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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六十七
谢灵运,陈郡阳夏人也。祖玄,晋车骑将军。父瑍,生而不慧,为秘书郎,蚤 亡。灵运幼便颖悟,玄甚异之,谓亲知曰:“我乃生瑍,瑍那得生灵运!”
灵运少好学,博览群书,文章之美,江左莫逮。从叔混特知爱之,袭封康乐公, 食邑三千户。以国公例,除员外散骑侍郎,不就。为琅邪王大司马行参军。性奢豪, 车服鲜丽,衣裳器物,多改旧制,世共宗之,咸称谢康乐也。抚军将军刘毅镇姑孰, 以为记室参军。毅镇江陵,又以为卫军从事中郎。毅伏诛,高祖版为太尉参军,入 为秘书丞,坐事免。
高祖伐长安,骠骑将军道怜居守,版为咨议参军,转中书侍郎,又为世子中军 咨议,黄门侍郎。奉使慰劳高祖于彭城,作《撰征赋》。其序曰:
盖闻昏明殊位,贞晦异道,虽景度回革,乱多治寡,是故升平难于恆运,剥丧 易以横流。皇晋囗囗河汾,来迁吴楚,数历九世,年逾十纪,西秦无一援之望,东 周有三辱之愤,可谓积祸缠衅,固以久矣。况乃陵茔幽翳,情敬莫遂,日月推薄, 帝心弥远。庆灵将升,时来不爽,相国宋公,得一居贞,回乾运轴,内匡寰表,外 清遐陬。每以区宇未统,侧席盈虑。值天祚攸兴,昧弱授机,龟筮元谋,符瑞景征。 于是仰祗俯协,顺天从兆,兴止戈之师,躬暂劳之讨。以义熙十有二年五月丁酉, 敬戒九伐,申命六军,治兵于京畿,次师于汳上。灵樯千艘,雷辎万乘,羽骑盈途, 飞旍蔽日。别命群帅,诲谟惠策,法奇于《三略》,义秘于《六韬》。所以钩棘未 曜,殒前禽于金墉,威弧始彀,走鈒隼于滑台。曾不逾月,二方献捷。宏功懋德, 独绝古今。天子感《东山》之劬劳,庆格天之光大,明发兴于鉴寐,使臣遵于原隰。 余摄官承乏,谬充殊役,《皇华》愧于先《雅》,靡盬顇于征人。以仲冬就行,分 春反命。涂经九守,路逾千里。沿江乱淮,溯薄泗、汳,详观城邑,周览丘坟,眷 言古迹,其怀已多。昔皇祖作蕃,受命淮、徐,道固苞桑,勋由仁积。年月多历, 市朝已改,永为洪业,缠怀清历。于是采访故老,寻履往迹,而远感深慨,痛心殒 涕。遂写集闻见,作赋《撰征》,俾事运迁谢,托此不朽。其词曰:
系烈山之洪绪,承火正之明光。立熙载于唐后,申赞事于周王。畴庸命而顺位, 锡宝圭以彻疆。历尚代而平显,降中叶以繁昌。业服道而德徽,风行世而化扬。投 前踪以永冀,省輶质以远伤。睽谋始于蓍蔡,违用舍于行藏。
庇常善之罔弃,凭曲成之不遗。昭在幽而偕煦,赏弥久而愈私。顾晚草之薄弱, 仰青春之葳蕤。引蔓颖于松上,擢纤枝于兰逵。施隆贷而有渥,报涓尘而无期。欢 太阶之休明,穆皇道之缉熙。
惟王建国,辨方定隅,内外既正,华夷有殊。惟昔《小雅》,逮于班书,戎蛮 孔炽,是殛是诛。所以宣王用棘于猃狁,高帝方事于匈奴。然侵镐至泾,自塞及平。 窥郊伺鄙,囗囗囗囗慕携王之矫虔,阶丧乱之未宁。窃强秦之三辅,陷隆周之两京。 雄崤、渑以制险,据绕霤而作扃。家永怀于故壤,国愿言于先茔。俟太平之旷期, 属应运之圣明。坤寄通于四渎,乾假照于三辰。水润土以显比,火炎天而同人。惟 上相之睿哲,当草昧而经纶。总九流以贞观,协五才而平分。时来之机,悟先于介 石,纳隍之诫,一援于生民。龟筮允臧,人鬼同情。顺天行诛,司典详刑。树牙选 徒,秉钺抗旍。弧矢罄楚孝之心智,戈棘单吴子之精灵。
