二人。卢斐说“:我的父亲在北魏做官,位至仪同,功业卓著,名扬天下。因与魏收关系不密切,所以他不给立传。博陵的崔绰,官位仅至本郡的功曹,更没有什么突出的事迹。因为是魏收的亲戚,便为他立传,并且放在首位。”魏收说“:崔绰虽然没有官位,道德节操却值得称赞,所以为他立传。”文宣帝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魏收说:“高允曾经为崔绰写过一篇赞,称颂他有道德。”文宣帝说“:高司空是一位才士,给别人写赞,正应该称颂表扬。也像你给别人写文章,说他好的地方,难道能都符合事实?”魏收无言以对,只是浑身打颤。但是,文宣帝早先就看中了魏收的才学,不想加罪于他。这时,太原的王松年也批评魏收,和卢斐、李庶一起获罪,各被鞭打,流配在街巷市坊,有的因此死去。卢思道也被罪罚。然而,终因众口沸腾,议论纷纷,朝廷下令命《魏书》停止传播发行,让群臣们共同商议。允许史书中牵涉到家事的人进入史局,不真实的地方可以陈述吁请。于是,众口喧哗,称《魏书》为“秽史”,投递诉状的人一个接一个,魏收应接不暇,无法抗拒。这时,左仆射杨..、右仆射高德正二人权势倾于朝野,与魏收关系密切。魏收也为他们家里的人作过传,这两个人不愿说《魏书》不真实,便堵塞言路,终文宣帝一世,不再议论这件事。
尚书陆操曾对杨..说:“魏收的《魏书》真可以称得上博览万物,才学恢宏,对魏室大有贡献。”杨忄音也曾对魏收说:“你的《魏书》是不可磨灭的著作,可以传之千秋万代。但可惜的是论及各家的枝叶姻亲,过于繁杂琐碎,与旧史的体例不相同呀。”魏收说:“过去因为中原动乱,缙绅士大夫的家谱文书散佚殆尽,所以,详细地叙述他们的源流枝派,希望您看到书中的过失而能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以免过分地指责。”
天保八年(557)夏天,魏收任太子少傅,负责监修国史,还参与修改律令。三台建成,文宣帝说:“台落成,须有词赋歌颂。”杨忄音先把这消息告诉了魏收,他写了《皇居新殿台赋》呈上,文章十分宏丽壮阔。当时的作者自邢邵以下,都赶不上他。他呈上赋作的前几天才告知邢邵,邢邵后来对别人说:“魏收真是个小人,不早点告知这个消息。”文宣帝曾到东山游览,命魏收起草诏书,宣扬朝廷的威德,以告谕关西的北周。他倾刻写成,词气恢宏,内容宏博,文宣帝对着群臣们大加赞叹。他仍兼太子詹事。魏收娶他的舅父的女儿,妻子是崔昂的妹妹,生了一个女儿,没有儿子。魏太常刘芳的孙女和中书郎崔肇师的女儿,丈夫家因犯罪,文宣帝都将她们赐给魏收为妻。当时人们把他比做晋代的贾充,有左右两个夫人。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儿子。后来他的病情严重,恐怕自己死后妻妾之间关系不睦,便放去两个姬妾,疾病痊愈后,他写了《怀离赋》以表达自己思念的情怀。
文宣帝每次宴会在酒兴酣畅之余,常感叹太子性情怯懦,国家宗庙事关重大,自己终当传位给自己的兄弟常山王高演。魏收对杨忄音说:“古人说:太子是国家的根本,不可以任意动摇。文宣帝喝了几杯酒之后,常说要传位给常山王,让我们做臣子的产生疑虑。如果真的这样,应该决定并付诸实行;如果是一句戏言,我既然任太子的师傅,正当为太子以死效忠。但是,恐怕国家不会安定。”杨忄音把魏收的话奏报给文宣帝,从此文宣帝不再说传位给常山王的话。文宣帝多次摆设喜庆酒宴,魏收每次都参加。皇太子纳郑良娣为妃,有司设下很完整的牛、羊、猪三牲祭品的酒馔。文宣帝开怀畅饮之后,站起来把完整的牛、羊、猪都弄烂了,然后问魏收:“理解我的意思吗?”