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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二 列传·张衡列传
衡善机巧,尤致思于天文、阴阳、历算。常耽好《玄经》,谓崔瑷曰:“吾观《太玄》,方知子云妙极道数,乃与《五经》相拟,非徒传记之属,使人难论阴阳之事,汉家得天下二百岁之书也。复二百岁,殆将终乎?所以作者之数,必显一世,常然之符也。汉四百岁,《玄》其兴矣。”安帝雅闻衡善术学,公车特征拜郎中,再迁为太史令。遂乃研核阴阳,妙尽琁机之正,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言甚详明。
顺帝初,再转,复为太史令。衡不慕当世,所居之官,辄积年不徙。自去史职,五载复还,乃设客问,作《应闲》以见其志云:
有闲余者曰:盖闻前哲首务,务于下学上达,佐国理民,有云为也。朝有所闻,则夕行之,立功立事,式昭德音。是故伊伊思使君为尧、舜,而民处唐、虞,彼岂虚言而已哉,必旌厥素尔。咎单、巫咸,实守王家,申伯、樊仲,实干周邦,服衮而朝,介圭作瑞。厥迹不朽,垂烈后昆,不亦丕欤!且学非以要利,而富贵萃之。贵以行令,富以施惠,惠施令行,故《易》称以“大业”。质以文美,实由华兴,器赖雕饰为好,人以舆服为荣。吾子性德体道,笃信安仁,约已博艺,无坚不钻,以思世路,斯何远矣!曩滞日官,今又原之。虽老氏曲全,进道若退,然行亦以需。必也学非所用,术有所仰,故临川将济,而舟楫不存焉。徒经思天衢,内昭独智,固合理民之式也?故尝见谤于鄙儒。深厉浅揭,随时为义,曾何贪于支离,而习其孤技邪?参轮可使自转,木雕犹能独飞,已垂翅而还故栖,盍亦调其机而銛诸?昔有文王,自求多福。人生在勤,不索何获。曷若卑体屈己,美言以相克?鸣于乔木,乃金声而玉振之。用后勋,雪前吝,婞很不柔,以意谁靳也。
应之曰:是何观同而见异也?君子不患位之不尊,而患德之不崇;不耻禄之不夥,而耻智之不博。是故艺可学,而行可力也。天爵高悬,得之在命,或不速而自怀,或羡旃而不臻,求之无益,故智者面而不思。阽身以徼幸,固贪夫之所为,未得而豫丧也。枉尺直寻,议者讥之,盈欲亏志,孰云非羞?于心有猜,则簋食馔餔犹不屑餐,旌瞀以之。意之无疑,则兼金盈百而不嫌辞,孟轲以之。士或解裋褐而袭黼黻,或委BD4 C筑而据文轩者,度德拜爵,量绩受禄也。 输力致庸,受必有阶。
浑元初基,灵轨未纪,吉凶纷错,人用朣朦。黄帝为斯深惨。有风后者,是焉亮之,察三辰于上,迹祸福乎下,经纬历数,然后天步有常,则风后之为也。当少吴清阳之末,实或乱德,人神杂扰,不可方物,重黎又相颛顼而申理之,日月即次,则重黎之为也。人各有能,因艺授任,鸟师别名,四叔三正,官无二业,事不并济。昼长则宵短,日南则景北。天且不堪兼,况以人该之。夫玄龙,迎夏则陵云而奋鳞,乐时也;涉冬则淈泥而潜蟠,避害也。公旦道行,故制典礼以尹天下,惧教诲之不从,有人之不理。仲尼不遇,故论《六经》以俟来辟,耻一物之不知,有事之无范。所考不齐,如何可一?
