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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十四

  江淹 任昉
  江淹,字文通,济阳考城人也。少孤贫好学,沉静少交游。起家南徐州从事, 转奉朝请。宋建平王景素好士,淹随景素在南兗州。广陵令郭彦文得罪,辞连淹, 系州狱。淹狱中上书曰:
  昔者贱臣叩心,飞霜击于燕地;庶女告天,振风袭于齐台。下官每读其书,未 尝不废卷流涕。何者?士有一定之论,女有不易之行。信而见疑,贞而为戮,是以 壮夫义士伏死而不顾者此也。下官闻仁不可恃,善不可依,始谓徒语,乃今知之。 伏愿大王暂停左右,少加怜鉴。
  下官本蓬户桑枢之民,布衣韦带之士,退不饰《诗书》以惊愚,进不买名声于 天下。日者谬得升降承明之阙,出入金华之殿,何尝不局影凝严,侧身扃禁者乎? 窃慕大王之义,为门下之宾,备鸣盗浅术之余,豫三五贱伎之末。大王惠以恩光, 眄以颜色。实佩荆卿黄金之赐,窃感豫让国士之分矣。常欲结缨伏剑,少谢万一, 剖心摩踵,以报所天。不图小人固陋,坐贻谤缺,迹坠昭宪,身限幽圄。履影吊心, 酸鼻痛骨。下官闻亏名为辱,亏形次之,是以每一念来,忽若有遗。加以涉旬月, 迫季秋,天光沉阴,左右无色。身非木石,与狱吏为伍。此少卿所以仰天搥心,泣 尽而继之以血者也。下官虽乏乡曲之誉,然尝闻君子之行矣。其上则隐于帘肆之间, 卧于岩石之下;次则结绶金马之庭,高议云台之上;次则虏南越之君,系单于之颈: 俱启丹册,并图青史。宁当争分寸之末,竞刀锥之利哉!然下官闻积毁销金,积谗 糜骨。古则直生取疑于盗金,近则伯鱼被名于不义。彼之二才,犹或如此;况在下 官,焉能自免。昔上将之耻,绛侯幽狱;名臣之羞,史迁下室,如下官尚何言哉! 夫鲁连之智,辞禄而不反;接舆之贤,行歌而忘归。子陵闭关于东越,仲蔚杜门于 西秦,亦良可知也。若使下官事非其虚,罪得其实,亦当钳口吞舌,伏匕首以殒身, 何以见齐鲁奇节之人,燕赵悲歌之士乎?
  方今圣历钦明,天下乐业,青云浮雒,荣光塞河。西洎临洮、狄道,北距飞狐、 阳原,莫不浸仁沐义,照景饮醴。而下官抱痛圜门,含愤狱户,一物之微,有足悲 者。仰惟大王少垂明白,则梧丘之魂,不愧于沉首;鹄亭之鬼,无恨于灰骨。不任 肝胆之切,敬因执事以闻。此心既照,死且不朽。
  景素览书,即日出之。寻举南徐州秀才,对策上第,转巴陵王国左常侍。景素 为荆州,淹从之镇。少帝即位,多失德。景素专据上流,咸劝因此举事。淹每从容 谏曰:“流言纳祸,二叔所以同亡;抵局衔怨,七国于焉俱毙。殿下不求宗庙之安, 而信左右之计,则复见麋鹿霜露栖于姑苏之台矣。”景素不纳。及镇京口,淹又为 镇军参军事,领南东海郡丞。景素与腹心日夜谋议,淹知祸机将发,乃赠诗十五首 以讽焉。
  会南东海太守陆澄丁艰,淹自谓郡丞应行郡事,景素用司马柳世隆。淹固求之, 景素大怒,言于选部,黜为建安吴兴令。淹在县三年。升明初,齐帝辅政,闻其才, 召为尚书驾部郎、骠骑参军事。俄而荆州刺史沈攸之作乱,高帝谓淹曰:“天下纷 纷若是,君谓何如?”淹对曰:“昔项强而刘弱,袁众而曹寡,羽号令诸侯,卒受 一剑之辱,绍跨蹑四州,终为奔北之虏。此谓‘在德不在鼎’。公何疑哉?”帝曰: “闻此言者多矣,试为虑之。”淹曰:“公雄武有奇略,一胜也;宽容而仁恕,二 胜也;贤能毕力,三胜也;民望所归,四胜也;奉天子而伐叛逆,五胜也。彼志锐 而器小,一败也;有威而无恩,二败也;士卒解体,三败也;搢绅不怀,四败也; 悬兵数千里,而无同恶相济,五败也。故虽豺狼十万,而终为我获焉。”帝笑曰: “君谈过矣。”是时军书表记,皆使淹具草。相国建,补记室参军事。建元初,又 为骠骑豫章王记室,带东武令,参掌诏册,并典国史。寻迁中书侍郎。永明初,迁 骁骑将军,掌国史。出为建武将军、庐陵内史。视事三年,还为骁骑将军,兼尚书 左丞,寻复以本官领国子博士。少帝初,以本官兼御史中丞。
  时明帝作相,因谓淹曰:“君昔在尚书中,非公事不妄行,在官宽猛能折衷; 今为南司,足以震肃百僚。”淹答曰:“今日之事,可谓当官而行,更恐才劣志薄, 不足以仰称明旨耳。”于是弹中书令谢朏,司徒左长史王缋、护军长史庾弘远,并 以久疾不预山陵公事;又奏前益州刺史刘悛、梁州刺史阴智伯,并赃货巨万,辄收 付廷尉治罪。临海太守沈昭略、永嘉太守庾昙隆,及诸郡二千石并大县官长,多被 劾治,内外肃然。明帝谓淹曰:“宋世以来,不复有严明中丞,君今日可谓近世独 步。”
