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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一百三十二

  杨涟 左光斗(弟光先) 魏大中(子学洢 学濂) 周朝瑞 袁化中顾大章(弟大韶) 王之寀
  杨涟,字文孺,应山人。为人磊落负奇节。万历三十五年成进士,除常熟知县。举廉吏第一,擢户科给事中,转兵科右给事中。
  四十八年,神宗疾,不食且半月,皇太子未得见。涟偕诸给事、御史走谒大学士方从哲,御史左光斗趣从哲问安。从哲曰:“帝讳疾。即问左右,不敢传。”涟曰:“昔文潞公问宋仁宗疾,内侍不肯言。潞公曰:‘天子起居,汝曹不令宰相知,将毋有他志,速下中书行法。’公诚日三问,不必见,亦不必上知,第令宫中知廷臣在,事自济。公更当宿阁中。”曰:“无故事。”涟曰:“潞公不诃史志聪,此何时,尚问故事耶?”越二日,从哲始率廷臣入问。及帝疾亟,太子尚踌躇宫门外。涟、光斗遣人语东宫伴读王安:“帝疾甚,不召太子,非帝意。当力请入侍,尝药视膳,薄暮始还。”太子深纳之。
  无何,神宗崩。八月丙午朔,光宗嗣位。越四日,不豫。都人喧言郑贵妃进美姬八人,又使中官崔文升投以利剂,帝一昼夜三四十起。而是时,贵妃据乾清宫,与帝所宠李选侍相结,贵妃为选侍请皇后封,选侍亦请封贵妃为皇太后。帝外家王、郭二戚畹,遍谒朝士,泣朔宫禁危状,谓:“帝疾必不起,文升药故也,非误也。郑、李交甚固,包藏祸心。”廷臣闻其语,忧甚。而帝果趣礼部封贵妃为皇太后。涟、光斗乃倡言于朝,共诘责郑养性,令贵妃移宫,贵妃即移慈宁。涟遂劾崔文升用药无状,请推问之。且曰:“外廷流言,谓陛下兴居无节,侍御蛊惑。必文升藉口以掩其用药之奸,文升之党煽布以预杜外廷之口。既损圣躬,又亏圣德,罪不容死。至贵妃封号,尤乖典常。尊以嫡母,若大行皇后何?尊以生母,若本生太后何?请亟寝前命。”疏上,越三日丁卯,帝召见大臣,并及涟,且宣锦衣官校。众谓涟疏忤旨,必廷杖,嘱从哲为解。从哲劝涟引罪,涟抗声曰:“死即死耳,涟何罪?”及入,帝温言久之,数目涟,语外廷毋信流言。遂逐文升,停封太后命。再召大臣皆及涟。
  涟自以小臣预顾命感激,誓以死报。九月乙亥朔,昧爽,帝崩。廷臣趋入,诸大臣周嘉谟、张问达、李汝华等虑皇长子无嫡母、生母,势孤孑甚,欲共托之李选侍。涟曰:“天子宁可托妇人?且选侍昨于先帝召对群臣时,强上入,复推之出,是岂可托幼主者?请亟见储皇,即呼万岁,拥出乾清,暂居慈庆。”语未毕,大学士方从哲、刘一燝、韩爌至,涟趣诸大臣共趋乾清宫。阍人持梃不容入,涟大骂:“奴才!皇帝召我等。今已晏驾,若曹不听入,欲何为!”阍人却,乃入临。群臣呼万岁,请于初六日登极,而奉驾至文华殿,受群臣嵩呼。驾甫至中宫,内竖从寝阁出,大呼:“拉少主何往?主年少畏人!”有揽衣欲夺还者。涟格而诃之曰:“殿下群臣之主,四海九州莫非臣子,复畏何人!”乃拥至文华殿。礼毕,奉驾入慈庆宫。当是时,李选侍居乾清。一燝奏曰:“殿下暂居此,俟选侍出宫讫,乃归乾清宫。”群臣遂退议登极期,语纷纷未定,有请改初三者,有请于即日午时者。涟曰:“今海宇清晏,内无嫡庶之嫌。父死之谓何?含敛未毕,衮冕临朝,非礼也。”或言登极则人心安,涟曰:“安与不安,不在登极早暮。处之得宜,即朝委裘何害?”议定,出过文华殿。太仆少卿徐养量、御史左光斗至,责涟误大事,唾其面曰:“事脱不济,汝死,肉足食乎!”涟为竦然。乃与光斗从周嘉谟于朝房,言选侍无恩德,必不可同居。
  明日,嘉谟、光斗各上疏请选侍移宫。初四日得俞旨。而选侍听李进忠计,必欲皇长子同居,恶光斗疏中“武氏”语,议召皇长子,加光斗重谴。涟遇内竖于麟趾门,内竖备言状。涟正色曰:“殿下在东宫为太子,今则为皇帝,选侍安得召?且上已十六岁,他日即不奈选侍何,若曹置身何地?”怒目视之,其人退。给事中惠世扬、御史张泼入东宫门,骇相告曰:“选侍欲垂帘处光斗,汝等何得晏然?”涟曰:“无之。”出皇极门,九卿科道议上公疏,未决。
  初五日传闻欲缓移宫期。涟及诸大臣毕集慈庆宫门外,涟语从哲趣之。从哲曰:“迟亦无害。”涟曰:“昨以皇长子就太子宫犹可,明日为天子,乃反居太子宫以避宫人乎?即两宫圣母如在,夫死亦当从子。选侍何人,敢欺藐如此!”时中官往来如织,或言选侍亦顾命中人。涟斥之曰:“诸臣受顾命于先帝,先帝自欲先顾其子,何尝先顾其嬖媵?请选侍于九庙前质之,若曹岂食李家禄者?能杀我则已,否则,今日不移死不去。”一燝、嘉谟助之,词色俱厉,声彻御前。皇长子使使宣谕,乃退。复抗疏言:“选侍阳托保护之名,阴图专擅之实,宫必不可不移。臣言之在今日,殿下行之在今日,诸大臣赞决之,亦惟今日。”其日,选侍遂移宫,居仁寿殿。明日庚辰,熹宗即位。自光宗崩,至是凡六日。涟与一燝、嘉谟定宫府危疑,言官惟光斗助之,余悉听涟指。涟须发尽白,帝亦数称忠臣,未几,迁兵科都给事中。御史冯三元等极诋熊廷弼,涟疏谕其事,独持平。旋劾兵部尚书黄嘉善八大罪,嘉善罢去。
  当选侍之移宫也,涟即言于诸大臣曰:“选侍不移宫,非所以尊天子。既移宫,又当有以安选侍。是在诸公调护,无使中官取快私仇。”既而诸奄果为流言。御史贾继春遂上书内阁,谓不当于新君御极之初,首劝主上以违忤先帝,逼逐庶母,表里交构,罗织不休,俾先帝玉体未寒,遂不能保一姬女。盖是时,选侍宫奴刘逊、刘朝、田诏等以盗宝系狱,词连选侍父。诸奄计无所出,则妄言选侍投缳,皇八妹入井,以荧惑朝士。继春藉其言,首发难。于是光斗上疏述移宫事。而帝降谕言选侍气殴圣母,及要挟传封皇后,与即日欲垂帘听政语,又言:“今奉养李氏于哕鸾宫,尊敬不敢怠。”大学士从哲封还上谕。帝复降谕言选侍过恶,而自白赡养优厚,俾廷臣知。未几,哕鸾宫灾。帝谕内阁,言选侍暨皇八妹无恙。而是时,给事中周朝瑞谓继春生事,继春与相诋諆,乃复上书内阁,有:“伶仃之皇八妹,入井谁怜;孀寡之未亡人,雉经莫诉”语。朝瑞与辨驳者再。涟恐继春说遂滋,亦上《敬述移宫始末疏》,且言:“选侍自裁,皇八妹入井,蜚语何自,臣安敢无言。臣宁使今日忤选侍,无宁使移宫不速,不幸而成女后独览文书、称制垂帘之事。”帝优诏褒涟志安社稷,复降谕备述宫掖情事。继春及其党益忌涟,诋涟结王安,图封拜。涟不胜愤,冬十二月抗章乞去,即出城候命。帝复褒其忠直而许之归。天启元年春,继春按江西还,抵家,见帝诸谕,乃具疏陈上书之实。帝切责,罢其官。涟、继春先后去,移宫论始息。
  天启二年起涟礼科都给事中,旋擢太常少卿。明年冬,拜左佥都御史。又明年春,进左副都御史。而是时魏忠贤已用事,群小附之,惮众正盈朝,不敢大肆。涟益与赵南星、左光斗、魏大中辈激扬讽议,务植善类,抑憸邪。忠贤及其党衔次骨,遂兴汪文言狱,将罗织诸人。事虽获解,然正人势日危。其年六月,涟遂抗疏劾忠贤,列其二十四大罪,言:
  高皇帝定令,内官不许干预外事,只供掖廷洒扫,违者法无赦。圣明在御,乃有肆无忌惮,浊乱朝常,如东厂太监魏忠贤者。敢列其罪状,为陛下言之。
