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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八十三

  蛮 獠 林邑 赤土 真腊 婆利


  蛮之种类,盖盘瓠之后。在江、淮之间,部落滋蔓,布于数州,东连寿春,西通巴、蜀,北接汝、颍,往往有焉。其于魏氏,不甚为患,至晋之末,稍以繁昌,渐为寇暴矣。自刘、石乱后,诸蛮无所忌惮,故其族渐得北迁,陆浑以南,满于山谷,宛、洛萧条,略为丘墟矣。


  道武既定中山,声教被于河表。泰常八年,蛮王梅安率渠帅数千朝京师,求留质子,以表忠款。始光中,拜安侍子豹为安远将军、江州刺史、顺阳公。兴光中,蛮王文武龙请降,诏褒慰之,拜南雍州刺史、鲁阳侯。


  延兴中,大阳蛮首桓诞拥沔水以北,滍叶以南,八万余落,遣使内属。孝文嘉之,拜诞征南将军、东荆州刺史、襄阳王,听自选郡县。诞字天生,桓玄之子也。初,玄西奔至枚迥洲被杀,诞时年数岁,流窜大阳蛮中,遂习其俗。及长,多智谋,为群蛮所归。诞既内属,居朗陵。太和四年,王师南伐,诞请为前驱。乃授使持节、南征西道大都督,讨义阳,不果而还。十年,移居颍阳。十六年,依例降王为公。十七年,加征南将军、中道大都督,征竟陵。遇迁洛,师停。是时,齐征虏将军、直阁将军蛮首田益宗率部曲四千余户内属。襄阳首雷婆思等十一人率户千余内自徙,求居大和川,诏给廪食。后开南阳,令有沔北之地,蛮人安堵,不为寇贼。十八年,诞入朝,赏遇隆厚。卒,谥曰刚。子晖,字道进,位龙骧将军、东荆州刺史,袭爵。景明初,大阳蛮首田育丘等二万八千户内附,诏置四郡十八县。晖卒。赠冠军将军。


  三年,鲁阳蛮鲁北燕等聚众攻逼,频诏左卫将军李崇讨平之,徙万余家于河北诸州及六镇。寻叛南走,所在追讨,比及河,杀之皆尽。四年,东荆州蛮樊素安反,僭帝号。正始元年,素安弟秀安复反,李崇、杨大眼悉讨平之。二年,梁沔东太守田清喜拥七郡三十一县、户万九千,遣使内附,乞师讨梁。其雍州以东,石城以西,五百余里水陆援路,请率部曲断之。四年,梁永宁太守文云生六部,自汉东遣使归附。


  永平初,东荆州表太守桓叔兴前后招慰大阳蛮,归附者一万七百户,请置郡十六、县五十,诏前镇东府长史郦道元检行置之。叔兴即晖弟也,延昌元年,拜南荆州刺史,居安昌,隶于东荆。三年,梁遣兵讨江、沔,破掠诸蛮,百姓扰动。蛮自相督率二万余人,频请统帅,蛮以为声势。叔兴给一统并威仪,为之节度,蛮人遂安。其年,梁雍州刺史萧藻遣其将蔡令孙等三将寇南荆之西南,沿襄、沔上下,破掠诸蛮,蛮首梁龙骧将军樊石廉叛梁,来请援。遣叔兴与石廉督集蛮夏二万余人击走之,斩令孙等三将。藻又遣其新阳太守邵道林,于沔水之南石城东北立清水戍,为抄掠之基,叔兴遣诸蛮击破之。四年,叔兴上表,请不隶东荆,许之。梁人每有寇抄,叔兴必摧破之。


