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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九
燕凤,字子章,代人也。少好学,博综经史,明习阴阳谶纬。昭成素闻其名,使以礼致之,凤不应聘。及军围代,谓城人曰:“凤不来者,将屠之。”代人惧,遂送凤。昭成待以宾礼。后拜代王左长史,参决国事。又以经授献明帝。
尝使苻坚,坚问凤曰:“代王何如人?”对曰:“宽和仁爱,经略高远,一时雄主也。常有并吞天下之志。”坚曰:“卿辈北人,无刚甲利兵,敌弱则进,敌强则退,安能并兼邪?”凤曰:“北人壮悍,上马持三仗,驱驰若飞。主上雄隽,率服北土,控弦百万,号令若一。军无辎重樵爨之苦,轻行速捷,因敌取资。此南方所以疲弊,北方所以常胜也。”坚曰:“彼国人马多少?”凤曰:“控弦之士数十万,见马一百万匹。”坚曰:“卿言人众则可,说马太多。”凤曰:“云中川自东山至西河二百里,北山至南山百余里,每岁孟秋,马常大集,略为满川。以此推之,使人言犹未尽。”凤还,坚厚加赠遗。
及昭成崩,道武将迁长安。凤以道武幼弱,固请于苻坚曰:“代主初崩,臣子亡叛,遗孙冲幼,莫相辅立。其别部大人刘库仁勇而有智,铁弗卫辰狡猾多端,皆不可独任。宜分部为二,令人统之。两人素有深仇,其势莫能先发,此御边之上策。待其孙长,乃存而立之,是陛下大惠于亡国也。”坚从之。凤寻东还。及道武即位,历吏部郎、给事黄门侍郎、行台尚书,甚见器重。明元世,与崔宏、封懿、梁越等入讲经传,出议朝政。太武初,以旧勋赐爵平舒侯。卒,子才袭。
许谦,字元逊,代人也。少有文才,善天文图谶学。建国时,将家归附,昭成擢为代王郎中令,兼掌文记。与燕凤俱授献明帝经。昭成崩后,谦徙长安。苻坚从弟行唐公洛镇和龙,请谦之镇。未几,以继母老,辞归。登国初,遂归道武,以为右司马,与张兗等参赞初基。慕容宝之来寇也,道武使谦告难于姚兴。兴遣将杨佛嵩来援。佛嵩稽缓,道武命谦为书遗之,佛嵩乃倍道兼行。道武大悦,赐谦爵关内侯。宝败,佛嵩乃还。及慕容垂死,谦上书劝进。并州平,以谦为阳曲护军,赐爵平舒侯。卒,赠幽州刺史、高阳公,谥曰文。
子洛阳袭爵。明元追录谦功,以洛阳为雁门太守。洛阳家田三生嘉禾,皆异亩同颖。太武善之,进爵北地公。卒,谥曰恭。
崔宏,字玄伯,清河东武城人,魏司空林之六世孙也。祖悦,仕石季龙,位司徒右长史。父潜,仕慕容,为黄门侍郎。并以才学称。
宏少有隽才,号曰冀州神童。苻融之牧冀州,虚心礼敬。拜阳平公侍郎、领冀州从事。出总庶事,入为宾友,众务修理,处断无滞。苻坚闻之,征为太子舍人。辞以母疾,不就。左迁著作佐郎。太原郝轩名知人,称宏有王佐之材,近代所未有也。坚亡,避难齐鲁间,为丁零翟钊及晋叛将张愿所留。郝轩叹曰:“斯人也,遇斯时,不因扶摇之势,而与鴳雀飞沈,岂不惜哉!”