  明帝即位,为车骑临海王长史。俄除廷尉卿,加给事中,迁冠军长史,加辅国 将军。出为宣城太守,将军如故。在郡四年,还为黄门侍郎、领步兵校尉,寻为秘 书监。永元中,崔慧景举兵围京城,衣冠悉投名刺,淹称疾不往。及事平,世服其 先见。
  东昏末,淹以秘书监兼卫尉,固辞不获免,遂亲职。谓人曰:“此非吾任,路 人所知,正取吾空名耳。且天时人事,寻当翻覆。孔子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备。’ 临事图之,何忧之有?”顷之,又副领军王莹。及义师至新林,淹微服来奔,高祖 板为冠军将军,秘书监如故,寻兼司徒左长史。中兴元年,迁吏部尚书。二年,转 相国右长史,冠军将军如故。
  天监元年,为散骑常侍、左卫将军,封临沮县开国伯,食邑四百户。淹乃谓子 弟曰:“吾本素宦,不求富贵,今之忝窃,遂至于此。平生言止足之事,亦以备矣。 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吾功名既立,正欲归身草莱耳。”其年,以疾迁金紫光 禄大夫,改封醴陵侯。四年卒,时年六十二。高祖为素服举哀。赙钱三万,布五十 匹。谥曰宪伯。
  淹少以文章显,晚节才思微退,时人皆谓之才尽。凡所著述百余篇,自撰为前 后集,并《齐史》十志,并行于世。
  子筼袭封嗣,自丹阳尹丞为长城令,有罪削爵。普通四年,高祖追念淹功,复 封筼吴昌伯,邑如先。
  任昉,字彦升,乐安博昌人,汉御史大夫敖之后也。父遥,齐中散大夫。遥妻 裴氏,尝昼寝,梦有彩旗盖四角悬铃,自天而坠,其一铃落入裴怀中,心悸动,既 而有娠,生昉。身长七尺五寸。幼而好学,早知名。宋丹阳尹刘秉辟为主簿。时昉 年十六,以气忤秉子。久之,为奉朝请,举兗州秀才,拜太常博士,迁征北行参军。
  永明初,卫将军王俭领丹阳尹,复引为主簿。俭雅钦重昉,以为当时无辈。迁 司徒刑狱参军事,入为尚书殿中郎,转司徒竟陵王记室参军,以父忧去职。性至孝, 居丧尽礼。服阕,续遭母忧,常庐于墓侧,哭泣之地,草为不生。服除,拜太子步 兵校尉、管东宫书记。
  初,齐明帝既废郁林王,始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 州刺史、录尚书事,封宣城郡公,加兵五千,使昉具表草。其辞曰:“臣本庸才, 智力浅短。太祖高皇帝笃犹子之爱,降家人之慈;世祖武皇帝情等布衣,寄深同气。 武皇大渐,实奉诏言。虽自见之明,庸近所蔽,愚夫一至,偶识量己,实不忍自固 于缀衣之辰,拒违于玉几之侧,遂荷顾托,导扬末命。虽嗣君弃常,获罪宣德,王 室不造,职臣之由。何者?亲则东牟,任惟博陆,徒怀子孟社稷之对,何救昌邑争 臣之讥。四海之议,于何逃责?陵土未乾,训誓在耳,家国之事,一至于斯,非臣 之尤,谁任其咎!将何以肃拜高寝,虔奉武园?悼心失图,泣血待旦。宁容复徼荣 于家耻,宴安于国危。骠骑上将之元勋,神州仪刑之列岳,尚书是称司会,中书实 管王言。且虚饰宠章,委成御侮,臣知不惬,物谁谓宜。但命轻鸿毛,责重山岳, 存没同归,毁誉一贯。辞一官不减身累,增一职已黩朝经。便当自同体国,不为饰 让。至于功均一匡,赏同千室,光宅近甸,奄有全邦,殒越为期,不敢闻命,亦愿 曲留降鉴,即垂听许。钜平之恳诚必固,永昌之丹慊获申,乃知君臣之道,绰有余 裕,苟曰易昭,敢守难夺。”帝恶其辞斥,甚愠昉,由是终建武中,位不过列校。
  昉雅善属文,尤长载笔,才思无穷,当世王公表奏,莫不请焉。昉起草即成, 不加点窜。沈约一代词宗,深所推挹。明帝崩,迁中书侍郎。永元末,为司徒右长 史。
  高祖克京邑,霸府初开,以昉为骠骑记室参军。始高祖与昉遇竟陵王西邸,从 容谓昉曰:“我登三府,当以卿为记室。”昉亦戏高祖曰:“我若登三事,当以卿 为骑兵。”谓高祖善骑也。至是故引昉,符昔言焉。昉奉笺曰:“伏承以今月令辰, 肃膺典策,德显功高,光副四海,含生之伦,庇身有地;况昉受教君子,将二十年, 咳唾为恩,眄睐成饰,小人怀惠,顾知死所。昔承清宴,属有绪言,提挈之旨,形 乎善谑,岂谓多幸,斯言不渝。虽情谬先觉,而迹沦骄饵,汤沐具而非吊,大厦构 而相欢。明公道冠二仪,勋超邃古,将使伊周奉辔,桓文扶毂,神功无纪,化物何 称。府朝初建,俊贤骧首,惟此鱼目,唐突玙璠。顾己循涯,实知尘忝,千载一逢, 再造难答。虽则殒越,且知非报。”
  梁台建,禅让文诰,多昉所具。高祖践阼,拜黄门侍郎,迁吏部郎中,寻以本 官掌著作。天监二年,出为义兴太守。在任清洁,儿妾食麦而已。友人彭城到溉, 溉弟洽,从昉共为山泽游。及被代登舟,止有米五斛。既至无衣,镇军将军沈约遣 裙衫迎之。重除吏部郎中,参掌大选,居职不称。寻转御史中丞,秘书监,领前军 将军。自齐永元以来,秘阁四部,篇卷纷杂,昉手自雠校,由是篇目定焉。