  正光中,叔兴拥所部南叛。蛮首成龙强率户数千内附,拜刺史;蛮帅田牛生率户二千内徙扬州,拜为郡守。梁义州刺史边城王文僧明、铁骑将军边城太守田官德等率户万余,举州内属。拜僧明平南将军、西豫州刺史,封开封侯;官德龙骧将军、义州刺史;自余封授各有差。僧明、官德并入朝。蛮出山至边城、建安者,八九千户。义州寻为梁将裴邃所陷。梁定州刺史田超秀亦遣使求附,请援历年,朝廷恐轻致边役,未之许。会超秀死,其部曲相率内附,徙之。六镇、秦、陇所在反叛,二荆、西郢蛮大扰动,断三鵶路,杀都督,寇盗至于襄城、汝水,百姓多被其害。梁遣将围广陵,楚城诸蛮,并为前驱。自汝水以南,恣其暴掠,连年攻讨,散而复合,其暴滋甚。


  又有冉氏、向氏、田氏者,陬落尤盛。余则大者万家,小者千户,更相崇树,僭称王侯。屯据三峡,断遏水路,荆蜀行人,至有假道者。周文略定伊、瀍,声教南被,诸蛮畏威,靡然向风矣。大统五年,蔡阳蛮王鲁超明内属,授南雍州刺史,仍世袭焉。十一年,蛮酋梅勒特来贡其方物。寻而蛮帅田杜青及江、汉诸蛮扰动,大将军杨忠击破之。其后蛮帅杜青和自称巴州刺史,入附,朝廷因其所称而授之。杜青和后遂反,攻围东梁州。其唐州蛮田鲁嘉亦叛,自号豫州伯。王雄、权景宣等前后讨平之。


  废帝初,蛮首樊舍举落内附,以为督淮北三州诸军事、淮州刺史、淮安郡公。于谨等平江陵,诸蛮骚动,诏豆卢宁、蔡祐等讨破之。恭帝二年,蛮酋宜人王田兴彦、北荆州刺史梅季昌等相继款附。以兴彦、季昌并为开府仪同三司,加季昌洛州刺史,赐爵石台县公。其后,巴西人谯淹扇动君蛮以附梁,蛮帅向镇侯、向白虎等应之;向五子王又攻陷信州;田乌度、田唐等抄断江路;文子荣复据荆州之汶阳郡,自称仁州刺史;并邻州刺史蒲微亦举兵逆命。诏田弘、贺若敦、潘招、李迁哲等讨破之。周武成初,文州蛮叛,州军讨定之。寻而冉令贤、向五子王等又攻陷白帝,杀开府杨长华,遂相率作乱。前后遣开府元契、赵刚等总兵出讨,虽颇翦其族类,而元恶未除。天和元年,诏开府陆腾督王亮、司马裔等讨之。腾水陆俱进,次于汤口,先遣喻之。而令贤方增浚城池,严设扞御,遣其长子西黎、次子南王领其支属,于江南险要之地,置立十城,远结涔阳蛮为其声援。令贤率其卒,固守水逻城。腾乃总集将帅谋进趣,咸欲先取水逻,然后经略江南。腾言于众曰:“令贤内恃水逻金汤之险,外托涔辅车之援,兼复资粮充实,器械精新。以我悬军,攻其严垒,脱一战不克,更成其气。不如顿军汤口,先取江南,翦其毛羽,然后游军水逻,此制胜之计也。”众皆然之。乃遣开府王亮率众渡江,旬日攻拔其八城,凶党奔散,获贼帅冉承公并生口三千人,降其部众一千户。遂简募骁勇,数道分攻水逻。路经石壁城,险峻,四面壁立,故以名焉。唯有一小路,缘梯而上,蛮蜒以为峭绝,非兵众所行。腾被甲先登,众军继进,备经危阻,累日乃得旧路。且腾先任隆州总管,雅知其路蛮帅冉伯犁、冉安西与令贤有隙。腾乃招诱伯犁等,结为父子,又多遗钱帛。伯犁等悦,遂为乡导。水逻侧又有石胜城者,亦是险要,令贤使其兄龙真据之。胜又密告龙真云,若平水逻,使其代令贤处之。龙真大悦,遣其子诣腾。乃厚加礼接,赐以金帛。蛮贪利既深,仍请立效,乃谓腾曰:“欲翻所据城,恐人力寡少。”腾许以三百兵助之。既而遣二千人,衔枚夜进,龙真力不能御,遂平石胜城。晨至水逻,蛮众大溃,斩首万余级。令贤遁走,追而获之。司马裔又别下其二十余城,获蛮帅冉三公等。腾乃积其骸骨于水逻城侧为京观,后蛮蜒望见辄大哭,自此狼戾之心辍矣。