仕慕容垂,为吏部郎、尚书左丞、高阳内史,所历著称。立身雅正,虽在兵乱,独厉志笃学,不以资产为意,妻子不免饥寒。
道武征慕容宝,次中山。弃郡走海滨。帝素闻其名,遣求。及至,以为黄门侍郎,与张兗对总机要,草创制度。时晋使来聘,帝将报之,诏有司议国号。宏议曰:“三皇、五帝之立号也,或因所生之土,或以封国之名。故虞、夏、商、周始皆诸侯,及圣德既隆,万国宗戴,称号随本,不复更立。唯商人屡徙,改号曰殷。然犹兼行,不废始基之号。故《诗》云‘殷商之旅’,此其义也。国家虽统北方广漠之土,逮于陛下,应运龙飞。虽曰旧邦,受命惟新。以是登国之初改代曰魏。慕容永亦奉进魏土。夫魏者大名州之上国,斯乃革命之征验,利见之玄符也。臣愚以为宜号为魏。”道武从之,于是称魏。
及帝幸鄴,历问故事。宏应对若流,帝善之。还次恆岭,帝亲登山顶,抚慰新人,适遇宏扶老母登岭,赐以牛米。因诏诸徙人不能自进者,给以车牛。迁吏部尚书。时命有司制官爵,撰朝仪,协音乐,定律令,申科禁,宏总而裁之,以为永式。及置八部大夫,以拟八坐。宏通署三十六曹,如令、仆统事。深被信任,势倾朝廷。约俭自居,不营产业,家徒四壁;出无车乘,朝晡步上。母年七十,供养无重膳。帝闻,益重之,厚加馈赐。时人亦或讥其过约,而宏居之愈甚。常引问古今旧事,王者制度,宏陈古人制作之体,及往代废兴之由,甚合上意。未尝謇谔忤旨,亦不谄谀苟容。及道武季年,大臣多犯威怒,宏独无谴者,由于此也。
帝曾引宏讲论《汉书》,至娄敬说汉祖,欲以鲁元公主妻匈奴,善之,嗟叹者良久。是以诸公主皆嫁于宾附之国,朝臣子弟、良族美彦不得尚焉。尚书职罢,赐宏爵白马侯,加周兵将军。与旧功臣庾岳、奚斤等同班,而信宠过之。
道武崩,明元未即位,清河王绍因人心不安,大出财帛,班赐朝士。宏独不受绍财,长孙嵩以下咸愧焉。诏遣使者循行郡国,纠察守宰不如法者,令宏与宜都公穆观等案之,帝称其平当。又诏宏与长孙嵩等朝堂决刑狱。
明元以郡国豪右大人蠹害,乃优诏征之。人多恋本,而长吏逼遣之。于是轻薄少年,因相扇动,所在聚结。西河、建兴盗贼并起,守宰讨之不能禁。帝乃引宏及北新侯安同、寿光侯叔孙建、武元城侯元屈等问焉。宏欲大赦以纾之。屈曰:“不如先诛首恶,赦其党类。”宏曰:“王者临天下,以安人为本,何顾小曲直也。夫赦虽非正道,而可以权行。若赦而不改,诛之不晚。”明元从之。
神瑞初,诏宏与南平公嵩等坐止车门右,听理机事。并州胡数万南掠河内,遣将军公孙表等讨之,败绩。帝问计于群臣。宏曰:“表等诸军,不为不足,但失于处分,故使小盗假息耳。胡众虽多,而无猛健主将,所谓千奴共一詹也。宜得大将素为胡所服信者,将数百骑,就摄表军以讨之。贼闻,必望风震怖。寿光侯建,前在并州,诸将莫及。”帝从之,遂平胡寇。寻拜天部大人,进爵为公。泰常三年夏,宏病笃,帝遣侍中穆观就受遗言,侍臣问疾,一夜数返。卒,追赠司空,谥文贞公。丧礼一依安城王叔孙俊故事。诏群臣及附国渠帅皆会葬,自亲王以外,尽命拜送。子浩袭。太和中,孝文追录先朝功臣,以宏配飨庙廷。
浩字伯深,少好学。博览经史,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该览。研精义理,时人莫及。弱冠为通直郎,稍迁著作郎。道武以其工书,常置左右。道武季年,威严颇峻,宫省左右,多以微过得罪,莫不逃避,隐匿目下之变。浩独恭勤不怠,或终日不归。帝知之,辄命赐以御粥。其砥直任时,不为穷通改节若此。明元初,拜博士祭酒,赐爵武城子。常授帝经书,每至郊祀,父子并乘轩轺,时人荣之。明元好阴阳术数,闻浩说《易》及《洪范》五行,善之。因命筮吉凶,参观天文,考定疑惑。浩总核天人之际,举其纲纪者,数家多有应验。恆与军国大谋,甚为宠密。时有兔在后宫,检无从得入,帝令浩推之。浩以为当有邻国贡嫔嫱者。明年,姚兴果献女。
