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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雪
大伯趁到沟底撒尿的机会离开队伍,跑进村边的坟地里。
大雪覆盖,夕阳红艳,无际的雪野闪着一层耀眼的红光。一个个坟墓被厚雪掩埋,像一栋栋温暖的屋子似的。精疲力竭的大伯真想躺进这屋里歇一歇,美美睡上一觉。
但是,眼下大伯顾不得睡觉,两天两夜没吃饭了,他饿得头昏眼花,神志恍惚,好像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从自己的村边走过,大伯不想错过良机,他要用坟墓做掩护跑进村找口饭垫垫肚子。
大伯刚转过几个坟头,我爷爷像从雪堆中钻出般立在大伯的身前。我爷爷手里拿着两个冒着热气的高粱饼子,甜香的气味立刻扑满大伯的鼻孔。
大伯接过我爷爷手中的饼子,用锋利的牙齿像铡草一样,干脆利落地把两个饼子眨几下眼的工夫吞到肚里去。
看着远去的队伍,大伯抹去嘴角的饼子渣,说了声:“大叔,我走了。”转身飞奔而去。
吃了饼子的大伯立刻浑身有了力气。不过,追赶队伍的大伯也产生了疑问:“大叔怎么不和我说话呢?大叔在八路那方面打仗,他怎么到坟地来了?”
大伯是我的一个远房大伯。大伯和我爷爷从小情同手足。他们像所有的庄户人一样厌恶战争,不愿扛枪,而是乐意拿起锄镰锨镢到田野里耕耘和收获。但是,无情的战争还是把他们推向了令人心惊肉跳的战场。我爷爷参加了八路军,大伯则被国民党抓了壮丁。一双心心相印的亲人不得不在两支对立的队伍中厮杀。他们日夜想念家乡和亲人,怀念他们一起种地时那宁静的日子,也怀念他们那种无间的亲情。
大伯追赶上队伍,把我爷爷在坟地给了他两个高粱饼子吃的事向士兵讲完后,饿得饥肠辘辘的士兵不相信地哼着鼻子,他们认为这是大伯故意馋他们施出的伎俩,或者大伯是在画饼充饥。大伯拍着吃饱的肚子还要争辩,一个老乡把我爷爷死于五天前在附近的一次战斗中说与大伯时,大伯立刻吓出满头虚汗,脸色如石灰一般。
两天后,大伯屙出一泡又大又艳的红屎,一直持不屑一顾态度的士兵们这遭没有哼鼻子,而是发出一阵感叹。
厄运就出在这泡红屎上。这事被团长知道了。团长让人把大伯带到雪地里,要枪决。
大伯说:“枪毙我,我冤枉。”
团长说:“冤枉个屁,你通共!”
大伯说:“我没通共。”
团长说:“共产党给你饼子吃,是你自己说的。”
大伯说:“是我大叔给我的饼子。”
团长说:“你大叔是共产党。”
大伯说:“他是共产党,也是我大叔,他亲我。”
“娘的,胡搅蛮缠!”
就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本来,大伯可以把他这几天对这件事的所思所想讲出来——那天他可能是看花了眼,可能那是大叔的哑巴弟弟给大叔来上坟,那饼子是他带来的祭品,这样,大伯兴许可以保下命来……但子弹上膛的响声不仅没有吓着大伯,反而使他更加镇静和清醒——残酷的战争,饥饿,寒冷,血流如河……大伯真想躺进宁静又温暖的坟墓中,远离战争,与土地相拥。大伯想,大叔已经入了土,我应该和他去做伴儿,那里是和平与安宁的……枪声响起的时候,大伯亲切地叫了声“大叔”。
那年冬天的红雪,成为大伯人生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