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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六十二
瑒少聪敏,齐时沛国刘瓛爲会稽府丞,见瑒深器异之。尝 与俱造吴郡张融,指瑒谓曰:“此生将来爲儒者宗矣。”荐之 爲国子生,举明经。后爲太学博士。
梁天监初,爲太常丞,有司举修宾礼,召见说礼义。武帝 异之,诏朝朔望,预华林讲。四年,初开五馆,以瑒兼五经博 士。别诏爲皇太子定礼,撰五经义。时武帝方创定礼乐,瑒所 建议多见施行。七年,拜步兵校尉,领五经博士。卒于馆。所 着礼、易、老、庄讲疏,朝廷博士议数百篇,宾礼仪注一百四 十五卷。
瑒于礼尤精,馆中生徒常数百,弟子明经对策至数十人。 二子革、季,弟子琛,并传瑒业。
革字文明,少以家贫,躬耕供养,年二十,始辍耒就父受 业,精力不怠。有六尺方床,思义未达,则横卧其上,不尽其 义,终不肯食。通三礼。及长,遍治孝经、论语、毛诗、左传, 爲兼太学博士。长七尺八寸,雍容都雅,吐纳蕴藉。敕于永福 省爲邵陵、湘东、武陵三王讲礼。后爲国子博士,于学讲授, 生徒常数百人。出爲西中郎湘东王谘议参军,带江陵令。王于 州置学,以革领儒林祭酒,讲三礼,荆楚衣冠听者甚衆。前后 再监南平郡,爲人吏所怀。寻兼平西长史、南郡太守。革至孝, 常恨食禄代耕,不及爲养。在荆州历爲郡县,所得俸秩,不及 妻孥,专拟还乡造寺,以申感思。子徽,美风仪,能谈吐,深 爲革爱,先革卒。革哭之,因遘疾而卒。
季亦明三礼,位中书黄门郎,兼着作。
琛字国宝,幼孤,伯父瑒授其经业,一闻便通义理。瑒异 之,常曰:“此儿当以明经致贵。”瑒卒后,琛家贫,常往还 诸暨贩粟以养母。虽自执舟烜,闲则习业,尤精三礼。年二十 余,瑒之门徒稍从问道。
初,瑒于乡里聚徒教授,四方受业者三千馀人。瑒天监中 亡,至是复集,琛乃筑室郊郭之际,茅茨数间,年将三十,便 事讲授。既世习礼学,究其精微,占述先儒,吐言辩絜,坐之 听受,终日不疲。
湘东王幼年临郡,彭城到溉爲行事,闻琛美名,命驾相造。 会琛正讲,学侣满筵,既闻上佐忽来,莫不倾动。琛说经无辍, 曾不降意。溉下车,欣然就席,便申问难,往复从容,义理该 赡。溉叹曰:“通儒硕学,复见贺生。今且还城,寻当相屈。” 琛了不酬答,神用颓然。溉言之王,请补郡功曹史。琛辞以母 老,终于固执。
俄遭母忧,庐于墓所。服阕,犹未还舍,生徒复从之。琛 哀毁积年,骨立而已,未堪讲授。诸生营救,稍稍习业。
普通中,太尉临川王宏临州,召补祭酒从事,琛年已四十 余,始应辟命。武帝闻其有学术,召见文德殿,与语悦之,谓 仆射徐勉曰:“琛殊有门业。”仍补王国侍郎,稍迁兼中书通 事舍人,参礼仪事。累迁尚书左丞,诏琛撰新諡法,便即施用。 时皇太子议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女。琛驳议曰:
令旨以“大功之末,可得冠子嫁女,不得自冠自嫁”。推 以记文,窃犹致惑。案嫁冠之礼,本是父之所成。无父之人, 乃可自冠,故记称大功小功,并以“冠子嫁子”爲文,非关唯 得爲子,己身不得也。小功之末既得自嫁娶,而亦云“冠子娶 妇”,其义益明。故先列二服,每明冠子嫁子,结于后句,方 显自娶之义。既明小功自娶,即知大功自冠矣。盖是约言而见 旨。若谓缘父服大功,子服小功,小功服轻,故得爲子冠嫁, 大功服重,故不得自嫁自冠者,则小功之末,非明父子服殊, 不应复云“冠子嫁子”也。若谓小功之文,言己可娶,大功之 文,不言己冠,故知身有大功,不得自行嘉礼,但得爲子冠嫁。 窃谓有服不行嘉礼,本爲吉凶不可相干。子虽小功之末,可得 行冠嫁,犹应须父得爲其冠嫁。若父于大功之末可以冠子嫁子, 是于吉凶礼无碍;吉凶礼无碍,岂不得自冠自嫁?若自冠自嫁 于事有碍,则冠子嫁子宁独可通?今许其冠子而塞其自冠,是 琛之所惑也。
又令旨推“下殇小功不可娶妇,则降服大功亦不得爲子冠 嫁”。伏寻此旨,若爲降服大功不可冠子嫁子,则降服小功亦 不可自冠自嫁,是爲凡厥降服大功小功皆不得冠娶矣。记文应 云降服则不可,宁得唯称下殇?今不言降服,的举下殇,实有 其义。夫出嫁出后,或有再降,出后之身,于本姊妹降爲大功, 若是大夫服士父,又以尊降,则成小功,其于冠嫁义无以异。 所以然者,出嫁则有受我,出后则有传重,并欲使薄于此而厚 于彼。此服虽降,彼服则隆。昔实期亲,虽复再降,犹依小功 之礼,可冠可娶。若夫期降大功,大功降爲小功,止是一等, 降杀有伦,服末嫁冠,故无有异。唯下殇之服特明不娶之义者, 盖缘以幼弱之故。夭丧情深,既无受厚他姓,又异传重彼宗, 嫌其年幼服轻,顿成杀略,故特明不娶,以示本重之恩。是以 凡厥降服,冠嫁不殊,唯在下殇,乃明不娶。其义若此,则不 得言大功之降服皆不冠嫁也。且记云“下殇小功”,言下殇则 不得通于中上,语小功又不兼于大功。若实大功小功降服皆不 冠嫁,上中二殇亦不冠嫁者,记不得直云“下殇小功则不可”。 恐非文意,此又琛之所疑也。遂从琛议。加员外散骑常侍。旧 尚书南坐无貂,貂自琛始也。迁御史中丞,参礼仪如先。
琛性贪啬,多受赇赂,家产既丰,买主第爲宅,爲有司奏, 坐免官。后爲通直散骑常侍,领尚书左丞,参礼仪事。琛前后 居职,凡郊庙诸仪多所创定,每进见武帝,与语常移晷刻,故 省中语曰:“上殿不下有贺雅。”琛容止闲雅,故时人呼之。 迁散骑常侍,参礼仪如故。
时武帝年高,任职者缘饰奸谄,深害时政。琛啓陈事条封 奏,大略:其一事曰,“今北边稽服,政是生聚教训之时,而 天下户口减落,诚当今之急务。国家之于关外,赋税盖微,乃 至年常租调,动致逋积,而人失安居,宁非牧守之过 ”。其二 事曰,“今天下宰守所以皆尚贪残,罕有廉白者,良由风俗侈 靡使之然也。欲使人守廉隅,吏尚清白,安可得邪?今诚宜严 爲禁制,导之以节俭,贬黜雕饰,纠奏浮华,使衆皆知变其耳 目,改其好恶,则易于反掌”。其三事曰,“斗筲之人,诡竞 求进,运挈瓶之智,徼分外之求,以深刻爲能,以绳逐爲务, 长弊增奸,实由于此。今诚愿责其公平之效,黜其残愚之心, 则下安上谧,无徼幸之患矣”。其四事曰,“自征伐北境,帑 藏空虚,今天下无事,而犹日不暇给者,良有以也。夫国弊则 省其事而息其费,事省则养人,费息则财聚。若言小费不足害 财,则终年不息矣,以小役不足妨人,则终年不止矣”。书奏, 武帝大怒,召主书于前,口受敕责琛曰:“朕有天下四十馀年, 公车谠言,日闻听览。每苦倥偬,更增惛惑。卿珥貂纡组,博 问洽闻,不宜同于闒茸,止取名字,言我能上事,恨朝廷不能 受。卿云‘今北边稽服,政是生聚教训之时,而人失安居,牧 守之过’。但大泽之中有龙有蛇,纵不尽善,不能皆恶 。卿可 分明显出其人 。卿云‘宜导之以节俭’。又云‘至道者必以淳 素爲先’。此言大善。