神瑞二年,秋谷不登,太史令王亮、苏坦因华阴公主等言:“谶书云:国家当都鄴,大乐五十年。”劝帝迁都于鄴,可救今年之饥。帝以问浩。浩曰:“非长久策也。东州之人,常谓国家居广漠之地,人畜无算,号称牛毛之众。今留守旧都,分家南徙,恐不满诸州之地。参居郡县,处榛林之下,不便水土,疾疫死伤,情见事露,则百姓意阻。四方闻之,有轻侮之意,屈丐及蠕蠕必提挈而来。云中、平城则有危殆之事,阻隔恆、代,千里之际,须欲救援,赴之甚难。如此,则声实俱损矣。今居北方,假令山东有变,轻骑南出,燿威桑梓之中,谁知多少?百姓见之,望尘震伏。此是国家威制诸夏之长策也。至春草生,乳酪将出,兼有菜果,足接来秋。若得中熟,事则济矣。”帝深然之。复使中贵人问浩曰:“今既无以至来秋,或复不熟,将如之何?”浩曰:“可简穷下之户,诸州就谷。若秋无年,愿更图也。但不可迁都。”帝於是分人诣山东三州就食,出仓谷以禀之。来年遂大熟,赐浩妾各一人,及御衣绵绢等。初,姚兴死之前岁,太史奏荧惑在匏瓜星中,一夜忽然亡失,不知所在。或谓下入危亡之国,将为童谣妖言,而后行其灾祸。帝乃召诸硕儒,与史官求其所诣。浩对曰:“案《春秋左氏傅》说神降于萃,其至之日,各其物也。请以日辰推之。庚午之夕,辛未之朝,天有阴云,荧惑之亡,当在此二日之内。庚与午,皆主于秦,辛为西夷。今姚兴据咸阳,是荧惑入秦矣。”诸人皆作色曰:“天上失星,人安能知其所诣,而妄说无征之言!”浩笑而不应。后八十余日,荧惑果出东井,留守盘旋。秦中大旱赤地,昆明池水竭。童谣讹言,国中喧扰。明年,姚兴死,二子交兵,三年国灭。于是诸人乃服。
泰常元年,晋将刘裕伐姚泓,欲氵斥河西上,求假道。诏群臣议之。外朝公卿咸曰:“函谷天险,裕何能西入?扬言伐姚,意或难测。宜先发军断河上流,勿令西过。”内朝咸同外计,帝将从之。浩曰:“此非上策也。司马休之徒扰其荆州,刘裕切齿久矣。今兴死子幼,乘其危亡而伐之,臣观其意,必自入关。劲躁之人,不顾后患。今若塞其西路,裕必上岸北侵。如此则姚无事而我受敌矣。蠕蠕内寇,人食又乏,发军赴南,则北冠进击;若其救北,则南州复危,未若假之水道,纵裕西入。然后兴兵塞其东归之路。所谓卞庄刺彪,两得之势也。使裕胜也,必德我假道之惠;令姚氏胜也,亦不失救邻之名。纵裕得关中,悬远难守。彼不能守,终为我物。今不劳兵马,坐观成败,斗两彪而收长久之利,上策也。夫为国之计,择利为之,岂顾婚姻,酬一女子之惠也?假国家弃恆山以南,裕必不能发吴越之兵争守河北也。”议者犹曰:“裕西入函谷,则进退路穷,腹背受敌。北上岸,则姚军必不出关助我。扬声西行,意在北进,其势然也。”帝遂从群议,遣长孙嵩拒之。战于畔城,为晋将硃超石所败。帝恨不用浩言。
