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今日一文 > 名著 > 南史 > 列传·卷六十三
列传·卷六十三
王神念,太原祁人也。少好儒术,尤明内典。仕魏位潁川 太守,与子僧辩据郡归梁,封南城县侯。历安成、武阳、宣城 内史,皆着政绩。后爲青、冀二州刺史。神念性刚正,所更州 郡必禁止淫祠,时青州东北有石鹿山临海,先有神庙祅巫,欺 惑百姓,远近祈祷,糜费极多。及神念至,便令毁撤,风俗遂 改。后征爲右卫将军,卒于官,諡曰壮。及元帝初,追赠侍中、 中书令,改諡忠公。
神念少善骑射,及老不衰。尝于武帝前手执二刀楯,左右 交度,驭马往来,冠绝群伍。
时复有杨华者,能作惊军骑,亦一时妙捷,帝深赏之。华 本名白花,武都仇池人。父大眼爲魏名将。华少有勇力,容貌 瑰伟,魏胡太后逼幸之。华惧祸,及大眼死,拥部曲,载父尸, 改名华,来降。胡太后追思不已,爲作杨白花歌辞,使宫人昼 夜连臂蹋蹄歌之,声甚凄断。华后位太子左卫率,卒于侯景军 中。
神念长子遵业,位太仆卿。次子僧辩。
僧辩字君才,学涉该博,尤明左氏春秋。言辞辩捷,器宇 肃然,虽射不穿劄,而有陵云之气。元帝爲江州刺史,僧辩随 府爲中兵参军。时有安成望族刘敬躬者,田间得白蛆化爲金龟, 将销之,龟生光照室,敬躬以爲神而祷之。所请多验,无赖者 多依之。平生有德有怨者必报,遂谋作乱,远近回应。元帝命 中直兵参军曹子郢讨之,使僧辩袭安成。子郢既破其军,敬躬 走安成,僧辩禽之。又讨平安州反蛮,由是以勇略称。
元帝除荆州,僧辩爲贞毅府谘议参军,代柳仲礼爲竟陵太 守。及侯景反,元帝命僧辩总督舟师一万赴援。及至,台城陷 没,侯景悉收其军实而厚加绥抚,遣归竟陵。于是倍道兼行, 西就元帝。元帝承制,以爲领军将军。及荆、湘疑贰,元帝令 僧辩及鲍泉讨之。时僧辩以竟陵间部下皆劲勇,犹未尽来,意 欲待集然后上顿。与泉俱入,使泉先言之,泉入不敢言。元帝 问僧辩,僧辩以情对。元帝性忌,以爲迁延不去,大怒厉声曰: “卿惮行拒命,欲同贼邪 ?今唯死耳。”僧辩对曰:“今日 就戮甘心,但恨不见老母。”帝自斫之,中其髀,流血至地, 闷绝,久之方苏。即送廷尉,并收其子侄并系之。其母脱簪珥 待罪,帝意解,赐以良药,故不死。会岳阳军袭江陵,人情搔 扰。元帝遣就狱出僧辩以爲城内都督。俄而岳阳奔退,而鲍泉 力不能克长沙,帝命僧辩代之。僧辩仍部分将帅,并力攻围, 遂平湘土。还复领军将军。
侯景浮江西寇,军次夏首。僧辩爲大都督,军次巴陵。景 既陷郢城,将进寇荆州,于是缘江屯戍望风请服。僧辩并沈公 私船于水,分命衆军乘城固守,偃旗卧鼓,安若无人。翌日, 贼衆济江,轻骑至城下,谓城中曰:“语王领军,何不早降? “僧辩使答曰:“大军但向荆州,此城自当非碍。僧辩百口在 人掌握,岂得便降。”景军肉薄苦攻,城内同时鼓噪,矢石雨 下,贼乃引退。元帝又命平北将军胡僧佑率兵援僧辩。是日, 贼复攻城不克,又爲火舰烧栅,风不便,自焚而退。有流星堕 其营中,贼徒大骇,相顾失色。贼帅任约又爲陆法和所禽,景 乃烧营夜遁,旋军夏首。
元帝以僧辩爲征东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封长 宁县公,命即率巴陵诸军沿流讨景。攻拔鲁山,仍攻郢,即入 罗城。又有大星如车轮坠贼营,去地十丈变成火,一时碎散。 有龙自城出,五色光曜,入城前鹦鹉洲水中。景闻之,倍道归 建邺。贼帅宋子仙等困蹙,求输郢城,身还就景。僧辩僞许之。 子仙谓爲信然,浮舟将发,僧辩命杜龛鼓噪掩至,大破之,禽 子仙、丁和等送江陵。元帝命生钉和舌脔杀之。
郢州既平,僧辩进师寻阳。军人多梦周何二庙神云:“吾 已助天子讨贼。”自称征讨大将军,并乘朱航。俄而反曰 : “已杀景。”同梦者数十百焉。
元帝加僧辩侍中、尚书令、征东大将军。僧辩频表劝进, 并蒙优答。于是发江州直指建邺,乃先命南兖州刺史侯瑱袭南 陵、鹊头等戍,并克之。
先是,陈武帝率衆五万出自南江,前军五千行至盆口。陈 武名盖僧辩,僧辩惮之。既至盆口,与僧辩会于白茅洲爲盟。 于是升坛歃血,共读盟文,辞气慷慨,皆泪下沾衿。及发鹊头, 中江而风浪,师人咸惧。僧辩再拜告天曰:“僧辩忠臣,奉辞 伐罪,社稷中兴,当使风息;若鼎命中沦,请从此逝。”言讫 风止,自此遂泛安流。有群鱼跃水飞空引导,贼望官军上有五 色云,双龙挟舰,行甚迅疾。
景自出战于石头城北,僧辩等大破之。卢晖略闻景战败, 以石头城降。僧辩引军入据之。景走朱方,僧辩命衆将入据台 城。其夜军人失火烧太极殿及东西堂。僧辩虽有灭贼之功,而 驭下无法,军人卤掠,驱逼居人。都下百姓父子兄弟相哭,自 石头至于东城,被执缚者,男女裸露,衵衣不免。缘淮号叫, 翻思景焉。
僧辩命侯瑱、裴之横东追景,僞行台赵伯超自吴松江降侯 瑱,瑱送至僧辩,僧辩谓曰:“卿荷国重恩,遂复同逆,今日 之事,将欲如何。”因命送江陵。伯超既出,僧辩顾坐客曰: “朝廷昔唯知有赵伯超,岂识王僧辩乎。社稷既倾,爲我所复, 人之兴废,亦复何常。”宾客皆前称叹功德,僧辩戄然,乃谬 答曰:“此乃圣上威德,群帅用命,老夫虽滥居戎首,何力之 有焉。”于是逆寇悉平。
