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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五十
刘峻 刘沼 谢几卿 刘勰 王籍 何思澄 刘杳 谢征 臧严 伏挺
庾仲容 陆云公 任孝恭 颜协
刘峻,字孝标,平原平原人。父珽,宋始兴内史。峻生期月,母携还乡里。宋 泰始初,青州陷魏,峻年八岁,为人所略至中山,中山富人刘实愍峻,以束帛赎之, 教以书学。魏人闻其江南有戚属,更徙之桑乾。峻好学,家贫,寄人庑下,自课读 书,常燎麻炬,从夕达旦,时或昏睡,爇其发,既觉复读,终夜不寐,其精力如此。 齐永明中,从桑乾得还,自谓所见不博,更求异书,闻京师有者,必往祈借,清河 崔慰祖谓之“书淫”。时竟陵王子良博招学士,峻因人求为子良国职,吏部尚书徐 孝嗣抑而不许,用为南海王侍郎,不就。至明帝时,萧遥欣为豫州,为府刑狱,礼 遇甚厚。遥欣寻卒,久之不调。天监初,召入西省,与学士贺踪典校秘书。峻兄孝 庆,时为青州刺史,峻请假省之,坐私载禁物,为有司所奏,免官。安成王秀好峻 学,及迁荆州,引为户曹参军,给其书籍,使抄录事类,名曰《类苑》。未及成, 复以疾去,因游东阳紫岩山,筑室居焉。为《山栖志》,其文甚美。
高祖招文学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进,擢以不次。峻率性而动,不能随众沉 浮,高祖颇嫌之,故不任用。乃著《辨命论》以寄其怀曰:
主上尝与诸名贤言及管辂,叹其有奇才而位不达。时有在赤墀之下,预闻斯议, 归以告余。余谓士之穷通,无非命也。故谨述天旨,因言其略云。
臣观管辂天才英伟,珪璋特秀,实海内之髦杰,岂日者卜祝之流。而官止少府 丞,年终四十八,天之报施,何其寡欤?然则高才而无贵仕,饕餮而居大位,自古 所叹,焉独公明而已哉?故性命之道,穷通之数,夭阏纷纶,莫知其辨。仲任蔽其 源,子长阐其惑。至于鹖冠甕牖,必以悬天有期;鼎贵高门,则曰唯人所召。譊々 讠雚咋,异端俱起。萧远论其本而不畅其流,子玄语其流而未详其本。尝试言之曰: 夫道生万物,则谓之道;生而无主,谓之自然。自然者,物见其然,不知所以然; 同焉皆得,不知所以得。鼓动陶铸而不为功,庶类混成而非其力;生之无亭毒之心, 死之岂虔刘之志;坠之渊泉非其怒,升之霄汉非其悦。荡乎大乎,万宝以之化;确 乎纯乎,一作而不易。化而不易,则谓之命。命也者,自天之命也。定于冥兆,终 然不变。鬼神莫能预,圣哲不能谋;触山之力无以抗,倒日之诚弗能感;短则不可 缓之于寸阴,长则不可急之于箭漏;至德未能逾,上智所不免。是以放勋之代,浩 浩襄陵;天乙之时,燋金流石。文公疐其尾,宣尼绝其粮;颜回败其丛兰,冉耕 歌其芣苡;夷、叔毙淑媛之言,子舆困臧仓之诉。圣贤且犹若此,而况庸庸者乎! 至乃伍员浮尸于江流,三闾沉骸于湘渚;贾大夫沮志于长沙,冯都尉皓发于郎署; 君山鸿渐,铩羽仪于高云;敬通凤起,摧迅翮于风穴:此岂才不足而行有遗哉?
近代有沛国刘献、献弟璡,并一时之秀士也。献则关西孔子,通涉《六 经》,循循善诱,服膺儒行。璡则志烈秋霜,心贞昆玉,亭亭高竦,不杂风尘。皆 毓德于衡门,并驰声于天地。而官有微于侍郎,位不登于执戟,相继徂落,宗祀无 飨。因斯两贤,以言古则:昔之玉质金相,英髦秀达,皆摈斥于当年,韫奇才而莫 用,候草木以共凋,与麋鹿而同死。膏涂平原,骨填川谷,湮灭而无闻者,岂可胜 道哉!此则宰衡之与皁隶,容、彭之与殇子,猗顿之与黔娄,阳文之与敦洽,咸得 之于自然,不假道于才智。故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其斯之谓矣。然命体周 流,变化非一,或先号后笑,或始吉终凶,或不召自来,或因人以济。交错纷纠, 循环倚伏。非可以一理征,非可以一途验。而其道密微,寂寥忽慌,无形可以见, 无声可以闻。必御物以效灵,亦凭人而成象,譬天王之冕旒,任百官以司职。而惑 者睹汤、武之龙跃,谓龛乱在神功;闻孔、墨之挺生,谓英睿擅奇响;视彭、韩之 豹变,谓鸷猛致人爵;见张、桓之硃绂,谓明经拾青紫。岂知有力者运之而趋乎? 故言而非命,有六蔽焉。余请陈其梗概:
夫靡颜腻理,哆噅頞,形之异也;朝秀辰终,龟鹤千岁,年之殊也;闻言如响, 智昏菽麦,神之辨也。固知三者定乎造化,荣辱之境,独曰由人。是知二五而未识 于十,其蔽一也。龙犀日角,帝王之表;河目龟文,公侯之相。抚镜知其将刑,压 纽显其膺录。星虹枢电,昭圣德之符;夜哭聚云,郁兴王之瑞。皆兆发于前期,涣 汗于后叶。若谓驱貔虎,奋尺剑,入紫微,升帝道;则未达窅冥之情,未测神明之 数,其蔽二也。空桑之里,变成洪川;历阳之都,化为鱼鳖。楚师屠汉卒,睢河鲠 其流;秦人坑赵士,沸声若雷震。火炎昆岳,砾石与琬琰俱焚;严霜夜零,萧艾与 芝兰共尽。虽游、夏之英才,伊、颜之殆庶,焉能抗之哉?其蔽三也。或曰,明月 之珠,不能无牴;夏后之璜,不能无考。故亭伯死于县长,长卿卒于园令,才非不 杰也,主非不明也,而碎结绿之鸿辉,残悬黎之夜色,抑尺之量有短哉?若然者, 主父偃、公孙弘对策不升第,历说而不入,牧豕淄原,见弃州部。设令忽如过隙, 溘死霜露,其为诟耻,岂崔、马之流乎?及至开东阁,列五鼎,电照风行,声驰海 外,宁前愚而后智,先非而终是?将荣悴有定数,天命有至极,而谬生妍蚩?其蔽 四也。夫虎啸风驰,龙兴云属,故重华立而元、凯升,辛受生而飞廉进。然则天下 善人少,恶人多;暗主众,明君寡。而薰莸不同器,枭鸾不接翼。是使浑沌、梼杌, 踵武云台之上;仲容、庭坚,耕耘岩石之下。横谓废兴在我,无系于天,其蔽五也。 彼戎狄者,人面兽心,宴安鸩毒,以诛杀为道德,以蒸报为仁义。虽大风立于青丘, 凿齿奋于华野,比其狼戾,曾何足逾。自金行不竞,天地版荡,左带沸脣,乘间电 发。遂覆瀍、洛,倾五都;居先王之桑梓,窃名号于中县;与三皇竞其氓黎,五帝 角其区宇。种落繁炽,充牜刃神州。呜呼!福善祸淫,徒虚言耳。岂非否泰相倾, 盈缩递运,而汩之以人?其蔽六也。
然所谓命者,死生焉,贵贱焉,贫富焉,理乱焉,祸福焉,此十者天之所赋也。 愚智善恶,此四者人之所行也。夫神非舜、禹,心异硃、均,才絓中庸,在于所习。 是以素丝无恒,玄黄代起;鲍鱼芳兰,入而自变。故季路学于仲尼,厉风霜之节; 楚穆谋于潘崇,成悖逆之祸。而商臣之恶,盛业光于后嗣;仲由之善,不能息其结 缨。斯则邪正由于人,吉凶存乎命。或以鬼神害盈,皇天辅德。故宋公一言,法星 三徙;殷帝自剪,千里来云。善恶无征,未洽斯义。且于公高门以待封,严母扫墓 以望丧。此君子所以自强不息也。如使仁而无报,奚为修善立名乎?斯径廷之辞也。 夫圣人之言,显而晦,微而婉,幽远而难闻,河汉而不极。或立教以进庸惰,或言 命以穷性灵。积善余庆,立教也;凤鸟不至,言命也。今以其片言辩其要趋,何异 乎夕死之类而论春秋之变哉?且荆昭德音,丹云不卷;周宣祈雨,珪璧斯罄。于叟 种德,不逮勋、华之高;延年残犷,未甚东陵之酷。为善一,为恶均,而祸福异其 流,废兴殊其迹。荡荡上帝,岂如是乎?《诗》云:“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故 善人为善,焉有息哉?