  时向五子王据石墨城,令其子宝胜据双城。水逻平后,频遗喻之,而五子王犹不从命。腾又遣王亮屯牢坪,司马裔屯双城以图之。腾虑双城孤峭,攻未可拔,贼若委城遁散,又难追讨。乃令诸军周回立栅,遏其走路,贼乃大骇。于是纵兵击破之,禽五子王于石墨,获宝胜于双城,悉斩诸向首领,生禽万余口。信州旧居白帝,腾更于刘备故宫城南,八陈之北,临江岸筑城,移置信州。又以巫县、信陵、秭归并筑城置防,以为襟带焉。


  天和六年,蛮渠冉祖裛、冉龙骧又反,诏大将军赵訚讨平之。自此群蛮惧息,不复为寇。


  獠者,盖南蛮之别种,自汉中达于邛、笮,川洞这间,所在皆有。种类甚多,散居山谷,略无氏族之别。又无名字,所生男女,唯以长幼次第呼之。其丈夫称阿谟、阿段,妇人阿夷、阿等之类,皆语之次第称谓也。依树积木,以居其上,名曰干阑,干阑大小,随其家口之数。往往推一长者为王,亦不能远相统摄。父死则子继,若中国之贵族也。獠王各有鼓角一双,使其子弟自吹击之。好相杀害,多死,不敢远行。能卧水底持刀刺鱼,其口嚼食并鼻饮。死者,竖棺而埋之。性同禽兽,至于忿怒,父子不相避,唯手有兵刃者先杀之。若杀其父,走避外,求得一狗以谢,不复嫌恨。若报怨相攻击,必杀而食之;平常劫掠,卖取猪狗而已。亲戚比邻,指授相卖。被卖者号哭不服,逃窜避之,乃将买人指捕,逐若亡叛,获便缚之。但经被缚者,即服为贱隶,不敢称良矣。亡失兒女,一哭便止,不复追思。唯执楯持矛,不识弓矢。用竹为簧,群聚鼓之,以为音节。能为细布,色至鲜净。大狗一头,卖一生口。其俗畏鬼神,尤尚淫祀。所杀之人美鬓髯者,乃剥其面皮,笼之于竹,及燥,号之曰鬼,鼓舞祀之,以求福利。至有卖其昆季妻孥尽者,乃自卖以供祭焉。铸铜为器,大口宽腹,名曰铜爨,既薄且轻,易于熟食。


  建国中,李势在蜀,诸獠始出巴西、渠川、广汉、阳安、资中,攻破郡国,为益州大患。势内外受敌,所以亡也。自桓温破蜀之后,力不能制。又蜀人东流,山险之地多空,獠遂挟山傍谷。与夏人参居者,颇输租赋;在深山者,仍不为编户。梁、益二州岁伐獠,以裨润公私,颇藉为利。