  忠贤本市井无赖,中年净身,夤入内地,初犹谬为小忠、小信以幸恩,继乃敢为大奸、大恶以乱政。祖制,以拟旨专责阁臣。自忠贤擅权,多出传奉,或径自内批,坏祖宗二百余年之政体,大罪一。
  刘一燝、周嘉谟,顾命大臣也,忠贤令孙杰论去。急于翦己之忌,不容陛下不改父之臣,大罪二。
  先帝宾天,实有隐恨,孙慎行、邹元标以公义发愤,忠贤悉排去之。顾于党护选侍之沈纮,曲意绸缪,终加蟒玉。亲乱贼而仇忠义,大罪三。
  王纪、钟羽正先年功在国本。及纪为司寇,执法如山;羽正为司空,清修如鹤。忠贤构党斥逐,必不容盛时有正色立朝之直臣,大罪四。
  国家最重无如枚卜。忠贤一手握定,力阻首推之孙慎行、盛以弘,更为他辞以锢其出。岂真欲门生宰相乎?大罪五。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去岁南太宰、北少宰皆用陪推,致一时名贤不安其位。颠倒铨政,掉弄机权,大罪六。
  圣政初新,正资忠直。乃满朝荐、文震孟、熊德阳、江秉谦、徐大相、毛士龙、侯震旸等,抗论稍忤,立行贬黜,屡经恩典,竟阻赐环。长安谓天子之怒易解,忠贤之怒难调,大罪七。
  然犹曰外廷臣子也。去岁南郊之日,传闻宫中有一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托言急病,置之死地。是陛下不能保其贵幸矣,大罪八。
  犹曰无名封也。裕妃以有妊传封,中外方为庆幸。忠贤恶其不附己,矫旨勒令自尽。是陛下不能保其妃嫔矣,大罪九。
  犹曰在妃嫔也。中宫有庆,已经成男,乃忽焉告殒,传闻忠贤与奉圣夫人实有谋焉。是陛下且不能保其子矣,大罪十。
  先帝青宫四十年,所与护持孤危者惟王安耳。即陛下仓卒受命,拥卫防维,安亦不可谓无劳。忠贤以私忿,矫旨杀于南苑。是不但仇王安,而实敢仇先帝之老奴,况其他内臣无罪而擅杀擅逐者,又不知几千百也,大罪十一。
  今日奖赏,明日祠额,要挟无穷,王言屡亵。近又于河间毁人居屋,起建牌坊,镂凤雕龙,干云插汉,又不止茔地僣拟陵寝而已,大罪十二。
  今日荫中书,明日荫锦衣。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诰敕之馆目不识丁。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魏希孔及其甥傅应星等,滥袭恩荫,亵越朝常,大罪十三。
  用立枷之法,戚畹家人骈首毕命,意欲诬陷国戚,动摇中宫。若非阁臣力持,言官纠正,椒房之戚,又兴大狱矣,大罪十四。
  良乡生员章士魁,坐争煤窑,托言开矿而致之死。假令盗长陵一抔土,何以处之?赵高鹿可为马,忠贤煤可为矿,大罪十五。
  王思敬等牧地细事,责在有司。忠贤乃幽置槛阱,恣意搒掠,视士命如草菅,大罪十六。
  给事中周士朴执纠织监。忠贤竟停其升迁,使吏部不得专铨除,言官不敢司封驳,大罪十七。
  北镇抚刘侨不肯杀人媚人,忠贤以不善锻炼,遂致削籍。示大明之律令可以不守,而忠贤之律令不敢不遵,大罪十八。
  给事中魏大中遵旨莅任,忽传旨诘责。及大中回奏,台省交章,又再亵王言。毋论玩言官于股掌,而煌煌天语,朝夕纷更,大罪十九。
  东厂之设,原以缉奸。自忠贤受事,日以快私仇、行倾陷为事。纵野子傅应星、陈居恭、傅继教辈,投匦设阱。片语稍违,驾帖立下,势必兴同文馆狱而后已,大罪二十。
  边警未息,内外戒严,东厂访缉何事?前奸细韩宗功潜入长安,实主忠贤司房之邸,事露始去。假令天不悔祸,宗功事成,未知九庙生灵安顿何地,大罪二十一。
  祖制,不蓄内兵,原有深意。忠贤与奸相沈纮创立内操,薮匿奸宄,安知无大盗、刺客为敌国窥伺者潜入其中。一旦变生肘腋,可为深虑,大罪二十二。
  忠贤进香涿州,警跸传呼,清尘垫道,人以为大驾出幸。及其归也,改驾四马,羽幢青盖,夹护环遮,俨然乘舆矣。其间入幕效谋,叩马献策者,实繁有徒。忠贤此时自视为何如人哉?大罪二十三。
  夫宠极则骄,恩多成怨。闻今春忠贤走马御前,陛下射杀其马,贷以不死。忠贤不自伏罪,进有傲色,退有怨言,朝夕堤防,介介不释。从来乱臣贼子,只争一念,放肆遂至不可收拾,奈何养虎兕于肘腋间乎!此又寸脔忠贤,不足尽其辜者,大罪二十四。
  凡此逆迹,昭然在人耳目。乃内廷畏祸而不敢言,外廷结舌而莫敢奏。间或奸状败露,则又有奉圣夫人为之弥缝。甚至无耻之徒,攀附枝叶,依托门墙,更相表里,迭为呼应。积威所劫,致掖廷之中,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都城之内,亦但知有忠贤,不知有陛下。即如前日,忠贤已往涿州,一切政务必星夜驰请,待其既旋,诏旨始下。天颜咫尺,忽慢至此,陛下之威灵尚尊于忠贤否邪?陛下春秋鼎盛,生杀予夺,岂不可以自主?何为受制幺纻小丑,令中外大小惴惴莫必其命?伏乞大奋雷霆,集文武勋戚,敕刑部严讯,以正国法,并出奉圣夫人于外,用消隐忧,臣死且不朽。
  忠贤初闻疏,惧甚。其党王体乾及客氏力为保持,遂令魏广微调旨切责涟。先是,涟疏就欲早朝面奏。值次日免朝,恐再宿机泄,遂于会极门上之,忠贤乃得为计。涟愈愤,拟对仗复劾之,忠贤诇知,遏帝不御朝者三日。及帝出,群阉数百人衷甲夹陛立,敕左班官不得奏事,涟乃止。
  自是,忠贤日谋杀涟。至十月,吏部尚书赵南星既逐,廷推代者,涟注籍不与。忠贤矫旨责涟大不敬,无人臣礼,偕吏部侍郎陈于廷、佥都御史左光斗并削籍。忠贤恨不已,再兴汪文言狱,将罗织杀涟。五年,其党大理丞徐大化劾涟、光斗党同伐异,招权纳贿,命逮文言下狱鞫之。许显纯严鞫文言,使引涟纳熊廷弼贿。文言仰天大呼曰:“世岂有贪赃杨大洪哉!”至死不承。大洪者,涟别字也。显纯乃自为狱词,坐涟赃二万,遂逮涟。士民数万人拥道攀号,所历村市,悉焚香建醮,祈祐涟生还。比下诏狱,显纯酷法拷讯,体无完肤。其年七月遂于夜中毙之,年五十四。
  涟素贫,产入官不及千金。母妻止宿谯楼,二子至乞食以养。征赃令急,乡人竞出赀助之,下至卖菜佣亦为输助。其节义感人如此。崇祯初,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忠烈,官其一子。
  左光斗,字遗直,桐城人。万历三十五年进士。除中书舍人。选授御史,巡视中城。捕治吏部豪恶吏,获假印七十余,假官一百余人,辇下震悚。
  出理屯田,言:“北人不知水利,一年而地荒,二年而民徙,三年而地与民尽矣。今欲使旱不为灾,涝不为害,惟有兴水利一法。”因条上三因十四议:曰因天之时,因地之利,因人之情;曰议浚川,议疏渠,议引流,议设坝,议建闸,议设陂,议相地,议筑塘,议招徕,议择人,议择将,议兵屯,议力田设科,议富民拜爵。其法犁然具备,诏悉允行。水利大兴,北人始知艺稻。邹元标尝曰:“三十年前,都人不知稻草何物,今所在皆稻,种水田利也。”阉人刘朝称东宫令旨,索戚畹废庄。光斗不启封还之,曰:“尺土皆殿下有,今日安敢私受。”阉人愤而去。