夫食稻梁,进刍豢,衣狐貉,袭冰纨,观窈眇之奇儛,听云和之琴瑟,此生人 之所急,非有求而为也。修道德,习仁义,敦孝悌,立忠贞,渐礼乐之腴润,蹈先 王之盛则,此君子之所急,非有求而为也。然而君子居正体道,乐天知命。明其无 可奈何,识其不由智力。逝而不召,来而不距,生而不喜,死而不戚。瑶台夏屋, 不能悦其神;土室编蓬,未足忧其虑。不充诎于富贵,不遑遑于所欲。岂有史公、 董相《不遇》之文乎?
论成,中山刘沼致书以难之,凡再反,峻并为申析以答之。会沼卒,不见峻后 报者,峻乃为书以序之曰:“刘侯既有斯难,值余有天伦之戚,竟未之致也。寻而 此君长逝,化为异物,绪言余论,蕴而莫传。或有自其家得而示余者,悲其音徽未 沫,而其人已亡,青简尚新,而宿草将列,泫然不知涕之无从。虽隙驷不留,尺波 电谢;而秋菊春兰,英华靡绝。故存其梗概,更酬其旨。若使墨翟之言无爽,宣室 之谈有征。冀东平之树,望咸阳而西靡;盖山之泉,闻弦歌而赴节。但悬剑空垄, 有恨如何!”其论文多不载。
峻又尝为《自序》,其略曰:“余自比冯敬通,而有同之者三,异之者四。何 则?敬通雄才冠世,志刚金石;余虽不及之,而节亮慷慨,此一同也。敬通值中兴 明君,而终不试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摈斥当年,此二同也。敬通有忌妻,至于身 操井臼;余有悍室,亦令家道感轲,此三同也。敬通当更始之世,手握兵符,跃 马食肉;余自少迄长,戚戚无欢,此一异也。敬通有一子仲文,官成名立;余祸同 伯道,永无血胤,此二异也。敬通膂力方刚,老而益壮;余有犬马之疾,溘死无时, 此三异也。敬通虽芝残蕙焚,终填沟壑,而为名贤所慕,其风流郁烈芬芳,久而弥 盛;余声尘寂漠,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将同秋草,此四异也。所以自力为叙,遗 之好事云。”峻居东阳,吴、会人士多从其学。普通二年,卒,时年六十。门人谥 曰玄靖先生。
刘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六代祖舆,晋骠骑将军。沼幼善属文,既长博学。 仕齐起家奉朝请,冠军行参军。天监初,拜后军临川王记室参军,秣陵令,卒。
谢几卿,陈郡阳夏人。曾祖灵运,宋临川内史;父超宗,齐黄门郎;并有重名 于前代。几卿幼清辩,当世号曰神童。后超宗坐事徙越州,路出新亭渚,几卿不忍 辞诀,遂投赴江流,左右驰救,得不沉溺。及居父忧,哀毁过礼。服阕,召补国子 生。齐文惠太子自临策试,谓祭酒王俭曰:“几卿本长玄理,今可以经义访之。” 俭承旨发问,几卿随事辨对,辞无滞者,文惠大称赏焉。俭谓人曰:“谢超宗为不 死矣。”
既长,好学,博涉有文采。起家豫章王国常侍,累迁车骑法曹行参军、相国祭 酒。出为宁国令,入补尚书殿中郎、太尉晋安王主簿。天监初,除征虏鄱阳王记室、 尚书三公侍郎,寻为治书侍御史。旧郎官转为此职者,世谓为南奔。几卿颇失志, 多陈疾,台事略不复理。徙为散骑侍郎,累迁中书郎、国子博士、尚书左丞。几卿 详悉故实,仆射徐勉每有疑滞,多询访之。然性通脱,会意便行,不拘朝宪。尝预 乐游苑宴,不得醉而还,因诣道边酒垆,停车褰幔,与车前三驺对饮,时观者如堵, 几卿处之自若。后以在省署,夜著犊鼻裈,与门生登阁道饮酒酣呼,为有司纠奏, 坐免官。寻起为国子博士,俄除河东太守,秩未满,陈疾解。寻除太子率更令,迁 镇卫南平王长史。普通六年,诏遣领军将军西昌侯萧渊藻督众军北伐,几卿启求行, 擢为军师长史,加威戎将军。军至涡阳退败,几卿坐免官。
居宅在白杨石井,朝中交好者载酒从之,宾客满坐。时左丞庾仲容亦免归,二 人意志相得,并肆情诞纵,或乘露车历游郊野,既醉则执鐸挽歌,不屑物议。湘东 王在荆镇,与书慰勉之。几卿答曰:“下官自奉违南浦,卷迹东郊,望日临风,瞻 言伫立。仰寻惠渥,陪奉游宴,漾桂棹于清池,席落英于曾岨。兰香兼御,羽觞竞 集,侧听余论,沐浴玄流。涛波之辩,悬河不足譬;春藻之辞,丽文无以匹。莫不 相顾动容,服心胜口,不觉春日为遥,更谓修夜为促。嘉会难常,抟云易远,言念 如昨,忽焉素秋。恩光不遗,善谑远降。因事罢归,岂云栖息。既匪高官,理就一 廛。田家作苦,实符清诲。本乏金羁之饰,无假玉璧为资;徒以老使形疏,疾令心 阻,沉滞床簟,弥历七旬。梦幻俄顷,忧伤在念,竟知无益,思自袪遣。寻理涤意, 即以任命为膏酥;揽镜照形,翻以支离代萱树。故得仰慕徽猷,永言前哲;鬼谷深 栖,接舆高举;遁名屠肆,发迹关市;其人缅邈,余流可想。若令亡者有知,宁不 萦悲玄壤,怅隔芳尘;如其逝者可作,必当昭被光景,欢同游豫;使夫一介老圃, 得簉虚心末席。去日已疏,来侍未孱;连剑飞凫,拟非其类;怀私茂德,窃用涕零。”
几卿虽不持检操,然于家门笃睦。兄才卿早卒,其子藻幼孤,几卿抚养甚至。 及藻成立,历清官公府祭酒、主簿,皆几卿奖训之力也。世以此称之。几卿未及序 用,病卒。文集行于世。
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祖灵真,宋司空秀之弟也。父尚,越骑校尉。勰早 孤,笃志好学。家贫不婚娶,依沙门僧祐,与之居处,积十余年,遂博通经论,因 区别部类,录而序之。今定林寺经藏,勰所定也。天监初,起家奉朝请、中军临川 王宏引兼记室,迁车骑仓曹参军。出为太末令,政有清绩。除仁威南康王记室,兼 东宫通事舍人。时七庙飨荐已用蔬果,而二郊农社犹有牺牲。勰乃表言二郊宜与七 庙同改,诏付尚书议,依勰所陈。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好文学,深 爱接之。
初,勰撰《文心雕龙》五十篇,论古今文体,引而次之。其序曰: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心哉美矣夫, 故用之焉。古来文章,以雕纟辱成体,岂取驺奭群言雕龙也。夫宇宙绵邈,黎献纷 杂,拔萃出类,智术而已。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夫肖貌天 地,禀性五才,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形甚草木 之脆,名逾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岂好辩哉?不得已也。
予齿在逾立,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 哉圣人之难见也!乃小子之垂梦欤!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赞圣旨,莫 若注经,而马、郑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 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源,莫 非经典。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 本弥甚,将遂讹滥。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尼父陈训,恶乎异端。辞训之异, 宜体于要。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