魏收说:“我很愚笨,认为良娣不过是太子的妃子,按理不应该设置牛、羊、猪三牲祭品。圣怀念此,因而将它们捣毁。”文宣帝听后大笑,握着魏收的手说:“你了解我的意思。”安德王高延宗纳赵郡李祖收的女儿为妃,后来文宣帝到李宅赴宴,而妃子的母亲宋氏拿出两个石榴放到文宣帝面前。文宣帝问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便将它们放在一旁。魏收说:“石榴里面有很多子,安德王新婚,妃子的母亲想让他们夫妻子孙众多。”文宣帝非常高兴,对魏收说:“今后你还要来。”便赐给他两匹华美的锦缎。
天保十年(559),朝廷任命他为仪同三司。文宣帝在一次筵席上口头任命魏收为中书监,让中书郎李忄音在树下起草任命的诏书,李忄音认为魏收是一代卓越的人才,自己难于驾驭诏书的起草,很久也没有将诏书写成。文宣帝从酒醉中清醒,便不再提封任的话。李忄音也不奏知,事情渐渐沉寂。文宣帝在晋阳驾崩,朝廷派驿使召魏收和中山太守阳休之参与议定丧葬的大礼,并负责起草诏诰。仍任侍中,又迁任太常卿。文宣帝的谥号,以及庙号、陵墓的名称,都是魏收提议的。
常山王高演在朝中任宰相,他命魏收在宫中起草诏书,数日也不出宫一次。魏收又转任中书监,皇建元年(560),他任兼侍中、右光禄大夫,仍任仪同,监修国史。他早先给王昕作副手出使南梁,两人关系不协调。这时王昕的弟弟王..与朝廷关系亲密,孝昭帝命阳休之兼中书,在晋阳负责起草诏诰,魏收留在邺城,都是王..的主意。魏收很不满意,对太子舍人卢询祖说“:如果让你起草文诰诏书,我也不说什么。”朝廷又命祖王廷为著作郎,想取代魏收。司空主簿李翥是一个长于文学词章的人,听说朝中这些人事变动后对别人说“:诏书文诰都归阳休之,著作郎又任命了祖王廷,我朝文史顿失生气,恐怕魏公要祸起背后。”
孝昭帝认为《魏书》没有刊行,命魏收进一步研讨审改,他奉诏后对《魏书》作了很多修改。朝廷下诏允许《魏书》传行,魏收认为书稿藏之秘阁,外人无法看见。于是,朝廷命送一本交付并省,一本放在邺城,任凭人们翻阅改易。
太宁元年(561),朝廷加封魏收为开府。河清二年(563),他为兼右仆射。这时,武成帝终日沉湎酒乡,朝中大事委付侍中高元海。高元海凡俗平庸,不堪大任。因魏收的才名震动世俗,都官尚书毕义云善于处理繁琐的事务,元海便虚心依赖他们。魏收畏祸保身,不能匡救时弊,被人们所讥讽。武成帝在华林另外建造玄洲苑,极尽山水台阁的壮丽,下诏命在台阁中画上魏收的像。
开始,魏收与温子升、邢邵相比,声望稍逊一筹。邢邵被朝廷疏远调出京城,温子升因犯罪被处死,魏收便被重用,独步一时。议论对他更加诋毁。他们各树朋党,魏收常贬低邢邵的文章,邢邵却攻击他:“江南的任日方,文体本来粗疏,魏收不是直接模仿,也是公开偷窃。”魏收听到后便反唇相讥“:你经常在沈约的文集中作贼,为什么说我偷窃任日方的文章?”任日方、沈约都享有很高的声誉,邢邵、魏收对他们的文章各有自己的偏爱。武平时,颜之推问仆射祖王廷对邢、魏二人的看法,祖王廷回答“:邢、魏二人的长处和短处就是任日方、沈约的优点和缺点。”魏收认为温子升从不写赋,邢邵的赋作也只有一两篇,而写赋正是他自己的长处,常常夸耀说:“必须能写赋,才能成为大才士。只以奏章、碑传、志乘自许,其他就更同儿戏一般。”自武定二年(544)以后,国家的重大诏命,军国的文告露布,都出自魏收之手。每有紧急事情,魏收都受命起草诏书,顷刻便成。有时宦官前来催促,魏收的笔下就好像已经提前构想出来一样,一挥而就。敏捷快速的功夫,是邢邵、温子升不能相比的。他的参议典章礼仪制定的能力,与邢邵相似。