  光宗崩,李选侍据乾清宫,迫皇长子封皇后。光斗上言:“内廷有乾清宫,犹外廷有皇极殿,惟天子御天得居之,惟皇后配天得共居之。其他妃嫔虽以次进御,不得恒居,非但避嫌,亦以别尊卑也。选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俨然尊居正宫,而殿下乃退处慈庆,不得守几筵,行大礼,名分谓何?选侍事先皇无脱簪戒旦之德,于殿下无拊摩养育之恩,此其人,岂可以托圣躬者?且殿下春秋十六龄矣,内辅以忠直老成,外辅以公孤卿贰,何虑乏人,尚须乳哺而襁负之哉?况睿哲初开,正宜不见可欲,何必托于妇人女子之手?及今不早断决,将借抚养之名,行专制之实。武氏之祸再见于今,将来有不忍言者。”时选侍欲专大权,廷臣笺奏,令先进乾清,然后进慈庆。得光斗笺,大怒,将加严谴。数遣使宣召光斗,光斗曰:“我天子法官也,非天子召不赴。若辈何为者?”选侍益怒,邀熹宗至乾清议之。熹宗不肯往,使使取其笺视之,心以为善,趣择日移宫,光斗乃免。当是时,宫府危疑,人情危惧,光斗与杨涟协心建议,排阉奴,扶冲主,宸极获正,两人力为多。由是朝野并称为“杨左”。
  未几,御史贾继春上书内阁,言帝不当薄待庶母。光斗闻之,即上言:“先帝宴驾,大臣从乾清宫奉皇上出居慈庆宫,臣等以为不宜避选侍。故臣于初二日具《慎守典礼肃清宫禁》一疏,宫中震怒,祸几不测。赖皇上保全,发臣疏于内阁。初五日,阁臣具揭再催,奉旨移宫。至初六日,皇上登极,驾还乾清。宫禁肃然,内外宁谧。夫皇上既当还宫,则选侍之当移,其理明白易晓。惟是移宫以后,自宜存大体,捐小过。若复株连蔓引,使宫闱不安,即于国体有损。乞立诛盗宝宫奴刘逊等,而尽宽其余。”帝乃宣谕百官,备述选侍凌虐圣母诸状。及召见,又言:“朕与选侍有仇。”继春用是得罪去。
  时廷臣议改元。或议削泰昌弗纪,或议去万历四十八年,即以今年为泰昌,或议以明年为泰昌,后年为天启。光斗力排其说,请从今年八月以前为万历,以后为泰昌,议遂定。孙如游由中旨入阁,抗疏请斥之。出督畿辅学政,力杜请寄,识鉴如神。
  天启初,廷议起用熊廷弼,罪言官魏应嘉等。光斗独抗疏争之,言廷弼才优而量不宏,昔以守辽则有余,今以复辽则不足。已而廷弼竟败。三年秋,疏请召还文震孟、满朝荐、毛士龙、徐大相等,并乞召继春及范济世。济世亦论“移宫”事与光斗异者,疏上不纳。其年擢大理丞,进少卿。
  明年二月拜左佥都御史。是时,韩爌、赵南星、高攀龙、杨涟、郑三俊、李邦华、魏大中诸人咸居要地,光斗与相得,务为危言核论,甄别流品,正人咸赖之,而忌者浸不能容。光斗与给事中阮大铖同里,招之入京,会吏科都给事中缺,当迁者,首周士朴,次大铖,次大中。大铖邀中旨,勒士朴不迁,以为己地。赵南星恶之,欲例转大铖,大铖疑光斗发其谋,恨甚。熊明遇、徐良彦皆欲得佥都御史,而南星引光斗为之,两人亦恨光斗。江西人又以他故衔大中,遂共嗾给事中傅櫆劾光斗、大中与汪文言比而为奸。光斗疏辨,且诋櫆结东厂理刑傅继教为昆弟。櫆恚,再疏讦光斗。光斗乞罢,事得解。
  杨涟劾魏忠贤,光斗与其谋,又与攀龙共发崔呈秀赃私,忠贤暨其党咸怒。及忠贤逐南星、攀龙、大中,次将及涟、光斗。光斗愤甚,草奏劾忠贤及魏广微三十二斩罪,拟十一月二日上之,先遣妻子南还。忠贤诇知,先二日假会推事与涟俱削籍。群小恨不已,复构文言狱,入光斗名,遣使往逮。父老子弟拥马首号哭,声震原野,缇骑亦为雪涕。至则下诏狱酷讯。许显纯诬以受杨镐、熊廷弼贿,涟等初不承,已而恐以不承为酷刑所毙,冀下法司,得少缓死为后图。诸人俱自诬服,光斗坐赃二万。忠贤乃矫旨,仍令显纯五日一追比,不下法司,诸人始悔失计。容城孙奇逢者,节侠士也,与定兴鹿正以光斗有德于畿辅,倡议醵金,诸生争应之。得金数千,谋代输,缓其狱,而光斗与涟已同日为狱卒所毙,时五年七月二十有六日也,年五十一。
  光斗既死,赃犹未竟。忠贤令抚按严追,系其群从十四人。长兄光霁坐累死,母以哭子死。都御史周应秋犹以所司承追不力,疏趣之,由是诸人家族尽破。及忠贤定《三朝要典》,“移宫”一案以涟、光斗为罪魁,议开棺僇尸。有解之者,乃免。忠贤既诛,赠光斗右都御史,录其一子。已,再赠太子少保。福王时,追谥忠毅。
  弟光先,由乡举官御史,巡按浙江。任满,既出境,许都反东阳。光先闻变疾返,讨平之。福王既立,马士英荐阮大铖,光先争不可。后大铖得志,逮光先。乱亟道阻,光先间行走徽岭。缇骑索不得,乃止。
  魏大中,字孔时,嘉善人。自为诸生,读书砥行,从高攀龙受业。家酷贫,意豁如也。举于乡,家人易新衣冠,怒而毁之。第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官行人。数奉使,秋毫无所扰。
  天启元年,擢工科给事中。杨镐、李如桢既论大辟,以佥都御史王德完言,大学士韩爌遽拟旨减死。大中愤,抗疏力争,诋德完晚节不振,尽丧典型,语并侵爌。帝为诘责大中,而德完恚甚,言曩不举李三才为大中所怒。两人互诋讦,疏屡上,爌亦引咎辞位。御史周宗建、徐扬先、张捷、徐景濂、温皋谟,给事中朱钦相右德完,交章论大中,久而后定。
  明年偕同官周朝瑞等两疏劾大学士沈纮,语侵魏进忠、客氏。及议“红丸”事,力请诛方从哲、崔文升、李可灼,且追论郑国泰倾害东宫罪。持议峻切,大为邪党所仄目。太常少卿王绍徽素与东林为难,营求巡抚,大中恶其人,特疏请斥绍徽,绍徽卒自引去。再迁礼科左给事中。是时恤典冒滥,每大臣卒,其子弟夤缘要路以请,无不如志。大中素疾之,一切裁以典制。
  四年迁吏科都给事中。大中居官不以家自随,二苍头给爨而已,入朝则键其户,寂无一人。有外吏以苞苴至,举发之,自是无敢及大中门者。吏部尚书赵南星知其贤,事多咨访。朝士不能得南星意,率怨大中。而是时牴排东林者多屏废,方恨南星辈次骨。东林中,又各以地分左右。大中尝驳苏松巡抚王象恒恤典,山东人居言路者咸怒。及驳浙江巡抚刘一焜,江西人亦大怒。给事中章允儒,江西人也,性尤忮,嗾其同官傅櫆假汪文言发难。
  文言者,歙人。初为县吏,智巧任术,负侠气。于玉立遣入京刺事,输赀为监生,用计破齐、楚、浙三党。察东宫伴读王安贤而知书,倾心结纳,与谈当世流品。光、熹之际,外廷倚刘一燝,而安居中以次行诸善政,文言交关力为多。魏忠贤既杀安,府丞邵辅忠遂劾文言,褫其监生。既出都,复逮下吏,得末减。益游公卿间,舆马尝填溢户外。大学士叶向高用为内阁中书,大中及韩爌、赵南星、杨涟、左光斗与往来,颇有迹。
  会给事中阮大铖与光斗、大中有隙,遂与允儒定计,嘱櫆劾文言,并劾大中貌陋心险,色取行违,与光斗等交通文言,肆为奸利。疏入,忠贤大喜,立下文言诏狱。大中时方迁吏科,上疏力辩,诏许履任。御史袁化中、给事中甄淑等相继为大中、光斗辨。大学士叶向高以举用文言,亦引罪求罢。狱方急,御史黄尊素语镇抚刘侨曰:“文言无足惜,不可使搢绅祸由此起。”侨颔之,狱辞无所连。文言廷杖褫职,牵及者获免。大中乃遵旨履任。明日,鸿胪报名面恩,忠贤忽矫旨责大中互讦未竣,不得赴新任。故事,鸿胪报名状无批谕旨者,举朝骇愕。櫆亦言中旨不宜旁出,大中乃复视事。
