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今日一文 > 小小说 > 一别十八年
一别十八年
眼看宝钏十八岁生日,宝钏爹给女儿物色下一个乘龙快婿,想这礼物或许能改变女儿的乖张,谁知宝钏听见,当夜就出走了。
宝钏娘得知女儿和乞儿薛平贵公然同居的消息,昏死过去,醒来只说了一句话:我只当这个女儿死了。
生米熟饭,宝钏爹只好命令家中管事的给那一对小夫妻送去生活必需品,盘算着给这薛平贵谋个体面的差事。
送东西的人归来说,东西小姐当场散给了乞丐,还说自己既然嫁给了薛乞丐,往后就不用父母操心了。
富贵小姐过得了乞丐的穷日子吗?我们有耐心看好戏。
但是,薛平贵走了,薛平贵带兵西凉打仗去了。王宝钏想这肯定是父母的阴谋,就此逼她回家!
回家?哪怕我寒窑等他十八载,我也要等他回来。
一语成谶。沙漏滴答。现在,王宝钏和薛平贵分别十八年了。十八年后的这个早上,当两只喜鹊在窑门外扑啦啦飞的时候,宝钏根本没在意。天气甚好,她打算今天走远一点。眼看夏天将要过去,还是多挖点野菜晾干储备过冬要紧。
当一支马队从附近经过,宝钏只是扫一眼,又低头专注于手边的野菜了。从前她最敏感于马队,年复一年,她怦怦着心跳迎来过多少马队,又无限失望地目送走多少马队?总不见她等待的人出现,因此,当这队仪仗喧哗着从她身边经过,她已全无感觉。但远去的这队人马里,偏就有归来的薛平贵。
当王宝钏的窑门被敲响的时候,王宝钏破口大骂。你不能怪她。这样的敲门声早年每晚都有,那敲门声还会演化成断墙边的狐叫、崖畔的狼嚎,她知道是那些乞丐。叫声只能逼迫得她坚固门扉。她恨不能把心里的坚硬挖出来给那些无赖看。这个早上,宝钏习惯性开骂:青天白日头,你贼胆能包住天吗?她手里提着一根坚硬的枣木棍儿,哗啦一声拉开了门。门外站着一队衣着光鲜的人号。那个威仪的将军正是薛平贵。十八年来的第一次,宝钏感到自己的虚弱,她脸色苍白地倒在门外那片阳光地里。
宝钏在一片光影中醒来,听见床边侍女连声惊呼:醒来了醒来了。闻着满室香气,宝钏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死后进了天堂。
一个男人的脸挡住了一片光:我回来了,你的夫君回来了。
你真的回来了?王宝钏听见自己在问,但她旋即被那喑哑苍老的声音惊吓住,再也不敢发声。在接下来的对视里,她同样觉得这个和自己隔着一根指头距离的微胖的中年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的夫君,因此她的目光仿佛冬天窑门外那覆着白霜的地,僵僵的。
薛平贵嘱咐床边看护她的侍女,小心伺候夫人!随即消失在灯影之外。
三天后一个相似的灯影笼罩的夜晚,薛平贵像上次一样出现在王宝钏眼前,他庞大的身影挡住了光亮,把她的坚硬、困惑、冷漠挡在暗影里。其买她早能起床下地了,但她害怕下床,她不知道她的脚站在床下能去哪里;她的手若不是藏在这锦缎的被子里,她的手能做什么。金碧辉煌的墙壁阻挡了野菜向这边蔓延,不挖野菜她就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盼他归来,她十八年的愿望今天实现了,她却忽然迷失了自己的愿望,此刻她的愿望是什么呢?听他给她讲行乞的种种奇遇?在那么多的奇遇里,他们两人的相遇才是奇迹,奇迹闪耀的光彩把破烂窑洞的夜晚照耀得璀璨亮丽,远胜过眼前这片光亮。她担心一开口,前次那个喑哑苍老的声音就会从喉咙里冒出来。何况,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到使她不敢开口,无从亲近。她只能木呆呆地看着这个人再次消失在灯影里。
在黑夜里睁大眼睛,却在白昼昏昏睡去,这是王宝钏的现在时。
当又一个夜晚降临,她睁大眼睛躺在那堆锦绣中难以入眠,终于想出使自己的脚和手解脱出来的办法——请你给我讲你打仗的事情吧!就从那匹红鬃马说起吧。你说,我听!像以前那样。
她担心自己忘了这好主意,因此她一整夜都在念叨这句话。当听见远处似乎有马蹄声绢蠕奔来的时候,她惊喜地跳下床,连鞋子都忘了穿。赤脚跑到门外,果然见一匹马在星辉里奔来,王宝钏像一只鸟向蓝天展开翅膀那样,张开双臂,奋力向那匹马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