夫子言‘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 虽令不从’。朕绝房室三十馀年,不与女人同屋而寝亦三十馀 年,于居处不过一床之地,雕饰之物不入于宫,此亦人所共知。 受生不饮酒,受生不好音声,所以朝中曲宴未尝奏乐。朕三更 出理事,随事多少。事或少,中前得竟,事多,至日昃方得就 食。既常一食,若昼若夜,无有定时,疾苦之日,或亦再食。 昔腰过于十围,今之瘦削,裁二尺馀。旧带犹存,非爲妄说。 爲谁爲之?救物故也。书云,‘股肱惟人,良臣惟圣’。向使 朕有股肱,可得中主,今乃不免居九品之下 。‘不令而行’, 徒虚言耳。卿又云‘百司莫不奏事,诡竞求进’。今不许外人 呈事,于义可否?以噎废餐,此之谓也。若断呈事,谁尸其任? 专委之人,云何可得 ?是故古人云,‘专听生奸,独任成乱 ‘。何者是宜,具以奏闻。”琛奉敕但谢过而已,不敢有所指 斥。
太清二年,爲中军宣城王长史。侯景陷城,琛被创未死, 贼求得之,舆至阙下,求见仆射王克、领军朱异,劝开城纳贼。 克等让之,涕泣而止。贼复舆送庄严寺疗之。明年,台城不守, 琛逃归乡里。其年,贼寇会稽,复执琛送出都,以爲金紫光禄 大夫。卒。琛所撰三礼讲疏、五经滞义及诸仪注凡百馀篇。子 翊,位巴山太守。
司马褧字元表,河内温人也。曾祖纯之,晋大司农高密敬 王。祖让之,员外常侍。父燮,善三礼,仕齐位国子博士。
褧少传家业,强力专精,手不释卷。沛国刘瓛爲儒者宗, 嘉其学,深相赏好。与乐安任昉善,昉亦推重之。梁天监初, 诏通儒定五礼,有举褧修嘉礼,除尚书祠部郎。时创定礼乐, 褧所建议,多见施行。兼中书通事舍人,每吉凶礼,当时名儒 明山宾、贺瑒等疑不能断者,皆取决焉。累迁御史中丞。
十六年,出爲宣毅南康王长史,行府国并石头戍军事。褧 虽居外官,有敕预文德、武德二殿长名问讯,不限日。迁晋安 王长史,卒。王命记室庾肩吾集其文爲十卷。所撰嘉礼仪注一 百一十六卷。
朱异字彦和,吴郡钱唐人也。祖昭之,以学解称于乡。叔 父谦之字处光,以义烈知名。年数岁,所生母亡,昭之假葬于 田侧,爲族人朱幼方燎火所焚。同産姊密语之,谦之虽小,便 哀感如持丧,长不昏娶。齐永明中,手刃杀幼方,诣狱自系。 县令申灵勖表上之。齐武帝嘉其义,虑相报复,乃遣谦之随曹 武西行。将发,幼方子怿于津阳门伺杀谦之。谦之兄巽之,即 异父也,又刺杀怿。有司以闻。武帝曰:“此皆是义事,不可 问。”悉赦之。吴兴沈顗闻而叹曰:“弟死于孝,兄殉于义, 孝友之节,萃此一门。”巽之字处林,有志节,着辩相论。幼 时,顾欢见而异之,以女妻焉。仕齐官至吴平令。
异年数岁,外祖顾欢抚之,谓其祖昭之曰:“此儿非常器, 当成卿门户。”年十馀,好群聚蒱博,颇爲乡党所患。及长, 乃折节从师。梁初开五馆,异服膺于博士明山宾。居贫,以佣 书自业,写毕便诵。遍览五经,尤明礼、易。涉猎文史,兼通 杂艺,博弈书算,皆其所长。年二十,出都诣尚书令沈约,面 试之,因戏异曰:“卿年少,何乃不廉?”异逡巡未达其旨, 约乃曰:“天下唯有文义棋书,卿一时将去,可谓不廉也。” 寻上书言建康宜置狱司,比廷尉。敕付尚书详议,从之。