  未几,杨涟疏劾忠贤,大中亦率同官上言:“从古君侧之奸,非遂能祸人国也。有忠臣不惜其身以告之君,而其君不悟,乃至于不可救。今忠贤擅威福,结党与,首杀王安以树威于内,继逐刘一燝、周嘉谟、王纪以树威于外,近且毙三戚畹家人以树威于三宫。深结保姆客氏,伺陛下起居;广布傅应星、陈居恭、傅继教辈,通朝中声息。人怨于下,天怒于上,故涟不惜粉身碎首为陛下陈。今忠贤种种罪状,陛下悉引为亲裁,代之任咎。恐忠贤所以得温旨,即出忠贤手,而涟之疏,陛下且未及省览也。陛下贵为天子,致三宫列嫔尽寄性命于忠贤、客氏,能不寒心?陛下谓宫禁严密,外廷安知,枚乘有言‘欲人弗知,莫若弗为’,未有为其事而他人不知者。又谓左右屏而圣躬将孤立。夫陛下一身,大小臣工所拥卫,何藉于忠贤?若忠贤、客氏一日不去,恐禁廷左右悉忠贤、客氏之人,非陛下之人,陛下真孤立于上耳。”忠贤得疏大怒,矫旨切让,尚未有以罪也。大学士魏广微结纳忠贤,表里为奸,大中每欲纠之。会孟冬时享,广微偃蹇后至,大中遂抗疏劾之。广微愠,益与忠贤合。忠贤势益张,以廷臣交攻,阳示敛戢,且曲从诸所奏请,而阴伺其隙。迨吏部推谢应祥巡抚山西,广微遂嗾所亲陈九畴劾大中出应祥门,推举不公,贬三秩,出之外,尽逐诸正人吏部尚书赵南星等,天下大权一归于忠贤。

译文

  杨涟,字文孺,应山人。为人光明磊落,气度非凡。万历三十五年(1607)成为进士,任命为常熟知县。推选廉洁官员,名列第一,提拔户科给事中,转为兵科右给事中。
  万历四十八年(1620),神宗皇帝病,将近半个月不能进食,皇太子不能够见面。杨涟同各给事中、御史前往拜会大学士方从哲,御史左光斗催促方从哲向皇帝请安。方从哲说:“皇帝忌讳染病,即使询问病情,皇帝的人也不敢传达。”杨涟说:“过去文潞公询问宋仁宗的病情,内侍不肯说。潞公说:‘皇帝起居生活,你们不让宰相知道,莫非想图谋不轨,赶快交给中书官法办。’您真心实意地每天问三次,不一定见面,也不一定让皇帝知道,只管叫宫中太监知道还有朝中大臣在,事情就好办了。您更应该在官署内住宿。”方从哲说:“这没有先例。”杨涟说:“潞公不呵斥史志聪,现在是什么时候,还管它有没有先例!”过了二天,方从哲开始率领朝臣进宫请安。等到皇帝病危,太子还在宫外徘徊。杨涟、左光斗派人告诉太子的伴读王安说:“皇帝病危,不召见太子,不是皇帝本意。应当极力请求入宫服侍,尝一尝药品,伺候皇帝进餐,傍晚再回来。”太子完全采纳了。
  不久,神宗驾崩。八月二十三日天刚亮,光宗即位。过了四天,生了病。京城的人喧哗说是郑贵妃进献美女八人,又让宦官崔文升进泄药,皇帝一昼夜起来三四十次。而这个时候,郑贵妃占据乾清宫,跟皇帝宠幸的李选侍相勾结。郑贵妃请求皇帝封李选侍为皇后,李选侍也请求皇帝封郑贵妃为皇太后,皇帝舅家王、郭二外戚家,遍访朝廷大臣。
  杨涟哭泣着控诉宫禁之中危险的情形,说:“皇帝一定是一病不起了,这是崔文升进泄药的缘故,并不是耽误医治,郑、李勾结频繁,实在是居心叵测啊!”朝臣听说了,非常担忧。而皇帝果然催促礼部封郑贵妃为皇太后。杨涟、左光斗在朝廷发表正当的言论,一起责问郑养性,命令郑贵妃移宫,郑贵妃就移到慈宁宫。杨涟于是弹劾崔文升胡乱用药,请求追究查办。还说:“外廷谣言流传,说陛下生活不节制,受近侍太监的蛊惑。一定是崔文升找借口来掩盖他用药的奸计,崔文升的党羽散布谣言来预防堵塞外廷的议论。既损害了皇帝的身体,又败坏了皇帝的名誉,其罪当死。至于郑贵妃封皇太后,则尤其违背制度准则。尊为嫡母,那么大行皇后怎么办呢?尊为生母,那么本生皇后怎么办呢?请皇帝尽快收回先前的命令。”奏疏报告上去,过了三天丁卯日,皇帝召见大臣,包括杨涟,还将宣布锦衣卫官校。大家以为杨涟的上疏违抗皇帝旨意,一定受到廷杖的处罚,嘱托方从哲为他解围。方从哲劝杨涟认罪,杨涟高声说:“死就死罢,我杨涟有什么罪?”等进宫后,皇帝说了很多好听的话,好几次拿眼睛看杨涟,说外廷不要相信谣言。于是赶走崔文升、收回封太后的命令。以后召见大臣都有杨涟在内。
  杨涟自以为是小臣参予接受皇帝的遗诏,十分感激,发誓要以死相报。九月初一天刚亮时,皇上去世,朝臣快步进宫,各大臣周嘉谟、张问达、李汝华等人担心皇太子没有嫡母、生母,势力太孤单,想把他托付给李选侍。杨涟说:“天子难道可以托付给女人吗?况且李选侍昨天在先皇帝召见群臣的时候,强行进宫,又被推了出来,这样的人难道可以把小皇帝托付给她么?请大家赶快拜见皇太子,马上高喊万岁,拥他出乾清宫,暂时居住慈庆宫。”话还没说完,大学士方从哲、刘一火景、韩火广到,杨涟催促大臣一同前往乾清宫,太监拿着棍子不让进,杨涟大骂道:“奴才!皇帝召见我等。现在皇帝已经去世,尔等小人不让我等进去,想干什么?”太监退走,这才进去哭灵。群臣高喊万岁,请求在初六这一天登皇位,而将皇太子迎接到文华殿,接受群臣三呼万岁。车子刚到中宫,太监从寝宫中出来,大声叫喊:“拉小主人到哪里去?主人年纪小怕见人!”有人抓住衣服想夺皇帝回去,杨涟打他并呵斥道:“殿下为群臣的主人,四海九州没有不是他的臣子的,又怕什么人来看!”于是簇拥着到文华殿。行完礼,迎入慈庆宫。
  这时,李选侍居在乾清宫。刘一火景上奏说:“殿下暂时居住在这里,等李选侍搬出宫后,才能回到乾清宫。”群臣于是退出来讨论即位的日期,众说纷纭,不能确定。有的请求改在初三,有的请求定在当天午时。杨涟说:“现在国家太平,没有嫡长子与庶子的嫌疑。父亲死了该怎么样?装殓还没有完,就加冕登基,不成体统。”有人说登位可以安定人心,杨涟说:“人心是否安定,不在于登位的早晚。处理得当,即使无为而治,又有什么害呢?”商议完,出来经过文华殿。太仆少卿徐养量、御史左光斗到,斥责杨涟耽误大事,冲着他的脸吐唾沫说:“事情如果不能成,你死了,你的肉够吃吗?”杨涟感到很恐惧。于是和左光斗一起跟着周嘉谟到朝房,说李选侍无恩无德,一定不能和她同居。