  六年春,出为宁朔将军、新安太守。在郡不事边幅,率然曳杖,徒行邑郭,民 通辞讼者,就路决焉。为政清省,吏民便之。视事期岁,卒于官舍,时年四十九。 阖境痛惜,百姓共立祠堂于城南。高祖闻问,即日举哀,哭之甚恸。追赠太常卿, 谥曰敬子。
  昉好交结,奖进士友,得其延誉者,率多升擢,故衣冠贵游,莫不争与交好, 坐上宾客,恒有数十。时人慕之,号曰任君,言如汉之三君也。陈郡殷芸与建安太 守到溉书曰:“哲人云亡,仪表长谢。元龟何寄?指南谁托?”其为士友所推如此。 昉不治生产,至乃居无室宅。世或讥其多乞贷,亦随复散之亲故。昉常叹曰:“知 我亦以叔则,不知我亦以叔则。”昉坟籍无所不见,家虽贫,聚书至万余卷,率多 异本。昉卒后,高祖使学士贺纵共沈约勘其书目,官所无者,就昉家取之。昉所著 文章数十万言,盛行于世。
  初,昉立于士大夫间,多所汲引,有善己者则厚其声名。及卒,诸子皆幼,人 罕赡恤之。平原刘孝标为著论曰:
  客问主人曰:“硃公叔《绝交论》,为是乎?为非乎?”主人曰:“客奚此之 问?”客曰:“夫草虫鸣则阜螽跃,雕虎啸而清风起。故絪缊相感,雾涌云蒸;嘤 鸣相召,星流电激。是以王阳登则贡公喜,罕生逝而国子悲。且心同琴瑟,言郁郁 于兰筜,道叶胶漆,志婉娈于埙篪。圣贤以此镂金版而镌盘盂,书玉牒而刻钟鼎。 若匠人辍成风之妙巧,伯牙息流波之雅引。范、张款款于下泉,尹、班陶陶于永夕。 骆驿纵横,烟霏雨散,皆巧历所不知,心计莫能测。而硃益州汨叙,越谟训,捶 直切,绝交游,视黔首以鹰鹯,媲人伦于豺虎。蒙有猜焉,请辨其惑。”
  主人欣然曰:“客所谓抚弦徽音,未达燥湿变响;张罗沮泽,不睹鹄雁高飞。 盖圣人握金镜,阐风烈,龙骧蠖屈,从道污隆。日月联璧,叹亹亹之弘致;云飞电 薄,显棣华之微旨。若五音之变化,济九成之妙曲。此硃生得玄珠于赤水,谟神睿 而为言。至夫组织仁义,琢磨道德,欢其愉乐,恤其陵夷。寄通灵台之下,遗迹江 湖之上,风雨急而不辍其音,霜雪零而不渝其色,斯贤达之素交,历万古而一遇。 逮叔世民讹,狙诈飙起,谿谷不能逾其险,鬼神无以究其变,竞毛羽之轻,趋锥刀 之末。于是素交尽,利交兴,天下蚩蚩,鸟惊雷骇。然利交同源,派流则异,较言 其略,有五术焉:
  “若其宠钧董、石,权压梁、窦。雕刻百工,炉锤万物,吐漱兴云雨,呼吸下 霜露,九域耸其风尘,四海叠其熏灼。靡不望影星奔,藉响川鹜,鸡人始唱,鹤盖 成阴,高门旦开,流水接轸。皆愿摩顶至踵,隳胆抽肠,约同要离焚妻子,誓徇荆 卿湛七族。是曰势交,其流一也。
  “富埒陶、白,赀巨程、罗,山擅铜陵,家藏金穴,出平原而联骑,居里闬而 鸣钟。则有穷巷之宾,绳枢之士,冀宵烛之末光,邀润屋之微泽,鱼贯凫踊,飒沓 鳞萃,分雁鹜之稻粱,沾玉斝之余沥。衔恩遇,进款诚,援青松以示心,指白水而 旌信。是曰贿交,其流二也。
  “陆大夫燕喜西都,郭有道人伦东国,公卿贵其籍甚,搢绅羡其登仙。加以颐 蹙頞,涕唾流沫,骋黄马之剧谈,纵碧鸡之雄辩,叙温燠则寒谷成暄,论严枯则春 丛零叶,飞沉出其顾指,荣辱定其一言。于是弱冠王孙,绮纨公子,道不絓于通人, 声未遒于云阁,攀其鳞翼,丐其余论,附骐骥之髦端,轶归鸿于碣石。是曰谈交, 其流三也。
  “阳舒阴惨,生民大情,忧合欢离,品物恒性。故鱼以泉涸而呴沫,鸟因将死 而悲鸣。同病相怜,缀河上之悲曲;恐惧置怀,昭《谷风》之盛典。斯则断金由于 湫隘,刎颈起于苫盖。是以伍员濯溉于宰嚭,张王抚翼于陈相。是曰穷交,其流四 也。
  “驰鹜之俗,浇薄之伦,无不操权衡,秉纤纩。衡所以揣其轻重,纩所以属其 鼻息。若衡不能举,纩不能飞,虽颜、冉龙翰,凤雏曾、史,兰熏雪白,舒、向金 玉,渊海卿、云,黼黻河汉,视若游尘。遇同土梗,莫肯费其半菽,罕有落其一毛。 若衡重锱铢,纩微彯撇,虽共工之蒐慝,驩兜之掩义,南荆之跋扈,东陵之巨猾, 皆为匍匐委蛇,折枝舐痔,金膏翠羽将其意,脂韦便辟导其诚。故轮盖所游,必非 夷、惠之室;苞苴所入,实行张、霍之家。谋而后动,芒毫寡忒。是曰量交,其流 五也。
  “凡斯五交,义同贾鬻,故桓谭譬之于阛阓,林回喻之于甘醴。夫寒暑递进, 盛衰相袭,或前荣而后瘁,或始富而终贫,或初存而末亡,或古约而今泰,循环翻 覆,迅若波澜。此则徇利之情未尝异,变化之道不得一。由是观之,张、陈所以凶 终,萧、硃所以隙末,断焉可知矣。而翟公方规规然勒门以箴客,何所见之晚乎?
  “然因此五交,是生三衅:败德殄义,禽兽相若,一衅也;难固易携,仇讼所 聚,二衅也;名陷饕餮,贞介所羞,三衅也。古人知三衅之为梗,惧五交之速尤。 故王丹威子以槚楚,硃穆昌言而示绝,有旨哉!
