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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五十
瓛笃志好学,博通训义。年五岁,闻舅孔熙先读管宁传, 欣然欲读,舅更爲说之,精意听受,曰:“此可及也。”宋大 明四年,举秀才,兄璲亦有名,先应州举,至是别驾东海王元 曾与瓛父惠书曰:“比岁贤子充秀,州闾可谓得人。”
除奉朝请不就,兄弟三人共处蓬室一间,爲风所倒,无以 葺之。怡然自乐,习业不废。聚徒教授,常有数十。丹阳尹袁 粲于后堂夜集,闻而请之,指听事前古柳树谓瓛曰:“人谓此 是刘尹时树,每想高风;今复见卿清德,可谓不衰矣。”荐爲 秘书郎,不见用。
后拜安成王抚军行参军,公事免。瓛素无宦情,自此不复 仕。袁粲诛,瓛微服往哭,并致赙助。
齐高帝践阼,召瓛入华林园谈语,问以政道。答曰:“政 在孝经。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之是也。”帝咨嗟曰:“儒 者之言,可宝万世。”又谓瓛曰:“吾应天革命,物议以爲何 如?”瓛曰:“陛下戒前轨之失,加之以宽厚,虽危可安;若 循其覆辙,虽安必危。”及出,帝谓司徒褚彦回曰:“方直乃 尔。学士故自过人。”敕瓛使数入,而瓛自非诏见,未尝到宫 门。
上欲用瓛爲中书郎,使吏部尚书何戢喻旨 。戢谓瓛曰 : “上意欲以凤池相处,恨君资轻,可且就前除。少日当转国子 博士,便即所授。”瓛笑曰:“平生无荣进意,今闻得中书郎 而拜记室,岂本心哉。”
后以母老阙养,拜彭城郡丞,司徒褚彦回宣旨喻之,答曰: “自省无廊庙才,所愿唯保彭城丞耳。”上又以瓛兼总明观祭 酒,除豫章王骠骑记室参军,丞如故。瓛终不就 。武陵王晔 爲会稽太守,上欲令瓛爲晔讲,除会稽郡丞。学徒从之者转衆。
永明初,竟陵王子良请爲征北司徒记室,瓛与张融、王思 远书曰:
奉教使恭召,会当停公事;但念生平素抱,有乖恩顾。吾 性拙人间,不习仕进,昔尝爲行佐,便以不能及公事免黜,此 眷者所共知也。量己审分,不敢期荣,夙婴贫困,加以疏懒, 衣裳容发,有足骇者。中以亲老供养,褰裳徒步,脱尔逮今, 二代一纪。先朝使其更自修正,勉励于阶级之次,见其褴缕, 或复赐以衣裳。袁、褚诸公,咸加劝励,终于不能自反也。一 不复爲,安可重爲哉。昔人有以冠一免,不重加于首,每谓此 得进止之仪。又上下年尊,益不愿居官次废晨昏也。先朝爲此, 曲申从许,故得连年不拜。既习此岁久,又齿长疾侵,岂宜摄 斋河间之听,厕迹东平之僚?本无绝俗之操,亦非能偃蹇爲高, 此又听览所当深察者也。近初奉教,便自希得托迹客游之末, 而固辞荣级,其故何邪?以古之王侯大人,或以此延四方之士, 有追申、白而入楚,羡邹、枚而游梁,吾非敢叨夫曩贤,庶欲 从九九之遗迹,既于闻道集泮不殊,而幸无职司拘碍,可得奉 温凊,展私计,志在此耳。除步兵校尉,不拜。
瓛姿状纤小,儒业冠于当时,都下士子贵游,莫不下席受 业,当世推其大儒,以比古之曹、郑。性谦率,不以高名自居, 之诣于人,唯一门生持胡床随后。主人未通,便坐门待答。住 在檀桥,瓦屋数间,上皆穿漏,学徒敬慕,不敢指斥,呼爲青 溪焉。 竟陵王子良亲往修谒。七年,表武帝爲瓛立馆,以杨烈桥 故主第给之,生徒皆贺。瓛曰:“室美岂爲人哉,此华宇岂吾 宅邪?幸可诏作讲堂,犹恐见害也。”未及徙居,遇疾。子良 遣从瓛学者彭城刘绘、顺阳范缜将厨于瓛宅营斋。及卒,门人 受学者并吊服临送。
瓛有至性,祖母病疽经年,手持膏药,渍指爲烂。母孔氏 甚严明,谓亲戚曰:“阿称便是今世曾子。”称,瓛小名也。 年四十馀,未有婚对。建元中,高帝与司徒褚彦回爲瓛娶王氏 女。王氏穿壁挂履,土落孔氏床上,孔氏不悦。瓛即出其妻。 及居母忧,住墓下不出庐,足爲之屈,杖不能起。此山常有鸲 鹆鸟,瓛在山三年不敢来,服释还家,此鸟乃至。