  第二天,周嘉谟、左光斗各自上疏请李选侍转移宫室。初四得到皇帝同意。而李选侍听从李进忠的计谋,一定要同皇长子同居。憎恨左光斗奏疏中有“武氏”的话,议论召见皇长子,严厉谴责左光斗。杨涟在麟趾门遇到宫内太监,太监详细说了这一情况。杨涟很严肃地说:“殿下在东宫时是太子,现在已经是皇帝,李选侍凭什么召见?况且皇帝已经十六岁了,不久就会对李选侍不怎么样,你们这帮人又在哪里安身呢?”愤怒地看着他,那人退走了。给事中惠世扬、御史张泼进入东宫,吃惊地告诉说:“李选侍想垂帘听政,处置左光斗,你们这些人怎么还像没事儿一样?”杨涟说:“没有这回事。”走出皇极门,九卿科道议论呈上公疏,未有决定。初五,传说想推迟移宫的日期。杨涟和各大臣全部在慈庆宫内外集合,杨涟告诉方从哲要去催促。方从哲说:“迟一点也没关系。”杨涟说:“昨天以皇帝长子的身份居住在太子宫中还可以,明天就是皇帝了,反而还居在太子宫中,是回避宫中的人吗?即使两宫皇帝的母亲还健在,丈夫死后也应该听儿子的。李选侍是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这时宦官们活动频繁,有人说李选侍也是皇帝临终托付遗嘱的人之一,杨涟驳斥说:“各臣受先皇帝的遗诏,先皇帝自然想先照顾他的儿子,莫非先照顾他的宠妾不成?请李选侍在九庙之前对质,尔等难道是吃李家的俸禄吗?能杀死我也就罢了,否则的话,今天不移宫,到死也不离开。”刘一火景、周嘉谟帮着他说话,言词表情都很严厉,声音高亢,在宫殿前回响,皇太子派使者宣读告示,才退下来。又上疏说:“李选侍名义上是受托保护皇太子,实际上是在阴谋篡夺国家大权,非得移宫不可。臣等议论是在今天,殿下实行各大臣赞成的决定,也只能是在今天。”这一天,李选侍搬出乾清宫,住进仁寿殿。
  第二天庚辰(初六),熹宗即位。自从光宗驾崩,到这时共有六天。杨涟与刘一火景、周嘉谟平定国家的危险和疑难。言官只有左光斗协助他,其余的人都听从杨涟的指挥。杨涟的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皇帝也多次称他为忠臣。不久,提升兵科都给事中,御史冯三元等人极力诋毁熊廷弼。杨涟上疏议论这事,只有他一个不偏不倚。不久弹劾兵部尚书黄嘉善的八大罪状,黄嘉善罢官离去。
  当李选侍移宫的时候,杨涟就对各大臣说:“李选侍不移宫,不能表示尊敬天子。移宫之后,又应当采取措施安抚李选侍。这事在于各位的调停处理,不要让宦官利用这事发泄私仇。”不久太监果然散布这事的流言蜚语。御史贾继春于是给内阁上书,说不应当在新皇帝刚登位的时候,首先规劝皇帝违背先皇帝,逼走庶母,内外勾结,不停地罗织罪名,使先皇帝圣体未寒,就不能保护一个他所爱的女子。大概在当时,李选侍的宫奴刘逊、刘朝、田诏等人因盗窃宝物被捕,供词牵连到李选侍的父亲。太监们想不出别的阴谋,于是就造谣说李选侍投掷绞索,将皇帝的八妹打入井中,以此迷惑朝臣。贾继春凭着这说法,首先发难。于是左光斗上疏陈述移宫的事情。而皇帝下旨说李选侍生气殴打皇太后,以及要挟皇帝传旨封她为皇后,和当天想垂帘听政的话。又说:“现在哕莺宫中奉养李氏,尊敬她不敢懈怠。”大学士方从哲封合上谕,把它还给皇帝。皇帝又降旨说李选侍太坏,而自我表白赡养她很优厚,使朝臣知道。不久,哕莺宫遭火灾,皇帝告知内阁,说李选侍及皇帝八妹不用担忧。而这时,给事中周朝瑞说贾继春无事找事。贾继春与周朝瑞相互诋毁、欺骗。于是又给内阁上书,其中有:“孤独的皇八妹,落入井中有谁可怜,没有丈夫的未亡人,自缢不能诉说”之类的话。周朝瑞第二次跟他辩驳。杨涟担心贾继春的说法会更多,也上奏《敬述移宫始末疏》,并且说:“李选侍自杀,皇八妹落井,流言蜚语来自何方,我不可不说,我宁可今天得罪李选侍,也不愿让移宫不快点进行,不这样的话,就会使得女后独揽大权,造成垂帘听政的事实。”皇帝下诏褒奖杨涟对安定国家所做的贡献,又降旨详细陈述宫中的事情。贾继春及其党羽更加忌恨杨涟,诋毁杨涟勾结王安,企图升官封爵。杨涟非常愤怒,十二月上疏乞求离职,立即到城外等候命令。皇帝又一次褒奖他的忠诚耿直,却同意他回家。天启元年(1621)春天,贾继春巡按江西回到家中,看见皇帝的各告谕,于是上疏陈述给内阁上书的事实。皇帝痛切地斥责他,罢了他的官。杨涟、贾继春先后离职,移宫的议论也就停息了。
  天启二年(1622)起用杨涟为礼科都给事中,不久提拔太常少卿。第二年冬天,授官左佥都御史。又过了一年春天,提升为左副都御史。这个时候魏忠贤已经掌权,众小人依附他,忌惮满朝都是正直的人,不敢太放肆。杨涟更加跟赵南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制造舆论,评述政事,培植好人,抑制邪恶的小人。魏忠贤及其党羽恨之入骨,于是发起汪文言的案件,想要罗织他们的罪名,事情虽然过去了,然而正人君子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危险。这年六月,杨涟于是上疏弹劾魏忠贤,列举他的二十四条大罪状说:
  “高祖皇帝制定法令,宫内太监不许干预外朝的事情,只准洒扫庭院,违者法办不赦。皇帝在上,还有肆无忌惮,扰乱朝纲的,如东厂太监魏忠贤就是这样的人。我冒昧列举他的罪状,说给陛下听:
  “魏忠贤原是市井无赖。中年净身,靠关系进入内宫。刚开始装出一副小忠、小信的样子以获得皇帝的恩宠,然后才敢用大奸、大恶来扰乱朝政。祖宗的制度,拟定圣旨专门由内阁负责。自从魏忠贤独揽大权以来,圣旨多出自传奉官,或者直接由内宫批准。败坏了祖宗二百多年的政治体制,是大罪之一。
  “刘一火景、周嘉谟是接受遗命的大臣,魏忠贤叫孙杰将他们判罪,让他们离职。急于翦除忌恨自己的人,逼使陛下抛弃父皇的大臣,是大罪之二。
  “先帝归天,实际上是有遗憾的。孙慎行、邹元标站在公众的立场表达愤怒之情,都被魏忠贤排挤离职了。对维护李选侍的沈翭却很照顾,想尽歪门邪道,终于让他做了大官。亲近乱臣贼子而仇视忠诚正直的人,是大罪之三。
  “王纪、钟羽正早年在维护国家的根本方面立有功勋。等到王纪当司寇,执法如山;钟羽正当司空,清修如鹤。魏忠贤结党排斥驱逐他们,竟不能容忍朝中正直的大臣,是大罪之四。
  “国家最重要的事没有超过选拔官吏的。魏忠贤一手操纵,极力阻止首先被推举的孙慎行、盛以弘,反而用其他借口禁止他们复出。难道真想找一个听话的门生做丞相吗?是大罪之五。
  “朝廷授予爵位,以在朝廷推举最重要。去年南太宰、北少宰都不由朝廷推举,使得一时名士贤臣不能安心于本职工作。颠倒选举的政策,玩弄国家大权,是大罪之六。
  “陛下新立朝政,正需要忠诚正直的人。满朝荐、文震孟、熊德阳、江秉谦、徐大相、毛士龙、侯震..等人,上疏稍稍违抗,立即被贬斥废黜,多次被皇帝恩典,竟然被阻止赏赐回朝复职。长安人称皇帝发怒了还容易排解,魏忠贤发怒了却难以调解,是大罪之七。
  “如果说是外廷臣子吧,那么去年城南郊祭那一天,传说皇宫有一个贵人,品性坚贞淑静,承皇上恩幸。魏忠贤害怕她泄露自己的骄横,借口她得了急病,而把她处死了。这是使陛下不能保护自己喜爱的贵人,为大罪之八。
  “如果说这是未有封号的人吧,那么裕妃因为怀孕而得到封赏,朝廷内外都为此感到高兴。魏忠贤讨厌她不依附自己,假传圣旨勒令她自尽。这是使陛下不能保护自己的嫔妃,为大罪之九。
  “如果说这是宫廷的嫔妃吧,那么宫中传出皇后有孕的喜讯,已成男形,却忽然传出消息说他又死了,据说是魏忠贤跟奉圣夫人设计陷害的。这是使陛下连儿子都不能保护啊!为大罪之十。