二年,晋齐郡太守王懿来降。陈计,称刘裕在洛,劝以军绝其后路,则裕军不战而可克。书奏,帝善之。会浩在前,进讲书传。帝问浩曰:“裕西伐已至潼关,卿观事得济否?”浩曰:“姚兴好养虚名而无实用,子泓又病,众叛亲离。乘其危亡,兵精将勇,克之必矣。”帝曰:“裕武能何如慕容垂?”浩曰:“垂承父祖之资,生便尊贵。同类归之,若夜蛾之赴火;少加倚仗,便足立功。刘裕挺出寒微,不因一卒之用,奋臂大呼,而夷灭桓玄。北禽慕容超,南摧卢循。裕若平姚而篡其主。秦地戎夷混并,裕亦不能守之。秦地亦终当为国家所有。”帝曰:“裕已入关,不能进,不能退,我遣精骑南袭彭城、寿春,裕亦何能自立?”浩曰:“今西北二寇未殄,陛下不可亲御六师。长孙嵩有经国之用,无进取之能,非刘裕敌也。臣谓待之不晚。”帝笑曰:“卿量之已审矣。”浩曰:“臣常私论近世人物,不敢不上闻。若王猛之经国,苻坚之管仲也;慕容恪之辅少主,慕容之霍光也;刘裕之平逆乱,司马德宗之曹操也。”帝曰:“卿谓先帝如何?”浩曰:“太祖用漠北淳朴之人,南入汉地,变风易俗,化洽四海。自与羲、农、舜、禹齐烈,臣岂能仰名。”帝曰:“屈丐何如?”浩曰:“屈丐家国夷灭,一身孤寄,为姚氏封植。不思树党强邻,报复仇耻,乃结蠕蠕,背德于姚。撅竖小人,无大经略,正可残暴,终为人残灭耳。”帝大悦,说至中夜。赐浩缥醪酒十斛,水精戎盐一两,曰:“朕味卿言,若此盐酒,故与卿同其味也。”
三年,彗星出天津,入太微,经北斗,络紫微,犯天棓。八十余日,至天汉而灭。帝复召诸儒、术士问之,曰:“灾咎将在何国?朕甚畏之。”浩曰:“灾异由人而起,人无IO,妖不自作。《汉书》载王莽篡位之前,彗星出入,正与今同。国家主尊臣卑,人无异望。是为僭晋将灭,刘裕篡之之应也。”诸人莫能易浩言,帝深然之。五年,宋果代晋,南镇上宋改元赦书。时帝幸东南舄氵齿池,射鸟,闻之,驿驰召浩,告曰:“往年卿言彗星之占验矣。朕今日始信天道。”初,浩父疾笃。乃翦爪截发,夜在庭中仰祷斗极,为父请命,求以身代。叩头流血,岁余不息,家人罕有知者。及父终,居丧尽礼,时人称之。袭爵白马公。
自朝廷礼仪,优文策诏,军国书记,尽关于浩。浩能为雅说,不长属文,而留心于制度科律及经术之言。作《家祭法》,次序五宗,蒸尝之礼,丰俭之节,义理可观。性不好庄老之书,每读不过数十行,辄弃之,曰:“此矫诬之说,不近人情,必非老子所作。老聃习礼,仲尼所师,岂设败法之言以乱先王之教。袁生所谓家人筐箧中物,不可扬于王庭。”
帝恆有微疾,而灾异屡见,乃使中贵人密问浩曰:“今兹日蚀于胃、昴,尽光赵、代之分野。朕疾疹弥年,恐一旦奄忽,诸子并少,其为我设图后计。”浩曰:“陛下春秋富盛,圣业方融,德以除灾,幸就平愈。昔宋景见灾修德,荧惑退舍。愿陛下遗诸忧虑,恬神保和,无以暗昧之说,致损圣思。必不得已,请陈瞽言。自圣化龙兴,不崇储贰,是以永兴之始,社稷几危。今宜早建东宫,选公卿忠贤陛下素所委仗者,使为师傅;左右信臣简在帝心者,以充宾友。入总万机,出统戎政,监国抚军,六柄在手。若此,则陛下可以优游无为,颐神养寿。此乃万代之令典,塞祸之大备也。今长皇子讳,年渐一纪,明睿温和,众情所系,时登储副,则天下幸甚。立子以长,礼之大经,若须并大,成人而择,倒错天伦,则生履霜坚冰之祸。自古以来,载籍所记,兴衰存亡,鲜不由此。”帝纳之,于是使浩奉策告宗庙,令太武为国副主,居正殿临朝。司徒长孙嵩、高阳公奚斤、北新公安同为左辅,坐东厢,西面。浩与太尉穆观、散骑常侍丘堆为右弼,坐西厢,东面。百寮总己以听焉。明元居西宫,时隐而窥之,听其决断。大悦,谓左右侍臣曰:“长孙嵩宿德旧臣,历事四世,功存社稷;奚斤辩捷智谋,名闻遐迩;安同晓解俗情,明于校练;穆观达政事要,识吾旨趣;崔浩博闻强识,精于天人之会;丘堆虽无大用,然在公专谨。以六人辅吾子,足以经国。吾与汝曹游行四境,伐叛柔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群臣时奏事所疑。帝曰:“此非我所知,当决之于汝曹国主也。”
