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今日一文 > 小小说 > 界河边
界河边
但,北岸是祖国,南岸,便是异国了。
其实说是界,可这河到了西边这段,并不宽,且少水,健壮一点的人,跨开双腿,一跃便可过去。生活在这里的人,也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斗转星移,寒暑交替;一样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样的婚丧嫁娶,生育繁衍。
李荷是这边的人,却嫁到了那边去。说起来还真有点因缘。那是二十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李荷的父亲李六叔在河里抓鱼,却网上了一个小孩。那小孩被水呛得脸都变紫了,李六叔将他抱到了牛背上,一边用力拍打着小孩的背心,一边用万金油涂擦太阳穴。小孩哇哇地吐完了肚中的水,在万金油的刺激下醒了过来,紧紧地抱
涂擦太阳穴。小孩哇哇地吐完了肚中的水,在万金油的刺激下醒了过来,紧紧地抱着李六叔,哭个没完。
这小孩叫阮忠,一直在李家住了十年,后来寻亲回了南边。在几年的走动往来之中,小女李荷竟然跟他成了相好。到了婚嫁年龄,便张罗着嫁了过去。
李荷虽然成了南边的媳妇,可李六叔一直没觉得分离过。不是吗?每天傍晚,当李六婶做好了饭,他就要站到河边上喊:阿女,回来吃饭!李荷每每是应过之后,不久即回到了李六叔身边,坐上了饭桌。吃饱之后,又回那边去睡觉,看看太阳还没有下山。
也有这样的时光,那边的亲家做好了饭菜,也站到河边上,双手弯圆成了个话筒状叫喊:亲家,过来喝一盅!于是,李六叔也就放下手上的劳作,穿上那轱辘底胶鞋,一步跨过去,直喝得面红耳赤脚步虚晃着回来。
不独是人,连那里生活的牲畜也这样。这边的牛,看到那边的草青嫩,便跑过去,吃饱了才回来;那边的猪看见这边的薯苗青,便也跑过来吃了个饱然后再跑回去。
日子这样过往着。这边种水稻,那边也种水稻;这边种花生,那边也种花生。但不知道是土质不同还是什么,那边种的红衣花生特别地好吃,生吃时还略带点甜味。因此李荷每次回来,都少不了给父亲带些,父亲也特别爱用它来做下酒菜。回去时,也不时地给她带上些国产的万金油、风油精、退热散之类的小药品。带多了,也分些给邻居和旁人,因此,这个中国的媳妇挺受那边的欢迎。
第二年,李荷回来时,身边便多出了一个小孩,李六叔看着这小外孙,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慢慢地,小外孙会叫外公了,还要在李六叔喝酒时,一边摸着他的山羊须,一边学着六叔吧嗒嘴的样子。有一回六叔给了他一小口,小子一下子辣得泪眼婆娑地扑向了母亲。
可是,曾经一段时间,这种交往受到了限制。那一年的七月十四过节,李六叔杀了只肥鸭,他站到河边,将双手弯圆了,叫喊李荷带外孙回来,那边却没有反应。
李六叔十分纳闷,怎么的了?第二天,他那头牛跑过去,回来时,他发现牛尾巴上有个纸条,拆看了才知道,原来是要打仗了,李荷及小孩都要往南撤离。
后来便不时地听到了炮响。
而每次炮响之前,总有个铁皮筒对着这边喊叫:要打炮了,快躲一躲!六叔听得出,那是亲家的声音。于是,他便牵上牛,带着家人,躲进了村西的山洞里,等那些隆隆的炮声消除后才又钻了出来。
那段时间,虽然每天都有震耳欲聋的炮响,村上的大人小孩倒也无事。只有那头黄牛,惦记着南边的青草,在一个早晨,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不幸蹚上了地雷,轰的一下被炸出了肠子,瞪着眼死在了异国的土地上。
见不到女儿,见不上外孙,这段时间六叔挺苦闷,每天黄昏总是在他站着喊叫的地方向南凝望,只见那河边的黄茅已齐人高了,风吹过时,一浪一浪的,哥喂鸟
在草间飞过来蹿过去。他在家里备了不少的万金油,他也期望着李荷给他送回那略带甜味的红衣花生。
可是没有。
慢慢地,炮声停了;慢慢地,界河开始有人行动了。那疯长的黄茅被割除了,还看见了一队橄榄服,手执探雷器,将一只只埋在河边的地雷清理了出来。
一天早上,李荷回来了,身边的儿子已长到人肚脐高了。远远地叫着外公奔了过来,第一个动作便是用手去摸六叔的山羊胡子,把个六叔高兴得呵呵笑了起来。
六叔又吃上了那略带甜味的红衣花生,女儿又带上他备下的万金油回了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