  “先帝居住太子宫已四十年,跟他一起共享孤独危难的只有王安。即使是陛下仓猝即位,在保卫治安方面,王安也不能说没有功劳。魏忠贤为了个人的怨恨,假传圣旨在南苑把他杀害。这不仅是仇恨王安,而且实际上是敢于仇视先皇帝的老奴仆,况且其他没有罪行而被他随意杀死随意驱逐的朝臣,又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了,为大罪之十一。
  “今天受到奖赏的人,明天就为他造祠堂立牌匾,无数的人受到要挟,皇帝的话也多次遭到亵渎,最近又在河间毁坏他人房屋,兴建牌坊,雕龙画凤,耸立云霄,又何止是坟地建制超过制度、拟摹皇帝陵寝呢,这是大罪之十二。
  “今天荫庇中书官,明天保护锦衣卫。国家部门都是乳臭未干之徒,皇帝诏书馆内全为目不识丁之辈。如魏良弼、魏良材、魏良卿、魏希孔以及他的外甥傅应星等人,沿袭了不是荫封给他们的恩典,亵渎扰乱了朝廷的正常秩序,是大罪之十三。
  “运用立枷的刑法,皇亲国戚低头认命,阴谋陷害皇帝的亲戚,动摇内廷。假若不是内阁大臣极力坚持,言官检举矫正,皇亲国戚又要遭受大狱了,是大罪之十四。
  “良乡的生员章士魁,因争夺煤窑定罪,魏忠贤硬说他开矿而将他处死。假使偷了长陵一扌不土,又该如何处理?赵高可以指鹿为马,魏忠贤也可以指煤为矿,是大罪之十五。
  “王恩敬等人设置牧场的事情,责任在有关部门。魏忠贤竟然暗设陷阱,随意拷打,草菅人命,是大罪之十六。
  “给事中中周士濮负责检举监督,魏忠贤竟敢停止他的升迁,使得吏部不能管理官员升迁任免,言官不敢司职封还驳正,是大罪之十七。
  “北镇抚刘侨不肯杀人来谄媚坏人,魏忠贤以缺乏磨练为罪名,于是剥夺他的官籍。这不是说大明的律令可以不遵守么?而魏忠贤的律令不能不遵守,是大罪之十八。
  “给事中魏大中遵旨上任,忽然传旨责问他。等到魏大中回报,官府又接连上疏弹劾他,又再次亵渎了皇帝的圣旨。且不说将言官玩弄于股掌之间,堂堂天子的圣旨,魏忠贤也敢朝令夕改,是大罪之十九。
  “设立东厂,原是用来缉拿奸人。自从魏忠贤掌管东厂,每天都用它来发泄私人仇恨,危及陷害忠良。放纵他的养子傅应星、陈居恭、傅继教等人,设置陷阱告发忠良。如有一言不合,立即招致罪罚,其阵势是一定要制造同文馆那样的大案才肯罢手,是大罪之二十。
  “边疆警报没有解除,朝廷内外戒严,东厂缉查什么事情?先前奸细韩宗功潜入长安,实际的后台主子是魏忠贤,事情暴露才离开。假使上天庇佑他,韩宗功的阴谋得逞,不知道皇上先祖的九庙将安置在何地,是大罪之二十一。
  “祖宗的制度,不养内兵,原是有深意的。魏忠贤与奸相沈翭创立内操兵制,窝藏犯法作乱的人,怎么知道就没有大盗、刺客隐藏在里面为敌国刺探军情的呢。一旦宫城近旁发生事变,真叫人担心啊,是大罪之二十二。
  “魏忠贤到涿州进香,一路上前呼后拥,声势浩大,飞扬的尘土迷失了道路,一般人还以为是皇帝大驾光临。等到他返回时,改乘四马大车,用羽毛装饰仪仗旗帜,用青蓝色装饰车盖,两旁夹道护送,层层保卫,俨然是皇帝乘车的模样。一路上进入幕中策划计谋,在马前马后献计的,实在不乏其人。魏忠贤此时自我感觉是什么人啊?!这是大罪之二十三。
  “宠爱达到顶点就会骄傲,受恩惠太多就会成怨恨。听说今年春天魏忠贤在皇帝车前跑马,陛下射死了他的马,饶恕他不死。魏忠贤自己不承认罪行,反而态度傲慢,回去后还满腹牢骚,时刻提防,耿耿于怀。自古以来的乱臣贼子,若有一念之差不处置他们,就会造成不可收拾的结果,怎能把凶狠的敌人一直养在自己身边呢!就是一寸一寸地割魏忠贤的肉,也不足以抵消他的罪孽,为大罪之二十四。
  “凡此种种背叛行为,都一一显现在人们面前。但内廷害怕祸害而不敢说出来,外朝表示沉默而不敢上报。有时罪行败露,则又有奉圣夫人为他掩盖。甚至有些无耻之徒,攀附巴结,希望得到他的庇护,更是内外勾结,遥相呼应。淫威影响所及,使得宫廷里面,只知道有魏忠贤,不知道有陛下;都城之中,也只知道有魏忠贤,不知道有陛下。就像前些日子,魏忠贤已经去了涿州,所有的政治事务一定要星夜兼程,赶去向他汇报,等他回朝之后,诏书才开始下发。皇帝近在咫尺,竟敢视而不见。如此不敬,陛下的权威不是还要屈从于魏忠贤吗?陛下正处于鼎盛之年,生杀予夺的权力,难道不能自己决定吗?为什么还要受这个跳梁小丑的控制,让朝廷内外的大小臣民小心翼翼地受他的指使呢?卑臣恭敬地乞求陛下振奋皇帝的雷霆之威,召集文武大臣、功勋国戚,下令刑部严加审讯,来维护国家的法令,并且将奉圣夫人逐出内宫,消除隐患,如此,则卑臣死且不朽。”
  魏忠贤刚听说这道奏疏,非常恐惧。他的党徒王体乾和客氏极力让他保持镇定,于是叫魏广微草拟圣旨痛切地斥责杨涟。在这之前,杨涟写好奏疏准备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交给皇帝。碰上第二天皇帝不上朝,担心再过一个晚上机密泄露,于是在会极门呈上奏疏,魏忠贤这才能够布置对策,杨涟更加气愤,准备再上疏弹劾他。魏忠贤刺探知道了,一连三天阻止皇帝上朝。等到皇帝出来,数百名太监内穿铠甲在两旁站立,下令左班官不准奏报任何事情,杨涟只得作罢。
  从这以后,魏忠贤每天都在想办法杀害杨涟。到了十月,吏部尚书赵南星已被驱逐,朝廷推举代替他的人,杨涟在家听候处理没有参予。魏忠贤假传圣旨谴责杨涟的态度很不恭敬,没有做臣子的礼节,连同吏部侍郎陈于廷、佥都御史左光斗一起削籍为平民。魏忠贤还不解恨,又制造汪文言案,准备罗织罪名杀死杨涟。天启五年(1625),魏忠贤的党羽大理丞徐大化弹劾杨涟、左光斗党同伐异,利用职权接受贿赂,下令逮捕汪文言进行审讯。许显纯严加拷问汪文言,逼迫他招供杨涟接受熊廷弼的贿赂。汪文言仰天大叫:“世界上难道有贪赃受贿的杨大洪吗!”到死都不承认,大洪是杨涟的别字,许显纯于是自己写供词,诬告杨涟贪污赃款二万两银子,于是逮捕杨涟。几万人站在道路两旁追随哭喊。凡是经过的村镇,全都烧香祭祀,祈求上天保佑杨涟活着回来。等到下诏打入监牢,许显纯用严酷的刑法拷打审问他,杨涟全身上下没有完好的皮肤。这年七月的一个晚上死在狱中,时年五十四岁。
  杨涟一向贫穷,财产充入官府不足千金。母亲、妻子只能住在城楼上,二个儿子竟至于乞讨为生。征收赃款的命令紧急,同乡的人争着出钱物帮助他,就连卖菜的雇农也缴纳物品资助他。他的节操、忠义多么感人。崇祯初年,追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谥号忠烈。荫封他的一个儿子做官。
  左光斗,字遗直,安徽桐城人。万历三十五年(1607)进士,授职中书舍人。选拔担任御史,巡视宫城。逮捕整治吏部凶狠霸道的官员,缴获假印七十多枚,假官一百多人,震动京师。