魏收因为子侄年少,为了加以训诫和教诲,写了《枕中篇》,内容为:
“我曾读过管子的书,其中有句话说‘:责任最重大的都不如身体,人生的旅途中最危险的都不如嘴,期限最长的都不如年。担负着重大的责任行走在危途上,以度完人生,只有君子才能善始善终。’认真追思玩味这句话,真令人喟然长叹。
“山岳屹立而稳重,因为山体扎实,所以不会倾倒;山中的蕴藏可称坚固,但也在不断地积聚变化;吕梁山非常幽深,却可以在其中边走边歌而不用警惕;焦原临百仞之溪,异常险峻,也可以登临而不必惊慌。九层台阶垒在一起,所以可以轻松地登上;岁、日、月、星辰、历数等五纪确定后,就不会怅然无序地前行。
“唉呀,生长在天地之间,辛劳奔波在死生之地,为了满足嗜欲去追求,为了获取名利去奋斗,美味佳肴不期而至,珠玉珍宝无足自来,因此骄奢淫逸,身败家亡接踵而至。然而,那些上智大贤,都靠着机遇和智慧,审时度势,不拘泥于时间和条件。他们大显身手就可以救济时世,成就大业;急流勇退会立即销声匿迹。对于子女玉帛,椒兰器乐一类的享受,和阿谀奉承,献媚上官的卑劣行径,从不争先去做;挑肥拣瘦,斤斤计较,油嘴滑舌,拨弄是非,招致怨恨的事情,从不上前参与。他们的勋名与山河同在,志节与金石比坚。所以,粗大的木梁不会弯曲,游刃有余,就会圭石然而开。如果道德失常,丧失掉原来的金质玉洁,很快惊动天下,煽动起流俗恶习。抱着装满热水的壶还说冷,欲满溪壑仍不知足。源头不清,其流必浊。晷表不直,日影必斜。
“听说那些有道德的君子和学有专长的读书人,在浩瀚的书海中遨游。饱读文学历史经典,笔下有奇异的锋芒,谈吐有深刻过人的道理。孝敬父母,和睦兄弟,真如神礻氏之明,无所不通。审视着脚步走路,计量着路程的远近决定行止,与别人相处,先人后己。感情不被荣辱纠缠,心境不受喜怒的影响。不在山林丘壑中寻求安逸,不在通都大邑中待价而沽。言行一致,善始善终。
“在家门内也会有祸患发生,所以,事情不可以不机密。墙上伏有贼寇,说话不能够过于放肆。应认真谛听他说的话,应该仔细观察他的行动。言语不善,行为不端的魔鬼强盗和囚犯盗贼,上天会暗中夺去他们的魂魄,公开减少他们的寿命。行不犯法,动不违道。象征国家的公鼎是我所信赖的,私人的珍宝不是我看重的。经过黑染料的浸泡就变成天青色。超过了蓝色就成为青色。拿着墨绳量就会看出是直还是不直;用水平仪观察就能看出平或是不平。等待时机,然后谋求,不如没有贪婪的欲望。知道克制,知道满足,就可以免去因贪赃枉法受到的惩处。所以,有所举措,必须分析事情每个微小的环节;有所行动,一定在细枝末节上小心谨慎。考虑得细致周到,失败就会少;既观察又谨慎,好运气就会到来。
“月亮满盈,犹如圆规划出一般,入夜之后逐渐变亏;木槿花开在枝头,到了暮春花朵就会凋萎。世上哪里会有只增加而不减少的事物?又怎么会只减少而不被损失的情况呢?利益不要太大,好处不要太多。只有有道德的人才畏惧利益太大,有亲身体验的人才担心好处太多。学问渊博,道德尊崇,众多的诽谤就会一齐袭来;官位崇高,职责重大,各种怨恨就会联合起来向你进攻。畅达乐观,像孔子那样的人也会栖惶不安;忠贞诚恳,像周公那样的人也会狼狈不堪。不要说别人比自己偏执狭隘,自己也有无法避免的过失;不要说别人比自己愚笨粗陋,自己也有不可克服的缺点。一个人要像高山一样高大,没有不具备的才能和智慧;要像山谷那样空阔,没有不能容纳的事情。能刚能柔,可以担负重任;能守信又能灵活,可以越过艰难险阻;能聪明绝顶又能装痴装愚,你就可以长久不遭受挫折。”