夫战国交争,戎车竞够,君若缀旒,人无所丽。浊武县缒而秦伯退师,鲁连系箭而聊城弛柝。从往则合,横来则离,安危无常,要在说夫。咸以得人为枭,失士为尤。故樊哙披帷,入见高祖;高祖踞洗,以对郦生。当此之会,乃鼋鸣而鳖应也。故能同心戮力,勤恤人隐,奄受区夏,遂定帝位,皆谋臣之由也。故一介之策,各有攸建,子长谍之,烂然有第。夫女魃北而应龙翔,洪鼎声而军容息;溽暑至而鹑火栖,寒冰沍而鼋鼍蛰。今也,皇泽宣洽,海外混同,万方亿丑,并质共剂,若修成之不暇,尚何功之可立!立事有三,言为下列;下列且不可庶矣,奚冀其二哉!
于兹搢绅如云,儒士成林,及津者风摅,失涂者幽僻,遭遇难要,趋偶为幸。世易俗异,事执舛殊,不能通其变,而一度以揆之,斯契船而求剑,守株而伺兔也。冒愧逞愿,必无仁以继之,有道者所不履也。越王勾践事此,故厥绪不永。捷径邪至,我不忍以投步;干进苟容,我不忍以歙肩。虽有犀舟劲檝,犹人涉卬否,有须者也。姑亦奉顺敦笃,守以忠信,得之不休,不获不吝。不见是而不惽,居下位而不忧,允上德之常服焉。方将师天老而友地典,与之乎高睨而大谈,孔甲且不足慕,焉称殷彭及周聃!与世殊技,固孤是求。子忧朱泙曼之无所用,吾恨轮扁之无所教也。子睹木雕独飞,愍我垂翅故栖,吾感去蛙附鸱,悲尔先笑而后号也。
斐豹以毙督燔书,礼至以掖国作铭;弦高以牛饩退敌,墨翟以萦带全城;贯高以端辞显义,苏武以秃节效贞;B331且以飞矰逞巧,詹何以沈钩致精;弈秋以棋局取誉,王豹以清讴流声。仆进不能参名于二立,退又不能群彼数子。愍《三坟》之既穨,惜《八索》之不理。庶前训之可钻,聊朝隐乎柱史。且韫椟以待价,踵颜氏以行止。曾不慊夫晋、楚,敢告诚于知己。
阳嘉元年,夏造候风地动仪。以精铜铸成,员径八尺,合盖隆起,形似酒尊,饰以篆文山龟鸟兽之形。中有都柱,傍行八道,施关发机。外有八龙,首衔铜丸,下有蟾蜍,张口承之。其牙机巧制,皆隐在尊中,覆盖周密无际。如有地动,尊则振龙机发吐丸,而蟾蜍衔之。振声激扬,伺者因此觉知。虽一龙发机,而七首不动,寻其方面,乃知震之所在。验之以事,合契若神。自书典所记,未之有也。尝一龙机发而地不觉动,京师学者咸怪其无征,后数日驿至,果地震陇西,于是皆服其妙。自此以后,乃令史官记地动所从方起。
译文
(张衡)◆张衡传,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县人。世为大姓。祖父张堪,曾任蜀郡太守。
张衡少年时会做文章,曾在三辅游学,因入京师,观太学,通《五经》六艺。虽才高于世,没有骄傲之情。平常从容淡泊,不爱与俗人相交。和帝永元年间,被推举为孝廉,不去,公府几次征召不就。当时,国家太平已久,自王侯以下,没有不奢侈过度的。张衡于是学班固《两都》,作《二京赋》,用以讽谏。殚精竭思十年才作成。文多,故不写在这里。大将军邓骘赞赏他的才华,多次征召,他不应。张衡长于机械,特别用心于天文、阴阳、历算。平常爱扬雄的《太玄经》,对崔瑗说“:我看《太玄》,才知道子云妙极道数,可与《五经》相比,不仅仅是传记一类,使人论辩阴阳之事,汉朝得天下二百年来的书啊。再二百年,《太玄经》就会衰微吗?因为作者的命运必显一世,这是当然之符验。汉朝四百年之际,《玄》学还要兴起来的呢。”安帝早就听说张衡善术学,公车特征拜为郎中,再升为太史令。于是研究阴阳,精通天文历法,作浑天仪,著《灵宪》、《算罔论》,写得挺详细明白。
