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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丧
前天的傍晚,爷爷摸着小龙的手说,小龙,我死了,这椅子就轮到你爹坐了。你爹不在了,才能轮到你,我看不到以后的事,只能说到你这一辈。你祖爷爷当年也是对我这样说的,一辈辈这样传下去,这是家规。爹走进屋对娘说,给他们些赏钱吧,你听他们吹奏弹拉得多卖力,都出了汗。娘说,当然要给赏钱,咱是要好的人家,又是喜丧,要多给些呢,给多少?别人给一百,咱给二百吧。那就给二百。小龙把一沓沓凿好叠整齐的烧纸放到圆斗里。
娘走进炕旮旯敞开箱拿出钱,往外走时扭回头嘱咐小龙说,孩子,你可别憋不住,不准去坐那把椅子。娘不放心,顺手把一个红包袱盖在椅子上,然后又压上一个大饽饽。爷爷说,小龙,你祖爷爷在县衙里当了个小官儿,二十几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说他是个大好人。要告老还家了,县太爷要赏他一百两银子。你祖爷爷不要。县太爷问,那你要什么,我是真心赏你。吹鼓手拿了赏钱更卖力了,一曲曲儿都是震天地响,好像要把一条街抬起来似的。吊孝的人排着队给爷爷磕头。烧纸在盆里燃起的火苗像舞蹈的样子。你祖爷爷说,县太爷若是真要赏我的话,我就将这把坐了二十几年的太师椅带回家。县太爷爽快地说,好,我让人用八抬大轿将这把椅子和你一起抬回家。不过,你要告诉我,二十几年你一个人不得罪,秘诀是什么。爹对娘说,饭菜做好了,就叫他们吃,过了十二点就出殡。娘说吃吧,都摆在桌子上了。小龙,你去叫吹鼓手来家吃饭。我跟你说,你别打那把椅子的主意,你爹在一天,你就只有看的份儿。出殡的人都围到桌前吃着饭。有人在爷爷的灵前哭起来。是小姑。娘把小姑拉起来说,妹妹,别哭了,咱这是喜丧。祖爷爷对县太爷说,大人,小人哪有什么秘诀,就是记住了祖宗留下的一句话:不贪心,不害人。爷爷问:小龙,这句话你记住了?记得了,爷爷。记得了就有安稳日子过,爷爷说完这句话就咽了气。爷爷安详地闭上眼,寿年八十四。挂钟敲了十二下。小龙排在爹的身后给爷爷磕着头,眼睛的余光向炕旮旯望去。他真想到那把椅子上坐一坐。那上面留下了祖爷爷的身影和传说。祖爷爷长的是个什么样子呢?出殡的队伍一步步向墓地行进。吹鼓手吹的全是喜庆的曲儿:《娶新娘》、《庆丰年》、《花烛夜》、《闹洞房》,是的,爷爷要从一个洞房进入到另一个洞房。
爷爷从今天起和祖爷爷住到了一起。爹若活到八十四,还有几十年呢。爹只要活着,那把椅子就属于他,这是家规,几辈子都是这样。在那世,祖爷爷和爷爷还挂念着那把椅子吗?爹扭头对身旁的娘说,我看到你把那把椅子盖住了。娘说,放心吧,除了你,谁也别打谱在上面沾沾屁股。娘扯扯小龙的孝服问:你拿着那包栗子了?小龙摸摸衣袋,吓白了脸说,坏了,忘拿了。娘说,还愣着干啥,回家拿去。小龙掉头往家跑。吃饭的时候,娘塞给小龙一包栗子说,你爷爷的棺材放到坟墓的时候,就把这包栗子放进去,然后往里填土。最后一把土要带回家,撒在你喜欢的角落。这样你就会一生称心、顺吉。小龙先是为自己的粗心后悔。跑了几步又窃喜起来:机会来了,现在可趁机到那把椅子上坐一坐过过瘾,不然的话,要等几十年才轮到自己。出殡的队伍离开了村头,那挂响脆的长鞭炮哇哇地响着。鞭声和乐曲儿搅在一起,就像结婚的人家把新娘儿迎进了门。跑进屋,小龙顾不得去拿那包栗子,一头扎进炕旮旯,要尝尝坐太师椅的感觉。天哪——娘将一笆篓苞米压在椅子上,不放心,又压上一笆篓地瓜。椅子不堪重负,一条腿儿被压断,苞米、地瓜洒落一地。小龙落下疼惜的泪水。虽说几条蛀虫从那条断腿爬进爬出,但如果没有这么大的重压,这椅子传到他这一辈是没有问题的。娘啊,娘,怪不得爷爷说,太想得到,反而失去。抹去泪,拿起那包栗子,小龙大步去追赶出殡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