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今日一文 > 小小说 > 哦,白丝巾
哦,白丝巾
抬眼望去,桃红裙子有时慢悠悠的,只是前后一点一点地挪动,裙摆不动声色;有时情绪活跃,碎花似的绽开了,流水一般向前滑动,柔软地倾泻;有时又如一阵狂风吹来,桃花似的飞旋而过,风吹得花瓣满天。
牛娃在那儿看到很晚,那条桃红裙子在暗淡的背景下十分醒目.带着一道道数不清的皱褶,波涛似的摆动。女人的腿时隐时现,裙摆从他的脚边扫荡而过。
好一阵,舞曲才停了下来,那裙子也停下了。
牛娃看不清女人的脸,但他看到女人用一条洁白的丝巾朝脸上扇着风。
乐曲很快又响了起来,一个站在她跟前的男人朝她两手一摊,女人就以很快的动作转身和他搂在了一起,白丝巾悠悠荡荡地飘在了地上。
白丝巾飘落的姿态有点像鸽子花,这城市没有那种花,只有山那边才有。这团粉白躺在尘埃里,离牛娃不远,一双双脚从它旁边踩过,眨眼间,已有半个脚印染黑了它。牛娃快步走过去,将丝巾抓了起来。
舞场没有那红裙子,所有的颜色就和昏暗的灯光一起煮成了一锅粥,让人昏昏欲睡。
他有了一点小小的念头。他手里攥着那块白丝巾,它原本是城市的一个妇人的,那妇人穿着引人注目的桃红裙子,活力十足地跳舞,几乎把全场都盖了。
他踟蹰着,想上前将白丝巾还给那女人,可她身旁走着一群人,他们有说有笑的,沉浸在舞蹈的兴奋中,意犹未尽。他没有鼓足勇气当众递过去——人家会怎么看他呢?
散场时,他把那丝巾揣回了工棚。打牌的还没散,烟雾弥漫。牛娃摸了摸衣袋,没烟了。他又回到街口,四周空荡荡的。常去的那家小超市已经关了门,他就朝另一家小卖部走去。
一个女人正坐在窗前。她低着头,浓密的黄头发在脑后用一只花发卡夹着,树起一簇鸡尾似的发梢,手里不知在忙活什么。她身后的货架上红红绿绿的,琳琅满目。他走到跟前,说:“买盒烟。”
女人浑身一哆嗦,显然吃了一惊。她朝牛娃看了一眼,两手飞快地捂了一下。牛娃有些莫名其妙——女人的手在桌子底下,他其实什么也没看见。他正要再说买盒烟,那女人站了起来,刷地就把窗户关上了。她的生意就是从窗户进出的,那扇小玻璃窗上贴着红字:烟酒饮料,便民廉价。但“咔嚓”一声,牛娃被拒之门外。牛娃隔着玻璃,喊了一声:“买烟!”
女人皱起了眉头,背过身去朝货架走了两步。她穿的是一套宽松的碎花睡裙,手里一沓红绿纸币的角冒了出来,原来她刚才是在数钱。她将钱塞进一个小盒,然后将一把黄锁套了上去,似乎一点也不知道窗外有个人候着,但眼角的余光却分明扫在了牛娃脸上,因此她突然侧过身子,以极快的动作摆着手,连连摆着,意思是走人走人,不卖了不卖了。牛娃的脸再一次热了,他非常恼火地高叫了一声:“买烟!”
女人吃惊地转过脸,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张大了嘴,红润的嘴唇长得有棱有角,眼里闪过一丝惊恐。她朝窗口伸过手来,却并不是打开,而是将一幅窗帘哗地拉上了。
牛娃一下子呆住了。眼前的窗帘一片桃红,像极了他刚才舞场上凝视的红裙子,甚至那些褶皱,都是他已经熟悉的纹理。怎么会呢?
他举手在玻璃上连敲了几次,但里面没有反应。有一阵,女人像是在说话,嘀咕着,但隔着玻璃什么也听不清。又过了一会儿,街口那边突然出现了一辆警车,蓝灯警示地闪着,他生怕惹麻烦,就离开了。
牛娃从街口往工棚走去,心里像卸掉了什么,轻飘飘的。他留下了那条白丝巾。夜已深了,华丽的车辆仍然一辆接一辆地滑行着向前奔去,它们像连接在一起的一条长河。
女人的门第二天开得很早,她夜里没睡好,老是提心吊胆的,伸着耳朵听窗外的动静,怕有人砸了窗户、玻璃门——一块石头就砸碎了,要是跳进个人来,她只有束手就擒,生死由命了。
门一开,阳光就欢快地蹦了进来。女人就一眼看见门槛旁放了一条亮亮的白丝巾,上面压着一个沉甸甸的烟盒,烟盒里装满了沙土,是怕被风吹走了。女人觉得眼熟,感觉这条丝巾是自己的,但她又觉得好奇怪:是谁放这儿的?这人又从哪儿捡来的呢?女人又系上了那条洁白丝巾,她呆坐在窗下,眼前一片桃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