帝初年,再调动,又为太史令。张衡不羡慕当世的功名富贵,所担任官位,往往多年不得迁升。自离史官,五年又回到原职。于是设客问体,作《应问》以表明自己的心迹。阳嘉元年(132),又造候风地动仪。用精铜铸成,圆径八尺,顶盖突起,形如酒樽,用篆文山龟鸟兽的形象装饰。中有大柱,傍行八道,安关闭发动之机。外有八条龙,每条龙口衔铜丸,下面有蟾蜍,张口接丸。牙机巧制,都隐藏樽中,覆盖周密,无缝隙。如果地动,樽就使龙摇动起来,机发,龙就吐丸,丸入蟾蜍口中,发出激扬之声,守者因此知道地动了。虽然一龙发机,而其余七龙之头不动,找到龙动的地方,就知道地震发生的方向。经过试验,与所设制,符合如神,自从有书籍记载以来,是没有过的。曾经一龙机发,地不觉动,京师的学者都责怪不足信,几天之后,送信人来了,果然地震陇西,于是都服其神妙。自此之后,就令史官记载地动发生的地方。当时,政事渐衰,权柄被臣下操纵。
张衡于是上疏陈事。说:“皇上聪明俊哲,耿承天命,不幸作太子时,废为济阴王,龙德未升。现在乘云在上,不进天位,真是所谓将登大位,必先穷困吧。亲身经过艰难的,了解下情,饱经险易的,明白事物的真伪。所以能够处理万机,无所疑惑。措施适当,各行各业,都很协调,应该受到天神降福,平民百姓的爱戴。而阴阳未和,灾祸屡见。神明虽深远,却暗暗地看着。仁则得福,淫则得祸,如影的随形,声的应响。因德降善,以失获罪,天道虽远,吉凶可见。近世郑众、蔡伦、江京、樊丰、周广、王圣,都是明显的例子。所以谨慎小心,一定得福,骄奢谄媚,很少不遭杀身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至于情胜其性,随流忘反,岂止不肖之人,中才也都如此。如果不是大贤,不能见得思义,所以积恶成罪,罪不可免。假使能瞻前顾后,以往事为戒,那怎么会遭到祸害呢!贵宠之臣,众目所视,有什么罪过,上下的人都知道。奖善罚恶,人同此心。所以怨恨满盈,神明就会降下罪祸。近年雨常不足,考求所失,即《洪范》所说的君行有过错,则常阳顺之,常阳则多旱。要警惕群臣奢侈,不守范例,自下逼上,加速罪咎征兆的到来。
又前年京师地震土裂,裂是意味着威分,震是意味着有人捣乱。君用静唱,则臣以动和之,威自上出,不出于下,这是国家的制度。我耽心皇上怕麻烦,政令不一人独揽,恩爱不忍割弃,与众共威。威不可分,德不可共。《洪范》说:‘臣有作威作福玉食,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老天在上看得明白,虽远不误。灾异的出现,前后几次了,而未见改革,反悔过去,人非圣贤,不能没有过错。愿皇上考古循旧,莫使刑德八柄,不由天子。如果恩从上下,事依礼制,礼制完备,奢侈越轨的事止,凡事处理适当,就无罪凶。然后神灵所希望的都得到满足,灾异就消除了。”起先,光武好谶。显宗、肃宗继承祖说。自中兴以后,儒生争学图纬,更复附以妖言。张衡认为图纬虚妄,不是圣人之法。于是上疏。说“:我听说圣人明析天文历法以定吉凶,加以卜筮,杂用九宫,测度天象,检验道理,尽在于此。有的观看星辰逆顺,寒热所由;有的考察龟策的占卜,巫觋之所说,他们凭借的不止一术。前面说的,后面证实,所以聪明之士,以此为贵。叫做谶书。谶书开始流行,知道的不多。自汉取代秦,用兵力战,功成业就,可说是大事。这时无人说谶。如夏侯胜、睦孟等,以道术立名,他们的著述,没有谶字。刘向父子领校秘书,审定九流,也对谶没有记录。成、哀以后,才开始听说谶这回事。《尚书》载尧使鲧治洪水,九年不成,鲧被处死,禹才继起。而《春秋谶》说‘:共工理水。’凡谶都说黄帝伐蚩尤,而《诗谶》独以为‘蚩尤败,然后尧受命’。《春秋元命包》中有公输班与墨翟,事情发生战国,不是春秋时期。又说‘别有益州’。设置益州在武帝时,其名三辅诸陵,世代可知。至于图谶中止于成帝。一卷书中,数事互异,圣人之言,不会如此。大概是虚伪之徒,借此求世取财。