  “近世有乐安任昉,海内髦杰,早绾银黄,夙招民誉。遒文丽藻,方驾曹、王; 英特俊迈,联衡许、郭。类田文之爱客,同郑庄之好贤。见一善则盱衡扼腕,遇一 才则扬眉抵掌。雌黄出其脣吻,硃紫由其月旦。于是冠盖辐凑,衣裳云合,辎軿击 轊,坐客恒满。蹈其阃阈,若升阙里之堂;入其奥隅,谓登龙门之坂。至于顾盼增 其倍价,剪拂使其长鸣,彯组云台者摩肩,趋走丹墀者叠迹。莫不缔恩狎,结绸缪, 想惠、庄之清尘,庶羊、左之徽烈。及瞑目东越,归骸雒浦,繐帐犹悬,门罕渍酒 之彦;坟未宿草,野绝动轮之宾。藐尔诸孤,朝不谋夕,流离大海之南,寄命瘴疠 之地。自昔把臂之英,金兰之友,曾无羊舌下泣之仁,宁慕郈成分宅之德。呜呼! 世路险巇,一至于此!太行孟门,宁云崭绝。是以耿介之士,疾其若斯,裂裳裹足, 弃之长祇。独立高山之顶,欢与麋鹿同群,皦皦然绝其雰浊,诚耻之也,诚畏之也。”
  昉撰《杂传》二百四十七卷,《地记》二百五十二卷,文章三十三卷。

译文

  江淹字文通,是济阳考城人。他年少时孤苦贫困,但是勤奋好学,性格沉静,很少舆人交游。初任南徐州从事之职,转任奉朝请。
  宋建平王景素喜欢士人,江淹就跟随景素住在南兖州。广陵令郭彦文因故获罪,供辞连及江淹,江淹被拘囚在州中监狱襄。江淹在狱中上书说:从前,低贱的臣子击胸表白心志,就会突然有霜袭击燕地;普通的女子向天呼告,就会突然起风袭击齐台。我每次读到这些文字,没有不掩卷流泪的。为什么呢?因为士子们有一直坚定的信念,女人也有不能改易的德行。诚实却被怀疑,忠贞反遭杀戮,所以壮烈之人侠义之士宁愿赴死,决不反顾,原因就在逭襄。我听说仁和善都不可依靠,一开始我认为这是虚话,到今天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诚恳地希望大王暂且停止身边的事务,稍稍施予我些许怜悯和鉴察。我本是住在用蓬草编门桑树做户枢的简陋房屋裹,身穿麻布衣服,腰系韦皮带的无官之人。退居时不用《诗》《书》装饰自己来惊骇愚人,进用时也不向天下人收买名声。先前,我侥幸能在承明宫阙裹上下,在金华宫殿中出入,我何曾不拘束我的形影,凝聚我的庄严,侧身行走于宫门禁中呢?我敬慕大王的道义,才成为您门下的宾客,我准备了些许鸡呜狗盗之类的浅薄之术,还预备了三五种贱技的细枝末节。大王把恩泽光辉施惠于我,和颜悦色地眄枧我。遣实际上是使我如同佩有荆卿那样的黄金赏赐,私下襄感到如享有豫让那样的国士的名分了。我常想结好帽带身伏利剑,从容就死,来稍稍感谢大王的恩德于万一,披肝沥胆摩顶放踵,来报答大王。不料小人固塞鄙陋,遂给我留下诽谤毁损之辞,使我的业迹坠毁于昭明的法令,身体受限制于幽冷的囹圄。我踩踏自己的身影,怜悯自己的心情,每每鼻子发酸,痛入骨髓。我听说使声名受损是最大的耻辱,使形体受损伤还在其次,所以每一次这些念头上来,心中恍惚,如同有所遣失。再加上时间已遇了一个月,迫近秋末。天色阴沉,周围没有好景色。我的身体不是木头也不是石头,却和狱中吏卒为伍。这也正是尘型仰天长叹捶心自责,眼泪流尽接着流血的原因。我虽然缺乏乡里部曲的赞誉,但是也曾听说遇君子的德行。首先就是隐身于市肆之间,退居安卧在山林岩石之下;其次就是在金马之庭上佩结印绶,在云台之上高谈阔论;再其次就是俘虏南越国君,系住单于的颈子:遣都能启用丹书铁券,留名青史。人难道应当争夺一分一寸这样的微小益处,竞争刀刃锥尖这样的细小利益吗!可是我听说毁谤的话积累多了可销熔金子,谗言积累多了可以使骨头糜烂。古代的直生被怀疑有盗窃金子的行为,近世的伯鱼被加上不义的名声。他们这样两个贤才尚且如此,何况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哪裹能使自己免祸。从前上将军遭受的耻辱,可以举出绛侯系囚在牢狱中的例子;名臣所受的羞辱,可以举出史迁被下蚕室遭受宫刑的例子,像我这样的遭遇还有什么话说呢。鲁连有智慧,辞去俸禄而无反顾;接舆贤明,边行边唱忘记归去。王陵在东越闭关自守,仲蔚在西秦杜门谢客,他们也很可以理解。假如我的事不是这样虚假不实,而是罪名与实际相符,那么我就应当闭不言,身伏匕首来殒灭自身,我还有什么面目见齐鲁那些有奇节的人,燕趟那些慷慨悲歌之士呢如今圣上理政英明,天下人安居乐业,青云飘浮在雒水的上空,荣光充塞黄河。西到临洮、狄道,北到飞狐、阳原,没有不沉浸沐浴在仁义的恩泽裹的,人们揽镜照影,饮用甘甜的美酒。然而我却在牢狱裹抱深痛含悲愤,逭一件事情虽然微小,却有值得悲伤的地方。我恳求大王稍稍垂察,把我的事弄个明白,果真如此,那么梧丘的冤魂,就不会因为头颅变成水中污泥而羞愧;鹄亭的游鬼,也不会因为骨朽为灰而遣憾。我不能忍受肺腑之情的急切,衹得恭敬地通过大王左右的人来使您闻悉我的事情。我的遣片心意已经宣明,那就死也将不朽了。
  景素看过逭封上书后,当天就放出了江淹。不久又举拔江淹为南徐州秀才,江淹对答皇帝的策问,结果列入最上等,转任巴陵王国左常侍。
  景素担任荆州刺史,江淹随从他到镇所。少童即位,言行多失帝德。景素专擅倨傲,控制着上流之地,人们都劝景素趁此时发动事变。江淹每每耐心地劝谏景素说:“谣言会招致灾祸,这是二叔同亡的原因;抵触怨恨、器度狭小,七国就都为此而遭到灭亡。殿下您不求宗庙的安定,却偏信左右的计谋,那么麋鹿霜露栖息布满姑苏台的惨景又要重现了。”景素却不采纳他的忠言。等到景素镇守京,江淹又随任镇军参军事,领南东海郡丞。景素此时与,腹们日夜密谋计议,江淹知道祸乱机变将要发生,就写了十五首诗赠送给景素来讽谏他。