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如魏文述《典》,陈思序《书》,应蒨《文论》, 陆机《文赋》,仲洽《流别》,弘范《翰林》,各照隅隙,鲜观衢路。或臧否当时 之才,或铨品前修之文,或泛举雅俗之旨,或撮题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周, 陈《书》辩而无当,应《论》华而疏略,陆《赋》巧而碎乱,《流别》精而少功, 《翰林》浅而寡要。又君山、公干之徒,吉甫、士龙之辈,泛议文意,往往间出, 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 纽,亦云极矣。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 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至于割情析表,笼圈条贯,摛神性,图风 势,苞会通,阅声字,崇赞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耿介 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显矣。位理定名,彰乎 《大易》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铨叙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虽复轻采毛发,深极骨髓,或有曲意密源, 似近而远,辞所不载,亦不胜数矣。及其品评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 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 肌分理,唯务折衷。案辔文雅之场,而环络藻绘之府,亦几乎备矣。但言不尽意, 圣人所难,识在瓶管,何能矩矱。茫茫往代,既洗予闻;眇眇来世,傥尘彼观。
既成,未为时流所称。勰自重其文,欲取定于沈约。约时贵盛,无由自达,乃 负其书,候约出,干之于车前,状若货鬻者。约便命取读,大重之,谓为深得文理, 常陈诸几案。然勰为文长于佛理,京师寺塔及名僧碑志,必请勰制文。有敕与慧震 沙门于定林寺撰经证,功毕,遂启求出家,先燔鬓发以自誓,敕许之。乃于寺变服, 改名慧地。未期而卒。文集行于世。
王籍,字文海,琅邪临沂人。祖远,宋光禄勋。父僧祐,齐骁骑将军。籍七岁 能属文。及长,好学博涉,有才气,乐安任昉见而称之。尝于沈约坐赋得《咏烛》, 甚为约赏。齐末,为冠军行参军,累迁外兵、记室。天监初,除安成王主簿、尚书 三公郎、廷尉正。历余姚、钱塘令,并以放免。久之,除轻车湘东王谘议参军,随 府会稽。郡境有云门、天柱山,籍尝游之,或累月不反。至若邪溪赋诗,其略云: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当时以为文外独绝。还为大司马从事中郎,迁中散 大夫,尤不得志,遂徒行市道,不择交游。湘东王为荆州,引为安西府谘议参军, 带作塘令。不理县事,日饮酒,人有讼者,鞭而遣之。少时,卒。文集行于世。
子碧,亦有文才,先籍卒。
何思澄,字元静,东海郯人。父敬叔,齐征东录事参军、余杭令。思澄少勤学, 工文辞。起家为南康王侍郎,累迁安成王左常侍,兼太学博士,平南安成王行参军, 兼记室。随府江州,为《游庐山诗》,沈约见之,大相称赏,自以为弗逮。约郊居 宅新构阁斋,因命工书人题此诗于壁。傅昭常请思澄制《释奠诗》,辞文典丽。除 廷尉正。天监十五年,敕太子詹事徐勉举学士入华林撰《遍略》,勉举思澄等五人 以应选。迁治书侍御史。宋、齐以来,此职稍轻,天监初始重其选。车前依尚书二 丞给三驺,执盛印青囊,旧事纠弹官印绶在前故也。久之,迁秣陵令,入兼东宫通 事舍人。除安西湘东王录事参军,兼舍人如故。时徐勉、周舍以才具当朝,并好思 澄学,常递日招致之。昭明太子薨,出为黟县令。迁除宣惠武陵王中录事参军,卒 官,时年五十四。文集十五卷。初,思澄与宗人逊及子朗俱擅文名,时人语曰: “东海三何,子朗最多。”思澄闻之,曰:“此言误耳。如其不然,故当归逊。” 思澄意谓宜在己也。
子朗,字世明,早有才思,工清言,周舍每与共谈,服其精理。尝为《败冢赋》, 拟庄周马棰,其文甚工。世人语曰:“人中爽爽何子朗。”历官员外散骑侍郎,出 为固山令。卒,时年二十四。文集行于世。
刘杳,字士深,平原平原人也。祖乘民,宋冀州刺史。父闻慰齐东阳太守,有 清绩,在《齐书·良政传》。杳年数岁,征士明僧绍见之,抚而言曰:“此儿实千 里之驹。”十三,丁父忧,每哭,哀感行路。天监初,为太学博士、宣惠豫章王行 参军。
杳少好学,博综群书,沈约、任昉以下,每有遗忘,皆访问焉。尝于约坐语及 宗庙牺樽,约云:“郑玄答张逸,谓为画凤皇尾娑娑然。今无复此器,则不依古。” 杳曰:“此言未必可按。古者樽,皆刻木为鸟兽,凿顶及背,以出内酒。顷魏世 鲁郡地中得齐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牺樽作牺牛形;晋永嘉贼曹嶷于青州发齐景公冢, 又得此二樽,形亦为牛象。二处皆古之遗器,知非虚也。”约大以为然。约又云: “何承天《纂文》奇博,其书载张仲师及长颈王事,此何出?”杳曰:“仲师长尺 二寸,唯出《论衡》。长颈是毘骞王,硃建安《扶南以南记》云:古来至今不死。” 约即取二书寻检,一如杳言。约郊居宅时新构阁斋,杳为赞二首,并以所撰文章呈 约,约即命工书人题其赞于壁。仍报杳书曰:“生平爱嗜,不在人中,林壑之欢, 多与事夺。日暮涂殚,此心往矣;犹复少存闲远,征怀清旷。结宇东郊,匪云止息, 政复颇寄夙心,时得休偃。仲长游居之地,休琏所述之美,望慕空深,何可仿佛。 君爱素情多,惠以二赞。辞采妍富,事义毕举,句韵之间,光影相照,便觉此地, 自然十倍。故知丽辞之益,其事弘多,辄当置之阁上,坐卧嗟览。别卷诸篇,并为 名制。又山寺既为警策,诸贤从时复高奇,解颐愈疾,义兼乎此。迟此叙会,更共 申析。”其为约所赏如此。又在任昉坐,有人饷昉曌酒而作榐字。昉问杳:“此字 是不?”杳对曰:“葛洪《字苑》作木旁絜。”昉又曰:“酒有千日醉,当是虚言。” 杳云:“桂阳程乡有千里酒,饮之至家而醉,亦其例也。”昉大惊曰:“吾自当遗 忘,实不忆此。”杳云:“出杨元凤所撰《置郡事》。元凤是魏代人,此书仍载其 赋,云三重五品,商溪摖里。”时即检杨记,言皆不差。王僧孺被敕撰谱,访杳血 脉所因。杳云:“桓谭《新论》云:‘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 以此而推,当起周代。”僧孺叹曰:“可谓得所未闻。”周舍又问杳:“尚书官著 紫荷橐,相传云‘挈囊’,竟何所出?”杳答曰:“《张安世传》曰‘持橐簪笔, 事孝武皇帝数十年’。韦昭、张晏注并云‘橐,囊也。近臣簪笔,以待顾问’。” 范岫撰《字书音训》,又访杳焉。其博识强记,皆此类也。