元帝即位,授镇卫将军、司徒,加班剑二十人,改封永宁 郡公,侍中、尚书令如故。
先是,天监中沙门释宝志爲谶云:“太岁龙,将无理。萧 经霜,草应死。馀人散,十八子。”时言萧氏当灭,李氏代兴。 及湘州贼陆纳等攻破衡州刺史丁道贵,而李洪雅又自零陵称助 讨纳。既而朝廷未达其心,诏征僧辩就宜丰侯循南征,爲都督 东上诸军事。以陈武帝爲都督西下诸军事。先是,陈武让都督 于僧辩,僧辩不受,故元帝分爲东西都督而俱南讨焉。寻而洪 雅降纳,纳以爲应符,于是共议拜洪雅爲大将军,尊事爲主。 洪雅乘平肩大舆,伞盖、鼓吹,羽仪悉备,翼从入长沙城。时 纳等据车轮,夹岸爲城,士卒皆百战之馀,器甲精严,徒党勇 锐,蒙冲斗舰,亘水陵山。时天日清明,初无云雾,军发之际, 忽然风雨,时人谓爲泣军,百姓窃言知其败也。三月庚寅,有 两龙自城西江中腾跃升天,五色分明,遥映江水。百姓咸仰面 目之,父老或聚而悲,窃相谓曰:“地龙已去,国其亡乎。” 初,纳造大舰,一名曰三王舰者,邵陵王、河东王、桂阳嗣王 三人并爲元帝所害,故立其像于舰,祭乙太牢,加其节盖羽仪 鼓吹,每战辄祭之以求福。又造二舰,一曰青龙舰,一曰白虎 舰,皆衣以牛皮,并高十五丈,选其中尤勇健者乘之。僧辩惮 之,稍作连城以逼焉。贼不敢交锋,并怀懈怠。僧辩因其无备, 亲执旗鼓以诫进止,群贼大败,归保长沙。僧辩乃命筑垒围之, 而自出临视。贼知不设备,其党吴藏、李贤明等蒙楯直进,僧 辩尚据胡床不爲之动,指麾勇敢,遂斩贤明,贼乃退归。初, 陵纳作逆,以王琳爲辞,云“若放琳则自服”。时衆军未之许, 而武陵王纪拥衆上流,内外骇惧。元帝乃遣琳和解之,湘州乃 平。因被诏会衆军西讨。寻而武陵败绩。
是时,齐遣郭元建谋袭建邺,又遣其大将东方老等继之。 陈武帝闻之,驰报江陵。元帝即诏僧辩急下赴援。僧辩次姑孰, 即留镇焉。先命豫州刺史侯瑱筑垒于东关以拒北军,征吴郡太 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会瑱而大败之。僧辩振旅归建邺。 承圣三年二月,诏以僧辩爲太尉、车骑大将军。顷之丁母 忧。母姓魏氏,性甚安和,善于绥接,家门内外莫不怀之。初, 僧辩下狱,母流泪徒行,将入谢罪,元帝不与相见。时贞惠世 子有宠,母诣合自陈无训,涕泗呜咽,衆并矜之。及僧辩罪免, 母深相责厉,辞色俱严。虽克复旧都,功盖宇宙,母恒自谦损, 不以富贵骄物,朝野称之,谓爲明哲妇人。及亡,甚见湣悼, 且以僧辩勋重,故丧礼加焉。命侍中、谒者监护丧事,諡曰贞 敬太夫人。灵柩将归建康,又遣谒者至舟渚吊祭。
其年十月,魏遣兵及梁王察合衆将袭江陵,元帝征僧辩于 建邺,爲大都督、荆州刺史。未至,而荆州已灭。及敬帝初即 梁王位,僧辩预援立功,承制进骠骑大将军、中书监、都督中 外诸军事、录尚书。与陈武帝参谋讨伐。
时齐文宣又纳贞阳侯明以爲梁嗣,与僧辩书,并贞阳亦频 与僧辩书,论还国继统之事。僧辩不纳。及贞阳与齐上党王高 涣至东关,散骑常侍裴之横军败,僧辩遂谋纳贞阳,仍书定君 臣之礼。因遣第七子显、显所生刘并弟子珍往充质,遣左户尚 书周弘正至历阳迎明。又遣吏部尚书王通送啓,因求以敬帝爲 皇太子。明报书许之。僧辩遣使送质于邺,贞阳求度卫士三千。 僧辩虑其爲变,止受散卒千人而已,并遣龙舟法驾往迎。贞阳 济江之日,僧辩拥烜中流,不敢就岸,末乃同会于江宁浦。明 践位,授僧辩大司马,领太子太傅、扬州牧,馀如故。
陈武帝时爲司空、南徐州刺史,因自京口举兵袭之。僧辩 常处石头城,是日视事,军人已踰城北而入,南门又白有兵来。 僧辩与子頠遽走出合,计无所出,乃据南门楼拜请求哀。陈武 纵火焚之,方共頠下就执。陈武谓曰:“我有何辜,公欲与齐 师赐讨。”又曰:“何意全无防备。”僧辩曰:“委公北门, 何谓无备?”是夜,及子頠俱被绞杀。
初,僧辩平建邺,遣陈武守京口,推以赤心,结廉、蔺之 分。且爲第三子頠许娶陈武章后所生女,未昏而僧辩母亡,然 情好甚密,其长子顗屡谏不听。至是,会江淮人报云“齐兵大 举至寿春”,僧辩谓齐军必出江表,因遣记室参军江旰以事报 陈武,仍使整舟舰器械。陈武宿有图僧辩志,乃闻命,留旰城 中,衔枚而进。知谋者唯侯安都、周文育而已,外人但谓江旰 徵兵扞北。安都舟舰将趣石头,陈武控马未进。安都大惧,乃 追陈武骂曰:“今日作贼,事势已成,生死须决,在后欲何所 望?若败俱死,后期得免斫头邪?”陈武曰:“安都嗔我。” 乃敢进,遂克之,时寿春竟无齐军,又非陈武之谲,殆天授也。 顗承圣初位侍中,魏克江陵,随王琳入齐,爲竟陵郡守。 齐遣王琳镇寿春,将图江左。及陈平淮南杀琳,顗闻之,乃出 郡城南登高冢上,号哭一恸而绝。
顗弟颁,少有志节,恒随梁元帝。及荆州覆灭,入于魏。 僧辩既亡,弟僧智得就任约。败走,僧智肥不能行,又遇 害。