迅三翼以鱼丽,襄两服以雁逝。阵未列于都甸,威已振于秦、蓟。洒严霜于渭 城,被和风于洛汭。就终古以比猷,考坟册而莫契。昔西怨于东徂,今北伐而南悲。 岂朝野之恆情,动万乘之幽思。歌零雨于《豳风》,兴《采薇》于周诗。庆金墉之 凯定,眷戎车之迁时。伫千里而感远,涉弦望而怀期。诏微臣以劳问,奉王命于河 湄。夕饮饯以俶装,旦出宿而言辞。岁既晏而繁虑,日将迈而恋乖。阙敬恭于桑梓, 谢履长于庭阶。冒沈云之晻蔼,迎素雪之纷霏。凌结湍而凝清,风矜籁以扬哀。情 在本而易阜,物虽末而难怀。眷余勤以就路,苦忧来其城颓。
尔乃经雉门,启浮梁,眺钟岩,越查塘。览永嘉之紊维,寻建武之缉纲。于时 内慢神器,外侮戎狄。君子横流,庶萌分析。主晋有祀,福禄来格。明两降览,三 七辞厄。元诞德以膺纬,肇回光于阳宅。明思服于下武,兴继代以消逆。简文因心 以秉道,故冲用而刑废。孝武舍己以杖贤,亦宁外而治内。观日化而就损,庶雍熙 之可对。闵隆安之致寇,伤龟玉之毁碎。漏妖凶于沧洲,缠衅难而盈纪。时焉依于 晋、郑,国有蹙于百里。赖英谟之经营,弘兼济以忘己。主寰内而缓虞,澄海外以 渍滓。至如昏祲蔽景,鼎祚倾基。《黍离》有叹,《鸿雁》无期。瞻天命之贞符, 秉顺动而履机。率骏民之思效,普邦国而同归。荡积霾之秽氛,启披阴之光晖。反 平陵之杳蔼,复七庙之依稀。务役简而农劝,每劳赏而忠甄。燮时雍于祖宗,囗囗 囗囗囗囗。扫逋丑于汉渚,涤僭逆于岷山。羁巢处于西木,引鼻饮于源渊。惠要襋 而思韪,援冠弁而来虔。
视冶城而北属,怀文献之收扬。匪元首之康哉,执股肱之惟良。譬观曲而识节, 似缀组以成章。业弥缠而弥微,事愈有而莫伤。次石头之双岸,究孙氏之初基。幸 汉庶之漏网,凭江介以抗维。初鹊起于富春,果鲸跃于川湄。匝三世而国盛,历五 伪而宗夷。察成败之相仍,犹脣亡而齿寒。载十二而谓纪,岂蜀灭而吴安。众咸昧 于谋兆,羊独悟于理端。请广武以诲情,树襄阳以作蕃。拾建业其如遗,沿万里而 谁难。疾鲁荒之诐辞,恶京陵之谮言。责当朝之惮贬,对曩籍而兴叹。
敦怙宠而判违,敌既勍而国圮。彼问鼎而何阶,必先贼于君子。原性分之异托, 虽殊涂而归美。或卷舒以愚智,或治乱其如矢。谢昧迹而托规,卒安身以全里。周 显节而犯逆,抱正情而丧己。
薄四望而尤眄,叹王路之中鲠。蠢于越之妖烬,敢凌蹈于五岭。崩双岳于中流, 拟凶威于荆郢。隐雷霆于帝坐,飞芒镞于宫省。于时朝有迁都之议,人无守死之志。 师旅痛于久勤,城墉阙于素备。安危势在不侔,众寡形于见事。于赫渊谋,研其神 策。缓辔待机,追奔蹑迹。遇雷池而振曜,次彭蠡而歼涤。穆京甸以清晏,撤多垒 而宁役。
造白石之祠坛,怼二竖之无君。践掖庭以幽辱,凌祧社而火焚。愍文康之罪己, 嘉忠武之立勋。道有屈于灾蚀,功无谢于如仁。讯落星之飨旅,索旧栖于吴余。迹 阶戺而不见,横榛卉以荒除。彼生成之乐辰,亦犹今之在余。慨齐吟于爽鸠,悲唐 歌于《山枢》。