  造时碰上南东海太守陆澄守丧离任,江淹认为自己作为郡丞应该处理郡务,景素却任用司马柳世隆主管郡事。江淹坚持要求管理郡事,景素大怒,把此事告诉选部,结果江淹被贬官为建安吴兴令。江淹在吴兴县任职三年。升明年初,齐壹辅助朝政,听说了江淹的才能,就征召他为尚书驾部郎、骠骑参军事。不久荆州刺史沈攸之发动叛乱,高帝对江淹说:“天下如此纷乱,您说该怎么办?”江淹回答说:“往昔项羽强大而刘邦弱小,袁绍兵多而曹操兵少。项羽虽然号令诸侯,却终于遭受用一剑刎颈而死的耻辱;袁趋曾经据有四州,却最终成为奔亡败北之人。造就叫‘重在德行而不在显赫’。您疑虑什么呢。”高帝说:“这样的话我已听过很多了,还是请您试着替我分析一下。”江淹说:“您雄壮英武有奇谋异略,这是取胜的第一个条件;您宽厚容忍又仁爱忠恕,这是取胜的第二个条件;天下贤才能人都愿为您尽力,这是取胜的第三个条件;您是民心所向的人,这是取胜的第四个条件;您帮助天子去讨伐叛逆,这是取胜的第五个条件。他们虽然志气锐利但是器量狭小,这是他们会失败的第一个原因;他们有威势却刻薄无恩惠,这是他们会失败的第二个原因;他们的士兵人心涣散,四分五裂,这是他们失败的第三个原因;官宦不支持他们,这是他们失败的第四个原因;他们孤军深入几千里,却没有同伙相助,这是他们失败的第五个原因。所以他们虽有十万豺狼之兵,但是终将被我们俘获。”高帝笑着说:“您说得过分了。”遣时军事上的书、表、记,都让江淹起草备办。相国府建立,补授江淹记室参军事。建元初年,他又担任骠骑豫章王记室,带东武令,参与掌管诏书典册,并且执掌编修国史。不久迁任中书侍郎。永明年初,又迁任骁骑将军,执掌国史修撰。后出京担任建武将军、庐陵内史。在任主事三年,又回京任骁骑将军,兼任尚书左丞,不久又以本官职领国子博士。少帝即位之初,江淹又以本官职兼任御史中丞。
  此时明帝担任相职,就对江淹说:“您先前在尚书省时,不是公家的事决不轻妄行动,为官既宽容又严厉,还能折衷调和;现在您任南司之职,足以震慑整肃百官。”江淹回答说:“今天的事,衹能说是按照官员的本分去行事,我更害怕自己才能低劣,意志薄弱,不能够与圣上英明的旨意相称。”于是江淹弹劾中书令谢础、司徒左长史王绩、护军长史庾弘远,都是因为长时间生病而不参与帝陵公事;又劾奏前益州刺史刘悛、凿业刺史壁垒啦,都是贪污受贿得钱物多以万计,这些人就被收交廷尉治罪。临海太守沈昭略、永嘉太守庾昙隆以及各郡的二千石和大县的官长,多被弹劾治罪,朝廷内外因此而庄严安定。明帝对江淹说:“宋代以来,不再有严明的御史中丞了,您现在可以称得上是近世独一无二的了。”
  明帝即位后,任命江淹为车骑临海王长史。不久又官拜廷尉卿,加给事中,又迁任冠军长史,加辅国将军。后出京任宣城太守,仍旧担任辅国将军之职。在宣城郡任职四年,江淹又回到京城任黄门侍郎、领步兵校尉,不久又担任秘书监之职。永元年间,崔慧景兴兵包围京城,士绅官宦都去投名帖,拜谒结交,江淹却假称有病不去。等到叛乱被平息,世人都佩服江淹有先见之明。  东昏侯末年,江淹以秘书监之职兼任卫尉,他坚持辞谢,但是没有获得同意,于是只好上任。江淹曾对人说:“卫尉之职不是我能胜任的,这连路人都知道,让我兼任卫尉,祇不过看取了我的虚名罢了。况且天时人事,不久就要发生变化。孔子说过:‘有文的事务的人必有武的准备。’事情临头时再去图谋它,又有什么好忧虑的呢?”不久,又做领军王莹的副职。等到义师到达塞丘叠,辽渣身穿便服前来投奔,产担下韶书任命江淹为冠军将军,仍做秘书监,不久又兼任司徒左长史。中兴元年,迁任吏部尚书,二年,转任相国右长史,仍旧担任冠军将军。
  丢监元年,避任散骑常侍、左卫将军,被封为临沮县开国伯,封地有四百户。江淹就对子弟们说:“我本来是普通官员,不追求功名富贵,现在窃居高位,于是就到了富贵的地步。我平生好谈知止知足的事,现在也已经很完备了。人生不过是行乐罢了,贪求富贵要到何时。我的功名既然已经建立,正想退身到草野中去。”那一年,他因病迁任金紫光禄大夫,改封醴陵伯。天监四年,江渣去世,此时他六十二岁。直祖为江淹穿素服尽哀,赐钱三万、布五十匹作为办理丧事之用。江淹的谧号叫宪伯。
  红痉年少时,因为文章做得好而显名,晚年才思衰微退化,当时的人都说他是才思枯竭。他总共著述有百余篇作品,自己编撰为前后两集,他还着有《齐史》十志,一起在世上流传。
  江淹的儿子江荐承袭封地爵位,从丹阳尹丞做到长城令,因为有罪而被削去封爵。普通四年,追思怀念道的功绩,又封丝姜为呈旦伯,封地仍像先前一样。
  任防字彦升,是乐安博昌人,漠代御史大夫邀的后代。父亲名遥,是齐的中散大夫。任遥的妻子是苤旦,曾经白天睡觉,梦见有彩旗华盖四角悬挂小铃,从天而降,其中一个小铃落入裴氏怀中,裴氏心有触动,不久就有了身孕,生下任堕。任堕身高七尺五寸。他年幼时就好学,很早就出了名。宋丹阳尹刘秉征召他为主簿。当时任堕才十六岁,因为年少气盛而忤逆刘秉的儿子。很久以后,担任奉朝请之职,被举荐为兖州秀才,官拜太常博士,迁任征北行参军。