僧智弟僧愔位谯州刺史,征萧勃,及闻兄死,引军还。时 吴州刺史羊亮隶在僧愔下,与僧愔不平,密召侯瑱见禽。僧愔 以名义责瑱,瑱乃委罪于将羊鲲斩之。僧愔复得奔齐,与徐嗣 徽等挟齐军攻陈。军败,窜逸荒野,莫知所之,仰天叹曰 : “雠耻不雪,未欲身膏野草,若精诚有感,当得道路,誓不受 辱人手。”拔刀将自刎,闻空中催令急去,僧愔异之,勉力驰 进,行一里许,顾向处已有陈人。踰越江山,仅得归齐。
徐嗣徽,高平人,父云伯自青部南归,位终新蔡太守。侯 景之乱,嗣徽归荆州,元帝以爲罗州刺史,及弟嗣宗、嗣産并 有武用。嗣徽从征巴丘,以功爲太子右卫率、监南荆州。徐州 之亡,任秦州刺史。嗣産先在建邺,嗣宗自荆州灭亡中逃得至 都。从弟嗣先即僧辩之甥,复爲比丘慧暹藏,得脱俱还。及僧 辩见害,兄弟抽刀裂眦,志在立功,俱逃就兄嗣徽,密结南豫 州刺史任约与僧辩故旧,图陈武帝。帝遣江旰说之,嗣徽执旰 送邺乞师焉。齐文宣帝授爲仪同,命将应赴。及石头败退,复 请兵于齐,与任约、王晔、席臯同心度江。及战败,嗣徽堕马, 嗣宗援兄见害。嗣産爲陈武军所禽,辞色不挠而死。任约、王 晔得北归。
羊侃字祖忻,泰山梁父人也。父祉,北史有传。侃少而瑰 伟,身长七尺八寸,雅爱文史。弱冠随父在梁州立功,初爲尚 书郎,以力闻。魏帝常谓曰:“郎官谓卿爲虎,岂羊质虎皮乎? 试作虎状。”侃因伏,以手抉殿没指。魏帝壮之,赐以珠剑。 正光中,秦州羌莫折念生据州反,仍遣其弟天生攻陷岐州,寇 雍州。侃爲偏将,隶萧宝寅往讨之,射杀天生,其衆即溃。以 功爲征东大将军、东道行台,领泰山太守,进爵钜平侯。
初,其父祉恒使侃南归,侃至是将举济、河以成先志。其 从兄兖州刺史敦密知之,据州拒侃,侃乃率精兵三万袭之,不 克,仍筑十馀城以守之。梁朝赏授一与元法僧同。魏帝闻之, 使授侃骠骑大将军、司徒、泰山郡公,长爲兖州刺史。侃斩其 使。魏人大骇,令仆射于晖率衆十万及高欢、尔朱阳都等相继 而至。栅中矢尽,南军不进,乃夜溃围而出。一日一夜,乃出 魏境。至渣口,衆尚万余人,马二千匹。将入南,士卒竟夜悲 歌,侃乃谢曰;“卿等怀土,幸适去留。”各拜辞而去。
侃以大通三年至建邺,授徐州刺史,并其兄默及三弟忱、 给、元皆拜刺史。侃封高昌县侯,累迁太子左卫率,中。车驾 幸乐游苑,侃预宴。时少府奏新造两刃矟成,长二丈四尺,围 一尺三寸。帝因赐侃河南国紫骝令试之。侃执矟上马,左右击 刺,特尽其妙。观者登树。帝曰:“此树必爲侍中折矣。”俄 而果折,因号此矟爲折树矟。北人降者,唯侃是衣冠馀绪,帝 宠之踰于他者,谓曰:“朕少时捉矟,形势似卿,今失其旧体, 殊觉不奇。”上又制武宴诗三十韵示侃,侃即席上应诏。帝览 曰:“吾闻仁者有勇,今见勇者有仁,可谓邹、鲁遗风,英贤 不绝。”是日诏入直殿省,啓尚方仗不堪用。上大怒,坐者非 一。及侯景作逆,果弊于仗粗。
后迁都官尚书,尚书令何敬容用事,与之并省,未尝游造。 左卫兰钦同侍宫宴,词色少交,侃于坐折之曰:“小子!汝以 铜鼓买朱异作父,韦粲作兄,何敢无宜适。”朱时在席。后华 林法会,钦拜谢于省中。王铨谓钦曰:“卿能屈膝廉公,弥见 尽美;然羊公意犹未释,容能更置一拜?”钦从之。宦者张僧 胤尝候侃,侃曰:“我床非阉人所坐。”竟不前之。时论美其 贞正。
太清元年,爲侍中,会大举北侵,以侃爲冠军将军,监作 寒山堰事。堰立,侃劝元帅贞阳侯明乘水攻彭城,不见纳。既 而魏援大至,侃频言乘其远来可击,旦日又劝出战,并不从。 侃乃率所领顿堰上。及衆军败,侃结阵徐还。
二年,复爲都官尚书。侯景反,攻陷历阳,帝问侃讨景之 策。侃求以二千人急据采石,令邵陵王袭取寿春,使景进不得 前,退失巢窟,乌合之衆,自然瓦解。议者谓景未敢便逼都, 遂寝其策。令王质往。侃曰:“今兹败矣。”乃令侃率千馀骑 顿望国门。景至新林,追侃入副宣城王都督城内诸军事。
时景既卒至,百姓竞入,公私混乱,无复次序。侃乃区分 防拟,皆以宗室间之。军人争入武库,自取器甲,所司不能禁, 侃命斩数人方得止。是时梁兴四十七年,境内无事,公卿在位, 及闾里士大夫莫见兵甲。贼至卒迫,公私骇震。时宿将已尽, 后进少年并出在外,城中唯有侃及柳津、韦黯。津年老且疾, 黯懦而无谋,军旅指撝,一决于侃,胆力俱壮,简文深仗之。
及贼逼城,衆皆凶惧,侃僞称得外射书,云“邵陵、西昌 侯已至近路”,衆乃少安。贼攻东掖门,纵火甚盛。侃以水沃 灭火,射杀数人,贼乃退。加侍中、军师将军。有诏送金五千 两、银万两、绢万匹赐战士。侃辞不受,部曲千馀人并私加赏 赉。
贼爲尖顶木驴攻城,矢石所不能制。侃作雉尾炬,施铁镞, 以油灌之,掷驴上焚之俄尽。贼又东西起二土山以临城,城中 震骇。侃命爲地道,潜引其土山,不能立。贼又作登城楼车, 高十馀丈,欲临射城中。侃曰:“车高堑虚,彼来必倒,可卧 而观之。”及车动果倒,衆皆服焉。
贼既频攻不捷,乃筑长围。朱异、张绾议出击之。帝以问 侃,侃曰:“不可,贼多日攻城,既不能下,故立长围,欲引 城中降者耳。今击之,出人若少,不足破贼;若多,则一旦失 利,门隘桥小,必大致挫衄。”不从,遂使千余人出战。未及 交锋,望风退走,果以争桥赴水,死者太半。