吊伪孙于徐首,率君臣以奉疆。时运师以伐罪,偏投书于武王。迄西北之落纽, 乏东南以振纲。诚钜平之先觉,实中兴之后祥。据左史之攸征,胡影迹之可量。过 江乘而责始,知遇雄之无谋。厌紫微之宏凯,甘陵波而远游。越云梦而南溯,临浙 河而东浮。彀连弩于川上,候蛟龙于中流。
爰薄方与,乃届欧阳。入夫江都之域,次乎广陵之乡。易千里之曼曼,溯江流 之汤汤。洊赤圻以经复,越二门而起涨。眷北路以兴思,看东山而怡目。林丛薄, 路逶迤,石参差,山盘曲。水激濑而骏奔,日映石而知旭。审兼照之无偏,怨归流 之难濯。羡轻魵之涵泳,观翔鸥之落啄。在飞沈其顺从,顾微躬而缅邈。
译文
谢灵运,陈郡阳夏人。祖父谢玄,是晋代的车骑将军。父亲谢王奂,从小便不聪明,当过秘书郎,很早就死了。谢灵运很小的时候就聪慧过人,谢玄十分看重他,跟亲近的人说:“我生了谢王奂,谢王奂怎么能生灵运呢!”谢灵运从小便爱读书,博览经史,他写的文章非常漂亮,江南几乎没人赶得上,堂叔谢混尤其喜欢他。谢灵运继承祖父的爵位,被封为康乐公,享受两千户的税收待遇。援引先例,谢灵运被朝廷授予员外散骑侍郎的职务,谢灵运没有到任,但他却接受了琅王牙王的大司马行参军的官职。谢灵运性情奢侈喜爱豪华,他车子的装璜鲜艳而美丽,他的衣着玩的用的东西,无不改变以往的旧样式,世人都学他的样子跟着变,人们都叫他谢康乐。抚军将军刘毅镇守姑孰,用他当记室参军。刘毅镇守江陵,又让他当卫军从事中郎。刘毅被杀后,高祖刘裕用他当太尉参军。回到京城后做秘书郎,又因事而被罢免。
武帝刘裕因事征讨后秦姚氏,骠骑将军刘道怜留守都城,谢灵运被用为谘议参军。再转调当中书侍郎,又当世子中军谘议、黄门侍郎。谢灵运奉命出使彭城,慰劳世祖刘骏,写了《撰征赋》。
回来仍然被任命为宋国黄门侍郎,再升任相国从事中郎,世子左卫帅,因为擅自处死门生,被免除官职。宋武帝刘裕做皇帝,谢灵运的公爵被降为侯爵,享受五百户的税收待遇,又出任散骑常侍,转任太子左卫帅。谢灵运天性偏激,常常有触犯礼法律令的行为。朝廷只把他看成有些文才的人,而不是有学识才干的政治家。而他自己却认为有水平参与国家大政,现在既然不被赏识,经常愤愤不平。庐陵王刘义真幼时便喜好文学,和谢灵运有很好的关系。少帝当皇帝时,权力掌握在大臣的手上,谢灵运在中间挑拨离间,诽谤当权的人。司徒徐羡之等人很怕他,让他出外当永嘉太守。永嘉郡有很多名山秀水,他一贯喜欢游山玩水,因为他是被排挤出来的,于是便任情地遨游,足迹几乎踏遍了每一个县,每次出游,动不动便上十天,老百姓的诉讼,他一概不管。谢灵运无论到哪个地方,都吟诗作赋,表达他的感受和心意。在郡上任职只一年,便称有病离职。他的堂弟谢晦、谢曜、谢弘微等都写信劝阻他。谢灵运根本不听。
谢灵运祖父和父亲都安葬在伯宁县,那里有他家的老屋和别墅。于是他自动改成会稽郡籍贯,在那里修建房屋和庄园,他的居处前瞰环环的秀水,后背巍巍的大山,极尽幽深静谧的风致。他和隐士王弘之、孔淳之等逍遥放纵,以此为乐,常有在这里安度余年的打算。他每一首诗被传到京城,无论贵贱竞相抄写,一夜之间,官吏百姓便知晓熟悉了。远近四方的人非常仰慕他,他的名声震动京城。
