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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杨林
一开始就是这样。那个头上不知梳了多少发辫的维族姑娘,正在小心翼翼地把一个野蘑菇采下来。这种蘑菇我们在喀什艾提孕尔清真寺附近的其尼瓦克宾馆里品尝过。那个负责招待我们的维吾尔族多斯除去抓饭!烤肉和烤包子,还特地给我们点了这个菜。他说,这是世界上罕见的稀有菌种,只有叶尔羌河水!千年胡杨林和干旱少雨的大漠气候的自然融合,才能孕育出这种质嫩味美营养丰富的野蘑菇。我们相信多斯的话,但是如果我们吃的是这位维族姑娘刚刚摘采下来的蘑菇,我想那味道一定更加鲜美,现在她用手里拿着一根菌柄呈乳白色的下粗上细呈圆形的黑木耳状蘑菇的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我们说,很早以前,我跟着阿壤采蘑菇的时候就见过他。
他在找什么?找人。什么人?他妻子。听我阿攘说,已经很早了,可能是1953年,那时候我阿壤还没有出生,他妻子就从上海来到这儿,听说她是从教养所出来参军的青楼女子,在这之前就住着军垦的人,他就是。维族姑娘指了指那个挖掘的老人说,说完她又忙着去采蘑菇。每年的四五月间,春雨降后或叶尔羌河水泛滥,水流漫进林区浸润之后,野蘑菇就在广阔的林区胡杨或红柳树下稀稀疏疏!零零星星破土而出。而到了炎热的八月,才是采摘蘑菇最好的季节。
一开始就是这样。傍晚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使得他身边的胡杨树更加粗壮,偶尔有一两片金黄的叶子从空中摇下来,老人终于停下手中的坎土馒看着我们说,她们从上海来的时候没有房子,就住在地窝子里,那地窝子还是我派人给她们挖的,军垦吗,那时我是连长。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头上生了很多虱子,困难呀,月经来的时候没有卫生纸,血水顺着大腿往下流,她就把内裤撕了缝成布袋,再把棉衣里的棉花扯出塞到里面,做成卫生巾。没有棉花用了,我就装点沙子做成沙袋给她用。可是她水土不服,南方女子吗,整天拉肚子,整天拉,什么药都吃不好,从冬天一直拉到春天,人瘦得像个鬼似的,最后她人就不行了。我就把她埋在了这胡杨林里。她临死的时候,我答应等有一天把她带回老家去。可是没想等到了夏天河水漫上来,坟头就淤平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从那一年开始,我几乎找遍了整个树林,一晃几十年都过去了,你说怪不怪,怎么就找不到她呢?你说,我答应过她的话,怎能不算话呢?老人说完,又开始了挖掘,他嚓嚓的挖掘声在胡杨林里四处散开,最后落进了那些浓得化不开的黄沙里。这梦一样的情景,使我们想起了梵高,想起了梵高笔下火一样的麦田。在离开老人之后我们转身前往河边。我们知道,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如果我们再来这里,一准会再次看到他弯腰在某一棵胡杨树边的沙土里挖掘。但是,在叶尔羌的河边,在那个黄昏来临的秋日的傍晚,我们既没有看到那群猎人,也没有看到那个牧羊人,在河边的沙地上,我们只看到了羊群留下来足迹。我们站在叶尔羌河畔,注视着倒映在河水里的胡杨树,那被河水摇曳着的金黄色,使我们突然萌生了一种遥远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