  正始中,夏侯道迁举汉中内附,宣武遣尚书邢峦为梁、益二州刺史以镇之,近夏人者安堵乐业,在山谷者不敢为寇。后以羊祉为梁州,傅竖眼为益州。祉性酷虐,不得物情。梁辅国将军范季旭与獠王赵清荆率众屯孝子谷,祉遣统军魏胡击走之。后梁宁朔将军姜白复拥夷獠入屯南城,梁州人王法庆与之通谋,众屯于固门川。祉遣征虏将军讨破之。竖眼施恩布信,大得獠和。后以元法僧代傅竖眼为益州,法僧在任贪残,獠遂反叛,勾引梁兵,围逼晋寿。朝廷忧之,以竖眼先得物情,复令乘传往抚。獠闻竖眼至,莫不欣然,拜迎道路,于是而定。及元桓、元子真相继为梁州,并无德绩,诸獠苦之。其后,朝廷以梁、益二州控摄险远,乃立巴州以统诸獠。后以巴酋严始欣为刺史。又立隆城镇,所绾獠二十万户。彼谓北獠,岁输租布,又与外人交通贸易。巴州生獠,并皆不顺,其诸头王,每于时节谒见刺史而已。孝昌初,诸獠以始欣贪暴,相率反叛,攻围巴州。山南行台魏子建勉喻,即时散罢。自是獠诸头王,相率诣行台者相继,子建厚劳赉之。始欣见中国多事,又失彼心,虑获罪谴,时梁南梁州刺史阴子春扇惑边陲,始欣谋将南叛。始欣族子恺时为隆城镇将,密知之,严设逻候,遂禽梁使人,并封始欣诏书、铁券、刀剑、衣冠之属,表送行台。子建乃启以竖眼久病,其子敬绍纳始欣重赂,使得还州。始欣乃起众攻恺,屠灭之,据城南叛。梁将萧玩,率众援接。时梁、益二州并遣将讨之,攻陷巴州,执始欣,遂大破玩军。及斩玩,以傅昙表为刺史。后元罗在梁州,为所陷,自此遂绝。


  及周文平梁、益之后,令在所抚慰,其与华人杂居者,亦颇从赋役。然天性暴乱,旋致扰动。每岁命随近州镇,出兵讨之,获其生口,以充贱隶,谓之为压獠焉。后有商旅往来者,亦资以为货,公卿达于人庶之家,有獠口者多矣。恭帝三年,陵州木笼獠反,诏开府陆腾讨破之。周保定二年,铁山獠又反,抄断江路,陆腾又攻拔其三城。天和三年,梁州恆棱獠叛,总管长史赵文表讨之。军次巴州,文表欲率众径进。军吏等曰:“此獠旅拒日久,部众甚强,讨之者四面攻之,以分其势。今若大军直进,不遣奇兵,恐亻并力于我,未可制胜。”文表曰:“往者既不能制之,今须别为进趣。若四面遣兵,则獠降走路绝,理当相率以死拒战;如从一道,则吾得示威恩,分遣人以理晓谕,为恶者讨之,归善者抚之,善恶既分,易为经略。事有变通,奈何欲遵前辙也?”文表遂以此意,遍令军中。时有从军熟獠,多与恆棱亲识,即以实报之。恆棱獠相与聚议,犹豫之间,文表军已至其界。獠中先有二路,一路稍平,一路极险。俄有生獠酋帅数人来见文表曰:“我恐官军不识山川,请为乡导。”文表谓之曰:“此路宽平,不须导引,卿但先去,好慰喻子弟也。”乃遣之。文表谓其众曰:“向者獠帅,谓吾从宽路而行,必当设伏险要。若从险路,出其不虑,獠众自离散矣。”于是勒兵从险道进,其有不通之处,即平之。乘高而望,果见其伏兵。獠既失计,争携妻子,退保险要。文表顿军大蓬山下,示祸福,遂相率来降。文表皆抚慰之,仍征其租税,无敢动者。后除文表为蓬州刺史,又大得人和。