初,侃长子鷟爲景所获,执来城下示侃。侃谓曰:“我倾 宗报主,犹恨不足,岂复计此一子。幸早杀之。”数日复持来, 侃谓鷟曰:“久以汝爲死,犹在邪?吾以身许国,誓死行阵, 终不以尔而生进退。”因引弓射之。贼以其忠义,亦弗之害。
景遣仪同傅士哲呼侃与语,曰:“侯王远来问讯天子,何 爲闭拒不时进纳?尚书国家大臣,宜啓朝廷。”侃曰:“侯将 军奔亡之后,归命国家,重镇方城,悬相任寄,何所患苦,忽 致称兵,岂有人臣而至于此。吾不能妄受浮说,开门揖盗。” 士哲曰:“在北之日,久挹风猷,愿去戎服,得一相见。”侃 爲免胄,士哲瞻望久之而去,其爲北人所钦慕如此。
后大雨,城内土山崩,贼乘之垂入,苦战不能禁。侃乃令 多掷火,爲火城以断其路,徐于城内筑城,贼不能进。寻以疾 卒于城内,赠侍中、护军将军。子球嗣。
侃少雄勇,膂力绝人,所用弓至二十石,马上用六石弓。 尝于兖州尧庙蹋壁,直上至五寻,横行得七迹。泗桥有数石人, 长八尺,大十围。侃执以相击,悉皆破碎。性豪侈,善音律, 自造采莲、棹歌两曲,甚有新致。姬妾列侍,穷极奢靡。有弹 筝人陆太喜着鹿角爪,长七寸。舞人张净琬腰围一尺六寸,时 人咸推能掌上舞。又有孙荆玉能反腰帖地,衔得席上玉簪。敕 赉歌人王娥儿,东宫亦赉歌者屈偶之,并妙尽奇曲,一时无对。 初赴衡州,于两艖滏起三间通梁水斋,饰以珠玉,加之锦缋, 盛设帷屏,列女乐。乘潮解缆,临波置酒,缘塘傍水,观者填 咽。大同中,魏使阳斐与侃在北尝同学,有诏命侃延斐同宴。 宾客三百馀人,食器皆金玉杂宝,奏三部女乐。至夕,侍婢百 余人俱执金花烛。侃不饮酒而好宾游,终日献酬,同其醉醒。
性宽厚,有器局。尝南还至涟口置酒,有客张孺才者,醉 于船中失火,延烧七十馀艘,所燔金帛不可胜数。侃闻聊不挂 意,命酒不辍。孺才惭惧自逃,侃慰喻使还,待之如旧。
译文
僧辩字君才,学问广博,尤其精通《左氏春秋》,能言善辩,神态严正,虽然射箭穿不透铠甲,但有凌云壮志。梁元帝萧绎作荆州刺史时,僧辩在他的官署里作中兵参军。当时安成地方有世家大族刘敬躬,在田间捡到的白蛆变成了金龟,正要把它融化了,金龟突然发出光亮照耀室内,敬躬以为是神而对它祈祷。后来向它请的愿多能应验,生活无着的人多来投靠他。刘敬躬势力发展起来以后,他对有恩有仇的人都一一还报,后来就打算作乱,远近各处纷纷响应。萧绎派中直兵参军曹子郢镇压他,派王僧辩袭击安成。子郢击败刘敬躬的军队后,敬躬逃到安成,被僧辩擒获。僧辩又镇压了安州造反的蛮人,因此以勇武有谋略闻名。萧绎为徐州刺史,僧辨作贞毅府谘议参军,代柳仲礼为竟陵太守。等侯景造反,萧绎命令僧辩总督水军一万援救建康。等赶到,建康台城已被攻陷,侯景假借已被他控制的武帝的命令,把他的军队物资全部扣留而厚加安抚,遣返他们回竟陵。于是僧辩日夜兼程,西归萧绎。萧绎承武帝旨讨伐侯景,委任他为领军将军。及至萧绎和他侄子萧誉火并,令王僧辩和鲍泉去讨伐萧誉。当时僧辩因为他在竟陵的部下都是精兵,还没有到齐,想等部下到齐再出发,就和鲍泉一块儿去进见萧绎,让鲍泉先说,进宫以后鲍泉却不敢说,萧绎问僧辩,僧辩告诉他自己的想法。萧绎生性猜忌,认为他是故意拖延不走,大怒喝斥道:“你害怕出征违抗命令,想勾结贼人吗?今天非杀你不可!”僧辩回答说:“今天死了也甘心,只是遗憾没见老母一面。”萧绎亲自动手砍他,砍中他的腿,血流了一地,昏迷过去,很久才苏醒过来。把他交付廷尉,并把他的子侄都抓了起来。他母亲摘下身上的饰物等待被处罚。萧绎后来气消了,赐给他好药,因此没有送命。碰上这时岳阳王萧鮞为救他兄弟萧誉而发兵袭击江陵,人心惶惶。萧绎派人到狱中放出僧辩,委任他为城内都督。不久萧鮞败逃,而鲍泉打不下萧誉所据的长沙,萧绎就派僧辩代替他。僧辩于是指挥将帅,合力围攻,平定了湘州地面。回师以后仍作领军将军。
侯景率军乘船溯江而上进犯西部,驻扎在夏首。僧辩为大都督,驻军巴陵。侯景攻破郢城后,准备进犯荆州,这时沿江驻军望风而降。僧辩把所有官民船只都沉到江里,分派兵士们上城固守,偃旗息鼓,安静得好像是空城。第二天,贼兵渡江,派轻骑到城下,对城中说:“告诉王领军,为什么不早投降?”僧辩使人回答说:“你们只管到荆州去,这城对你们没有妨碍。我家里百十口都在人家手心里,怎能随便投降呢?”侯景军肉搏苦攻,城里同时擂鼓呐喊,矢石如雨下,贼军退走。元帝又命平北将军胡僧..率兵援僧辩。那天,贼军又攻城不克,就用火船烧守军栅栏,风向不对,烧了自己退兵回去。有流星坠落在侯景营内,贼军非常惊怕,吓得面面相觑变了脸色。贼军的将领任约又被陆法和俘获,于是侯景就烧了自己的营寨夜间逃走,回兵驻在夏首。
萧绎委任僧辩为征东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江州刺史,封长宁县公,命令他立刻率领众军沿江而下讨伐侯景。僧辩攻克鲁山,于是进攻郢州,很快攻入罗城。这时有颗车轮般大小的流星坠落到侯景军营内,离地十丈时变成了火球,然后一下爆裂炸开。城里又飞出一条龙,闪耀着五色光彩,落进城前鹦鹉洲水里。侯景听说此事,兼程赶回建邺。贼军将领宋子仙等人走投无路,请求献城,而放他们回侯景那里。僧辩假意答应。子仙信以为真,上船将要启航,僧辩派杜龛擂鼓呐喊杀到,大破侯景军,擒获子仙、丁和等人送回江陵,萧绎下令用钉子钉住丁和的舌头用刀碎割了他。