梁武帝少时尝经伏膺,及天监元年下诏爲瓛立碑,諡曰贞 简先生。所着文集行于世。
初,瓛讲月令毕,谓学生严植之曰:“江左以来,阴阳律 数之学废矣,吾今讲此,曾不得其彷佛。”学者美其退让。时 济阳蔡仲熊礼学博闻,谓人曰:“五音本在中土,故气韵调平。 今既东南土气偏詖,故不能感动木石。”瓛亦以爲然。仲熊执 经议论,往往与时宰不合,亦终不改操求同,故坎禀不进,历 年方至尚书左丞,当时恨其不遇。
又东阳娄幼瑜字季玉,着礼捃拾三十卷。
瓛弟璡字子璥,方轨正直,儒雅不及瓛而文采过之。宋泰 豫中,爲明帝挽郎。齐建元初,爲武陵王晔冠军征虏参军。晔 与僚佐饮,自割鹅炙。璡曰:“应刃落俎,是膳夫之事。殿下 亲执鸾刀,下官未敢安席。”因起请退。与友人会稽孔逖同舟 入东,于塘上遇一女子,逖目送曰:“美而艳。”璡曰:“斯 岂君子所宜言乎,非吾友也。”于是解裳自隔。或曰:与友孔 彻同舟入东,彻留目观岸上女子。璡举席自隔,不复同坐。兄 瓛夜隔壁呼璡,璡不答,方下床着衣立,然后应。瓛怪其久, 璡曰:“向束带未竟。”其立操如此。
文惠太子召璡入侍东宫,每上事辄削草。寻署射声校尉, 卒于官。
时济阳江重欣亦清介,虽处闇室,如对严宾,而不及璡也。 重欣位至射声校尉。
译文
庾肩吾字慎之,八岁就能赋诗,兄长庾於陵对他十分友爱。起初他担任晋安王的国常侍,晋安王常常迁移守地,庾肩吾一直跟随迁移。在雍州,他被任命与刘孝威、江伯摇、孔敬通、申子悦、徐防、徐詀、王囿、孔铄、鲍至等十人抄录众多典籍,供给很多果品,号为高斋学士。晋安王做了皇太子,庾肩吾兼东宫通事舍人。后来担任湘东王录事、咨议参军、太子率更令、中庶子。简文帝创建了文德省,设置了学士,庾肩吾的儿子庾信、徐詀的儿子徐陵、吴郡的张长公、北地的傅弘、东海的鲍至等人成为其中的人选。齐朝永明年间(483~493),王融、谢緿、沈约在文章中开始使用四声,作为创新,到了这时,转而拘守声韵,更加靡丽,超过了以往。简文帝在给湘东王的信中论述道:
“近来见京城的文体,钝弱超过往常,比着学习浮华,争相讲求舒缓,既不同于比兴,也背离了《风》《骚》。六典三礼,使用则有地方,吉凶嘉宾,运用也有处所,不曾听说吟咏性情,反而模拟《内则》之篇,执笔写史,又去依照《酒诰》之作。迟迟春日,反而去学《归藏》,湛湛江水,却是如同《大传》。
“我既然在写文章方面很笨拙,不敢轻易地有所指责,只是以当代的作品,依次与古代的才士相比,远有杨、马、曹、王,近有潘、陆、颜、谢,看他们的遣词用心,全不相似。如果以今天的文章为是,那么就是过去的贤人为非,如果认为过去的贤士可以称扬,那么今天的文体就该抛弃。如果说他们都是各怀己见,则不敢赞同。又当时有效法谢康乐、裴鸿胪文章的,也对他们很有疑惑。为什么呢?谢氏吐言高拔,出于自然,时而有不够严谨的,是他的糟粕。裴氏则是良史之才,完全没有篇章的美感。这就是学谢而没有得到他的精华,只是得了他的冗长;学裴则弃绝了他的所长,只得了他的所短。谢固然是精巧而不可效法,裴也是质朴而不应羡慕。所以心猜臆断之属,好名忘实之类,追随谢氏,哪是三千弟子所能赶上,遵从裴氏,害怕两唐不能流传。所以玉徽金铣,反而被不识货的人所鄙视,《巴人》《下俚》,更能为郢城中的人所爱听。《阳春》曲高而不能唱和,妙声断绝而无法寻找。竟然不精细探讨,衡量文雅质朴,虽然有异巧之心,但终究愧于高手。所以手握珍宝怀藏美玉之士,望着郑国而知道退返;头戴章甫脚穿翠履之人,远见闽乡而深长叹息。诗歌已是这样,散文却又相同。只是墨汁不会言语,要受他们渲染,纸张没有情感,任凭他们叠画。太厉害了,文章的邪道横流,竟到了这种地步!