  建德初,李晖为蓬、梁州总管,诸獠亦望风从附。然其种滋蔓,保据严壑,依山走险,若履平地,虽屡加兵,弗可穷讨。性又无知,殆同禽兽,诸夷之中,最难以道招怀者也。


  林邑,其先所出,事具《南史》。其国延袤数千里,土多香木、金宝,物产大抵与交趾同。以砖为城,蜃灰涂之,东向户。尊官有二,其一曰西那婆帝,其二曰萨婆地歌。其属官三等,其一曰伦多姓,次歌伦致帝,次乙地伽兰。外官分为二百余部,其长官曰弗罗,次曰可轮,如牧宰之差也。王戴金花冠,形如章甫,衣朝霞布,珠玑缨络,足蹑革履,时服锦袍。良家子侍卫者二百许人,皆执金装。兵有弓、箭、刀、槊。以为竹为弩,傅毒于矢。乐有琴、笛、琵琶、五弦,颇与中国同。每击鼓以警众,吹蠡以即戎。其人深目高鼻,发拳色黑。俗皆徒跣,以幅巾缠身,冬月衣袍。妇人椎髻。施椰叶席。每有婚媾,令媒者赍金银钏、酒二壶、鱼数头至女家,于是择日,夫家会亲宾,歌舞相对,女家请一婆罗门送女至男家,婿盥手,因牵女授之。王死,七日而葬;有官者,三日;庶人,一日。皆以函盛尸,鼓舞导从,舆至水次,积薪焚之。收其余骨,王则内金罂中,沉之于海;有官者,以铜罂,沉之海口;庶人以瓦,送之于江。男女皆截发,哭至水次,尽哀而止,归则不哭。每七日,燃香散花,复哭尽哀而止,百日、三年皆如之。人皆奉佛,文字同于天竺。


  隋文帝既平陈,乃遣使献方物,后朝贡遂绝。时天下无事,群臣言林邑多奇宝者。仁寿末,上遣大将军刘方为驩州道行军总管,率钦州刺史宁长真、驩州刺史李晕、开府秦雄步骑万余,及犯罪者数千人击之。其王梵志乘巨象而战,方军不利。方乃多掘小坑,草覆其上,因以兵挑之。方与战伪北,梵志逐之,其象陷,军遂乱,方大破之,遂弃城走。入其都,获其庙主十八枚,皆铸金为之,尽其国有十八世。方班师,梵志复其故地,遣使谢罪,于是朝贡不绝。


  赤土国,扶南之别种也。在南海中,水行百余日而达。所都土色多赤,因以为号。东波罗刺国,西婆罗娑国,南诃罗旦国,北拒大海,地方数千里。其王姓瞿昙氏,多利富多塞,不知有国近远。称其父释王位,出家为道,传位于利富多塞,在位十六年矣。有三妻,并邻国女也。居僧祗城,有门三重,相去各百许步。每门图画菩萨飞仙之象,悬金花铃眊,妇人数十人,或奏乐,或捧金花。又饰四妇人,容饰如佛塔边金刚力士之状,夹门而立,门外者持兵仗,门内者执白拂。夹道垂素网,缀花。王宫诸屋,悉是重阁北户。北面而坐三重之榻,衣朝霞布,冠金花冠,垂杂宝缨络,四女子立侍左右,兵卫百余人。王榻后作一木龛,以金银五香木杂钿之,龛后悬一金光焰;夹榻又树二金镜,镜前并陈金甕,甕前各有金香炉;当前置一金伏牛,前树一宝盖,左右皆有宝扇。婆罗门等数百人,东西重行,相向而坐。其官:萨陀加逻一人,陀拏达叉一人,迦利密迦三人,共掌政事;俱罗末帝一人,掌刑法。每城置那邪迦一人,钵帝十人。


  其俗,皆穿耳翦发,无跪拜之礼,以香油涂身。其俗敬佛,尤重婆罗门。妇人作髻于项后,男女通以朝霞朝云杂色布为衣。豪富之室,恣意华靡,唯金锁非王赐不得服用。每婚嫁,择吉日,女家先期五日,作乐饮酒,父执女手以授婿,七日乃配。既娶,即分财别居,唯少子与父居。父母兄弟死,则剔发素服,就水上构竹木为棚,棚内积薪,以尸置上,烧香建幡,吹蠡击鼓以送,火焚薪,遂落于水。贵贱皆同、唯国王烧讫收灰,贮以金瓶,藏于庙屋。冬夏常温,雨多霁少,种植无时。特宜稻、穄、白豆、黑麻,自余物产,多同于交趾。以甘蔗作酒,杂以紫瓜根,酒色黄赤,味亦香美。亦以椰浆为酒。