郢州平定后,僧辩向寻阳进军。很多军士都梦见周、何二庙的神灵说:“我已经帮助天子讨贼。”还自称征讨大将军,都乘坐红色舰船。很快又返回说:“已经杀了侯景。”同作这梦的有上百人。
萧绎加封僧辩为侍中、尚书令、征东大将军。僧辩屡次上表劝萧绎称帝,都受到萧绎善言婉拒。大军从江州出发直指建邺,先命南兖州刺史侯王真偷袭南陵、鹊头等驻军处,都一一攻克。
起先,陈武帝陈霸先率兵五万从南江出发,前军五千行至盆口。霸先名气比僧辩大,僧辩有点儿怕他。等到了盆口,两人在白茅洲会盟。于是登坛歃血,共读盟文,言辞慷慨激昂,二人都泪下沾衣。等从鹊头出发时,船到江心起了风浪,军士们都很害怕。僧辩下拜祷告上天说:“僧辩是朝廷忠臣,奉王命讨伐有罪之人,如社稷能够中兴,就让风停下来;如果朝廷命该覆灭,就让我一死了之。”说完风就停了,从此一帆风顺。有鱼群跃出水面在空中滑翔为他们引路,贼兵望见官军上空有五色彩云,还有双龙挟舰,船行如飞。
侯景亲自出战于石头城北,被僧辩等人打得大败。卢晖略听说侯景战败,献石头城投降,僧辩引军进驻。侯景逃往朱方,僧辩命众将占领台城。当夜,军人失火烧了太极殿和东西堂。僧辩虽有灭侯景的功劳,但不能管理部下,军人到处掳掠驱赶居民。京城中百姓阖家号哭,从石头城到东城,被抓走的百姓,男女衣服都被剥光,连贴身内衣也不留下。沿淮河一带哭声遍地,竟使百姓反而又想念侯景。
僧辩命侯王真、裴之横向东追杀侯景,伪行台赵伯超在吴松江降侯王真,侯王真把他送交给僧辩。僧辩对他说:“你受国家重恩,却伙同叛贼,今天这事情,你说怎么办呢。”于是命令把他解送江陵。伯超被押出去后,僧辩环视座中的客人说:“朝廷从前只知道有赵伯超,哪里知道有王僧辨呢。国家已经覆亡,被我复兴起来,那么人的贵贱祸福,有个什么准呢?”宾客们都上前称颂他的功德,僧辩感到失言而害怕,就谎称:“这都是圣上的威德,将帅们效力,老夫虽充数当了主帅,又有什么功劳呢。”侯景之乱被全部平定。
梁元帝萧绎即位,委任王僧辩为镇卫将军、司徒,加班剑仪仗二十人,改封永宁郡公,侍中、尚书令职务不变。
起先,天监年间和尚宝讠志有谶语说:“太岁龙,将无理。萧经霜,草应死。余人散,十八子。”当时人们说萧氏要灭亡,李氏代而兴起。到后来湘州贼人陆纳等人攻衡州战败刺史丁道贵,而李洪雅又从零陵出兵,声称帮助讨伐陆纳。朝廷摸不透他的心思,下诏征调王僧辩隶属宜丰侯萧循南征,作都督统率东部的军事。让陈霸先作都督统率西部军事。起先,陈霸先把都督职位让王僧辩,僧辩不接受,所以元帝就分设东西二都督而共出兵南征。不久李洪雅投降陆纳,陆纳以为李洪雅应了以前的符命,于是与众人共议拜洪雅为大将军,尊奉他为君主。洪雅乘坐平肩大车,纟散盖、鼓吹、羽仪等皇家仪仗齐备,前呼后拥进入长沙城。当时陆纳等人占据车轮江,夹岸筑城,士卒都是身经百战,器甲精良,党徒勇悍,各种战船遮蔽江面。当时天气晴朗,没有一点儿云雾,军队要出发时,忽然风雨骤起,当时人们称之为“泣军”,百姓们私下都说陆纳要败亡。三月二十八,有两条龙从城西江中腾跃升天,五色分明,遥遥倒映在江面上。百姓都仰面观看,父老们有人聚在一起伤心,相互私语说:“地龙已经走了,恐怕国家要亡了。”开初,陆纳造大舰,有一条名叫三王舰的,邵陵王萧纶、河东王萧誉、桂阳嗣王萧忄造三人都被元帝害死,所以把他们的像立在舰船上,用太牢祭祀,给它们加节盖羽仪鼓吹等帝王仪仗,每临战都要先祭奠他们以求保佑。又造有二舰,一名青龙舰,一名白虎舰,都蒙上牛皮,各高十五丈,挑选军中格外勇健的乘坐。僧辩不敢与之交锋,便陆续筑连城进逼贼兵。贼兵见不敢与他们交锋,都放松了警觉。僧辩趁他们没有防备,亲自执掌旗鼓督战,贼兵大败,退回长沙自保。僧辩于是命令筑垒围困,并亲临前沿视察。贼兵见他没有防备,其党羽吴藏、李贤明等人以盾蔽身直扑过来,僧辩在折叠椅上稳坐不动,指挥军士抵御,斩了李贤明,贼兵才退了回去。当初,陆纳造反,以王琳为借口,说:“如果放了王琳就自动降服了。”当时各路军马都没有答应他,而武陵王萧纪拥兵长江上游,内外恐惧。元帝就派王琳去和解陆纳,湘州平定。于是僧辩受命令合众军西征,不久武陵王兵败。
当时,北齐派郭元建打算偷袭建邺,又派大将东方老等人作后续。陈武帝听说,派人飞马到江陵向梁元帝报告,元帝当下诏僧辩紧急赴下游援救。僧辩驻军姑孰,就留下来镇守,先命豫州刺史侯王真在东关筑垒抵御北军,又征调吴郡太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会合侯王真而大败北军。僧辩整饬部队回到建邺。
承圣三年(554)二月,元帝下诏委任僧辩为太尉、车骑大将军。不久他母亲去世。他母亲姓魏,性情很安详和气,善于待人接物,家门内外没有人不怀念他。当初,僧辩被关在牢里,母亲流泪徒步而行,要入宫谢罪,元帝不见她,当时元帝的儿子贞惠世子萧方诸受恩宠,他母亲到他那里自言教子无方,痛哭流涕,在场的人都很同情他。等僧辩得到赦免,他母亲严厉地责备了他,声色俱厉。虽然僧辩克复了旧都,功盖天下,他母亲却总是谦虚恭谨,不因富贵而傲视别人,朝内外的人们都称颂她,说她是个明智的女人。等她死时,很被大家怀念哀悼,况且因为僧辩功高,因此丧礼特别隆重。元帝命侍中、谒者监护丧事,赠谥为“贞敬太夫人”。灵柩将要归葬建康时,又派谒者到码头吊祭。