寻佐周舍撰国史。出为临津令,有善绩。秩满,县人三百余人诣阙请留,敕许 焉。杳以疾陈解,还除云麾晋安王府参军。詹事徐勉举杳及顾协等五人入华林撰 《遍略》,书成,以本官兼廷尉正,又以足疾解。因著《林庭赋》。王僧孺见之叹 曰:“《郊居》以后,无复此作。”普通元年,复除建康正,迁尚书驾部郎;数月, 徙署仪曹郎,仆射勉以台阁文议专委杳焉。出为余姚令,在县清洁,人有馈遗,一 无所受,湘东王发教褒称之。还除宣惠湘东王记室参军,母忧去职。服阕,复为王 府记室,兼东宫通事舍人。大通元年,迁步兵校尉,兼舍人如故。昭明太子谓杳曰: “酒非卿所好,而为酒厨之职,政为不愧古人耳。”俄有敕,代裴子野知著作郎事。 昭明太子薨,新宫建,旧人例无停者,敕特留杳焉。仍注太子《徂归赋》,称为博 悉。仆射何敬容奏转杳王府谘议,高祖曰:“刘杳须先经中书。”仍除中书侍郎。 寻为平西湘东王谘议参军,兼舍人、知著作如故。迁为尚书左丞。大同二年,卒官, 时年五十。
杳治身清俭,无所嗜好。为性不自伐,不论人短长,及睹释氏经教,常行慈忍。 天监十七年,自居母忧,便长断腥膻,持斋蔬食。及临终,遗命敛以法服,载以露 车,还葬旧墓,随得一地,容棺而已,不得设灵筵祭醊。其子遵行之。
杳自少至长,多所著述。撰《要雅》五卷、《楚辞草木疏》一卷、《高士传》 二卷、《东宫新旧记》三十卷、《古今四部书目》五卷,并行于世。
谢征,字玄度,陈郡阳夏人。高祖景仁,宋尚书左仆射。祖稚,宋司徒主簿。 父璟,少与从叔朓俱知名。齐竟陵王子良开西邸,招文学,璟亦预焉。隆昌中,为 明帝骠骑谘议参军,领记室。迁中书郎,晋安内史。高祖平京邑,为霸府谘议、梁 台黄门郎。天监初,累迁司农卿、秘书监、左民尚书、明威将军、东阳太守。高祖 用为侍中,固辞年老,求金紫,未序,会疾卒。
征幼聪慧,璟异之,常谓亲从曰:“此儿非常器,所忧者寿;若天假其年,吾 无恨矣。”既长,美风采,好学善属文。初为安西安成王法曹,迁尚书金部三公二 曹郎、豫章王记室,兼中书舍人。迁除平北谘议参军,兼鸿胪卿,舍人如故。
征与河东裴子野、沛国刘显同官友善,子野尝为《寒夜直宿赋》以赠征,征为 《感友赋》以酬之。时魏中山王元略还北,高祖饯于武德殿,赋诗三十韵,限三刻 成。征二刻便就,其辞甚美,高祖再览焉。又为临汝侯渊猷制《放生文》,亦见赏 于世。
中大通元年,以父丧去职,续又丁母忧。诏起为贞威将军,还摄本任。服阕, 除尚书左丞。三年,昭明太子薨,高祖立晋安王纲为皇太子,将出诏,唯召尚书左 仆射何敬容、宣惠将军孔休源及征三人与议。征时年位尚轻,而任遇已重。四年, 累迁中书郎,鸿胪卿、舍人如故。六年,出为北中郎豫章王长史、南兰陵太守。大 同二年,卒官,时年三十七。友人琅邪王籍集其文为二十卷。
臧严,字彦威,东莞莒人也。曾祖焘,宋左光禄。祖凝,齐尚书右丞。父夌, 后军参军。严幼有孝性,居父忧以毁闻。孤贫勤学,行止书卷不离于手。初为安成 王侍郎,转常侍。从叔未甄为江夏郡,携严之官,于涂作《屯游赋》,任昉见而称 之。又作《七算》,辞亦富丽。性孤介,于人间未尝造请。仆射徐勉欲识之,严终 不诣。
译文
刘峻字孝标,平原平原人。他的父亲刘埏,宋时任始兴内史。刘峻刚刚一岁,他母亲把他带回家乡。宋泰始初年,青州沦陷在魏人手中,刘峻八岁的时候,被人抢走带到中山,中山一个有钱人刘实同情刘峻的遭遇,用五匹帛把刘峻赎出来,教他写字读书。魏人听说刘峻在江南有亲戚,又把他迁徙到桑干。刘峻好学,家中贫穷,寄居在别人家裹,但自己给自己规定读书进程,他常常点燃麻秆做成的火炬照明,通宵读书,有时偶尔昏睡过去,火炬烧着了他的头发,他醒过来就又接着读书,整夜整夜不睡觉,他专心一意读书竟然到了这种地步。齐永明年间,刘峻得以从桑干回到齐,他自认为见识还不广博,就再去寻求另外的自己没见遇的书,听到京城谁家有这样的书,一定赶去请求借读,清河崔慰祖称他为“书淫”。当时真堕工萧子良广为招揽学士,型峻就通过人请求在萧子良王国中任职,吏部尚书徐孝嗣贬抑他而没有答应,衹用他为南海王侍郎,他不肯就职。到明帝时,萧遥欣任豫州刺史,命刘峻为府刑狱,对他的礼遇十分隆厚。萧遥欣不久就去世,刘峻很久都不得升调。天监初年,刘峻被召入西省,舆学士贺踪一起典校秘书。刘峻之兄刘垄庆,当时任刺史,塑陛请假去探望他,因为私自载运禁物,被有司弹劾,因而被罢免官职。喜欢学问,到他迁任刺史的时候,提拔为产曹参军,供给型些书籍,让他分事类抄录成册,起名为《类苑》,书还未编成,刘峻又因为生病而离去,因为游览东阳紫岩山,就在那裹建了房子住下来了。刘峻撰写了《山栖志》,文字很美。
高祖招揽文学之士,有高才的人,多被荐拔举用,往往不循资历而提拔。刘峻循着自己的性情行动,不能随着众人沉浮,高祖很嫌弃他,所以不任用他。刘峻于是撰写《辨命论》寄托自己的情怀,文章说:
皇上曾经和众多名贤谈到管辂,为管辖有奇才但官位不高而感叹。当时有个朋友正在朝堂之中,听到了这番议论,于是回来后告诉我。我认为士人处境的窘迫和通达,没有一样不是由命运决定的,所以恭谨地述说天命的大略,并说说自己的志向。依我看,管辖是天降之才,宏伟卓越,才能杰出,人品优异,实在是海内的俊杰,哪裹衹是一般的占筮卜祝之流。但他的官职衹是少府丞,终年四十八岁,上天赐予管辖的,又是多么少啊!然而高才之人却没有显贵的官职,似饕餮凶残贪婪之徒却处在显要的官位,这种现象从古以来就常使人感叹,岂祇管公明一人而已啊!所以人的天性和禀赋,一生的窘困和通达,挫折失败、成功辉煌,没有人能了解其中的分别。谈到这个问题,王仲任掩蔽了它的根本,司马子长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至于身穿贱服、居住草棚的贫贱之人,一定要说,命运被上天掌握,吉凶祸福在于机运;对于富贵大户人家,就说祸福不分人家,衹是由人的德行招来。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各种说法都纷纷出现。李萧远论说了命运的根本却没有畅叙它的流变,郭子玄说出了命运的流变却未弄清它的本原。我来试着谈谈这个问题:大道生万物,所以称之为道;生而没有什么主宰,就称之为自然。自然,就是指万物都生长,却不知道为什么生长;万物都各得其所,却不知道为什么能各得其所。鼓动天下,生成万物却不看作自己的力量,不看作自己的成效。活着并没有养育它的心意,死去也并非杀戮所造成。坠进深渊为鱼龙,并非是上天的怒罚;升至霄汉为飞鸟,并非是上天的悦宠。这个道,坦荡无际,博大无边,万物部随着它变化;但又笃厚纯正,一旦生成就不再改变。生成了就不会改变,这就叫做命。命,就是指上天降下的命运。命运在冥冥之中确定,始终不会改变。鬼神不能预知,圣哲不能审察。碰塌大山的力量也无法抗拒,使太阳返行的诚心也不能影响。命运来得快也不能延缓片时,来得慢也不能提前漏刻。至德圣贤不能超越命运安排,上智之人也免不了命运的约束。因此,放勋在位的时代,洪水浩荡,淹没山陵;成汤为帝的时代,旱灾肆虐,晒化金石。晋文公屡遭挫折,孔宣尼在陈绝粮。颜回头发早白,冉耕患上恶疾。伯夷、叔齐因妇人之言而饿死,.孟子舆因臧仓的谗言而困窘。圣贤尚且这样摆脱不了命运的安排,更何况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啊!至于伍员尸体被抛进江流;三闾大夫屈原自沉于湘水;贾大夫买谊壮志受挫贬谪垦沙;冯都尉冯唐在郎署蹉跎直至满头白发;桓君山踏进仕途,却因云台之议而折翅失意;冯敬通有凤凰之德,却因为谗言毁谤而摧折羽翼。这些人难道是才能不够、德行有缺欠吗?