文帝当皇帝,徐羡之等被杀,谢灵运被调为秘书监,两次被召见,谢灵运都没理睬。文帝派光禄大夫范泰写信给谢灵运称赏他,他才应召就任。文帝叫他整理秘书省的图书,补增遗漏的地方,又因为有晋一代没有一本完整的历史书,所以叫谢灵运写一本《晋书》,他写出粗略提纲,但这书终究没有写成。不久又升任侍中,每天早晚被召见,很得文帝的宠爱。谢灵运的文章书法都独步当时,他每次作文,都亲笔抄录,文帝称他的文章和墨迹为二宝。既然自己是名人,谢灵运觉得自己应该参与朝政,开始被召见时,便这样自许,但召见之后,文帝只把他当成一个文人而已。他每次和文帝在一起喝酒时,文帝不过让他谈论诗文而已。王昙首、王华、殷景仁等人,名声爵位一直在他之下,却同时被宠待,谢灵运心中不满,往往推说自己有病而不上朝,只管修筑池塘、种植花树、移栽修竹、摆弄香草而已,他驱使为国家服劳役的人,简直无休无止。出城游玩,有时一天走一百六七十里,往往上十天不回来,既不上书请示,也不请假。文帝不想伤害大臣,暗示他主动辞官。谢灵运于是上表陈述自己有病,文帝让他休假回到东方。他临行之前,又上了一道奏疏劝文帝北伐。文章说:
从中原沦陷以来,一百多年,百姓沦落敌人之手,已被异族统治,先帝聪明神圣,怜悯中原人民苦难,希望荡平河北,统一中国,让中原拨乱反正,遗民重归中华。但时运有变,大业未成,理想还未实现,先帝便抱恨而逝。况且先帝下葬不久,敌人便来侵略,有志忠义之人,谁不想激奋而起,为国报仇?但少帝时的执政大臣,才能平庸,只在朝廷制造混乱,哪里顾得上先帝的嘱托。于是边城陷入敌手,无人愿意赴援,忠贞为国之士被敌俘虏,黄河流域的大好河山,终于落入敌手,这些沦陷的疆土,都是先帝时开辟的,沦陷敌人之后,国家的这个耻辱应该被洗刷,现在应该准备做这个工作。况且敌占区的人民,穷困悲苦,敌人赋敛无度,没有止境,人民如果不按时交税,便被屠杀。要是他一身不能保命,则全家被株连,满门遭殃,乡亲也会不幸。这些确实是叫善良的人们痛心不已愤慨之极的。
人们都说西边敌人舍本逐末,出兵陇外,东边的敌人北进,我军可以趁机掩袭,待西边的敌人返回后,我军得以据有关中,包围咸阳,敌人回来的路便已截断,纵然想派兵支援,只能远袭大城附近的我军,以便内外相应。但是此时我军有深山险关作为护卫,根本已固,即使敌人想增援,只不过丢下他的老巢,但并不能拯救他们自己。外面的敌人疲惫不堪,内面则空虚不守,关键的时机,没有比这时更恰当的,炫耀兵力显示武力,正在当时,如果和敌人相持不已,也许会生出意外事变,再遇到新的敌人,则和开始时机不同,如果不抓住这个好机会,就很难建立大功,即使兵力众多,粮食充足,但是得胜的可能性不一定有了。纵观古代历史,都是以吞并弱小为契机进行统一的,古今的所有英雄没有例外的,难道那时不是天时人事机会难得,兴亡可以判明,正在当时。所以古人说:“既看见敌人有天灾降临,又看到他的矛盾重重,才可以打他的主意。”当年魏国的强大,平定荆州和冀州,不过是利用了刘表和袁绍的衰弱机会;晋国的强盛,消灭吴国和蜀国,也是利用诸葛亮陆逊们不在的时机,这都是以前固有的例子,在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从后秦姚氏被平定以后,天下人都认为胡人会消灭。