  派出管理屯田,说:“北方人不知道水利,一年之后土地荒芜,二年之后农民搬家,三年之后土地人民都无利可言了。现在要想天干没有旱灾,长期下雨不遭水灾,只有兴修水利这一条路。”于是上书陈述“三因十四议”:因天时,因地利,因人情;议疏通河流,议开凿渠道,议建筑堤坝,议兴修水闸,议修筑陂塘,议勘探土地,议构筑水池,议招徕人民,议选择人才,议选择将领,议派兵屯田,议按地力确定等级,议将富裕的农民赐给官爵。办法是犁耕与放火烧荒同时并举。下诏都允许他们实行。农田水利大规模地兴修,北方人开始知道种植水稻。邹元标说:“三十年以前,京城的人民不知道稻草是什么东西,现在到处都是水稻,这是兴修农田水利的功劳。”宦官刘朝声称有东宫的旨义,索取外戚亲贵的废田,左光斗不拆封退回了,说:“国家的每一尺土地是殿下的,今天怎么敢私人接受。”宦官气忿地离开了。
  光宗驾崩,李选侍占据乾清宫,逼迫皇太子封她为皇后。左光斗上书说:“内廷的乾清宫,好比是外廷的皇极殿,只有天子控制上天才能够居住,只有皇后作为天子的配偶才能一起居住在那里。其余的嫔妃虽然先后与皇帝同居过但不能长期居住,不仅是为了避嫌,而且是为了区别尊卑的秩序。李选侍既不是皇帝原配,又不是皇太子的亲生母亲,却堂而皇之地居住在正宫里面,而让殿下退出来居住慈庆宫,不能够举行国宴,实行国家大礼,在名份上怎么说得过去?李选侍服侍先皇帝没有脱去发簪请罪告诫皇上的美德,对于殿下没有照看养育的恩情,这样一个人,难道可以把皇帝托付给她吗?况且皇帝已经有十六岁了,内有忠诚正直、老成持重的大臣辅佐,外有公卿大臣的辅助,何必担心没有人,还要人喝奶,像个婴孩背在身上吗?况且皇帝新登基,正应该不被人牵制,何必一定要交给一个妇人之手呢?到现在还不早做决断,将来会被她借抚养的名义,实行专制统治,武则天的祸害今天再现,将来的人又怎么说。”当时李选侍想控制国家大权。廷臣上书奏议,让她先进乾清宫,然后进慈庆宫。看到左光斗的上书,李选侍非常愤怒,想严加谴责。多次派使者召见左光斗。左光斗说:“我是天子法定的官员,不是天子召见不去。你们这帮人是干什么的?”李选侍更加愤怒,邀请熹宗皇帝到乾清宫商议。熹宗不肯前往,派使臣拿来左光斗的上书,读它,认为他是好的。催促选择日期移宫,左光斗于是免除处罚。这个时候,宫廷的形势很微妙,人们的情绪也很紧张,左光斗和杨涟同心协力上疏建议,排斥太监,辅佐年轻的皇帝,明皇室正统得以巩固,二人出力最多。由此朝廷内外称之为“杨、左”。
  不久,御史贾继春给内阁上书,说皇帝不应该轻视自己的庶母。左光斗听说,立即上奏说:“先皇帝驾崩,大臣将皇上从乾清宫迎接到慈庆宫,臣等认为不应该回避李选侍,所以我在初二这一天上了道《慎守典礼肃宫禁》疏。宫中感到震惊而愤怒,几乎遭祸。幸亏皇上保全,将我的上疏交给内阁讨论。初五,内阁大臣备文再一次催促,李选侍奉旨移宫。到了初六,皇上即位,回到乾清宫。皇宫禁中都很恭敬,朝廷内外一片安宁。皇上既然应该回到乾清宫,那么李选侍就应该搬往别处,这个道理是很明白清楚的。只是移宫之后,自然应该保全大体,摒弃小的恩怨。假如还不停地追究罪责,使得宫中不得安宁,就是有损于国家。乞求皇帝立即惩罚盗窃宝物的宫奴刘逊等人,对其余的人则一概不予追究。”皇帝于是宣告百官,一一陈述李选侍侮辱虐待皇帝母亲的种种情形,等到召见大臣时又说:“朕跟李选侍有仇。”贾继春因为这个原因被定罪离职。
  这时朝臣们议论改纪年的事情。有人主张不用泰昌这个年号;有人主张取消万历四十八年,就以今年为泰昌元年;有人主张以明年为泰昌元年,而以后年为天启元年。左光斗力排众议,请求以今年八月为界,这之前为万历,这之后为泰昌,讨论才算结束。孙如游由宫中传旨进入内阁,没有经过外廷,他上疏极力驳斥。出任京城附近地区的学政,杜绝请客送礼的风气。
  天启初年,廷议起用熊廷弼,处罚言官魏应嘉等人,左光斗独自一人上疏反对,说熊廷弼很有才干但气量狭小,过去用他驻守辽阳则有余,现在仍用他防守辽阳则不足。不久熊廷弼果然失败。天启三年(1623)秋天,上疏请求召回文震孟、满朝荐、毛士龙、徐大相等人,并乞求召回贾继春和范济世。范济世在议论“移宫”这事上与左光斗意见不合,皇帝没有采纳。这年提拔为大理丞,升任少卿。
  第二年二月授职左佥都御史。这时,韩火广、赵南星、高攀龙、杨涟、郑三俊、李邦华、魏大中等人都占据要害部门,左光斗跟他们很要好,务求做到言辞激烈,评论深刻,鉴别士人才识品行等级,正直的人都依靠他们,而忌恨他们的人逐渐不能容忍。左光斗跟给事中阮大铖是同乡,招他进入北京。正好吏科都给事中空缺,能够胜任此职的,首推周士朴,其次是阮大铖,再次为魏大中。阮大铖巴结宦官,勒令周士朴不得升任,将吏科都给事中据为己有。赵南星讨厌他,想按惯例将阮大铖迁职,阮大铖怀疑左光斗从中捣鬼,很怀恨他。熊明遇、徐良彦都想当佥都御史,赵南星却引荐了左光斗,这二人也怀恨左光斗。江西人又因为其他原因怀恨魏大中,于是一起唆使给事中傅魁弹劾左光斗、魏大中跟汪文言狼狈为奸。左光斗上疏辩解,还揭发傅魁跟东厂理刑傅继教结拜为兄弟。傅魁又恨又怒,再次上疏攻击左光斗。左光斗请求罢官,事情才算完。
  杨涟弹劾魏忠贤,左光斗参与谋划,又跟高攀龙共同揭发崔呈秀私藏赃物,魏忠贤和他的党徒都发怒了。等到魏忠贤赶走赵南星、高攀龙、魏大中,接下来就该轮到杨涟、左光斗。左光斗很气愤,草拟奏疏弹劾魏忠贤和魏广微三十二条死罪,准备在十二月二日上交,先派妻子儿女回到南方。魏忠贤刺探知道了,抢先二天利用推事将左光斗一起削籍为平民。小人们还不解恨,又制造汪文言案,列入左光斗的名字,派使者前往逮捕他,父老乡亲都拥在马首痛哭,声音在原野上回荡,皇帝的使臣也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到京后,下诏打入监牢严刑拷问,许显纯诬陷他们接受杨镐、熊廷弼的贿赂。杨涟等人开始不承认,后来担心不承认会被拷打致死,希望把他们交给法司,能够延缓一下然后再做打算,各人都违心服罪。左光斗被定罪贪赃二万两。魏忠贤于是假传圣旨,仍然命令许显纯五天追问拷打一次,不交给法司,各人开始后悔失策。容城人孙奇逢是一位奇侠之人,跟定兴人鹿正认为左光斗对京城一带有功,倡议凑钱营救,大家争着响应。收集了几千两,商量交给内府,暂缓对他的处罚,而左光斗和杨涟已于同一天被狱卒打死了,这时是天启五年(1625)七月二十六日,终年五十一岁。
  左光斗已经死了,赃款还没有还尽。魏忠贤命令抚按官严加追讨,牵连下狱的有十四人。长兄左光霁受牵连判罪致死,母亲过份悲伤也死了。都御史周应秩还认为有关部门不努力承办追查,上疏催促,因此他的家族都破产了。等到魏忠贤编修《三朝要典》,把杨涟、左光斗定为“移宫案”的首犯,议论打开棺材侮辱他们的尸体,有人说情,才得以幸免。魏忠贤死后,追赠左光斗右都御史,录用他的一个儿子。不久,又追赠太子少保。南明福王时,追加谥号忠毅。
  魏大中,字孔中,浙江嘉善人。自学成为生员,读书磨练品行,后来跟着高攀龙学习。家境赤贫,心胸却十分开阔。乡试中举,家里人为他购置新衣服、新帽子,他气愤地把它烧了。考中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授官行人。多次奉命出使,丝毫也没有扰乱地方。