近代沛国刘珊,刘珊之弟刘珐,都是当时的杰出人才。刘珊正是关西孔子,他广泛地通晓《六经》,循循善诱,教导后辈,衷心地遵奉儒家的准则。刘珑品质高洁,如同秋霜,心地纯正,如同昆仑山的美玉,他特立独行,人品突出,不随波逐流,附和世俗。他们两人都出身贫寒之家,但都修养德行,名声播扬于天地之间。但他们官职低于侍郎,地位比不上侍卫,这两人相继去世,祭祀无人继承。从这两位贤者的遭遇,我们可以看出古代的一些规律:那些才学品质如同金玉、英俊出众的贤人,都在当时被槟弃,他们怀藏奇才却没有人任用。他们像草木一样凋谢,像麋鹿一样死去,膏血流洒原野,尸骨填塞Ji0谷,像这样湮减而默默无闻的人,数也敷不清,说也说不尽!这样看来,那么尊贵的宰相和低贱的皂隶,长寿的容成公、彭祖和未成年就死去的殇子,富人猗顿和贫穷,美女阳文和丑女敦洽,全都是自然产生,并不是凭藉才智。人们说“死生全由命运决定,富贵贫贱取决于上天”,大概指的就是这一类情况。但是命运的形式处处出现,变化多端,有的人一生先号哭然后欢笑,有的人命运先吉后凶,有的人福灾不请自来,有的人要藉助别人的力量才实现命运的安排。各种命运交错缠结,吉凶循环往复,祸福互相包容,不能凭藉一条道理去考求,不能凭藉一种方法去验证,但是命运的规律却又细微而严密,没有声音,没有形体,所以看不见,听不到。命运一定要藉助人显示它的灵验,也凭藉人体现它的征兆,逭就如同皇上的冕旒,又如同任用百官要他们主管各自的职事。一些糊涂人见到成汤、武王登上帝位,就认为他们依靠神武之功戡定祸乱;听说孔丘、墨翟道德雄冠当时,就认为是非同凡响的言论使他们英明睿智;见到彭越、韩信突然间地位显贵,就认为是勇猛凶狠帮助他们获得封爵;见到张禹、桓荣获得高官,就认为是明习经术致使他们博取官位。他们哪裹知道是强有力的命运主宰在促使这些入朝着自己确定的命运方向发展呢?所以说人生不是由命运确定的,这种言论有六个方面认识是糊涂的。请让我说说这六种糊涂观念的大略情况:
有人容貌美丽,皮肤细嫩;有人形貌丑陋,五官不正,这是形体上的差别。有人清晨出生,早晨就死去;有人像龟鹤那样,寿长千年,这是年寿上的差别。有人应对自如,反应敏捷,有入神智糊涂,菽麦不辨,这是神智上的差别。本来都知道,这三方面都是由上天决定,而人的荣辱境遇,却反而说是由人决定的,造就如同衹知道两个五,却不懂得它们加起来等于十。这是第一种糊涂观念。龙犀日角,是帝王的仪表;河目龟文,是公侯的相貌。照镜相面,就知道自己将要遭受刑戮;拜神时压住暗中埋下的印纽,就显示出他将要继承王位。星如长虹,雷电绕枢,这是显示圣王降生的征兆;老姗夜晚哭着说赤帝子杀死了白帝子,彤云白天聚集,这是预示将有帝王要兴起的祥瑞。造都是在事前出现预兆,在后代流布并变成现实。假如认为率领勇士在疆场驰驱,扬起武器奋击敌人,就能进入宫廷,登上帝位,那就是不了解冥冥中的情况,不明白神明安排命运的规律。这是第二方面的糊涂观念。孔子出生的空桑之地,变成大河;历阳之郡,变成鱼鳖戏水的湖泊。项羽的军队屠戮汉王的士卒,睢水被尸体堵塞,河水不能流动;秦军活埋赵国的士兵,叫喊声如同雷震。火烧昆冈,美玉和砂石一同被焚毁;严霜在夜晚降落,香草芝兰就和萧艾一同被冻死。即使子游、子夏那样的英才,伊尹、颜渊能预知征兆、卓有远见的贤人,又怎能抵御这样的事情发生呢?这是第三方面的糊涂观念。有人说,明月之珠,不会没有类aK;夏后氏之璜,不会没有瑕疵。所以崔亭伯死时衹任小县县长之职,司马长卿也衹任孝文园令就死去。他们的才能不能不算是杰出,他们遇上的君主不能说不圣明,但是光辉润泽的结绿美玉破碎了,夜中发光的悬黎美玉残缺了,莫非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吧?如若这样的话,主父偃、公孙弘参加对策之后不被擢拔,多次进言不被采纳,那就仍然在淄JJ!田野上牧猪,被家乡地方长官槟弃,假如短促的一生飞快地逝去,他们因为患病而突然死去,那他们留下的耻辱,又哪裹衹是崔亭伯、司马长卿那样啊?等到为他们开设束阁,把他们任为贵官,他们的声名如闪电照耀,如春风流布,传遍海内外,难道是他们从前愚昧、以后才明智,从前的言行错误、以后的言行才正确?还是荣耀和困辱有一定安排,天命有一定的准则呢?不懂得这些而妄加评论,这是第四方面的糊涂观念。虎啸,风即时而至;龙飞,云接踵而来。所以虞舜登位,八元八凯就被进用,商纣登位,飞廉就受到宠幸。但是天下善人少,恶人多;昏庸的君主多,明哲的圣君少。而香草、臭草不会盛装在同一容器中,枭鸟、鸾乌不会一同栖息。这样就使浑沌、梼杌这样的恶人接二连三地盘踞在云台书府之中,使倥查、产坚这样的贤人在深山岩石之下耕耘。面对这种情况,却漠然地说,国家的兴废全在于我,和上天无关。这是第五方面的糊涂观念。那魏国是戎狄之国,人面兽心.他们身处逸乐之中,招致杀身之祸。他们以诛戮杀伐为道德,把淫荡乱伦作仁义,即使是在青丘为害的大风,在华野行凶的凿齿,和毯国戎狄的狼戾凶恶相比,也完全不会超过。自从置塑衰败,天下动乱,左衽的丑虏,看准时机疾速进攻,于是占领沪、洛,攻陷五都。居住在先代帝王的家乡。在中原窃取皇帝的名号。争夺三皇的百姓,抢占五帝的土地,繁殖子孙,致使戎狄之种,充盈神州。呜呼!上天降福给善人,降祸给淫邪之人,衹是句空话而已。这难道不是祸福互相对立存在,兴衰交替出现,而让人来扰乱天下吗?这是第六个方面的糊涂观念。
