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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 长
这儿离格尔木还有多远?
八十公里。
哦,你们抓紧时间。首长的声音在充满咸味的湖风里听上去有些沙哑,说完他不再理我们,而是独自一人走下盐桥。和我们一块儿回来的警卫员用胳膊肘儿碰了碰车门,也探腰走下盐桥,绕过一个用来修路的卤水坑,跟着首长朝远处湖边银白色的盐带走去。正在车里打盹的司机推门下来,一边惺忪着眼睛看着我们,一边从衣兜里摸出一个小布袋,撮出一些莫合烟粒放在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又放在嘴上用口水封住,才递给我。
你们从新疆来?
对,石河子。我们从乌鲁木齐到吐鲁番,然后沿着312国道,哈密、嘉峪关、武威、兰州,本来是要去西安的,结果……可能是长途的劳累,司机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那怎么到这儿来了?
找人,人跑了。
谁跑了?
司机往湖面上看了一眼然后说,首长的夫人。我们前天住在兰州,第二天一早人却没了。有人看到她上了一辆军车,一查,是往西宁的。等我们到了西宁,可是那个司机告诉我们,她人没到兵站,就换乘了另外一辆前往格尔木的兵车。我们就沿着青藏公路一路过来,没想,车到了这儿就抛锚了。
他们……在我们寻找他们抛锚的原因的时候,吉普车的发动机已经冰凉。那个时候驼背首长和他的警卫员的身影在覆盖着沙土的盐湖面上已经变得有些模糊,我们说,出了什么事儿?
司机用满是机油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说,这儿有毛病。
她有精神病?
她和我们首长结婚那一天就疯了,后来每年她都会跑丢好几次,这样都七八年了,这次我们首长本来是想把她送回西安给她看病,没想到……那个长着络腮胡子操着一口东北口音的司机看到我们迷惑的目光,用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说,这你们不知道?1949年新疆和平解放的时候,有十万大军屯垦戍边,说是十万,何止呀?十三万人,那时候刚打完仗,从军官到士兵,清一色的光棍。怎么办,王胡子就下令从内地招女兵,先从湖南拉来八千湘妹子,从山东拉来二千名女医护,从上海拉来九百名改良的妓女,接着就是河南、四川、北京、天津、湖北、江苏过来的,说是婚姻,其实是组织分配,从军官到士兵。一般的年龄都相差十几岁,就说从湖南来的湘妹子吧,最大的十九岁,最小的才十三岁。
哦,是这样……
我知道你的意思,先结婚后恋爱嘛。这种婚姻,要说幸福,有。先前是穷人家的女儿,吃不上嘴里穿不上衣服,一下就成了官太太,那还不幸福?如果是有文化的女兵,那就很难说了。1951年的时候,在哈密,有一个长沙女兵拒绝了一个营长,那个营长一恼拔枪就把她打死了,后来这个军官不是被军事法庭判极刑了吗?怎么,这事儿你们就没有听说过?我们首长的太太就是这样,人不但长得漂亮,又是个高中生,她比我们首长小二十岁,这还不说……司机说着,朝宽阔的灰黄的盐湖上看一眼。那个时候,驼背首长和他的警卫已经走到了环湖边上那宛如戴在盐湖上的美丽项圈的白色盐带上,他们的身影已经被午后的阳光所融化。络腮胡子说,我们首长的老婆刚死,撇下了三个孩子,你说她不痛苦?络腮胡子说着咽了一口吐沫,结婚的当天,她就疯了。
那辆绿色吉普车的马达重新发动起来的时候,我们的首长和他的警卫员却意外地消失了。在万里晴空的夏季的傍晚,在一阵吉普车的喇叭声后,在万丈盐桥上我们依着首长的吉普车眺望,我们看到在首长消失的地方出现了茫茫的大海,在那辽阔的海面上我们看到了层层楼阁。我们知道,当风和日丽的日子,在柴达木盆地的察尔汗盐湖上,往往会出现这种海市蜃楼。
我们并没有等待首长的归来,在和那个络腮胡子又吸了一支莫合烟后,我们就开车赶回兵站。在我们的卡车沿着光滑如镜的万丈盐桥离开时,我们又朝正在消失的海市蜃楼看了一眼。我们知道,在那美丽虚幻的景象下面,就是广阔的受风沙侵蚀的盐湖。在那里,盐类和泥沙混杂凝结,我们只有打开褐色盐盖,才能看到雪白晶莹的盐粒。那一天,我们本想着能在兵站再次看到那个寻找妻子的驼背首长和他长着络腮胡子的司机,但是,我们从此却再没有他们的音讯。当然,我们也不知道那位驼背首长找没找到他年轻美貌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