会闻宋武帝殂,帝欲取洛阳、武牢、滑台。浩曰:“陛下不以刘裕欻起,纳其使贡,裕亦敬事陛下。不幸今死,乘丧伐之,虽得之,不令。《春秋》晋士丐侵齐,闻齐侯卒,乃还。君子大其不伐丧,以为恩足以感孝子,义足以动诸侯。今国家未能一举而定江南,宜遣人吊祭,恤其凶灾,布义风于天下,令德之事也。且裕新死,党与未离,不如缓之,待其恶稔。如其强臣争权,变难必起,然后命将扬威,可不劳士卒而收淮北之地。”帝锐意南伐,语浩曰:“刘裕因姚兴死而灭其国。裕死,我伐之,何为不可!”浩固执曰:“兴死,二子交争,裕乃伐之。”帝大怒,不从。
遂遣奚斤等南伐,议于监国之前曰:“先攻城,先略地?”斤请先攻城。浩曰:“南人长于固守,苻氏攻襄阳,经年不拔。今以大国之力,攻其小城,若不时克,挫损军势,危道也。不如分军略地,至淮为限,列置守宰,收敛租谷。滑台、武牢反在军北,绝望南救,必沿河东走。若或不然,即是囿中之物。”公孙表请先图其城。斤等济河,先攻滑台,经时不拔,表请济师。帝怒,乃亲南巡,拜浩为相州刺史,随军谋主。及车驾还,浩从幸西河、太原,下临河流,傍览川城,慨然有感。遂与同寮论五等郡县之是非,考秦皇、汉武之违失。时伏其言。
天师寇谦之每与浩言,闻其论古兴亡之迹,常自夜达旦,竦意敛容,深美之,曰:“斯人言也惠,皆可底行,亦当今之皋陶也。但人贵远贱近,不能深察之耳。”因谓浩曰:“吾当兼攸儒教,辅助太平真君,而学不稽古。为吾撰列王者政典,并论其大要。”浩乃著书二十余篇,上推太初,下尽秦、汉变弊之迹,大旨先以复五等为本。太武,左右忌浩正直,共排毁之。帝虽知其能,不免群议,故浩以公归第。及有疑议,召问焉。浩纤妍白皙如美妇人。性敏达,长于谋计,自比张良,谓己稽古过之。既归第,因欲修服食养性术,而寇谦之有《神中录图新经》,浩因师事之。
始光中,进爵东郡公,拜太常卿。时议伐赫连昌,群臣皆以为难,唯浩曰:“往年以来,荧惑再守羽林,越钩陈,其占秦亡。又今年五星并出东方,利以西伐。天应人和,时会并集,不可不进。”帝乃使奚斤等击蒲坂,而亲率轻骑掠其都城,大获而还。后复讨昌,次其城下,收众伪退。昌鼓噪而前,舒阵为两翼。会有风雨从东南来,扬沙昏冥,宦者赵倪进曰:“今风雨从贼后来,我向彼背,天不助人。又将士饥渴,愿陛下摄骑避之,更待后日。”浩叱之曰:“是何言欤!千里制胜,一日之中,岂得变易?贼前行不止,后已离绝,宜分军隐山,掩击不意。风道在人,岂有常也?”帝曰:“善。”分骑奋击,昌军大溃。
译文
燕凤字子章,是代郡人。从年轻时就喜爱读书,博览各种经书史籍,明于阴阳之术和谶纬之学。昭成帝早就听说他的名声,便派人以礼相邀,可是燕凤不肯受聘。当大军围困代郡时,昭成帝对城里人说“:燕凤再不肯前来的话,我准备让兵士们屠城。”代郡人十分恐惧,便把燕凤送到军中。昭成帝用贵宾的礼节对待他。后来又封他为代王的左长史,参与处置国家大事。燕凤又以经书教授献明帝。他曾经作为使者前去见苻坚,苻坚问燕凤“:代王是怎样的一个人?”燕凤答道“:他宽和仁爱,经略高远,是一代的雄主啊!经常有并吞天下的大志。”苻坚问“:你们这些北人,没有坚固的甲胄和锋利的兵器,敌弱就进,敌强就退,怎么能够兼并天下呢?”燕凤说“:北人强壮彪悍,上马时手中拿着三种兵器,奔跑如飞,国主雄俊过人,征服北方,精兵百万,号令整齐如一。军队没有辎重、粮草炊饮的拖累,轻装行军,迅疾如飞,向敌方取得各种资财。这也就是南方所以常感疲弊不堪而北方所以常常战胜的道理。”苻坚问“:代国人马多少?”燕凤说“:精锐士卒几十万,现有马一百万匹。”苻坚说:“你所说的人数还差不多,说马数就太多了。”燕凤说“:云中川从东山起到西河长二百里,北山到南山宽一百多里,每年的初秋,马匹常常聚集在这里,差不多把全川都塞满了。如果按照当时数量计算,恐怕我说的数量还不够呢!”燕凤回代国时,苻坚赠送给他许多礼品。