然而所说的命运,死生,贵贱,贫富,国家的治乱,祸福,这十个方面都是上天赋予的。愚智,善恶,这四个方面是人所实践的。假如一个人不是像舜、禹那样神睿明智,又不是像丹朱、商均心存邪恶之心,衹要才质在中等程度,那他是善是恶就在于环境的习染、熏陶。因此白丝不会长久保持洁白,有时变成玄,有时染成黄;鲍鱼发臭,兰芝芳香,进入这环境就自然会发生改变。所以至路在健星那儿学习就砥砺了坚贞高洁的操守,楚迁王向2酝咨询就成了弑君叛逆的祸首。而楚穆王童旦那样的恶人,他的后嗣有盛德大业;季路那样的善人,不能在系结缨带时让敌人停止攻击以致战死。造就是行为的邪正由人决定,而吉凶却由命运决定。有人认为,鬼神祸害骄盈自满的人,上天庇护德行仁厚的人。所以宋景公一句仁德之言,使被称作执法之星的荧惑星退后三舍;殷帝汤自剪头发指甲梼神求雨,千里之外的云都来聚集,雨马上降临。假如说善恶没有应验,就和这几件事情的道理不相合。况且于定国之父高建间门等待受封子孙的高车驷马,严延年之母清扫墓地准备接纳将要败亡的儿子的丧柩,这是君子勉励自己自强不息的举动。假如实行仁义却没有回报,那为什么还去行善立名呢?这是偏激的话。圣人的言论,浅显而又艰深,微妙而又委婉,道理幽深,很难透彻了解,像河、汉的水流,深广而无边。有时进行教育,使不求上进的懒惰之人奋进,有时谈论命运以揭示人们的内心世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说法,是进行教育;“凤鸟不至”,未遇圣君的慨叹,是谈论命运。现在衹用圣人的片断言论去理解圣人的思想精髓,这和朝生夕死的蟪蛄小虫去议论春秋季节的变化有什么两样!而且楚昭王也说了和宋景公一样的仁德之言,但象征妖异的云气却不消失;周宣王也像商汤一样祈祷求雨,珪璧全都献给神灵却未见降雨。于定国之父积下的阴德,赶不上放勋、舜华;严延年的残忍凶暴,也比不上盗跖。干的善事是一样的,干的恶事是相同的,但得到的祸福却不相同,兴衰的情况也不一致。博大宽广、无所不知的上天,难道是这样的吗?《诗》中说:“虽然风雨不停,天色晦暗,但是鸡总是呜叫不停。”所以善人总是行善,哪会停止啊!
食用稻粱,进用鱼肉,穿上狐皮衣裘,披上洁白的捆绢,观看奇妙精美的舞蹈,聆听云和良材制作的琴瑟演奏,这是百姓生活的需要,并不是要求取什么才这样干。培养道德,学习仁义,建立深厚的孝悌之情,树立忠贞的节操,接受礼乐的浸润、熏陶,遵循先王的典则,这是君子生活的需要,并不是要求取什么才这样干。这样,那么君子遵循正道,实施正道,乐从天道的安排,安守自身的命运。他们明白面对命运无可奈何,懂得兴衰荣辱并不依赖人的智慧和力量。因此福庆逝去而不去寻找,祸殃来临而不去抗拒,能够生存也不特别喜悦,面对死丧也不感到忧戚。居住瑶台厦屋,不能使他欢悦;身处土室蓬户,不会使他忧虑。处在富贵当中,不会得意忘形、目空一切,对于想要得到的东西,不会寝食不安、极力追求。这样的话,哪会有太史公司马迁、江都相董仲舒《悲士不遇赋》这类的文章出现啊!
刘峻的《辨命论》写成之后,中山刘沼写信驳斥刘峻,一共去信两次,刘峻也都一一申辩分析,给刘沼以答覆。恰好刘沼去世,没见到刘峻后来回覆的信件,刘峻于是写信追答已经去世的刘沼,叙述事情前后经过以及自己的情怀说:“刘沼已经提出这样的诘难,正遇上我家有兄弟死丧之事,竟然未能及时回覆他。不久,刘沼先生和我们永别,变成异物,他的其他言论,就此藏着没有传出来。有人从他的家中得到这些言论给我看,他的美言未能全部说出,人却已经亡故;文章的字迹还新,而墓上的青草却已生长茂盛,我为此而悲伤,涟涟的泪水不知对着谁流淌。虽然人生短促,如驷马过隙,光阴似箭,如水波流逝,电光闪烁。他的人品如秋菊春兰,他的美好声誉不会消逝。所以记下这事的大概经过,以酬答刘沼的美意。假如墨翟所说的杜伯死后有知的说法没差错,页谊在宣室谈论的鬼神之事有应验,那就希望你墓地的树木能像束乎冢上的树,为表达你思念故国之情,而都指向京城;希望你能像盖山的泉水,听到音乐之声能够应着节拍涌流。我衹能像延陵季子那样把宝剑悬挂在坟墓上酬答友人,遣让我感到多么遗憾啊!”刘峻的论文因为太长而不登载。
刘峻又曾经撰写《自序》,大略的内容说:“我拿自己和冯敬通相比,我和他有三个方面是共同的,四个方面是不同的。为什么呢?冯敬通才华出众,在当时首屈一指,志气刚烈,坚如金石;我虽然比不上他,但是我节操坚贞,豪爽刚毅,这是相同的第一个方面。冯敬通恰好遇上中兴国运的圣明君主,但最终不被试用;我也遇上以治国著称的英明君主,也在壮年时期就遭到槟斥,这是相同的第二个方面。冯敬通家中有生性妒忌的妻子,为此他甚至于要亲自汲水舂米,操持家务;我家中也有个凶悍的妻子,也使得我家中生活困顿,不得安定,这是相同的第三个方面。冯敬通生逢更始年代,曾经担任将领,带兵打仗;我从年轻到年老,始终忧伤失意,抱负未能舒展,这是不同的第一个方面。冯敬通有一个儿子冯仲文,有官位,有名声;我遇上了和邓伯道同样的祸事,始终没有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是不同的第二个方面。冯敬通体强力大,老而益壮;我患有疾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死去,这是不同的第三个方面。冯敬通虽然像芝草蕙草被焚毁,无声无息地死去,但他被名贤仰慕,他的流风余韵散发出浓郁的芳香,流传越久。他的名声会更大;我生活淡泊,声名寂寂无闻,世人都不了解我,一旦离开人世,就像枯死的秋草,无人间津,这是不同的第四个方面。所以自己勉力撰写遣篇叙,留给关心我的人。”
刘峻居住在束阳,吴、会人士很多跟从他学习。普通二年,刘峻去世,死时六十岁。门人给他谧号定为玄靖先生。
刘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他六代以前的祖父刘舆,晋时被追赠为骠骑将军。
刘沼从小就善于写文章,长大成人之后,学问渊博。他在齐朝初出仕任奉朝请,冠军行参军。;乃初年,型迢被拜为后军监丛王记室参军,秣陵令,他在遣期间去世。
谢几卿,陈郡阳夏人。他的曾祖父谢灵运,宋时任临川内史;父亲谢超宗,变时任黄门郎。都在前代享有盛名。