  隋炀帝嗣位,募能通绝域者。大业三年,屯田主事常骏、虞部主事王君政等请使赤土。帝大悦,遣赍物五千段以赐赤土王。其年十月,骏等自南海郡乘舟,昼夜二旬,每日遇便风。至焦石山而过,东南诣陵伽钵拔多洲,西与林邑相对,上有神祠焉。又南行,至师子石。自是岛屿连接。又行二三日,西望见狼牙须国之山,于是南达鸡笼岛,至于赤土之界。


  其王遣婆罗门鸠摩罗,以舶三百艘来迎,吹蠡击鼓乐隋使,进金锁以缆船。月余,至其都。王遣其子那邪迦请与骏等礼见。先遣人送金盘贮香花并镜镊,金合二枚贮香油,金瓶二枚贮香水,白叠布四条,以拟供使者盥洗。其日未时,那邪迦又将象二头,持孔雀兽以迎使人,并致金盘、金花,以藉诏函,男女百人奏蠡鼓,婆罗门二人导路。至王宫,骏等奉诏书上阁,王以下皆坐,宣诏讫,引骏等坐,奏天竺乐,事毕,骏等还馆。又遣婆罗门就馆送食,以草叶为盘,其大方丈。因谓骏曰:“今是大国臣,非复赤土国矣。”后数日,请骏等入宴,仪卫导从如初见之礼。王前设两床,床上并设草叶盘,方一丈五尺,上有黄、白、紫、赤四色之饼,牛、羊、鱼、鳖、猪、蝳蝐之肉百余品。延骏升床,从者于地席,各以金锺置酒,女乐迭奏,礼遗甚厚。


  寻遣那邪迦随贡方物,并献金芙蓉冠、龙脑香,以铸金为多罗叶,隐起成文以为表,金函封之,令婆罗门以香花奏蠡鼓而送之。既入海,见绿鱼群飞水上。浮海十余日,至林邑东南,并山而行。其海水色黄气腥,舟行一日不绝,云是大鱼粪也。循海北岸,达于交趾。骏以六年春与那邪迦于弘农谒帝。帝大悦,授骏等执戟都尉,那邪迦等官赏各有差。


  真腊国,在林邑西南,本扶南之属国也,去日南郡舟行六十日而至。南接车渠国,西有硃江国。其王姓刹利氏,名质多斯那。自其祖渐已强盛,至质多斯那隧兼扶南而有之。死,子伊奢那先代立。居伊奢那城,郭下二万余家。城中有一大堂,是其王听政所。总大城三十所,城有数千家,各有部帅,官名与林邑同。


  其王三日一听朝,坐五香七宝床,上施宝帐,以文木为竿,象牙金钿为壁,状如小屋,悬金光焰,有同于赤土。前有金香,命二人侍侧。王著朝霞古贝,瞒络腰腹,下垂至胫,头载金宝花冠,被真珠缨络,足履革屣,耳悬金铛。常服白叠,以象牙为屩。若露发,则不加缨络。臣下服制,大抵相类。有五大臣,一曰孤落支,二曰相高凭,三曰婆何多陵,四曰舍摩陵,五曰髯罗娄,及诸小臣。朝于王者,辄于阶下三稽首,王呼上阶,则跪,以两手抱膊,绕王环坐。议政事讫,跪伏而去。阶庭门阁,侍卫有千余人,被甲持仗。其国与参半、硃江二国和亲,数与林邑、陀桓二国战争。其人行止,皆持甲仗,若有征伐,因而用之。