旧制,年二十五方得释褐,时异适二十一,特敕擢爲扬州 议曹从事史。寻有诏求异能之士,五经博士明山宾表荐异 : “年时尚少,德备老成,在独无散逸之想,处闇有对宾之色。 器宇弘深,神表峰峻。金山万丈,缘陟未登;玉海千寻,窥映 不测。加以珪璋新琢,锦组初构,触响铿锵,遇采便发。观其 信行,非唯十室所稀,若使负重遥途,必有千里之用。”武帝 召见,使说孝经、周易义,甚悦之,谓左右曰:“朱异实异。” 后见明山宾曰:“卿所举殊得人。”仍召直西省,俄兼太学博 士。其年,帝自讲孝经,使异执读。迁尚书仪曹郎,入兼中书 通事舍人。后除中书郎,时秋日,始拜,有飞蝉正集异武冠上, 时咸谓蝉珥之兆。迁太子右卫率。
普通五年,大举北侵,魏徐州刺史元法僧遣使请举地内属, 诏有司议其虚实。异曰:“自王师北讨,克获相继,徐州地转 削弱,咸愿归罪。法僧惧祸,其降必非僞也。”帝仍遣异报法 僧,并敕衆军应接,受异节度。及至,法僧遵承朝旨,如异策 焉。迁散骑常侍。
异容貌魁梧,能举止,虽出自诸生,甚闲军国故实。自周 舍卒后,异代掌机密,其军旅谋谟,方镇改换,朝仪国典,诏 诰敕书,并典掌之。每四方表疏,当局簿领,谘详请断,填委 于前,异属辞落纸,览事下议,纵横敏赡,不暂停笔,顷刻之 间,诸事便了。
译文
朱异字彦和,吴郡钱塘人。祖父朱昭之,因为学问通达在家乡享有名望。叔父朱谦之字处光,以侠义刚烈知名。谦之几岁时候,生母去世,父亲昭之把她临时埋在田边,被同族人朱幼方放火烧田时烧掉了。谦之的同母姐姐偷偷告诉他,他虽然年幼,就能悲痛得像是守丧一样,长大了也不婚娶。齐永明年间,他亲手杀了朱幼方,然后到官自首。县令申灵勖上奏朝廷,齐武帝赞许他的义气,怕两家互相报复,就派他跟随曹武到西部去。将要出发时,幼方的儿子朱怿在津阳门等候刺杀了谦之。谦之的哥哥巽之,就是朱异的父亲,又刺杀了朱怿。有关部门官员把这情况上报,齐武帝说:“这些都是属于大义之事,不可审讯。”把两家全部赦免。吴兴沈靑听说了叹息道:“弟弟死于孝,哥哥循于义,孝敬父母和友爱兄弟的气节,会集到他们一家了。”巽之字处林,有志气节操,著《辩相论》。小时候,顾欢见了觉得他与众不同,把女儿嫁给他。他在齐朝官作到吴平县令。朱异几岁的时候,外祖父顾欢抚摸着他,对他爷爷朱昭之说:“这孩子不是一般材料,会光耀你的门庭。”十几岁时,喜欢聚众赌博,成为家乡的祸害。等长大后,却改弦更张从师求学。梁朝初年开设五经书馆,朱异信服并就学于博士明山宾。他生活贫困,靠给别人抄书维持生活,抄写完了自己就诵读起来。他通读了《五经》,尤其对《礼》、《易》钻研得透彻。还涉猎文学史学,兼通各种技艺,六博、围棋、书画、算术,都是他的专长。二十岁时离开家乡,到京都拜见尚书令沈约,沈约对他进行面试后,跟他开玩笑说:“你这么年轻,怎么这样不廉洁呢?”朱异疑惑不明其意,沈约于是说:“天下只有诗文、弈棋、书法这些本事,你一下全都拿走了,可以说是不廉洁啊。”不久沈约上书说建康城应该设一个司法部门,等同中央的廷尉,皇帝下令交尚书省仔细研究,最后批准了这个建议。
按照旧制,年龄二十五岁才能作官,当时朱异刚二十一岁,朝廷特别下诏提拔他为扬州议曹从事史。不久有诏令要寻求有特殊才能的人士,《五经》博士明山宾上表荐举朱异,说他“年纪尚轻,却已品德优良而老成持重,在人背后一人独处时也没有胡思乱想,还是行为端正如对宾客,器宇不凡,神采超拔。好比万丈金山,还未攀援到顶;就像千寻玉海,已能窥见幽深;又好比玉器才加雕琢,锦带刚刚编织,是钟磬只要触动便会铿锵作响,是鲜花只管采摘就会开放。观察他的诚信行为,不只是十家也难出一个,如果委他以重任,一定能是栋梁之材”。武帝召见朱异,让他讲说《孝经》、《周易》的意义,听后很满意,对左右的人说:“朱异的确是奇异。”后来见到明山宾又说:“你所荐举的人很合适。”于是召他到中书省值班,不久又兼太学博士。那一年,武帝亲自讲解《孝经》,让朱异诵读。又改任尚书仪曹郎,入宫兼中书通事舍人。后来又被任为中书郎,当时是秋天,委任仪式刚开始,有蝉飞落到朱异帽子上,当时人们都说这是要加蝉珥装饰升官的兆头。后升任太子右卫率。