我们应该直指滑台,席卷敌人各个城市,让敌人胆破心裂,然后指日平定北方。但是长安失守,潼关沦陷,敌人得以保命,延长他们生存的时间,从那时到现在,已十有二年,达到一纪的时期,所以我有前面的这些看法。况且五胡互相替代很快,他们的最后时期,正在明年。他们相互攻击,我们应该加以利用,卞庄子刺虎的态势,就好比今天的形势。北方的人民仰望皇上的恩德,好像饥渴的人想饮水吃饭一样,南望我朝,已很长很长时间了。人民重见天日的希望,确实在陛下的身上,这个机会不利用,以后便没有了。尽管今日国家的储蓄,确实不多,然而办大事需要国家富强,不寻找机会,那是很容易做的,但是抓住机会更难得。现在的武器战具多了,兵力扩充了,远远超过从前。至于出兵获胜的成果,其中可以得到冀州的一百多万户口,以及充足的田地租税。冀州的富饶,在《禹贡》里便说得很清楚,先贤们创立的基业,巍巍尚在。那里水源充足,平原上满布桑黍麦粟,那里富足的物力人力,再清楚不过了。仔细为国家打算,这个收获远远大于出兵北方的费用!
有人因为关中的失落,以为河北纵然得到也不能保卫。但是东方和西方的形势,从里到外都不相同。关西是多族杂居的地方,民族种类繁多,当年西汉时,国家便屯兵霸上,在甘泉宫建峰火台,况且现在远方戍守的军队,还会遇到新旧交替的问题呢?河北全部是汉族百姓,没有异族混杂,层层山岭可以作为屏障,三道关卡作为大门,如果我军骑兵北进,那么沙漠上的异族便会遁逃,如果我们严兵守卫,则冀州像大山一样坚固。当年陇西被匈奴袭击,晁错提出防守御敌的方略,匈奴侵扰汉朝,贾谊慷慨陈词。这都是遥远的先例了。晋武帝不过是中等才能的国君,遇到孙皓虐待人民的好时机,也算是老天爷降福于他,更加因羊祜杜预等人出谋献计,荀岂页贾充等人的谋被抛弃而得以建立大功,因而统一天下的。况且皇上聪明圣智,天下百姓感恩戴德,文治武功赫然在目,威略德望远远流播,加上宰相们贤明,亲王们高才,藩镇勤劳王室,满朝众多虎将,更主要是远方的人民敬慕皇上的恩德,有哪个敌人不被消灭,更何况是凶恶的鲜卑魏寇,现在他们正苟延残喘的时候呢?臣下我希望皇上仔细考虑此事,快快定下决策。我不过是一个卑贱愚昧,像老鼠一样逃窜于岩穴之中的人,只不过希望看见太平时世、泰山封禅的盛况重现而已。虽然我没有司马相如那样的生花妙笔,但可以免除司马谈活着不能见封禅的遗憾,如果皇上采纳我的建议,即使现在让我马上辞官回家,我也半点怨言也没有。好久以来我便向皇上陈述这个看法,但害怕触犯皇上,承蒙皇上恩赐让我休假,暂时得以离开朝廷。我的消渴病已得十年,常常担心突然去世,一直抱有这个愿望,这里才冒死启明皇上。
谢灵运因病回到东方,但游玩喝酒集会赋诗照旧,日以继夜,他再次被御史中丞傅隆所弹劾,因此被免除所有官职,这年正是元嘉五年(428)。