后来,朝臣们大多认为《魏书》失实,武成帝又命魏收重新审查。他进行了修改,为卢同写了传记,崔绰的事迹附在其后。杨忄音的家传原来有“有魏以来,一门而已”,这时,去掉了这八个字。另外,原先还说杨氏是“弘农华阴人”,现在改为“自云弘农”,以和王慧龙的“自云太原人”相一致,这是失实的地方。不久,他被任命为开府、中书监。
武成帝驾崩,没有发丧,朝廷内的大臣认为后主已经即位数年,怀疑他是否有什么敕令。朝臣们请魏收去询问,魏收一直记着武成帝对自己的恩泽,便同意了。他负责诏书文诰,被封为尚书右仆射。又负责监修五礼,官位被封至特进。他奏报朝廷,请赵彦深、和士开、徐之才共同监修。先告诉和士开,士开吃惊,以不懂五礼为理由拒绝。魏收说:“天下的事都由您来决定,五礼没有您也无法决定。”士开感谢并表示同意。他大多任用文人学士执笔,儒生马敬德、熊安生、权会实际上主管其事。
魏收于武平三年(572)去世,朝廷追赠他为司空、尚书左仆射,谥号文贞。有文集七十卷。
魏收学问渊博,才能卓异,然而性情偏狭,不能够通达命运,践履道德。遇见当政的权要,常常用甜言蜜语和满脸献媚的颜色取悦邀宠。然而他提携后生晚辈,却能注重名声和行为,那些浮华轻薄,阴险狡诈的人,虽有才能,他也不重用。当初,河间的邢子才、邢子明,以及他与他的从叔魏季景,都因文章出名,人们称之为大邢小魏,称赞他们十分杰出。魏收比邢子才小十岁,子才常赞美他:“魏收,是同僚中的伟人。”后来,魏收与邢子才较量名声,文宣帝常贬斥子才说:“你的才能不如魏收。”魏收更加得意,自己称说:“早先人们称温(子升)、邢(子才),后来却称邢(子才)、魏(收)。”然而,他内心却鄙视邢邵,并不赞成他。魏收的动作轻捷迅速,喜好唱歌,善跳胡人的舞蹈。文宣帝末年,他多次与优伶们模仿猕猴与狗搏斗,文宣帝十分宠爱他。执笔写史后,大多惑于复杂的人际关系。北齐灭亡之后,魏收的坟墓被挖掘,遗骨被扔在外面。
魏澹,字彦深,魏收的堂兄弟。十五岁失去父亲,专心精一,发奋读书,才能出众,善于写文章。在北齐做官,任殿中侍御史,参与修订五礼和撰写《御览》。又任殿中郎、中书舍人,与李德林一起撰写国史。入北周后任纳言中士。隋初,任行台礼部侍郎,不久,任出使南陈的使主,归来后任太子舍人。已废的太子杨勇对他十分器重,令他注释《庾信集》,编纂《笑苑》,人们称赞他博学多闻。升任著作郎,仍任太子学士。
隋文帝认为魏收撰写的《后魏书》中褒贬失实,平绘所写的《中兴书》叙事混乱,下诏令魏澹另外写一部《魏史》。魏澹从道武帝开始至恭帝结束,共写成十二纪,七十八列传,另各写了一卷史论和凡例,共九十二卷,著书的主旨和体例与魏收的多不相同。他说:
“我听说天子承天命而临天下,始终不应该称他们的姓名。所以,《谷梁传》上说:‘对于天子不能说他的姓名。’《曲礼》中也说:‘不能说天子的生身出处,不能称诸侯的名字。’诸侯尚不能写出姓名,更何况天子呢?如果是天子,必须写他们的名字。是因为儿子对父亲继承的称呼,在父亲面前称儿子的名字,是符合礼的要求的。至于司马迁在《史记》中写到周朝的太子,都写出他们的名字;而写到汉代的太子,都避讳他们的姓名,是尊崇当代,轻视前朝,以尽臣子的心意。我认为他立下这个规矩,恐怕不合乎道理。为什么呢?是因为《春秋》、《礼记》上,对太子一定写出名字,对天子则不说出他的生身出处,这是孔子确定的。对皇帝的称谓,不能只根据当代和前代而有所不同。班固、范晔、陈寿、王隐、沈约等人撰述的史书对皇帝的称呼各不一样,使尊卑的位置颠倒。至于魏收所著的《后魏书》中讳去太子的名字,写出天子的名字,过失则更加严重。我所撰写的这部《魏史》避讳皇帝的姓名,写出太子的名字,是想分别君臣尊卑不同的位置,是按照《春秋》中的要求去作的。