那年十月,西魏派兵与梁王萧鮞合兵要袭击江陵,元帝派人到建邺征调王僧辩,委任他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僧辩救兵未到,而荆州已破,元帝被杀。等敬帝初即梁王位,僧辩因为拥立有功,受命晋位骠骑大将军、中书监、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与陈武帝参与谋划讨伐之事。
当时齐文宣帝高洋又收纳被俘的贞阳侯萧渊明作为梁朝嗣主,为此给僧辩去信,萧渊明也多次给僧辩写信,谈论回国继帝位的事,僧辩不接受。等萧渊明和齐上党王高涣到了东关,梁散骑常侍裴之横军败,僧辩这才打算接纳萧渊明回国,于是写信定下君臣的名分。派遣第七个儿子王显、王显的儿子王刘和他弟弟的儿子王珍到齐国充任人质,派左户尚书周弘正到历阳迎接萧渊明,又派吏部尚书王通送去信函,请求把敬帝作为皇太子。渊明回信答应。僧辩派使者送人质到邺城。萧渊明要求有齐国三千卫士渡江护送,僧辩怕生变故,只许跟随散兵千人,并派龙舟和皇帝的车驾去迎接。萧渊明渡江那天,僧辩的船停在江心,不敢靠北岸,等都过江后才在江宁浦会合。渊明即帝位,委任僧辩为大司空,兼任太子太傅、扬州牧,其他官职不变。
陈武帝当时为司空、南徐州刺史,于是从京口举兵偷袭。僧辩经常住在石头城内,当天正在办公,陈武帝的兵士已从北面越城而入。南门也报告有兵杀到。僧辩和他儿子王危页赶紧从屋里跑出来,无计可施,就在南门楼上拜请哀求。陈武帝下令放火,他才和儿子下来就擒。陈武帝问他说:“我有什么罪过,你要和齐国军队来打我?”又问:“你怎么一点防备也没有?”僧辩说:“委托你守北门,怎么说没有防备呢。”当夜,和他儿子王危页都被用绳子勒死。
当初,僧辩平定建邺,派陈武帝镇守京口,对他推心置腹,结下廉颇、蔺相如那样的情分,并且为第三个儿子王危页许下娶陈武帝章皇后所生女儿的婚事,未等成婚僧辩母亲去世,虽未成婚,但关系很密切。他的儿子王危页屡次劝他防备他都不听。这次,碰上江淮等地报告说:“齐兵大举进犯到了寿春。”僧辩认为齐军一定会渡江南下,就派记室参军江旰把这情况通知陈武帝,叫他修整船舰器械。陈武帝早有算计僧辩的心思,听到这消息,就把江旰留在城中,他悄悄带兵衔枚而进,偷袭石头城。知道计划的只有侯安都、周文育,别人只以为是江旰来调兵防御北边。安都的舰船将要到石头城下,而陈武帝这时却控马不前。安都非常惊怕,赶到陈武帝跟前骂道:“今天作贼,已经造成了事实,生死关头必须赶快决断,在后边拖着还想等什么?如果事情失败了都得死,走在后头就能免了砍头吗?”陈武帝不好意思地说:“安都在训斥我啊。”这才敢进兵,于是便擒获了僧辩。当时寿春竟没有齐军,又不是陈武帝使用了诡计,恐怕是上天的安排吧。
羊侃,字祖忻,是泰山梁父人。父亲为羊祉,《北史》中有传。羊侃从小长得很魁伟,身高七尺六寸,特别喜爱文史。不到二十岁他就跟随父亲在梁州立有战功,初次出任尚书郎,以气力而闻名。魏帝曾经对他说:“郎官们都说你是老虎,莫非是披着虎皮的羊吗?试装一次老虎的样子出来。”羊侃便伏在地上,用手挖掘殿上的硬地,直挖到一指多深。魏帝很赞赏他的壮勇,赐给他珍珠装饰的宝剑。魏孝明帝正光年间(520~525),秦州羌人莫折念生占据秦州反叛,并派他的弟弟莫折天生攻陷了岐州,又进犯雍州。羊侃作为偏将,隶属萧宝寅前去讨伐,他射死了莫折天生,天生的部众溃败。由于战功,羊侃被封为征东大将军、东道行台,领泰山太守,晋爵为钜平侯。
早先,羊侃的父亲羊祉一直要叫羊侃回南方去,到这时羊侃准备带着河、济一带地区归附南方,以实现先人的意愿。他的堂哥兖州刺史羊敦暗中知道了,便以所占州城抗拒羊侃,羊侃率领精兵三万袭击兖州,未能攻克,就修建十多座城垒来防守。梁朝对羊侃的赏赐和授职和元法僧完全相同。魏帝知道后,让授给羊侃骠骑大将军、司徒、泰山郡公,长久担任兖州刺史。羊侃斩了魏帝派来的使者。魏人大惊,便命令仆射于晖带领十万军队和高欢、尔朱阳都等人相继到达,羊侃军营中箭已射完,南军又没有到达,羊侃便在夜间突围而走。走了一天一夜,才走出魏国地界。到达渣口时,羊侃的部众还有一万多人,马二千匹。当准备进南方时,士卒们整夜唱着悲伤的歌曲。羊侃便拜谢了他们之后说:“你们都怀念故土,请任意选择离开或留下。”士卒们都拜辞他以后才离去。