普通五年(524),梁朝大举北侵,魏徐州刺史元法僧派使者来请求以全境归降,武帝让有关官员们讨论他投降的真伪。朱异说:“自从王师北伐,连战连胜,徐州的地盘已经缩小,魏国人都愿意归顺。法僧也怕大祸临头,他的投降一定不是假的。”武帝就派朱异去告知元法僧,并命令各路军队接应,受朱异指挥。到徐州后,法僧听从梁朝的意旨,如朱异所说的一样。朱异后升任散骑常侍。
朱异容貌魁梧,举止有风度,虽然是读书人出身,却熟悉政治军事方面的旧事。自周扌舍死后,朱异代替他作中书舍人,掌管机要,国家的军事计划,地方官员任免,朝廷仪式与国家庆典,皇帝的诏书文告敕令,都归他主持掌管。经常是各地的报告,本部的文书,谘询情况的,请求裁决的,满满地堆在面前,朱异一面考虑一面落笔,一面阅文一面批示,敏捷周严,笔一刻不停,顷刻之间,所有公务便处理完毕。
改任右卫将军,上书请求在仪贤堂讲解武帝的《老子义》,武帝批准了。等到讲授时,朝廷官员和社会上道俗听众有千余人,成为一时盛况。当时城西又开设士林馆招揽学士,朱异与尚书左丞贺琛轮番去讲述武帝的《礼记中庸义》。皇太子又召朱异到玄圃讲《易》。
大同八年(542),改加封侍中。朱异博通多种技艺,围棋水平上乘,但贪财受贿,欺下瞒上,看皇上眼色行事,不肯推荐贤士贬黜坏人。各地的赠送,从不拒绝,因此招致到处痛恨。在东陂营造房舍,极其奢华,太阳西斜,就到那里吃喝玩乐。每到黄昏时,怕台门关了回不去,就带上他的卤簿从东陂的宅第到台城,让卤簿把城门钥匙掌握。后来权势益盛,炙手可热,家产和羊侃相当。喜欢吃喝,极尽滋味声色的享受,嘴里不断嫩鹅烤泥鳅,即使去上朝,跟随的车里也一定要带上好吃的东西。然而对于朝中的士族贵戚态度轻蔑傲慢,有人劝他不要这样,朱异说:“我出身寒门,碰上机会才得到今天的地步。这班贵人都仗恃他们死去的祖宗炫耀门第而轻视我,我要是对他们恭谦,他们就更瞧不起我,因此我就要先瞧不起他们。”自从徐勉、周扌舍死后,掌权的外朝有何敬容,宫内有朱异。敬容质朴谨慎不善文辞,以国家政务为己任;朱异富于文采聪敏博学,想方设法沽名钓誉。二人行为不同而都受到宠幸。朱异在内省十余年,从未受过责备。司农卿傅岐曾经对朱异说:“如今圣上把国家重任委托给先生,您怎么可以什么事都一味顺从圣上的意思呢?近来听说外边很有些闲话啊。”朱异回答说:“这正说明我不能违背皇上的意思来争辩。如今天子圣明,我怎么能以道听途说来干扰天子的视听呢。”
太清二年(548),任中领军,中书舍人的职务不变。当初,梁武帝梦见中原全部平定,满朝称庆,非常高兴,告诉朱异说:“我平时很少做梦,但一做梦就会应验。”朱异说:“这是天下一统的征兆。”等到侯景要求投降,武帝召集群臣上朝讨论,尚书仆射谢举等人认为不能答应。武帝想接纳侯景,但还决定不下来。曾有一次早起来到武德阁,自言自语说:“我们国家好像金瓯一样,完整无缺,如此太平无事,如今轻易地增加土地,难道合乎情理吗?万一招致什么麻烦,就后悔莫及了。”朱异揣摸武帝的心思,回答说:“如今圣明治理天下,上合天意,北国的遗民百姓,谁不仰慕我朝?只是没有机会,无法实现他们的心愿。