谢灵运回到东方,和同族兄弟谢惠连、东海人何长瑜、颍川人荀雍、泰山人羊..之,因为相互欣赏对方的文章而结好。他们同游山水,当时的人们称他们为“四友”。谢惠连小时候便聪明有才气,但性格轻浮,他父亲谢方明一贯轻视他,谢灵运离开永嘉回到始宁,当时谢方明正当会稽太守,谢灵运从始宁到会稽拜访谢方明,顺便看望谢惠连,二人相见时都非常欣赏对方。当时何长瑜正教谢惠连读书,也在这里,谢灵运认为何长瑜文才举世无双,他对谢方明说:“谢惠连这么聪明高才,而尊敬的叔叔却把他当成小孩子看。何长瑜是当今的王粲,却把他看成下等客人,尊敬的叔叔既然不能敬待客人,应该让何长瑜跟我走。”于是谢灵运和何长瑜同坐车马而去。荀雍字道雍,官至员外散骑郎。羊..之字曜..,官至临川内史,很得司空竟陵王刘诞赏识,刘诞造反失败后被杀。何长瑜文章的水平仅次于谢惠连,荀雍、羊..之则不及他们。临川王刘义庆招集文人,何长瑜因此从王国侍郎升到平西记室参军。何长瑜曾在江陵写信给本家朋友何勖。用韵诗谈论刘义庆州府的属下官吏之一陆展说:“陆展染鬓发,欲以婿侧室。青青(黑发)不解久,星星(白发)行复出。”这样写的有五六首。于是轻薄少年们把这扩展开来。凡是当时的士大夫都被描写,而且要加上戏谑的丑话,因此这种诗文大为流行。刘义庆看了大怒,叫文帝任命何长瑜当广州下属的增城县令。到刘义庆死时,朝廷人士到他家吊唁,何勖对袁淑说:“何长瑜现在可以调回来。”袁淑说:“国家刚刚死了宗室贤人,你不应该想到流放的人。”庐陵王刘邵镇守寻阳,让何长瑜当南中郎行参军,掌管秘书工作。何长瑜经过板桥时,遇到大风卷入水中淹死了。
谢灵运凭借祖父和父亲的资本,家产丰足仆从众多,先人的门生故吏加上有几百。他开山挖湖,没完没了;翻山越岭,总是到那些最幽深最险峻的地方去,哪怕千岩万险,没有一个地方不游到的。他每次登山都穿上木鞋,上山时便去掉前面的鞋齿,下山时则去掉后面的鞋齿。一次曾从始宁南面山峰砍树开路,一直通到临海郡,跟从他的有几百人。临海太守王..大为恐惧,以为来了造反的山民,不久知道是谢灵运才放心。谢灵运邀请王..一同游玩,王..没答应。谢灵运赠给王..的诗说:“邦君难地险,旅客易山行。”在会稽也有很多跟从,他总是惊动郡县长官。会稽太守孟凯信仰佛教,诚恳认真,谢灵运很瞧不起他,且对他说:“成仙得道应该是有灵气的文人,你升天一定在我谢灵运之前,成佛一定在我谢灵运之后。”孟凯非常憎恨谢灵运的这些话。
会稽东城有个回踵湖,谢灵运请求决干湖水做成稻田。文帝叫本地长官执行这个命令,湖泊离城很近,里面出产很多水产品,孟凯不同意这样作。谢灵运既然不能得到回踵湖,又要始宁县山丕山皇湖做水田,孟凯又不同意。谢灵运认为孟凯不想做有利人民的事,而只考虑掘开湖泊会损害动物,言论中谢灵运伤害了孟凯,于是和孟凯结下了深深的仇恨。孟凯利用谢灵运放荡不羁、侵扰百姓的事,上了一道奏疏说谢灵运想谋反,他本人则动用本郡军人防守自卫。谢灵运听说此事,马上骑马到京城上书说:臣下我自从带病回家,到今天已经三年,居住的地方不在城市,和世人相隔很远,呆在僻偏的穷山岩洞之间,几乎中断了和外界的联系。我安静地保养性命,想过完剩下的年岁,突然于上月二十八日得知会稽太守孟凯二十七日的话:近来舆论纷纷,我这里倒没什么,只是老百姓不安心,现在我作一些防备。