邀几卿从小机警聪明有口才,当时人们称他为神童。后来谢超宗因事获罪被贬谪去越州,途经新亭渚,谢几卿不忍和父亲诀别,于是投入江中,左右的人急忙营救,得以没有沉溺江中。到为父亲守丧的时候,他因哀痛而毁伤了身体,超过了礼仪的规定。服丧期满,他被召补为国子生。齐文惠太子亲自主持策试,他对国子祭酒王俭说:“谢几卿本来的特长就是精通玄学,现在可以用经义考问他。”王俭按照文惠太子的意思提出问题,谢几卿随着问题答对,文辞流畅,文惠太子对谢几卿大加称赞。王俭对人说:“谢超宗算是后继有人了。”
谢几卿长大成人之后,十分好学,他广泛涉猎群书,又有文采。初出仕任豫章王国常侍,积功迁任车骑法曹行参军,相国祭酒,出京任宁国令,又入京补尚书殿中郎、太尉晋安王主簿。天监初年,谢几卿被授任征虏鄱阳王记室,尚书三公郎,不久又任治书侍御史。以前郎官转任侍御史之职,人们戏称为“南奔”。谢几卿因此感到很是失意,常常称说有病,台府中的事务全不再过问。谢几卿又徙为散骑侍郎,积功迁任中书郎,国子博士,尚书左丞。谢几卿详细了解旧事常例,仆射徐勉每次遇上疑难,常常向他询问。但是谢几卿生性放达,不拘小节,符合自己心意的事情就去干,不受朝廷法纪的约束。他曾经参加乐游苑的宴饮,未能吃醉就回来了,他就在归途路边酒家,停下车,褰起帷幔,就坐在车上和车前三个侍从马夫对饮,当时围观的人犹如一堵堵墙,谢几卿若无其事,处之泰然。后来,谢几卿因为在朝廷官署裹,夜晚穿着短裤,舆门生在阁道中饮酒狂呼,被有司纠弹,因此获罪而免去官职。不久又起用他为国子博士,不久他又被授任为河东太守,任期未满,他陈说自己有病而解职。不久,谢几卿又被授任为太子率更令,迁任镇卫南平王长史。普通六年,皇上下诏派领军将军西昌侯萧渊藻督率各路人马北伐,谢几卿上表启奏请求随军北伐,被提拔为军师长史,加威戎将军。北伐军到涡阳败退,谢几卿因此获罪而免去官职。
谢几卿的住宅在白杨石井,朝中那些与他交情好的官员常会带着酒去他那儿,他家常常宾客满座。当时左丞庾仲容也因免官家居,他们两人志趣相投,都放荡情怀,不拘小节,有时乘着无盖无帷的敞车去郊野游玩,喝醉了就手击金铎唱哀歌,不理睬人们的议论。湘束王在荆州,写信安慰鼓励他。谢几卿回信说:
下官我自从和你在南浦分别,就在柬郊隐居,每逢望日,登高临风,伫立远望.回想你的恩泽,回忆那陪同游宴的情景,在清池中驾着桂桌荡漾,在高山顶的落花上席地而坐赏玩风景。沐浴着兰花的馨香,举杯痛饮美酒,在旁听着贤士的高论,如同倘佯在玄学的长河中。辩才如波涛汹涌。口若悬河尚不足比况;文辞如春藻丰美,华丽的花纹也无法匹敌。个个都为之感动,口服心服。在这种环境中,不觉得春日的漫长,衹感到长夜的短促。这种欢乐的聚会很难常常进行,友朋如风云一样易于远离,想起逭欢乐的日子如同在昨天,忽然间又是秋天来临。你的恩惠照样施加给我,善意的劝告从远处送来。我因事罢官回家,哪裹算是隐居。既然不是高官,理应回到自己的田宅。耕田劳作,完全符合你的教诲。我本就缺少愿受羁绊的品格,更不愿凭藉官爵作进身之资,衹是因为年老而使行动迟钝,因为疾病而使内心沮丧,辗转在床榻上,已经经历七十余天,梦幻时时出现,忧伤久存心中,最终知道这样下去没有好处,想着要自己排遣烦忧。寻找玄理涤荡心志,就以顺应命运当作美味佳肴;拿镜自照形貌,反而以衰疲当作令人忘忧的萱树。所以能仰慕君子之道,怀念前代贤哲,鬼谷深藏不现,接舆隐居不出,有的为逃命隐于屠肆,有的从关市发迹,那些人距今已经久远,但其遣风令人仰慕。假如让那些死去的人还有知觉,他们难道不会在九泉之下为悲伤缠绕,怅恨没赶上这群贤毕集的美好时光;假如让那些逝去的人能重返人生,他们一定会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高高兴兴地同去游览玩乐,使我这个种田的老农夫,能战战兢兢地忝居末座。离开你的El子已经很久,前来陪从你的日子尚未有期,用连剑飞凫比喻我的心情,并不适合。怀念你的恩德,衹会自己暗中垂泪。
谢几卿虽然不注重操守,但他全家十分和睦融洽。他的兄长谢才卿去世很早,谢才卿之子谢藻很早就成为孤儿。谢几卿抚养谢藻,照顾十分周到。到谢藻长大自立,历任清贵的官职公府祭酒、主簿,都是谢几卿鼓励诱导的结果。世人因此称道谢几卿。
谢几卿还未等到朝廷按资历任用。就因病去世。他有文集流传于世。
刘勰字彦和,东莞莒人。他的祖父刘灵真,是司空刘昼主之弟。父亲,任越骑校尉。
刘勰早年失去父亲,志向坚定,爱好学习,家境贫穷,他不结婚娶妻,而依附和尚僧佑,同遣和尚一起相处,经过十多年,于是他精通佛教的三藏,他就区别门类,排列收藏。现在定林寺收藏的经书,就是刘勰整理的。
天监初年,刘勰初出仕任奉朝请,中军临川王萧宏选用他为兼记室,他又迁车骑仓曹参军。刘勰出京任太末令,治政有清正廉洁的政绩。他又被除授为仁威南康王记室,兼柬宫通事舍人。当时祭祀七庙的馈飨祭品,已经改用蔬食果品,但郊祀天地、祭祀农神社神还使用牛羊豕作牺牲。刘勰于是上表进言,认为郊祀天地礼仪应当和祭祀七庙的礼仪作同样的改变,祭品也用蔬食果品。皇上下诏交付尚书议决,最后确定依照刘勰的陈奏办。刘勰迁任步兵校尉,兼舍入之职不变。昭明太子喜好文学之士,他仰慕刘勰,和刘勰密切交往。
起初,刘勰撰写《文心雕龙》五十篇,论说古今文体,他编定后依次排列。《文心雕龙》的序说:
文心,是指写文章的用心。从前,涓子写《琴心》,王孙子写《巧心》,都因为“心”表达的意思淳厚完美,所以用它作书名。从古以来写文章,都依靠雕琢修饰写成,恐怕是取用鞫奭的典实,所以大家都称写文章为雕龙。古往今来,时代久远,世上庸人和贤人混杂,那些出类拔萃的人,衹是依靠才智和计谋而已。岁月会飞快地流逝,人的聪明才智不可能永存,要使声名和事业留传下来,就衹能依靠写作了。人类的形貌象征着天地,又从五行中秉受了天性,耳目好似日月,声气好比风雷。人超出万物,也算是最为灵异的了。但是人的身体比草木还要脆弱,而声名却可以胜过金石的坚固,长存不朽,因此君子活在世上,要建立功德,撰写著作,这哪裹是喜欢辩论,是为了树立声名而不得已啊!