  永明初年,卫将军王俭领丹阳尹,又延引任堕为主簿。王侩很钦佩看重任堕,认为当时没有人能和他相比。任防又迁任司徒刑狱参军事,入内阁担任尚书殿中郎,转任司徒竟陵王记室参军,后因父亲去世守丧离职。任防性情极孝顺,居丧时克尽礼节。他刚除去丧服,又接着遭遇丧母之痛,因为长期在父母墓侧住庐守坟,哭泣过的地方,草木因此不再生长。丧服除去后,任防官拜太子步兵校尉、管东宫书记。
  当初,齐明帝已经废去郁林王,开始做诗中、中书监、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录尚书事,被封为宣城郡公,加兵五千。让{型左准备奏表的草稿。任堕起草的奏表的辞语是:“我本是庸才,智慧能力都很浅薄短小。太担直皇童对我加深像对待子女一样的恩爱,降下对待家人的仁慈;世祖武皇帝对我这个布衣之人感情平等,寄托深厚,精神相同。武皇病危,我确实遵奉诏言。人们虽然有自见之明,但仍然会因为亲近而受蒙蔽;愚陋的人偶尔还记得衡量自己,我实在不忍心自己固执于缀衣之辰,抗拒违命于玉几之侧,于是承受高皇、武皇的垂顾嘱托,引导弘扬微末的命运。虽然嗣位之君废弃纲常,那是获罪于宣德;王室没有成就,那是臣的原因。为什么呢?亲近的就是东牟,任用的祇有博陆,人们空怀子孟治国之道,如何能救昌邑谏静之臣所受的讥讽。四海之内的议论,我有何理由逃避责任。先王陵墓泥土未干,先王训誓言犹在耳,可是家国之事,竟到了这种地步,不是我的过错,又有谁能承担这个过错!我将如何严肃地拜谒高皇陵寝,虔诚地侍奉武皇的陵园?内心伤悼,失魂落魄,彻夜难眠,眼泪流尽,接着流血。哪裹容忍我再在家庭蒙耻之时求取荣位,在国家危亡之际追求安闲逸乐。骠骑上将为国家元勋,神州仪礼刑法之官重如排列的山岳,尚书之职就是人们所说的司会之官,中书之职实际上掌管王之言论。而且虚饰宠章,责成御侮,我知道这样做不能使自己心安理得,这样的事又有谁说它是应当的。但是我的生命虽然轻如鸿毛,可是我的责任却重于山岳,无论生存还是毁灭,归旨都是相同的;无论是受到毁谤还是得到赞誉,思想都是一贯的。辞去一个官职仍然不能减轻我自身的负累,增加一个官职却已亵渎了朝廷的圣经。我自当体念国家,不做虚饰辞让。至于功业均为匡助天子,奖赏同为千室,光大所居在京城近郊,全部占有邦国,至死之日,我不敢听命,也衹希望圣上垂降明鉴,允许我不就宣城郡公。氲垩的恳心诚意必当永固,永昌的遗恨得以舒展,才知晓君臣之道,是舒缓有宽余的,假如说圣上容易宣明,那谁还敢抱着他难改成命的想法呢。”齐旦嘘厌恶奏表的言辞有斥责自己的意思,很生气,任堕因此在整个越雪年间,官位也不超过列校。
  任堕很善于作文章,尤其擅长疏、传、表、奏之类写作,才思敏捷,没有穷尽。当时王公大臣的上表和奏章,没有不请任防写的。任防写文章起的草稿就成了正式的作品,不用加以删改。选垫为一代词宗,对任堕却非常推崇。塱查崩,任堕官迁中书侍郎。丞元末年,任防任司徒右长史。
  直担攻克京城,霸府刚刚建立,就任命任防为骠骑记室参军。当初高祖和任防在竟陵王西邸相遇,高祖从容地对任防说:“我如果登上三府,当用您做记室官。”任防也对高祖开玩笑说:“我如果登上三事,当用您为骑兵。”是说高祖善于骑马。到了高祖攻克京城时,就延引任防为骠骑记室参军,以此和过去的话相符。任防敬奉给高祖的信笺说:“在本月的良辰吉日,我承蒙您的恩惠,受到典命册封,使我品德尊颢,功业抬高,荣光满四海,有生之年,有地方庇护自身了;何况我任防受君子教诲,将近二十年,知道您的咳嗽吐唾都是给我的恩惠,您斜眼看我也会成为值得我夸饰的事,小人感恩,不过也知道要为谁而死。从前我承蒙竟陵王宴请,您嘱托我前面的话,提挈我的心意,却用善意的戏诘话表达出来,是否可以说我是多幸的,您说过的话没有改变。虽然我的性情舆您先前的感觉不合,而且我的行迹因骄傲的引诱而沉沦,但是您使我汤沐具备而无忧虑,国家的大厦构成而相互欢欣。您的道德居二仪之首,功勋超远古之人,您将使伊尹周公为您执缰绳,齐桓公晋文公为您扶车,您神奇的功绩无法记载,化育万物又有什么能与之相称。府朝刚刚建立,俊杰贤才正昂首前进,惟有我遣像鱼目一样的人,唐突了那些像宝玉一样的贤才。考虑到自己衹能算挨着贤才的边,实在觉得惭愧,您对我的恩遇千载难逢,您的再造之恩我难以报答。即使我死了,也不能报答您的深思。”
  梁台建立,禅让的文书诏诰,大多是任防所写。高祖登位,任防官拜黄门侍郎,迁吏部郎中,不久又以本官职兼管著作。
  梁武帝天监二年,任防出京担任义兴太守。型堕在任时清廉高洁,儿女仆妾衹吃麦食。任防有友人是室缠的至妪,型避的弟弟是型捡,型捡跟从任防共游山川林泽。等到义兴太守之职被人代替,任防登船远行,此时他衹有五斛米。已经到了京城却没有衣服可穿,镇军将军沈约派人送裙衫欢迎他。后任防重新官拜吏部郎中,参与掌管大选事宜,但他居此官却不称职。不久转任御史中丞,秘书监,领前军将军。从齐永元以来,秘阁四部之书,篇目卷帙纷繁复杂,任防亲自校对,因此篇目确定了。
  六年的春天,任防出京任宁朔将军、新安太守。任防在郡时不修边幅,随意地拖着拐杖,徒步行走在郡城内外,老百姓有打官司的,任防就在路上决断了。任防为政清廉省事,官吏百姓都感到很方便。为官满一年,死在官署,当时年龄是四十九岁。新安郡全境的人都深感痛惜,老百姓一起在城南建立了祠堂。高祖听说后,当天就为任防尽哀,哭得很伤心。任防被迫赠为太常卿,谧号为敬子。