“就像近代谢緿、沈约的诗歌、任窻、陆亻垂的散文,这些都是文章的冠冕,作品的楷模。张士简的辞赋,周升邈的论辩,也都属于高手,很难再次遇到。文章没有衰落,必定会有英才,其中的领袖人物,非贤弟还能有谁!常常想作讨论,无人可以交谈,想念我的子建,与你共同商榷。辩明文学的清澈与混浊,让它能如同泾水和渭水,这样论人物,颇似汝南王。红白已经判定,评论有所不同,使那些身怀鼠技的人知道惭愧,滥竽充数的人自感耻辱。相思不见,多么忧伤!”
后来简文帝即位,以庾肩吾为度支尚书。当时上游的藩镇,都凭据州城抗拒侯景,侯景假传诏令让庾肩吾出使江州去劝说当阳公萧大心。萧大心投降了贼军,庾肩吾于是逃到了东部。后来贼将宋子仙攻下了会稽,悬赏抓到了庾肩吾,打算把他杀掉,首先对他说:“我听说你能作诗,现在可以当即作一首,如果能够,就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庾肩吾挥笔便写成了,辞采极美,宋子仙便放了他,让他做建昌令。他于是从小路奔往江陵,曾担任江州刺史,兼义阳太守,封为武康县侯。死后,赠他为散骑常侍、中书令。他的儿子名叫庾信。
刘之遴字思贞,八岁能写文章。他的父亲刘虬说:“这孩子必然会以文学使我们的家族兴盛。”他常常对他的儿子们说:“如果和颜氏相比,之遴是得了我的文风。”由此州里很称赞他。当时有个和尚僧惠有卓异的见识,每次到刘虬那里去,必定喊着刘之遴的小名说:“僧伽是个有福有德的孩子。”于是握着他的手走了进去。
十五岁的时候,举为茂才,进行明经对策的时候,沈约、任窻见到他后感到非常诧异。吏部尚书王瞻曾经等候任窻,遇到刘之遴在座,任窻对王瞻说:“这是南阳刘之遴,学优而未仕,您这明鉴之士应该加以任用。”于是把他聘为太学博士。任窻说:“对他进行称赞,不如当面测试。”当时张稷新任尚书仆射,托任窻给他写一份推辞的奏表,任窻让刘之遴代作,执笔立即写成。任窻说:“荆南的秀气,果然有异才,以后为官必定超过我。”御史中丞乐蔼就是刘之遴的舅舅,御史弹劾官员的奏章,都是让刘之遴起草。后来他做了荆州中从事,梁简文帝到了荆州,便升迁他为宣惠记室。刘之遴好学明鉴,博览群书,当时刘显、韦棱都号称记忆力强,刘之遴常常与他们一起讨论,都超不过他。
逐步升迁为中书侍郎,后来任命为南郡太守。武帝对他说:“卿的母亲年纪和德行都已经很高,所以让卿衣锦还乡,去尽奉养的天职。”转任西中郎湘东王萧绎的长史,太守职务依旧。起初,刘之遴在荆州府时,常常寄居在南郡,忽然梦见前太守袁彖对他说:“您以后当会成为折臂太守,就住在这里。”后来刘之遴驾车的牛受惊奔跑,他从车上掉下来,摔折了胳膊,右手偏直,不再能屈伸,写字只能以手去就笔,他哀叹说:“难道要遭受墨刑而做诸侯么?”周舍曾经跟他开玩笑说:“虽然并排坐位可以横卧,却恐怕简陋的巷子里没有枕头。”后来他连续两次辅佐藩王,两次做本郡的长官,曾任秘书监。
后来他出京担任郢州行事,刘之遴心里不愿意出去,坚持推辞说:“去年我命运毁于离巽,不敢东下;今年所忌讳的又在西方。”武帝手敕说:“朕听说有了妻子儿女,对双亲的孝心就薄弱了,有了爵位俸禄,对君王的忠心就薄弱了。卿既然家内满足了,理当会忘记奉公的志节。”于是被有关部门上奏免官。后来担任都官尚书、太常卿。
刘之遴好古爱奇,在荆州收集了古器数十上百种,其中有一个古器形状好像盆盂,可以容纳一斛,上面有涂金的字,当时的人没有能认识的。又在东宫献了古器四种。其中第一种,是用铜雕刻的酒器二枚,两耳有银刻的装饰,铭文说:“建平二年造。”其中第二种,是金银涂刻的古樽二枚,有篆字铭文写道:“秦容成侯适楚国之岁造。”其中第三种,是外国澡罐一口,有铭文说:“元封二年,龟兹国献。”其中第四种,是古代制造的澡盘一枚,铭文写着:“初平二年造。”