如今侯景割据地盘占东魏的大半,从远方来归顺我朝,如果不予接纳,恐怕断绝了后来人的希望。”武帝很同意他的话,又想到以前的梦,于是就接纳了侯景。等到贞阳侯萧渊明被东魏战败俘虏,武帝忧愁地说:“如今难道要学晋朝的榜样了吗?”不久萧渊明从东魏派人来转达东魏丞相高澄要求讲和的意思,武帝让有关官员商议。朱异又说以讲和为适当,武帝听从了他的意见。当年六月,派遣建康令谢挺、通直郎徐陵出使北方与东魏和好。当时侯景镇守寿春,怕自己被梁朝出卖而感到疑惧,屡次上书梁武帝请求不要与魏讲和,并写信给朱异,送他黄金二百两,又给制局监周石珍写信,请他在朝廷上给自己说话。朱异收下了他的赠金却没有阻止朝廷派使节和东魏议和,侯景于是造反。
当初,侯景酝酿造反时,合州刺史鄱阳王萧范、司州刺史羊鸦仁都屡次有奏章上报,朱异认为侯景亡命投靠,孤单寄身梁朝,一定不会造反,就对萧范派来报奏的信使说:“鄱阳王竟然不能容许国家有一位客人吗!”把他们的奏章都压住不上报。等贼兵到了板桥,侯景派前寿州司马徐思玉先来求见武帝,武帝召问他,思玉谎称反对侯景,请回避众人再奏事。武帝正要左右退出,舍人高善宝说:“思玉从贼军方面来,真假难辨,怎能让他一人独自和皇上留在殿上呢。”当时朱异在场陪坐,反驳说:“徐思玉难道是刺客吗?说的也太离奇了吧。”善宝说:“思玉已经把临贺王引到故国去了,怎能轻信他。”话没说完,思玉果然掏出侯景的书信,朱异非常惭愧。侯景遂即以讨伐朱异和陆验为名进逼建康。等侯景兵临城下,又射上书信说:“朱异等人专断朝政,作威作福,我被奸臣陷害,想杀害我。陛下如果杀了朱异等人,我就勒马北还。”武帝问太子萧纲说:“有这样的事吗?”萧纲回答说:“有。”武帝召有关官员要杀朱异,萧纲说:“侯景不过以杀朱异等人为借口罢了,今天杀朱异,救不了眼前的急难,只会被后世取笑。等叛乱平定以后,再杀他也不晚。”武帝就没这样做。
朱异正得势时,满朝官员无不对他又怕又恨,即使皇太子也对他心怀不满。到这时候城内人们全都怨恨朱异,皇太子作四言《愍乱诗》道:“悯彼坡田,叹此氛雾,信用奸佞,误国前途。”又作《围城赋》,末尾有这样的句子:“看那人高冠厚履,食列鼎乘肥马。登帝宫之丹墀,穿玉殿之金扉。参政事与谋国策,处显要作福作威。因为他四郊到处营垒,因为他天下狼烟横飞。问豺狼是哪个?看毒虫他是谁?”都是指的朱异。另外有一次武帝登南城楼观察敌情,回头问朱异说:“四郊这么多营垒,是谁的罪过呢?”朱异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回答,因此既羞惭又生气发病而死,享年六十七岁。下诏追赠为尚书右仆射。以前尚书官不用来赠人,朱异死后,武帝感到悲痛惋惜,这才商议追赠的事,左右有和朱异关系好的,就进言说:“朱异生平的愿望,是想作执法官。”武帝因为这是他的夙愿,才特地赠予他。
朱异揽大权三十多年,善于迎合武帝的心思,所以特别受到宠幸重用,历任官阶从员外常侍到侍中,四任官职皆佩珥貂,从右卫率到领军,四个职位都有卤簿供使唤,这是近代从来没过的。朱异和他几个儿子的房宅从潮沟一直排列到青溪,里边有台观池塘等游乐设施,每到闲暇时就和宾客在其中游玩。各地送的礼物,堆得满满的,朱异生性吝啬,从来不肯分送给别人。厨房里的珍馐菜肴多得经常腐烂,每月要扔掉十几车,可是即使他的儿子们和姬妾们也都不肯给一点儿。
他撰写有《礼》、《易》讲疏和仪注文集百余篇。