我年纪已遇三十,曾在一个夜晚梦见自己手上拿着红漆祭器,跟随着孔子向南走,早上醒来,内心十分高兴。伟大的圣人是很难见到的,现在他竟屈尊降临我这无名小卒的梦中!自有人类以来,从没有像孔子这样的圣人。要阐发圣人的思想,没有什么方法胜过给经书作注,但马融、郑玄这些前代大儒,已经精辟地弘扬了圣人的思想,即使我有什么深入的见解,也不足以自成一家。祇有文章能发挥功用,它犹如经典的枝条,五种礼制依靠它来制定实施,六种法典依靠它发挥作用,君臣业绩依赖它得以焕发光辉,军令国法依赖它得以昭明世人。详究文章的本原,没有一样不是出自经典。但后代距离圣人时代已很久远,文章体制逐渐衰败,作家追求新奇,言辞崇尚浮浅怪异,好比在华丽的羽毛上再加纹饰,在巾带上再绣上花纹,文章于是离开根本越来越远,最终造成乖谬和浮滥。《周书》评论文辞,重视贴切简要;王迂教育学生,憎恨异端邪说。这两种说法有区别,应当领会其中的要点。于是我提笔磨墨,开始论文。
考察近代,论文的人已经很多了。如魏文帝曹丕的《典论》,陈思王曹植的《与杨德祖书》,应场的《文质论》,陆机的《文赋》,挚仲洽的《文章流别论》,李弘范的《翰林论》。它们各自祇接触到文章的一个方面,很少能从各个角度分析。它们有的褒贬当时的人才,有的品评前贤的文章,有的泛泛指出文章意旨的雅正和鄙俗,有的对文章内容作粗略的概括。魏文帝《典论》内容细密,但不完备;陈思王《舆杨德祖书》颇为明晰,但漫无边际;应场《文质论》有文采,可是粗疏;陆机《文赋》构思巧妙,但琐碎杂乱;挚仲洽《文章流别论》内容精粹,但不切实用;李弘范《翰林论》浅薄而不得要领。又有桓君山、刘公干之流,应吉甫、陆士龙之辈,泛泛讨论过文章的立意,时或有较好的意见出现,但他们都没有能从树木的枝叶中追寻到根本,从水的波澜追溯到源头,没有继承前代圣贤的教导,因而对开拓后辈的思路没有益处。
《文心雕龙》的写作,立足正道,效法圣人,依据经典,参酌纬书,从《楚辞》中探究变化,文章的关键,也算是探究穷尽了。至于论述有韵和无韵的篇章,就按文体区分,推究文体的来源,叙述文体的流变,解释各种文体的名称,揭示名称的意义,选定各种文体的文章加以评论,阐述写作道理,总结各种文体的特点。本书的上篇,已经明确了纲领。至于剖析情理,分析文采,全面分析文章脉络,推论《神思》和《体性》,考虑《风骨》和《定势》,包容《附会》和《通变》,观察《声律》和《练字》,在《时序》中谈到了文章的兴衰,在《才略》中议及了褒贬,在《知音》中寄托了惆怅感叹,在《程器》中发表了感慨,在《序志》中畅叙情怀,统驭各篇。下篇的细目,也就此揭示了。安排内容,确定名称,一共五十篇,恰好符合《易》
的《大衍》之数。其中讨论文章功用的,衹有四十九篇而已。
评论一篇作品比较容易,全面评价许多作品就很困难。本书虽然衹采择细如毛发的少数篇章,进行了深入骨髓的详尽剖析,有的文章用意曲折,源头邃密,看似浅近,实则深远,本书没有谈到,也是数不胜数。至于品评文章的文字,有的和前人之说相同,这并不是有意雷同,是因为按理不能不同。也有的和前人见解不同,这也不是随意标新立异,是因为按理不能相同。有的说法相同,有的说法不同,不必计较这些说法是古人的还是今人的,主要是分析文章结构条理,力求公允恰当。驰骋在文学领域,周游艺苑之地,这些议论也接近于完备了。衹是语言不能把心意完全表达,圣人也曾为此而深感困难,凭我这浅陋的见识,怎么能给人建立法度规矩?众多的前代先贤,使我开阔了眼界;在我不能预知的未来,这本书或许要让大家屈尊一读。
刘勰《文心雕龙》写成之后,并没受到当时名人重视。刘勰看重自己的文章,想要获得沈约的评价。沈约当时地位十分显贵,刘勰无法见到沈约,刘勰于是背着自己的书,在路上等候沈约出门,然后上前拦住沈约的车,样子像是要卖书。沈约当即命人取来阅读,他十分看重这部书,认为逭书深刻地说出了写文章的道理。他常常把这部书陈放在自己的几案上。
但是刘勰写文章阐述佛教教义是他的特长,京城的寺塔及出名僧人的碑志,一定要请刘勰撰写。皇上下达命令要刘勰与慧震和尚在定林寺撰写经证。事情完成之后,刘勰于是上表启奏,请求出家为僧,他事先燔烧自己的鬓发,发下誓愿。皇上准许了他。刘勰于是就在定林寺中改穿僧衣,改名为慧地。刘勰出家不到一年就去世了。他的文章在世上流传。
王籍字文海,琅邪临沂人。他的祖父王远,宋时任光禄勋。父亲王僧佑,齐时任骁骑将军。王籍七岁时就能写文章,到长大成人之后十分好学,广泛涉猎群书,而又有才气,乐安任叻见到他十分赞许。王籍曾经在沈约家为宾客,即兴赋得《咏烛》诗,沈约很是赏识。齐代末年,王籍任冠军行参军,积累功劳升迁为外兵、记室。天监初年,王籍被除授安成王主簿,尚书三公郎,廷尉正。历任余姚、钱塘令,都因为不检点而被免官。过了很久,王籍又被除授为轻车湘束王谘议参军,随王府到会稽。会稽郡境内有云门山、天柱山,王籍曾经到这两座山上游览,有时在山上几个月不回家。王籍到若邪溪时赋诗,其中有句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当时人们认为,这两句诗的言外之意无与伦比。王籍回京任大司马从事中郎,迁中散大夫,王籍感到特别不得志,于是徒步在集市道上漫游,随意与人交往。湘东王任荆州刺史,提拔王籍为安西府谘议参军,兼作塘令。王籍不处理县中事务,衹是每天饮酒,有来县府诉讼的人,王籍下令鞭打他们然后放他们走。不久王籍就去世了。王籍有文集在世上流传。
王籍之子王碧,也很有文才,比王籍早去世。
何思澄字元静,东海郯人。他的父亲刘敬叔,齐时任征束录事参军、余杭令。
何思澄从小勤奋好学,精于写文章。他从家居出仕任南康王侍郎,积功升迁为安成王左常侍,兼太学博士,平南安成王行参军,兼记室。何思澄随王府到丝j01,写了《游庐山诗》,选垫读到这首诗,十分赞赏,认为自己的作品赶不上这首诗。沈约位于郊外的住宅新建了书斋,沈约就命精于书法的人把这首诗题写在书斋的墙壁上。傅昭曾经请何思澄撰写《释奠诗》,文辞典雅华丽。何思澄被除授为廷尉正。天监十五年,高祖命太子詹事徐勉荐举学士进华林园编撰《褊略》,徐勉荐举何思澄等五人应选。何思澄迁任治书侍御史。宋、齐以来,这个官职渐渐不被重视,梁天监初年才重视对治书侍御史的选任,治书侍御史依尚书二丞的规格,车前也安排三名仆从,手执盛放官印的青囊。这样安排是因为按照旧例,纠弹不法行为的官员印绶都安放在车前的缘故。过了很久,何思澄迁任秣陵令,入朝兼东宫通事舍人。又除授安西湘束王绿事参军,兼舍人之职不变。当时徐勉、周舍都凭藉才气和能力在朝中掌管政事,他们两人都倾慕何思澄的才学,常常轮流把他邀来聚谈。昭明太子去世,何思澄出京任黟县令。迁任宣惠武陵王中录事参军,在任职期间去世,死时五十四岁。何思澄有文集十五卷。
以前,何思澄与同宗族的何逊以及何子朗都有善写文章的名声,当时人称说:“东海三何,何子朗最有才。”何思澄听到这话,说:“这话错了。至于要说的话,仍应当算何逊最有才。”何思澄说这话的意思是,最有才的名声应当归于自己。
何子朗字世明,早年就很有才气,遇事有独到的见解,精于清谈玄理,周舍每每与他交谈,叹服他玄理的精妙。何子朗曾经撰写《败冢赋》,是仿照庄周《至乐篇》马捶髑髅之说而写成,文字十分精巧。当时人们称说:“俊朗出众算何子朗。”历任官职有员外散骑侍郎,出京任国山令,在这期间去世,死时二十四岁。有文集在世上流传。
刘杳字士深,平原平原人。他的祖父刘乘民,宋时任冀州刺史。父亲刘闻慰,齐时任束阳太守,有清明廉洁的政绩,刘闻慰的事迹记载在《齐书。良政传》中。
刘杳还衹有几岁的时候,征士明僧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