昭成帝驾崩时,打算将道武帝迁往长安。燕凤考虑到道武帝年幼弱小,再三向苻坚恳求说:“代王初崩,臣子们或离或叛,遗下的孙子年幼,没有得力的人来辅助。其国中的别部大人刘库仁有勇有谋,铁弗卫辰又狡猾多端,都不能让他们独掌大权。应当把部属分为两部分,让他们分别统领。两人一向有深仇,这一来势力均衡,谁也不能首先发难,可说是防御边患的上策啊!等代王的孙子长成后,再保存代国并立他为国君,这便是陛下对亡国的大恩大德啊!”苻坚答应了,燕凤立即回到代国。
到道武帝即位时,燕凤历官吏部侍郎、给事黄门侍郎、行台尚书等职,很受器重。明元帝时,他和崔宏、封懿、梁越等人入宫讲授经书史传,出则商议朝政大事。太武帝初年,因过去的功勋被皇帝赐爵为平舒侯。他死后,儿子燕才继承了这个爵位。
崔宏,字玄伯,清河东武城人,是魏国司空崔林的六世孙。祖父崔悦,在石季龙手下任职,为司徒右长史。父亲崔潜,是慕容日韦的官员,任黄门侍郎。他们都以有才学而著称。
崔宏从小就才智过人,被称为冀州神童。苻融任冀州牧时,虚心向他请教,十分尊敬。任命他为阳平公侍郎,兼冀州从事,对外总理日常事务,入内视为宾客密友。他对各种事务的处置,毫不拖延。苻坚知道他的才干,征召为太子舍人,他以母亲有病为由,不肯就任。降为著作佐郎。太原人郝轩是个以知人而闻名的人,他称赞崔宏是能够佐助帝王的良才,近代以来从未有过。苻坚败亡之后,他避乱于齐鲁之间,被丁零的翟钊和晋朝叛将张愿所挽留。郝轩叹息着说:“这个人啊,遇到这样的时机,不因此而扶摇直上,却跟燕雀一起升降,岂不可惜!”
后出仕于慕容垂,任吏部郎、尚书左丞、高阳内史,在所担任的职务上都得到好评。他立身正派,虽处兵荒马乱的时候,仍一心学习,不把资产放在心上,妻子也免不了受饥寒之苦。
道武帝攻打慕容宝时,兵至常山,崔宏离开郡城逃到海边。道武帝早就听说他的名声,派使者寻找,找来以后,任命他为黄门侍郎,和张兖一起总管机要大事,创立制度。这时晋国前来问聘,皇帝准备回访,让有关部门商议国号。崔宏建议说“:三皇、五帝立号,或以出生的地方,或用封国的名称。所以虞、夏、商、周开始时都是诸侯,当圣德宏隆之后,万国拥戴,国号也随其本号,不再更改。只有商因多次迁移,改号叫殷。但仍兼用,不去掉起初的称号。所以《诗》中说‘殷商之旅’,便是这个原因。我国虽然统管广阔土地,到了陛下时,国运如龙腾飞。虽是旧邦,却是新受天命。所以登国初年改代称为魏。慕容永也奉进魏国土地。魏是大国名称,是神州的上等之国,这也是革命的验证,有利之处已见之于符瑞了。我认为应当称为魏。”道武帝听从了,于是称为魏。
当皇帝前往邺城时,询问有关过去的事情,崔宏应答如流,皇帝很赞赏他。回军时到达恒岭,皇帝亲自登上山顶,安抚新归附的人员,正遇上崔宏扶着老母亲爬上山顶,便赏赐给他耕牛和粟米。于是下令凡迁徙的人自己难以前行的,配给车辆和牛。