以前侍中贾逵指出谶互相矛盾三十余事,一群说谶的人都不能解释。至于王莽篡位,这是汉朝的大祸,八十篇为什么不戒呢?这就可知图谶成于哀平之世啊!且《河流》、《六艺》,篇目已定,后人强相附会,不容妄有加增。永元中,清河人宋景用历纪推言水灾,而假托洞视玉版所见。有的至于弃家业,走入山林,后都无效,又搜集前世的成事,作为证验。至顺帝废而复位,就不知道了。这都是欺世骗俗,蒙昧势位,其情虚伪,清清楚楚,却没有人纠禁。律历、卦候、九宫、风角,屡有效验,没有人学,而争说谶纬之书。譬如画工,厌恶画犬马,而喜欢作鬼魅,这是因为具体的事物难于形容,而鬼魅虚伪无形,画起来容易。
应该收藏图谶,禁止流行,则是非不致混淆,坏书也没有了。”后升侍中,帝把他引入深宫,讽议左右。曾经问张衡,天下所痛恶的是什么。宦官怕他说坏话,都睁着眼睛看着他。张衡于是说了些假话出去了。但是宦官还是怕他为患,一起诬陷他。张衡常想着如何立身行事。认为吉凶祸福,幽暗深微,不易明白,于是作《思玄赋》,以表达和寄托自己的情志。顺帝永和初,出为河间相。当时河间王骄奢淫逸,不遵守法纪;又有不少豪强之徒,纠集一起捣乱。张衡到任,树威严,整理法度,暗中探得奸党名姓,一时收捕,上下肃然,以政治清廉著称。任职三年,上书请求退职归家。征拜尚书。年六十二,永和四年(139)卒。著《周官训诂》,崔瑗认为与诸儒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又想继孔子《易》补正《彖》、《象》的残缺,始终没有完成。所著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间》、《七辩》、《巡诰》、《悬图》,共三十二篇。
安帝永初中,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马余等著作东观,撰集《汉记》,因定汉家礼仪,上言请张衡参加讨论,适刘珍、刘..马余逝世,张衡平居叹息,想完成这件事。及为侍中,上疏请得在东观专门收检遗文,全力补缀。又条上司马迁、班固所记与典籍不合的十余事。又认为王莽本传,只应记载篡夺皇位而已,至于编年月,记灾祥,应作《元后本纪》。又更始居位,人民没有什么异议。光武初为其将,后来才即位,应该把更始之号建在光武之前。上书数次,没采纳。后来的著述,多不详见于典籍,时人感到遗憾。史官评说:崔瑗称赞平子说:“数术穷究天地的奥妙,制作的技巧,与自然同工。”这种造诣可以说说吗?考其研究天地,天地的灵气无所蕴蓄;用心机械,没有人能比得上他的智慧。所以人深微的思想,达到了智思的顶点。《礼记》说:“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考量他的智思,难道能说它仅仅是一种艺能吗?它对德行有什么亏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