羊侃在大通三年(529)到了建邺,被任命为徐州刺史,他的哥哥羊默和三个弟弟羊忱、羊给、羊元都被任命为刺史。羊侃被封为高昌县侯,累迁任太子左卫率、侍中。皇帝驾幸乐游苑,羊侃参与这次宴会。这时,少府送上新造成的两刃槊,长二丈四尺,围一尺三寸。梁武帝便赐给羊侃河南国出产的紫骝马,让他骑上一试。羊侃执槊上马以后,左右进击刺杀,极尽其妙,观看的人都爬满树上。梁武帝说:“这棵树肯定因为侍中而断了。”过了一会儿,这棵树果然折断了,于是就将这把槊称为“折树槊”。北人前来归降的人中,只有羊侃是衣冠士族的后代,梁武帝对他的宠爱超过了其他人,他对羊侃说:“我年轻时用槊,模样很像你,如今已失去旧模样了,便觉得不奇特了。”皇帝又写了《武宴诗》三十韵给羊侃看,羊侃立即在席上应诏。皇帝看后说:“我只听说仁者有勇,如今见勇者有仁,可说是邹、鲁之地的遗风,所以英贤人物不绝。”当天传旨让他进入宫中值日,羊侃上奏说卫士使用的武器不能用。皇上大怒,因此而坐罪的不止一人。当侯景叛乱时,果然由于器仗粗劣而误事。
后来羊侃迁任都官尚书,当时尚书令何敬容主持政事,羊侃和他同在一省,却从未去交游拜访。左卫兰钦和羊侃一起在宫中侍宴,说话略有争执,羊侃便在座上折辱他说:“小子!你用铜鼓买了朱异当父亲,韦粲当长兄,怎么敢讲这种不适宜的话!”朱异当时也在酒宴上。后来参加华林园法会,兰钦到尚书省向羊侃谢罪。王铨对兰钦说:“你能够向廉颇公屈膝谢罪,更见出你的大美;但是羊公心中还未释然,能不能再拜谢一次?”兰钦听从了他。宦官张僧胤曾经去问候羊侃,羊侃说:“我的床不是阉人所能坐的。”竟不肯让他走上前去。当时人议论都赞美羊侃忠贞正直。
太清元年(547),羊侃任侍中,当时正准备大举北伐,朝廷任命羊侃为冠军将军,监修寒山堰事宜。寒山堰修成之后,羊侃劝元帅贞阳侯萧渊明用水攻彭城,不被采纳。后来魏军增援大批来到,羊侃又多次建议乘魏军远来尚未安定,可立即出击,第二天早晨又劝他出战,但均不被听从。羊侃便率领他的部队驻扎在寒山堰上。当梁军失败时,羊侃所率领的部队结成阵营徐徐而回。
二年,羊侃又任都官尚书。侯景反叛,攻陷历阳后,梁武帝向羊侃询问讨伐侯景的计谋。羊侃请求派二千人紧急占领采石,令邵陵王攻取寿春,使侯景前进不得,退则失去巢穴,乌合之众,自然就会土崩瓦解。但在商议时许多人认为侯景不敢立即进犯都城,因而羊侃的建议便被搁置下来。朝廷派王质前去。羊侃说:“现在肯定失败了。”朝廷于是让羊侃率领一千多骑兵镇守在望国门。侯景到达新林时,朝廷又派人追回羊侃入朝作为副职协助宣城王都督城内诸军事。
当时因为侯景突然来到,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入城,官民双方都十分混乱,不再有秩序。羊侃便划分区域进行防御,都由皇室在其间参加防卫事宜。当时军队争先进入武库,自己去取武器盔甲,有关方面不能制止,羊侃下令斩了几个人,这才得以平静下来。这时梁朝已建立了四十七年,境内平安无事,公卿们各安其位,连乡间的士大夫们也都没有见到兵器甲仗。贼兵突然来到,官府和民众都十分震惊。当时有作战经验的老将都没有了,后起的年轻将领都在外镇守,城里只有羊侃和柳津、韦黯。柳津年老而且有病,韦黯懦弱而无谋略,军队的指挥,全由羊侃决定。羊侃胆量气力都壮盛,简文帝十分依赖他。
当贼寇进逼都城时,民众都十分恐惧。羊侃宣称得到外面射进来的书信,说是“邵陵王、西昌侯军队已近都城”,众人心情才稍为安定。贼寇进攻东掖门,放火焚烧,火势很旺。羊侃用水浇灭火焰,并射死了几个人,贼寇才后退。朝廷加封他为侍中、军师将军。又有诏书送来黄金五千两、白银一万两、绢一万匹用来赏赐战士们。羊侃全都推辞不肯接受,羊侃自己的部众一千多人他都自己取出财物来赏赐他们。
敌人又制造了尖顶木驴来攻城,箭和石块都没有办法制止。羊侃便制作了雉尾炬,安上铁箭头,用油浇灌后,扔到木驴上,一会儿,木驴全被烧光。敌人又建起东西两座土山,紧靠台城,城中人十分惊慌。羊侃又派人挖地道,一直暗通到土山底下,使土山建造不成。敌军又制造登城楼车,高达十多丈,准备从车上往城中射箭。羊侃说:“楼车太高而壕沟虚软,来时必然倾倒,我们可以躺在这里观看。”当登楼车一动起来,果然就倒掉了,众人都十分佩服他的先见之明。
敌军因连续进攻不能得胜,便修建起长围围城。朱异、张绾商议出击。皇帝询问羊侃,羊侃说:“不行,敌人多日攻城,没能攻下,所以修建起长围,是想要招引城内人出去投降的。如今出击,假如出动人数过少,不能击败敌人;如果出动得多的话,一旦交战失利,门过于狭窄而桥又太小,必定大受挫伤。”皇帝不听,便派一千多人出战。还未交战,这些人就望风退走,果然因为争先恐后地挤桥而落入水中,死掉大半人。
早先,羊侃的长子羊族鸟已被侯景抓去,侯景将他带到城下给羊侃看。羊侃说:“我全宗族人以死来报答皇上,仍恨不足,又怎么会舍不得这一个儿子。请早些杀了他。”过了几天,侯景又将羊族鸟带来,羊侃便对儿子说:“我以为你久已死去,怎么还活着?我以身报国,誓死于战场,最终也不会因为你而影响我的进退。”于是他拉开弓射箭。敌人因为羊侃忠义过人,也没有加害于羊族鸟。
侯景又派仪同傅士哲喊羊侃出来说话,傅士哲对羊侃说:“侯王从远方前来问候皇上,为什么闭门拦阻不让他马上进去?尚书是国家的大臣,应当启奏朝廷。”羊侃说:“侯将军出奔之后,归附国家,以重兵镇守一方,朝廷给予很大信任和期望,又有什么苦恼,忽然举兵前来,岂有为人臣子而这样做事?我不能听你的虚妄说辞,开门揖盗。”傅士哲说:“我在北方的时候,久闻您谦和的品格,希望您能够脱一次戎服,让我得以和您相见。”羊侃于是为他脱下甲胄,傅士哲瞻望了很久才离去。他被北人敬仰到这种程度。