又改任吏部尚书。当时朝廷命令有关方面确定官员的爵级,撰写朝廷礼仪,协和音乐,制定法律条令,申明处罚有关禁令,由崔宏总管并最后裁定,作为永久的定式。并设置八部大夫,如同过去的八座之官,崔宏通管三十六曹官员任命,如令、仆等统管。深受信任,势倾朝廷。但他自我约束,生活俭朴,不置产业,家里空空如也,外出没有车坐,早晨、下午都是步行上朝。母亲年已七十,奉养也没有多样食物。皇帝知道以后,更加敬重他,厚加赏赐。当时人有的讥笑他过于节俭,而崔宏却更加自我约束。他时常被召去询问古今的旧事,帝王的制度,崔宏陈述古代制定的体制以及历代兴废的原因,很符合皇帝的心意。他从未强行进谏触怒皇帝,也从不阿谀奉承以取宠。到道武帝晚年,大臣们大多触犯皇帝的威怒,崔宏却从未受到谴责,也正是因为这点。
皇帝曾经召崔宏讲论《汉书》,讲到娄敬劝说汉高祖,让他将鲁元公主出嫁匈奴时,很赞赏,感叹了许久。所以各位公主都嫁给了附属国家,朝臣们的子弟,高门大族家的才士也都娶不到公主。免了尚书职务以后,皇帝赐崔宏为白马侯爵位,加周兵将军,和旧功臣庾岳、奚斤等同列,而对他的宠信却超过其他人。
道武帝去世,明元帝未即位时,清河王绍因为人心不安定,便取出大量财物绢帛,赏赐朝臣们。只有崔宏不肯接受绍赐给的财物,长孙嵩以下官员们都感到惭愧。皇帝派使者们出去视察各郡国情况,检查纠正那些不依法行事的地方守宰们,让崔宏和宜都公穆观等最后审定,皇帝称赞他们做得公平适当。又下令让崔宏和长孙嵩在朝堂判决刑罚狱讼。
明元帝因为各郡国中的豪门士族头领有害于地方和国家,便下优诏征召他们到京城。人们大多留恋故土,而一些官吏们强逼遣送,于是,一些轻率的年青人便相互煽动,在各地聚集起来。河西、建兴盗贼四起,守宰们讨伐却难以制止。皇帝便召崔宏和北新侯安同、寿光侯叔孙建、元城侯元屈等问计。崔宏请求朝廷宣布大赦以缓和情绪。元屈说“:不如先杀掉首恶分子,赦免同党人。”崔宏说:“帝王治理天下,以安定民心为本,何须一定辨清曲直呢?大赦虽不是最好的办法,却可作为权变的方法。如果大赦之后仍不改正,再杀也不迟。”明元帝听从了。
神瑞初年,朝廷诏令崔宏和南平公长孙嵩等坐在止车门右侧,听理军政机密大事。并州胡人几万人南侵到河内掳掠,朝廷派将军公孙表等征讨,被打败。皇帝向群臣询问计策。崔宏说“:公孙表等诸军,并非数量不足,只是失于指挥,所以只能使小盗贼们暂时平息下来。胡人数量虽多,但缺少勇猛的主将,这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千奴共一胆啊!应当派一位一向为胡人所信服的大将,带领几百骑人马,统率公孙表的军队进行讨伐,敌人知道后,必定闻风震惊。寿光侯叔孙建,以前曾在并州,众将都没有能比得上他的。”皇帝听从了,于是讨平了胡人贼寇。不久,被任命为天部大人,晋为公爵。
泰常三年(418)夏天,崔宏病重,皇帝派侍中穆观前往接受遗言。侍臣们前去问病探视的,一夜之间数次往返。死后,追赠司空,谥为文贞公。丧礼完全依照安城王叔孙俊的办法,诏令群臣和附属国的主帅们都参加葬礼,除亲王以外,全部让他们拜送。他的儿子崔浩袭爵。太和年间,孝文帝追记前朝的功臣,将崔宏在太庙配祭。
长孙嵩是代郡人。父亲名仁,昭成帝时是南部大人。长孙嵩为人度量宽宏,他的名字也是昭成帝给取的。十四岁时,已经代替父亲掌管事务。昭成帝晚年时,几个部落内发生内乱,苻坚让刘库仁管理国家大事,长孙嵩和元他等人率领部众归附他。