“魏代的皇帝在平文帝以前,都是部落酋长。太祖拓跋王圭向前追溯二十八代,极力抬高他们的位置,都违背了尧和舜的典章,超出了周公制定的礼节。道武帝出身于结绳记事,没有开化的民族,没有学习中原的典章制度,所以需要南董那样敢于秉笔直书的史官进行裁正。而魏收却替他掩盖过失,难道让后人继续重复这些过失?但是,力微相传为天女所生,神灵奇异,举世无双,被尊称为拓跋氏的始祖,是十分恰当的。平文帝、昭成帝雄据塞北,势力逐渐强大,南图中原的大业从这时开始。长孙斤发动祸乱,在宫廷中交兵,太子在危难中遇难,昭成帝什翼犍保全了性命。道武帝拓跋王圭的皇后缗这时正怀身孕,宗庙得以保存,国家有了君主,卓著的功劳和孝心,实在在献明这里。这三代帝王是值得称道的。除此之外,不敢闻问。
“幽王死在骊山,厉王逃于彘地,史书没有隐瞒,照直写出,想借此劝善惩恶,给后世留下教训。太武帝和献文帝都死于非命,而魏收的《后魏书》为他们写的纪中,对这种不正常死亡,只在行文中间有所流露,却没有暴露出杀主背君的凶手的姓名,以后会怎样使那些乱臣贼子产生畏惧之心呢?我的史书将他们被害的情况照直写出,不作任何掩饰。
“自从西晋皇室失去治国的道德,天下便分崩离析。群雄称王称帝,任意设官立国。他们活着互相攻打,有如敌国;死了就如同普通的百姓。凡是在华夏一带活动的群雄,死了都写为卒,就同在江南称雄的那些人一样。”
魏澹还认为“:司马迁创立纪传体的史书以来,著述史书的各不相同,不管好人坏人,都为他们立论评说。不管传主的立身和事迹有多少,都写入正史。事情不典型,就起不到对后世的劝惩作用。再则,述作如同铭颂一样,叙述重复,行文繁杂。左丘明具有亚圣的才能,阐发圣人们的思想,托言‘君子曰’的那些议论,都恰如其分;其中对普通的事情,也都直抒己见。我所撰写的《魏史》,私下里在仿效左丘明。可为世人起劝戒作用的,都议论他的得失优劣;对世人没什么帮助的,就不去论说。”文帝看了连连称善。不久去世。
魏兰根,字兰根,魏收的族叔。他的父亲魏伯成,任中山太守。
兰根身长八尺,仪表堂堂,学识渊博,才能卓著,机警敏捷,又有识见。离家出仕,任北海王国侍郎。母亲去世,守丧时以恪守礼仪出名。他即将葬母,常山郡境内原先有董卓祠,祠内植有柏树,兰根认为董卓是汉代国家凶恶的叛逆,不应该到今天还保留他的祠宇,便报告刺史,请求砍伐柏树,为母亲做棺木。周围的人说董卓会显灵降罪,他毫不畏惧。他的父亲去世,他在墓旁建房居住,自己背土垒成坟墓,痛苦忧虑到几乎使自己丧生。
正光末年,尚书令李崇任大都督讨伐蠕蠕族,任兰根为长史。他劝说李崇:“边境各镇控制的地方很长很远。过去刚设置时,由于地广人稀,将领有的是从中原征调来的大姓的子弟,有的是朝廷大臣安排的心腹爪牙。若干年以来,有司隐瞒事实,将这些戍边将士称为府户,役使起来就像国家养的军户一样,官配婚姻,只叙年齿,不问门第,以致使他们都逐渐失去了清流的身份。而他们原来的家族,都很荣耀显赫。前后对比,理所当然地愤懑怨恨。应该将镇改为州,分别设置郡县。凡是府户,都免为平民。做官的顺序,仍按过去的规定。这个办法如能实行,国家就没有北顾之忧。”李崇奏报给朝廷,事情被压了下来。
孝昌初年,他任岐州刺史,跟随行台萧宝夤打破宛川。俘虏了那里的人民当奴婢,萧宝夤赏给兰根十个美女,他推辞说“:这个县紧靠强大的敌人,所以背叛。现在应当体恤他们的饥寒,怎么能让他们做奴隶?”于是,他把美女都送回家。他管辖的州内麦子大多长出五个穗。邻州的田鼠成为灾害,却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