当时鄱阳嗣王萧范得到了班固所写的《汉书》真本献给了东宫,皇太子让刘之遴与张缵、到溉、陆襄等参校异同,刘之遴录下了其中相异的地方几十处,其大略是说:“按古本《汉书》说是永平十六年(73)五月二十一日己酉,郎班固上,而今本没有上书的年月日。又按古本的《叙传》号为中篇,而今本称为《叙传》。又今本《叙传》记载班彪的事迹,而古本上说‘班彪自己有传’。又今本的《纪》以及《表》《志》《列传》不符合次序,而古本符合次序,总共编成三十八卷。又今本的《外戚》在《西域》后面,古本的《外戚》紧接在《帝纪》下面。又今本中的《高五子》、《文三王》、《景十三王》、《孝武六子》、《宣元六王》混杂在各篇传记的案卷中,古本的《诸王》都排列在《外戚》的下面,在《陈项传上》。又今本的《韩彭英卢吴述》中说:‘韩信只是个挨饿的奴隶,英布实际上是个受过墨刑的囚徒,彭越也是一个盗贼,吴芮做江湖小官。风云兴起而蛟龙腾跃,结果变成了侯王。’古本叙述道:‘淮阴坚毅,持剑闯荡,国家英才,实在要称彭越、英布。结果变成了侯王,风云兴起而蛟龙腾跃。’又古本第三十七卷注音释义,以帮助理解,而今本没有这一卷。”
刘之遴好写文章,多学古体,与河东裴子野、沛国刘显总是一起讨论古籍,因此成为好友。当时《周易》、《尚书》、《礼记》、《毛诗》都有武帝的解说,只有《左氏传》还缺着,刘之遴便著了《春秋大意》十类,《左氏》十类,《三传同异》十类。共合三十类上奏。武帝非常高兴,下诏书回答说:“看过了所写的《春秋》义解,考校事实讨论书本,词语虽少而意蕴深远,编年的内容,阐述的意义广博。左丘明继承了儒家的风范,公羊氏崇尚西河的学说不追随铎椒的阐释,不采取瑕丘的解说。继承胡母氏,董仲舒为盛,因循《谷梁传》,要数车千秋。张苍传给左氏,贾谊承袭荀卿,源本分为流派,意旨很不相同,详略各异,由来已久。过去我年纪较轻,研讨的时间很长,自从把它丢开后,至今将近六十年。加上晚秋天短,事忙很少闲暇,半夜里就要起床,来不及翻阅研讨。必须等待夏季,打算再作研究,如果温习旧业还能随心,另外再来回答你的提问。”
开始武帝在齐朝担任荆州府咨议,当时刘之遴的父亲刘虬隐居在百里洲,很早就与他互相听说。武帝偶然困难,派人去向刘虬换谷子一百斛。刘之遴当时在父亲身边,说:“萧咨议遇到挫折,怎么能够把谷子舂好,希望拿米给他。”刘虬依从了他。武帝即位后常常怀念他们。侯景起初立萧正德为皇帝,刘之遴当时落在了侯景那里,将要让他交授玉玺。刘之遴预先知道了,便剃去头发披上了法衣才免掉。在此以前,平昌人伏挺出家,刘之遴写诗嘲笑他说:“《传》闻伏不斗,化为支道林。”等刘之遴遇到了变乱,便披上了僧人的黑衣,当时人便拿他取笑。
不久避难回乡,湘东王萧绎曾经嫉妒他的才学,听说他西上到了夏口,便秘密地送药把他杀死。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便自己为刘之遴做了墓志铭,给了丰厚的馈赠。刘之遴前后的文集共五十卷。
他的儿子刘三达字三善,几岁就能清谈、写文章。州将湘东王萧绎听说了,便聚集了很多的宾客,召他来测试。他说理作诗,都很有条理。十二岁时,有一次听了江陵令贺革讲《礼》回来,便进行复述,不漏一句。十八岁死去。刘之遴深怀哀悼和遗憾,给他的墓题字称作“梁妙士”,以作表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