  其俗,非王正妻子,不得为嗣。王初立日,所有兄弟,并刑残之,或去一指,或劓其鼻,别处供给,不得仕进。人形小而色黑,妇人亦有白者。悉拳发垂耳,性气捷劲。居处器物,颇类赤土。以右手为净,左手为秽。每旦澡洗,以杨枝净齿,读诵经咒,又澡洒乃食。食罢还用杨枝净齿,又读经咒。饮食多苏酪、沙糖、秔粟、米饼。欲食之时,先取杂肉羹与饼相和,手擩而食。娶妻者唯送女人女,择日遣媒人迎妇。男女二家,各八日不出,昼夜燃灯不息。男婚礼毕,即与父母分财别居。父母死,小兒未婚者,以余财与之。若婚毕,财物入官。丧葬,兒女皆七日不食,剔发而丧,僧尼、道士、亲故皆来聚会,音乐送之。以五香木烧尸,收灰,以金银瓶盛,送大水之内;贫者或用瓦,而以五彩色画之。亦有不焚,送尸山中,任野兽食者。


  其国北多山阜,南有水泽。地气尤热,无霜雪,饶瘴疠毒蜇。宜粱、稻,少黍、粟。果菜与日南、九真相类。异者,有婆罗那娑树,无花,叶似柿,实似冬瓜;庵罗树,花、叶似枣,实似李;毗野树,花似木瓜,叶似杏,实似楮;婆田罗树,花、叶、实并似枣而小异;歌毕佗树,花似林檎,叶似榆而厚大,实似李,其大如升。自余多同九真。海有鱼名建同,四足无鳞,鼻如象,吸水上喷,高五六十尺。有浮胡鱼,形似且,嘴如鹦鹉,有八足。多大鱼,半身出,望之如山。每五六月中,毒气流行,即以白猪、白牛、羊于城西门外祠之。不然,五谷不登,畜多死,人疾疫。近都有陵伽钵婆山,上有神祠,每以兵二千人守卫之。城东神名婆多利,祭用人肉。其王年别杀人,以夜祠祷,亦有守卫者千人。其敬鬼如此。多奉佛法,尤信道士。佛及道士,并立像于其馆。


  隋大业十二年,遣使贡献,帝礼之甚厚,于后亦绝。


  婆利国,自交趾浮海,南过赤土、丹丹,乃至其国。国界,东西四月行,南北四十五日行。王姓刹利邪伽,名护滥那婆。官曰独诃邪拿,次曰独诃氏拿。国人善投轮,其大如镜,中有窍,外锋如锯,远以投人,无不中。其余兵器,与中国略同,俗类真腊,物产同于林邑。其杀人及盗,截其手;奸者,锁其足,期年而止。祭祀必以月晦,盘贮酒肴,浮之流水。每十一月必设大祭。海出珊瑚。有鸟名舍利,解人语。


  隋大业十二年,遣使朝贡,后遂绝。


  于时南荒有丹丹、盘盘二国,亦来贡方物,其风俗、物产,大抵相类云。


  论曰:《礼》云:“南方曰蛮,有不火食者矣。”然其种类非一,与华人错居,其流曰蜒,曰獽,曰俚,曰獠,曰厓。居无君长,随山洞而居。其俗,断发文身,好相攻讨。自秦并三楚,汉平百越,地穷丹徼,景极日南,水陆可居,咸为郡县。洎乎境分南北,割据各殊,蛮、獠之族,递为去就。至于林邑、赤土、真腊、婆利则地隔江岭,莫通中国。及隋氏受命,克平九宇,炀帝纂业,威加八荒,甘心远矣,志求珍异。故师出流求,兵加林邑,威振殊俗,过于秦、汉远矣。虽有荒外之功,无救域中之败。《传》曰:“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诚哉斯言也。


  大业中,南荒朝贡者十余国,其事迹湮灭,今可知者四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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