徐陵,字孝穆。他母亲臧氏,曾经梦见五色彩云化为凤鸟,停在自己的左肩上,后来便生下徐陵。当他几岁时,家里人带他去问候僧人释宝志,释宝志抚摸着他的头顶说:“这是天上的石麒麟啊!”光宝寺的慧云法师总是感叹于徐陵的早熟,称他为颜回。八岁时他能写诗文,十三岁便通晓《庄子》、《老子》的本义。长大以后,博览各种文籍,性情豪放而有口才。他父亲徐扌离任晋安王谘议,晋安王又召徐陵参与宁蛮府军事。晋安王被立为皇太子后,在东宫设置学士,徐陵也是其中之一。又迁任尚书度支郎。
后徐陵出任上虞县令。御史中丞刘孝仪原先和徐陵有仇隙,他听人传说徐陵在县里贪污和收受贿赂,便弹劾他,于是坐罪免职。过了很久,又被任命为通直散骑侍郎。梁简文帝在东宫时,撰写了《长春殿义记》,让徐陵写序。又让徐陵到少傅府撰写自己所主持的《庄子义》一书。
太清二年(548),徐陵兼任通直散骑常侍出使魏国,魏人在馆内设宴请客。当天极热,魏国主客魏收开玩笑地对徐陵说:“今天这样热,肯定是徐常侍带来的。”徐陵随即回答说:“以前王肃来到这里,开始给魏国制定礼仪;今天我来聘问,让你们又知道冷热了!”魏收听后,大感羞愧。当时齐文襄帝还担任宰相,他认为魏收失言,便将他关闭了一整天。
当侯景入侵时,徐陵的父亲徐扌离早就在围城之内,他收不到父亲的家信,便只吃素食,穿粗布衣服,就像服丧一样。这时,正值魏国禅让于齐,梁元帝在江陵承制,又派徐陵为使者和齐国通问。徐陵到齐以后,多次请求回南朝复命,但齐国却一直拘留他不让回去。于是,他写了一封信给仆射杨遵彦,但也没有接到回复。当西魏讨平江陵之后,齐国送贞阳侯萧渊明继承梁国国君之位,这才派徐陵随他回梁。太尉王僧辩起初在边境上拦阻不肯接纳,萧渊明反复写信,都是由徐陵撰文。当萧渊明入梁之后,王僧辩得到徐陵,大为高兴。任命他当了尚书吏部郎,兼撰写诏诰之职。当年,陈武帝杀了王僧辩,又进讨韦载,而任约、徐嗣徽乘虚而入,攻打石头城。徐陵感激王僧辩以前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便跑去投靠任约。任约被讨平之后,陈武帝把徐陵放了,并不问罪,而任命他为尚书左丞。
绍泰二年(556),又派他出使齐国。回来之后,又任命他为给事黄门侍郎、秘书监。陈朝接受梁禅位后,又加封他为散骑常侍。天嘉四年(563),担任了五兵尚书,兼领大著作。六年,被任命为散骑常侍、御史中丞。当时,安成王陈顼任司空,他身为皇帝的亲弟,地位尊贵,权倾于朝野。直兵鲍僧睿借着安成王的威风,阻止别人告状,大臣们没人敢说话,徐陵却出来弹劾他。陈文帝见徐陵服饰、奏章十分端整严肃,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不禁为之收容而正坐。徐陵进读奏章时,安成王正在殿上侍立,他仰视文帝,汗流浃背,面容失色。徐陵派殿中郎送安成王下殿。从此以后,朝廷上下肃然。
又改任吏部尚书,兼领大著作。徐陵认为从梁朝末年以来,选举任用官员大多失去其原来的规矩,于是制定了有关原则制度,全面审核每人的名实是否相符,有冒进求官的,到处奔走钻营的,他便写信公开告诉他们说:“永定年间(557~559),圣朝草创之初,干戈未曾平息,尚无条令秩序。府库空虚,赏赐空乏,白银难得,委任书易办。权且以官阶代替钱财绢帛,本义在于安抚接纳,不计官员多少。致使员外郎、常侍之官,在路上比肩摩踵;谘议、参军之属,市内人员无数,这岂是朝廷典章所应如此?