  天启元年(1621)提拔工科给事中。杨镐、李如祯已被判处死刑,因为有佥都御史王德完说话,大学士韩火广立即草拟诏书减除他的死刑。魏大中很气愤,上疏极力争论。诋毁王德完晚节不保,完全丧失了做官的美德,言词牵涉到韩火广。皇帝为之责备魏大中,而王德完更加愤恨他。说先前没有推举李三才,魏大中怀恨在心。二人互相攻击,多次上疏,韩火广也引咎辞职。御史周宗建、徐扬先、张捷、徐景濂、温皋谟,给事中朱钦相支持王德完,轮流上疏议论魏大中,很久才平息。
  第二年与同事周朝瑞等人一起两次上疏弹劾大学士沈翭,语言涉及魏忠贤、客氏。等到讨论“红丸案”,极力请求杀方从哲、崔文升、李可灼,并且追论郑国泰陷害东宫太子的罪行。态度严厉、言词恳切,宦官小人都非常畏惧他。太常少卿王绍徽一向跟东林党人过不去,钻营谋求巡抚的职位。魏大中讨厌这个人,特意上疏请求斥退他,王绍徽最终自动离职。魏大中又被提升为礼科左给事中。这时国家抚恤者假冒滥行,每位大臣死,他的兄弟儿子巴结权贵请求封官拜爵,没有得不到满足的。魏大中一向厌恶这件事,一切都按照典章制度办理。
  天启四年(1624)他被提升为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当官不带家属,只带二个奴仆烧火做饭。自己上朝就锁上门,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有一个地方官吏拿着财物来贿赂他,被他检举揭发了。自此以后没有人敢进魏大中的门。吏部尚书赵南星得知他的贤能,遇事多去向他咨询。朝廷中人不能得到赵南星的喜欢,全都怨恨魏大中。而这时与东林党作对的人大多被赶出朝廷,就更加对赵南星等人恨之入骨,东林党人中间,又各自以地方的不同划分派系。魏大中曾驳斥苏州、松江巡抚王象恒在抚恤官吏家属方面的问题,山东在言路做官的都十分愤怒。等到驳斥浙江巡抚刘一火昆,江西人也很不高兴。给事中章允儒是江西人,尤其嫉妒成性,唆使同事傅魁利用汪文言发难。
  汪文言是歙县人。刚当县吏的时候,聪明灵巧有谋略,很有豪侠气。于玉立派他到京城刺探情报,花钱买了监生,用计谋破坏齐、楚、浙三大派系。观察到东宫太子的伴读王安是个知书达礼的贤才,一心一意地结交他,跟他谈论当代士人的德才品级。在光宗、熹宗之交时,外廷倚重刘一火景,而王安居内宫,先后实行各种利于国家的政策,汪文言往来出力很大。魏忠贤杀死王安后,府丞邵辅忠于是弹劾汪文言,剥夺他监生的职位。赶出京城后,又逮捕下狱,最终减除了他的罪行。更加与公卿们交游,门外来往的车马络绎不绝。大学士叶向高起用他为内阁中书,魏大中以及韩火广、赵南星、杨涟、左光斗跟他来往,迹象十分明显。
  正好给事中阮大铖跟左光斗、魏大中有仇,于是跟章允儒商量计策,嘱咐傅魁弹劾汪文言,并且弹劾魏大中相貌丑陋,为人阴险,表面一套,实际又一套,跟左光斗等人勾结汪文言,谋取私利。奏疏递上去,魏忠贤非常高兴,立即下诏逮捕汪文言。魏大中此时正好升任吏科,上疏极力辩解,下诏同意他上任。御史袁化中、给事中甄淑等人相继替魏大中、左光斗辩解。大学士叶向高因为举荐任用汪文言,也请求引罪辞职。形势很危急,御史黄尊素对镇抚刘侨说:“汪文言不值得可惜,不能由这件事祸及到士大夫阶层。”刘侨点头同意。口供没有牵连到其他人,汪文言受廷杖,剥夺职位,受此案牵连的人无罪。魏大中于是遵旨上任。第二天,鸿胪寺报名答谢皇帝恩赐,魏忠贤忽然假传圣旨指责魏大中互相攻击没有结束,不能够担任新职。按惯例,鸿胪寺报名的情形没有不被批复的,整个朝廷都很惊讶。傅魁也说皇帝的圣意不能更改,魏大中这才重新上任。
  不久,杨涟上疏弹劾魏忠贤,魏大中也率领同事上疏说:“自古皇帝身旁的奸臣,并不能直接危害国家。有的忠臣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告诉皇帝,而皇帝还不觉察,这才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现在魏忠贤狐假虎威,拉帮结派,先是杀死王安在内宫树立淫威;然后驱逐刘一火景、周嘉谟、王纪在外廷树立淫威;最近还杀死三个外戚亲贵的家属在三宫树立淫威,极力勾结保姆客氏,伺候陛下饮食起居;到处安插傅应星、陈居恭、傅继教等人,窃取朝廷的消息。真是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所以杨涟不惜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极力向陛下陈述。当今魏忠贤的种种罪状,陛下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代他承担责任。恐怕魏忠贤之所以能够发号施令,就是因为出自魏忠贤之手的缘故,而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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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列传·卷四十二
  2. 列传·卷一百零三
  3. 列传·卷一百二十九
  4. 志·卷二十八
  5. 列传·卷一百零九
  6. 志·卷二十四
  7. 志·卷二十三
  8. 列传·卷一百五十七
  9. 本纪·卷二十四
  10. 列传·卷一百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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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附录·明史表
  2. 列传·卷二百二十
  3. 列传·卷二百一十九
  4. 列传·卷二百一十八
  5. 列传·卷二百一十七
  6. 列传·卷二百一十六
  7. 列传·卷二百一十五
  8. 列传·卷二百一十四
  9. 列传·卷二百一十三
  10. 列传·卷二百一十二
  11. 列传·卷二百一十一
  12. 列传·卷二百一十
  13. 列传·卷二百零九
  14. 列传·卷二百零八
  15. 列传·卷二百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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