看了这道疏我非常惊异,不知是怎样造成的,便急忙回到京城投奔皇上,当我经过山阴城时,孟凯防卫得非常严密,整排整排的骑兵和步兵,手握长枪大刀,截断大街小巷,东西侦察,纷纷嚷嚷。不知小臣我因什么而犯了大罪使他这样防范,我整天只有忧虑和恐惧。臣下当年侥幸做过皇上的侍臣,曾蒙受皇上的天恩,如果我罪过明显或者文章中有叛逆证据的话,我愿意被有关部门判处死刑,以便规正国家的法典。使普天之下,也不许有我立脚的地方。现在只以谣言作为我的罪证,这是多么残酷啊!自古以来,圣贤们也免不了被诽谤,但是招致诽谤,还是有原因的。或者不怕死亡重视义气,或者结党聚众,或者称雄乡里,或者当剑客侠士,纵横无忌。还从未听说循规蹈矩的人,想去造反谋逆的,隐居的人,打算谋害皇上的。现有人捕风捉影,凭空造谣,从古以来的陷害,没有比这更残酷的。我并不是爱惜自己的生命,只是受不了其中的冤枉。我扪心自问并无什么对不起皇上的事,但是抱着一肚子的冤屈无处申诉。所以带病投奔皇上,让您裁判。我希望皇上鉴定是非曲直,那么即使我死了,也如同活着一样。我整天担心害怕,以致老病发作,神情恍恍惚惚,不知怎样陈说。”
文帝知道他被冤枉了,所以没有判他有罪,只是不想让他回到东方,而让他做临川内史,且增加俸禄到两千石。谢灵运赴任后仍然如故,和在永嘉太守任上时没有两样,所以再次被有关人员弹劾。司徒派临川王的从事郑望生逮捕谢灵运,谢灵运反而抓住郑望生,起兵叛逃,于是才坚决反叛。他写诗说:“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本自江海人,忠义感君子。”最后他仍被追上和逮捕,被送到廷尉那里定罪。廷尉上奏说谢灵运率领部众造反,应处以死刑,文帝仍然爱惜他的才能,只想免去他的官职而已。彭城王刘义康坚持说不应该饶恕他,于是文帝下了一道诏书说:“谢灵运罪过深重,确实应该判处死刑。但念他祖父谢玄有功江南,应该原谅他的子孙,可以免去谢灵运的死刑,充军广州。”
之后,秦郡府将宗齐受走到涂口,途径桃墟村,看见有六七个人在下面路上胡乱说话,怀疑不是好人。回来告诉郡县长官,长官派兵随同宗齐受掩袭讨捕,于是和那些人格斗,把他们全部捉住,投入监狱,其中一人姓赵名钦,山阴县人,说:“本村人薛道双先和谢灵运同过事,在去年九月初,薛道双通过本村人成国告诉我说:‘先前做临川内史,现在犯法冲军广州的谢某,给我们钱财,叫我们买弓箭刀枪盾牌等武器,让薛道双结交乡里的健儿勇士,在三江口劫夺谢某,如果得逞的话,大家功劳都一样。’于是集合众人篡取谢某,但没成功。大家回来时很饿,只好沿路打劫。”有关部门又上奏按法逮捕谢灵运,文帝下诏书命令在广州判他死刑,就地正法。谢灵运临死时写诗说:“龚胜无余生,李业有终尽。稽公理既迫,霍生命亦殒。凄凄凌霜叶,惘惘冲风菌。邂逅竟几何,修短非所悯。送心自觉前,斯痛久已忍。恨我君子志,不获岩上泯。”他诗中称述的龚胜、李业,好比前诗中说的子房、鲁连。当时正是元嘉十年(433),享年四十九。他写的文章在社会上广泛流传。他的儿子谢凤死得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