刘显策划叛乱时,长孙嵩率领旧部和普通兵士们共七百多家叛离刘显出走。当快到五原时,遇到萛君的儿子于乌渥也聚众自立,长孙嵩便打算依附他。见于乌渥后,于乌渥自称是背叛父亲的儿子,并劝长孙嵩归顺道武帝。长孙嵩心中犹豫不决,于乌渥便替他掉转牛头的方向,长孙嵩便勉力听从他,并在二汉亭见到了道武帝。道武帝仍让他当南部大人,从此他屡立军功。后来他随从道武帝攻打中山时,被任命为冀州刺史,封爵为巨鹿公。并历官侍中、司徒、相州刺史,封南平公。在所到之处都受到称赞。明元帝即位后,同山阳侯奚斤、北新侯安同、白马侯崔宏等八人坐在止车门右侧,处理国家各种要事,所以当时人称为“八公”。
晋将刘裕北伐姚泓时,明元皇帝授给他符节,以都督山东诸军事,来到平原郡后,他沿着黄河北岸排列军队,驻守在畔城,和晋军交战后失利,明元帝传令让开道路给刘裕军通过。刘裕在船上望见长孙嵩的军旗和车盖,便送上酃地出产的美酒和江南的食品。长孙嵩都让人送到京城。明元帝传旨让长孙嵩以丰厚的礼物回赠。同时,命令他挑选精锐部队以备作战,如果刘裕的军队西去,便率领精兵南出彭城、沛郡;如果弄不清西行时间,就领兵在后面跟随。刘裕军队到达崤山、陕州一带,必定会跟姚泓军队对峙,结果必定是一方战败,另一方伤亡惨重,实力疲弊。等到秋天时,逐步乘危攻打他,那么刘裕的首级就可以不用作战而高悬起来。于是,等刘裕沿河前往洛阳并入关。长孙嵩与叔孙建等从城皋南渡黄河,晋朝所有驻守部队都望尘奔逃。刘裕攻占长安后,长孙嵩才领兵还朝。
明元帝得了重病后,向长孙嵩问及后事。长孙嵩说:“立年长的为帝理顺,以德行可以使人信服。如今大皇子贤能又是嫡出的,这正是上天的意思了,请立他为帝。”明元帝于是决定了,传旨太武帝临朝监理国事,长孙嵩为辅政大臣。
太武帝即位后,加封长孙嵩为北平王、司州中正。太武帝下诏询问公卿们说“:赫连、蠕蠕,先征讨哪个?”长孙嵩和平阳王长孙翰、司空奚斤等说:“赫连居于一地,不会成为大患。蠕蠕世代都祸害边境,应当先讨伐大檀。打败了就可以得到它的牲畜和资产,足以使国家富裕;打不败它也可以到阴山狩猎,多打一些禽兽,得到的兽皮、兽肉、筋角等物补充军队需要,也强于打败一个小国了。”太常卿崔浩却说“:大檀国人迁徙得像鸟飞一样迅速,以轻兵猛追却难以持久,用大部队去又赶不上它。赫连屈丐土地不过千里,它的刑罚残暴严酷,人都厌恶并想除掉它,应当先讨伐它。”尚书刘洁、武京侯安原却主张先讨平冯跋。太武帝默然不语,便领兵西行。后来又听说赫连屈丐已死,关中大乱,便商议加以讨伐。长孙嵩等人说:“他们如果坚守城池,便是以逸待劳。大檀人知道了,乘虚来进犯,国家就危险了。”太武帝便向天师寇谦之询问吉凶,寇谦之劝太武帝出征,杜超之也赞同,崔浩又说西征有利。长孙嵩等坚持进谏,太武帝大怒,他斥责长孙嵩为官贪污枉法,让武士们羞辱了一顿。不久,改任长孙嵩为太尉。过了许久,又加封柱国大将军。从此以后,皇帝御驾亲征时,因长孙嵩年纪大了,大多让他留守京城,坐镇朝堂办理各种案件。死时,享年八十,被谥为“宣王”。后来孝文帝追记前朝功臣,让长孙嵩在帝庙中配祀。
长孙嵩的儿子名颓,精于骑射,能拉动三百斤重的强弓。他承袭了父亲的爵位,并加封侍中、征南大将军。后因有罪而罢官成为戍卒。以后又恢复爵位,死后谥号为“安王”。
颓的儿子名敦,字孝友,任北镇都将。因贪污被降为公爵。文成帝时,他自诉先祖的大功,被恢复王爵,死时谥为“简王”。
敦的儿子道,字念僧,承袭爵位。很久以后,依照惯例被降为公爵,任左卫将军。死时谥号为“慎”。
道的儿子悦,袭公爵。建义年间,恢复北平王爵位,不久降为公爵,任光禄少卿。死时,追赠“司空”。
长孙嵩的第五代孙名俭,在北周任职,很有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