  任防喜好舆人结交,奖掖举荐士人和朋友。凡是得到任防延引赞誉的人,大多被升迁提拔。所以达官贵人,没有谁不争着舆任防结交相好。任防家坐着的宾客,总有几十个。当时的人羡慕他,称他为任君,意思是指他像漠代的三君。陈郡的殷芸给建安太守到溉的书信中说:“哲人亡故,他的仪表永远消失了。从今以后,史占著作之事寄托给谁?为士人朋友指路延引之举又由谁来承担呢?”任防被士人朋友所推崇就是如此。任防不治家产,竟然到了没有房子居住的地步。当时有人讥讽任防经常乞求借贷,但他借贷来的钱物随后又散发给亲朋故友。任防常常感叹说:“了解我的是叔则,不了解我的也是叔则。”任防博览群书,三坟五典各类书籍没有他没看过的,他家虽然贫困,他却聚积圃书达万余卷,大多是舆常见本不同的本子。任防死后,高祖派学士贺纵与沈约一起勘查他家的书籍篇目,凡是官府所没有的,就从任防家取出补足。任防所写的文章有几十万字,在世上广为流行。
  当初,任防位列于士大夫之间,对士大夫多有奖掖延引,凡是和自己相好的就抬高他的声名。等到任防死去,他的几个子女都还年幼,人们却很少去赡养体恤他们。平原刘孝标为此事着文议论说:客人问主人说:“朱公叔的《绝交论》,是对呢?还是不对呢?”主人说:“客人您为什么问这个呢?”客人回答说:“草虫呜叫土山上的螽斯虫就会跳跃,雕虎啸叫清风就会吹起。所以捆组相互感召,就会云雾升腾汹涌;动物的呜叫互相感召,以致星儿流走电光激发。所以王阳登位贡公就喜欢,罕生逝世国子就悲伤。况且人心如果同琴瑟般和谐,那么语言就会像兰花香草一样香气浓烈;人们的道德理想如果融洽统一,如胶似漆,那么心意就会像乐器发出的声音一样婉转多变。圣贤之人因此在金版、磐石和器皿上雕镂镌刻文字,还在玉牒钟鼎上书写雕刻文句,以引起人们的共鸣,指导人们行动。如同匠人能巧妙地停止已经形成的风,伯牙能通过正确的引导停息正在流动的水。范、张在下泉舒缓闲适,尹、班竟夜欢喜快乐。事物的往来不绝纵横交错,烟云的浓盛雨雪的消散,都是有智慧有经验的人所不能知道,有心计的人所不能猜测的。因而朱益州扰乱常道和秩序,超越先人的谋略和教诲,用棍打正直恳切之人,断绝与人的交游,把老百姓看作鹰鹌一样的猛禽,把人的伦理舆豺狼虎豹相比照,我蒙昧无知,对此事无法猜想,请您为我辨别其中的疑惑。”
  主人欣然说:“客人所说的正像弹拨琴弦发出美好的声音,却不会出现因琴弦燥湿引起的变声;在低湿的沼泽地带张开罗网,却没有看见鸿鹄大雁已高飞。大概圣人手握金镜,开辟猛烈之风气,龙首高抬尺蠖屈伸,所从之路有积水不流有突起高显。E1月如珠联璧合,感叹于勤勉不倦的宏大情致;彩云飞扬闪电迫近,显示出棣树之华的微妙旨趣。如同五音的变化,可以助成九成妙曲。这就是朱生在赤水边得到玄珠,因此计谋神奇睿智而成为人们的言谈。至于组织仁义之事,琢磨道德之心,为别人的愉乐而欢心,为他人的衰落而担忧。寄情通达于灵台之下,遗迹于江湖之上,风猛雨急却能不停其声音,霜降雪落也不改变其容色,这是贤达之人的真情交往,经历万古才能一遇。等到后世之人风气变坏,窥伺动静虚假欺骗之事如暴风骤起,溪谷不能超过他们的危险,鬼神也无法探求他们的变化,他们争逐毛羽一样的轻利,为锥尖刀刃一样的细小利益而奔走。于是朴素真情的交往没有了,势利虚假的交往却兴起了,天下纷扰,鸟儿吃惊雷电骇怕。不过势利之交虽然同源,其流派却不同,比较一下,说说它们的大略情况,有五种势利之交如下:
  “如果他的荣宠与董、石相当,权势压倒梁、窦,雕刻的有百种工艺,炉火锤炼出万般事物,他吐唾咳嗽能兴起云雨,呼吸之间能降下霜露,九洲的地域内高耸其风烟尘雾,四海之中重叠着他的火烟舆灼热,人们就无不望见他的身影就星夜奔走干谒,践踏惊扰使得河中鸭子发出叫声。司晨之人刚开始高声报晓,车盖就会集连成一片遮出阴影;高大的门早晨一打开,车子奔来前后衔接如同流水一般。人们都愿意从头顶到脚跟都摩伤,毁坏自己的胆抽出自己的肠,订约说颐同要离一样焚烧妻子儿女,发誓要像荆卿一样从而使七族荣光。造就是势利之交,是其中的第一种流派。
  “富贵与陶、白相等,资财比程、罗雄厚,独揽出铜的山陵,家藏产金的洞穴,出现在平原上就是骑手相连,居住在里巷就击钟鸣乐。那么就会有身处穷巷的宾客,瓮牖绳枢之人,希望能得到他夜晚蜡烛的余光照耀,求取他滋润房屋的些微雨露,他们像游鱼一样连贯而行,像野鸭子一样争先恐后,豪迈地会合像鱼鳞一样聚集排列,希求分得雁鸭吃剩的稻米高粱,被施舆玉酒杯中余下的点滴残酒。他们心怀富人所给的恩遇,就向富人表白自己的诚恳,援引青松来表示自己的心志,指着白水来夸耀自己的诚实。这就叫金钱之交,是其中的第二种流派。
  “陆大夫在西都设宴欢会,郭有道在东京敦厚人伦,公卿们认为他们的名籍很显贵,措绅大人羡慕他们如同登仙。于是公卿揞绅们脸颊或蹙或伸,鼻涕唾沫流溅,像放任黄马奔驰一样来畅谈,又像放纵碧鶸呜叫一样来雄辩,叙谈温热时寒冷的峡谷也成了暖和的地方,议论严冷枯败时春天的树丛也会落叶,飞升还是沉降似乎祇出现在他们的顾盼指点之间,荣誉舆耻辱衹要他们一句话就可确定。于是未成年的王孙,穿着华丽的公子,他们的学说还不能难住通达之人,声音弱小不能传达到云阁之上,却要攀附在善谈之人的鳞甲翼翅上,求他们剩余的议论能给自己一些好处,依附在骐骥的尾巴尖上,以图在碣石超越回归的大雁。造就叫剧谈之交,是其中的第三种流派。