后来下大雨,城内的土山崩塌,敌人趁此机会即将攻入城内,战士们苦战许久仍难以阻挡。羊侃便让人多扔火把,烧成火城断绝敌军前进的道路,随后在城内筑城,敌军没法进入。不久,羊侃因病而死于城内,赠为侍中、护军将军。他的儿子羊球继承了他。
羊侃从小勇猛强壮,气力无人可比。他所用的弓拉到二十石重,骑在马上用的是六石的强弓。他曾经在兖州的尧庙塌壁上垂直上行五寻多高,横走七脚印宽。泗河桥有几个石人,每个高八尺,大十围。羊侃将它们提起来互相碰击,全都撞得粉碎。他性情豪放,很精于音律,曾经自己制作了《采莲》、《棹歌》两支曲子,很是新鲜别致。姬妾排列成行侍候,极尽奢侈。有位弹筝的人陆太喜戴着鹿角爪,长七寸。一位舞女名叫张净琬,腰围只有一尺六寸,当时人都说她能作掌上舞。又有一位名叫孙荆玉的能够反身弓腰贴到地上,衔起席上的玉簪。皇帝送给他歌女王娥儿,太子也送他一位歌女叫屈偶之,两人都能唱出极为奇妙的歌曲,当时没有人能够相比。初往衡州时,用两只船搭成三间通梁的水斋,用珠玉进行装饰,再加以织成花纹的锦帛,大举张设帷幕屏幛,陈列女乐。他乘潮起时解开缆绳,临水设下酒宴,塘沿的水旁,挤满了观看的人。大同年间(535~546),魏国派来的使者阳斐在北边时曾经和羊侃是同学,皇帝下诏让羊侃接待阳裴并一同赴宴。当时有宾客三百多人,食器都是金玉等各种宝物制成的,演奏有三部女乐。到天黑时,侍从女婢一百多人都手执金花烛。羊侃不喝酒而喜欢游玩,成天设宴招待,和阳裴同醉同醒。
羊侃性情宽厚,有器度。南归之后,他曾在涟口设酒宴请客人,有位客人名叫张孺才的,醉酒以后船上失火,牵连烧掉七十多艘船,烧坏的金帛不计其数。羊侃知道以后毫不在意,让客人不停地继续饮酒。张孺才自觉羞愧和恐惧而自行逃走,羊侃派人去安慰他并让他回来,仍然像以前那样对待他。
羊侃的第三个儿子羊昆鸟,字子鹏。他随羊侃在台城内,当城陷没时,逃到阳平。侯景将羊昆鸟的妹妹当小老婆。让羊昆鸟回京,并给他十分丰厚的待遇,任命他为库真都督。当侯景失败之后,羊昆鸟暗地准备杀掉他,便跟随他向东逃跑。侯景在松江战败后,只剩下三条船,便下海准备逃往蒙山。正值侯景白天休息时,羊昆鸟对船工说:“这里哪有什么蒙山,你只管听我安排。”便让船只直开向京口。当船行至胡豆洲时,侯景觉察了,大惊。问岸上人,说是“郭元建仍在广陵”。侯景大喜,准备前去依靠他。羊昆鸟拔刀命令船工将船驶向京口。羊昆鸟和王元礼、谢答仁的弟弟谢葳蕤,都是侯景最亲近的人,这三个人对侯景说:“我们为大王作战,百战百胜,自以为天下无敌,而今竟至如此,岂非天意吗?如今向大王求取头颅以谋富贵。”侯景准备跳水逃跑,羊昆鸟拔刀砍去。侯景便转身跑入船中,用小刀挖船。羊昆鸟到船中用槊刺死了他。侯景的仆射索超世坐在另一艘船上,谢葳蕤假传侯景的命令将他召来,斩于京口。
梁元帝任命羊昆鸟为青州刺史,封爵昌国县侯,又兼领东阳太守。攻打陆纳时,加封散骑常侍,任西晋州刺史。羊昆鸟在东关打败了郭元建,并改任东晋州刺史。承圣三年(554),西魏围攻江陵,羊昆鸟赶来救援,未能赶上。他跟从王僧忄音在岭表征讨萧勃,听说王僧辩败亡,便回兵,被侯王真击败而遇害,年纪只有二十八岁。
羊鸦仁,字孝穆,是泰山钜平人。他从小骁勇善战,出任本郡主簿。普通年间(520~527),他带领兄弟们自魏来归附梁朝,受封为广晋侯。在攻打青州、齐州时,屡立战功,被任命为都督、北司州刺史。侯景归降时,朝廷诏令羊鸦仁总督土州刺史桓和之、仁州刺史湛海珍等前往悬瓠接应。侯景到南方以后,羊鸦仁仍任都督、司州豫州二州刺史,镇守悬瓠。这时侯景在涡阳失败,魏军进逼悬瓠,羊鸦仁担心粮食接应不上,便回到北司州,并上表朝廷陈述情况并谢罪。武帝对羊鸦仁大为恼怒,羊鸦仁很害怕,将军队驻扎在淮上。当侯景反叛时,羊鸦仁率领本部人马入京救援。
太清二年(548),侯景已违背盟约,羊鸦仁便和赵伯超以及南康王萧会理一起攻打敌人所占的东府城,但反被敌人所败。台城沦陷后,侯景委任他为五兵尚书。羊鸦仁经常想要奋发精神,有所作为,他对所亲信的人说:“我本是个平庸之辈,受朝廷恩宠,竟无以报效,以答重恩。如今就这样而终的话,死而尚有余责。”说完便掉下泪来,见到的人都大为感伤。
太清三年,出奔江西,准备前往江陵,到达东莞时,被原北徐州刺史荀伯道的儿子荀晷杀害。临死时,他仍以自己报效不终而潸然泪下。后来,羊鸦仁哥哥的儿子羊海珍得知情况,便挖开荀晷的父亲荀伯道、他祖父母以及生母共五个死者的坟墓,各取出一半骸骨,放在一起和棺材同时烧掉,又用剩余的一半尸骨加上别的乱七八糟的骨头混在一起,分别装入五只袋子,在袋子的表面上写着“荀晷祖父母某人之骨”。
羊鸦仁的儿子羊亮,侯景之乱后移任吴州刺史,他跟随王琳,因为是名将之子而很受礼重。但他为人喜欢喝酒耍无赖,酒醉之后被宦官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