如今衣冠礼乐制度,日加完备,年有增益,怎能仍按旧例,作非理之望?所见诸君多已职务超越本分,仍说大受委屈,未能满足更高的愿望。如有人问梁朝的朱异也担任卿相,这难道不是超过其本分吗?这是由皇帝亲自拔擢起来的,和选官的程序无关。梁武帝说:‘世上的人都说有不同眼色,我就特别看不上范悌。’宋文帝也说:‘人怎么会没有运气,每当有好官位时,我就想起羊玄保。’这类清高又显贵的职务,不是从选任而来的。我既身居选职,请诸贤深明我的心意。”于是众人都感到信服了。当时的议论将他比为毛王介。
当宣帝入朝辅政时,策划废黜那些有贰心的人,他让徐陵一起参与计谋。宣帝即位后,封徐陵为建昌县侯。太建年间(569~582),准备让徐陵担任尚书左仆射,他上表反对并推荐周弘正、王劢等人。皇帝召他进入内殿,问他:“你为什么坚决推辞而另外推荐别人呢?”徐陵说:“周弘正原是您任藩王时的长史,王劢是太平年间(566~567)的宰相府长史,张种是皇上本乡的贤人贵戚,如果要选拔贤人旧臣,我理应居于后面。”他坚决推辞了几天,才奉旨任职。
当朝议准备北伐时,宣帝让朝臣举荐元帅人选。众人都认为淳于量合适,独有徐陵说:“不见得。吴明彻家在淮北,很熟悉当地风俗民情,是位有谋略的将才,当今没有人能超过他。”于是争论了几天仍不能作出决定。都官尚书裴忌说:“我赞同徐仆射的意见。”徐陵随即说:“不仅吴明彻是良将,裴忌也是很好的副帅。”当天便下诏任命吴明彻为大都督,任命裴忌任监军事,于是攻克了淮南的几十州土地。宣帝便设酒庆贺,举杯给徐陵说:“赏给你知人的功劳。”
太建七年(575),任国子祭酒,徐陵因为公事的原因被免去侍中、仆射官职。但不久又加侍中,赐给手杖。十三年(581),任太子詹事。他以年老为由,多次上表请求辞职,陈宣帝也格外对他优厚和礼遇,诏令将作监给他盖了大斋房,让他到斋中处理事务。陈后主即位以后,徐陵改任左光禄大夫,太子少傅。至德元年(583)去世,当年七十七岁,下诏追赠特进。起初,陈后主曾经自己写了诗文去给徐陵看,却说是别人所写的。徐陵嘲笑说:“连辞句都不像样子。”陈后主因此而怀恨在心,这时便谥为“章伪侯”。
徐陵器量宏大深远,举止有风度,本性又爱清静简朴,不营产业,俸禄和亲族们一起共用。太建年间,他的食邑户在建昌,当食邑户送米到水边时,亲戚中有贫困的,他都让去取走,几天之内便被取光。徐陵自己家里不久便断绝粮食了。府吏们很奇怪地问他什么原因,徐陵回答说:“我还有坐车、牛和衣裳可以卖,别的家里有可出卖的东西吗?”他就是这样周济别人。
徐陵从小就崇信佛教,对佛经多能训释讲解。陈后主在东宫当太子时,让徐陵讲解《大品经》,佛门义学中的名僧,都从远方云集而来,每当在讲堂上探讨时,四座没有人能和他抗衡。他眼中有青色瞳子,当时人都认为是聪明的相貌。自从陈朝创业以来,文檄军书以及受禅的诏书策文,都是徐陵所写的,被人称为一代文宗。但他也不以此来傲视别人,也不曾诋毁和指斥其他写诗文的人。他对于后进的人,都热心接待推荐,一点都不感到倦乏。陈文帝、陈宣帝时,国家有重大的文字要写时,一定让徐陵起草。他的文章能改变旧体,剪裁十分巧妙而严密,多有新意。每一文章写出,好事者已经传抄出来并能朗诵,于是他的文章流传到了周、齐,家家都有他的文集。后来遇到战乱,大多散失了,留存下来有三十卷。徐陵有四个儿子:徐俭、徐份、徐仪、徐亻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