  “阳光温暖明亮让人舒畅,阴天寒冷昏暗让人觉得凄惨,这是人们的常情;悲欢离合,这是众多人和物的永恒本性。所以鱼儿因为泉水干涸而吐出泡沫,鸟儿因为将要死去而悲伤地呜叫。因为同病相怜所以谱写成河上的悲伤曲子;怀着恐惧的心情,才能显示出《谷风》的盛大与典雅。造就是说由于同处低下狭窄的住宅而成为同心之友,因为同住在茅草房裹而结为刎颈之交。所以伍员因为宰豁而灵光,张王被陈相抚慰辅佐。造就叫不得志之交,是其中的第四种流派。
  “奔竞的风俗,浇薄的人伦,没有不控制权衡,秉持纤缤的。衡是用来测量轻重的,续可以用来跟随鼻子出的气息飞动。如果秤杆不能举起,绵絮不能飞舞,那么即使颜、冉秀颖杰出,曾、史德行纯美,舒、向美好宏大,卿、云文采飞扬,也要把他们看作游动的尘埃,对待他们如同对待泥土和草芥,不肯为他们费去半颗豆子,很少有人为他们拔出一根毫毛。如果秤杆能测量出锱铢一样的微小的重量,绵絮能随微风飘飞,那么即使像共工一样隐蔽邪恶,像谨兜一样掩饰仁义,像南荆一样跋扈,像柬陵一样巨猾,也都要为他们匍匐身体委蛇而行,轻易地为他们舔痔疮,用金膏翠羽来迎合他们的意旨,擦脂粉佩韦带的宠信小臣也要表达他们的诚恳。所以车子所游走的地方,必定不是夷、惠的家;馈赠所入的实际上是张、霍之类的家。思谋而后行动,会很少出现差错。这就叫衡量之交,是其中的第五种流派。
  “凡是这五种交往,意义舆做买卖相同,所以谭拾子用市喻交,林回用甜酒打比方。寒暑递相更进,盛衰互相重叠,有的人前半生荣光而后半生却劳苦困病,有的人开始很富裕而最终却很贫穷,有的当初兴旺而最后衰亡,有的先代节俭而今天却侈泰,循环反复,如同波澜起伏一样迅速。因此人们顺从势利的感情不曾不同,祇不过变化的方式不一样罢了。由此看来,张、陈之所以不欢而散,萧、朱之所以未了出现感情上的裂痕,稍作判断就可以知道了。然而翟公正在规规矩矩地严守大门来规劝客人,他的认识是多么晚啊!
  “然而因为这五种势利之交,就产生了三种罪过:败坏道德殄减仁义,和禽兽相像,这是第一种罪过;要稳固很难而分离却很容易,仇恨舆争讼聚积,这是第二种罪遇;名声被贪婪的饕餮所陷害,让忠贞耿介之士感到羞耻,这是第三种罪过。古人知道这三种罪过是梗塞,害怕五种势利之交会加速罪遇的产生。所以王丹用椟树枝荆条来教训子女,朱穆发出善言以示绝势利之交,有意旨啊!
  “近世有个乐安的任防,为海内豪杰,很早就佩带官印,平素很能招致老百姓的赞誉。他文风刚劲词藻华丽,正能超越曹、王;英才盖世,智慧出众,可以和许、郭并列。他就像田文一样爱惜宾客,同郑庄一样喜欢贤才。看见一个善人他会扶住车衡张目直视扼腕而叹,遇到一位贤才就会扬眉吐气抵掌而谈。任防口中随时能出驳正之言,是非由他考评。于是冠盖如云车辆齐集,人们像云一样会合在任防门前,有帷盖的车子互相拥挤碰击,任防家座上宾客总是满满的。踩上任防家的门槛,就如同升上了阙里的正屋;进入他家的屋角,就会被人们说成是登上了垄门的山坡。至于任防看他一下就会使他身价倍增,推崇赞誉他就会使他施展才能,在云台任职作官的人摩肩接踵,在丹墀役使奔走的人足迹相叠。没有谁不想与任防缔结恩情舆亲近,多相往来,心中盼望惠、庄一样的任防光顾,期待着像羊、左那样声名美好功业显赫。等到任防在束越死去,骸骨归葬雒浦,当总帐还高高悬挂,他家的门前已经罕有吊丧的才学之士了;他的坟墓上还未长出隔夜的草,郊野已断绝了乘车吊唁的宾客。任防的诸位孤儿都还幼稚,生活上朝不保夕,流离在大海的南边,在充满瘴疠的地方寄托命运。从前那些和任防互相握住手臂亲密交往的英杰,缔结金兰的朋友,竟然没有了羊舌下泣的仁慈,又哪裹能羡慕邱成分宅的恩德。哎呀!世路的艰险,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太行孟门,宁愿说它险峻高绝。所以耿介之人,憎恨他们像这样,就撕裂衣裳裹住双足,纵马疾驰远远地抛弃他们。独立在高山顶上,高兴地和麋鹿们同群,清白高洁,断绝了世间的昏乱与污浊,他们确实为忘恩负义的人感到羞耻,确实害怕那些背信弃义的人。”
  任防撰写的《杂传》有二百四十七卷,《地记》有二百五十二卷,文章有三十三卷。
  第四个儿子是塞里,他很有父亲的风度,官做到尚书外兵郎。
  陈吏部尚书姚察说:观察二汉求取贤才,大致是以儒经方术为优先;近代的取人标准,多是由文学历史的好坏来判断。江淹与任防两个人的作品,辞藻雄壮华丽,的确正逢其时。江淹有能力性格沉静,任防矜持注重内在修行,一起在名声地位上善始善终,这是适宜的呀。江淹如不是靠事先知觉,任防也没有旧的恩宠,那么上等的官品显赫的馈赠,也是无从得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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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列传·卷三十八
  2. 列传·卷五十一
  3. 列传·卷二十九
  4. 列传·卷二十三
  5. 本纪·卷二
  6. 本纪·卷一
  7. 本纪·卷三
  8. 列传·卷四十三
  9. 列传·卷四十四
  10. 列传·卷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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