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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十三 传·酷吏传

  孔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老氏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信哉是言也!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浊之原也。昔天下之罔尝密矣,然奸轨愈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当是之时,吏治若救火扬沸,非武健严酷,恶能胜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于职矣。故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下士闻道大笑之。”非虚言也。
  汉兴,破觚而为圜,斫雕而为朴,号为罔漏吞舟之鱼。而吏治蒸蒸,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是观之,在彼不在此。高后时,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吕氏已败,遂夷侯封之家。孝景时,晁错以刻深颇用术辅其资,而七国之乱发怒于错,错卒被戮。其后有郅都、甯成之伦。
  郅都,河东大阳人也。以郎事文帝。景帝时为中郎将,敢直谏,面折大臣于朝。尝从入上林,贾姬在厕,野彘入厕。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贾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复一姬进,天下所少宁姬等邪?陛下纵自轻,奈宗庙太后何?”上还,彘亦不伤贾姬。太后闻之,赐都金百斤,上亦赐金百斤,由此重都。
  济南瞷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拜都为济南守。至则诛瞷氏首恶,余皆股栗。居岁余,郡中不拾遗,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为人,勇有气,公廉,不发私书,问遗无所受,请寄无所听。常称曰:“已背亲而出身,固当奉职死节官下,终不顾妻子矣。”
  都迁为中尉,丞相条侯至贵居也,而都揖丞相。是时,民朴,畏罪自重,而都独先严酷,致行法不避贵戚,列侯宗室见都侧目而视,号曰“苍鹰”。
  临江王征诣中尉府对簿,临江王欲得刀笔为书谢上,而都禁吏弗与。魏其侯使人间予临江王。临江王既得,为书谢上,因自杀。窦太后闻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归家。景帝乃使使即拜都为雁门太守,便道之官,得以便宜从事。匈奴素闻郅都节,举边为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门。匈奴至为偶人象都,令骑驰射,莫能中,其见惮如此。匈奴患之。乃中都以汉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释之。窦太后曰:“临江王独非忠臣乎?”于是斩都也。
  甯成,南阳穰人也。以郎谒者事景帝。好气,为小吏,必陵其长吏;为人上,操下急如束湿。猾贼任威。稍迁至济南都尉,而郅都为守。始前数都尉步入府,因吏谒守如县令,其畏都如此。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都素闻其声,善遇,与结欢。久之,都死,后长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杰人皆惴恐。
  武帝即位,徙为内史。外戚多毁成之短,抵罪髡钳。是时,九卿死即死,少被刑,而成刑极,自以为不复收,及解脱,诈刻传出关归家。称曰:“仕不至二千石,贾不至千万,安可比人乎!”乃贳貣陂田千余顷,假贫民,役使数千家。数年,会赦,致产数千万,为任侠,持吏长短,出从数十骑。其使民,威重于郡守。
  周阳由,其父赵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阳,故因氏焉。由以宗家任为郎,事文帝。景帝时,由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修谨,然由居二千石中最为暴酷骄恣。所爱者,挠法活之;所憎者,曲法灭之。所居郡,必夷其豪。为守,视都尉如令;为都尉,陵太守,夺之治。汲黯为忮,司马安之文恶,俱在二千石列,同车未尝敢均茵冯。后由为河东都尉,与其守胜屠公争权,相告言,胜屠公当抵罪,义不受刑,自杀,而由弃市。
  自甯成、周阳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类多成、由等矣。
  赵禹,斄人也。以佐史补中都官,用廉为令史,事太尉周亚夫。亚夫为丞相,禹为丞相史,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弗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武帝时,禹以刀笔吏积劳,迁为御史。上以为能,至中大夫。与张汤论定律令,作见知,吏传相监司以法,尽自此始。
  禹为人廉裾,为吏以来,舍无食客。公卿相造请,禹终不行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见法辄取,亦不复案求官属阴罪。尝中废,已为廷尉。始条侯以禹贼深,及禹为少府九卿,酷急。至晚节,事益多。吏务为严峻,而禹治加缓,名为平。王温舒等后起,治峻禹。禹以老,徙为燕相,数岁,悖乱有罪,免归。后十余年,以寿卒于家。
  义纵,河东人也。少年时尝与张次公俱攻剽,为群盗。纵有姊,以医幸王太后。太后问:“有子、兄弟为官者乎?”姊曰:“有弟无行,不可。”太后乃告上,上拜义姁弟纵为中郎,补上党郡中令。治敢往,少温籍,县无逋事,举第一。迁为长陵及长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贵戚。以捕按太后外孙脩成子中,上以为能,迁为河内都尉。至则族灭其豪穰氏之属,河内道不拾遗。而张次公亦为郎,以勇悍从军,敢深入,有功,封为岸头侯。
  甯成家居,上欲以为郡守,御史大夫弘曰:“臣居山东为小吏时,甯成为济南都尉,其治如狼牧羊,成不可令治民。”上乃拜成为关都尉。岁余,关吏税肄郡国出入关者,号曰:“宁见乳虎,无直甯成之怒。”其暴如此。义纵自河内迁为南阳太守,闻甯成家居南阳,及至关,甯成侧行送迎,然纵气盛,弗为礼。至郡,遂按甯氏,破碎其家。成坐有罪,及孔、暴之属皆奔亡,南阳吏民重足一迹。而平氏朱强、杜衍杜周为纵爪牙之吏,任用,迁为廷尉史。
  军数出定襄,定襄吏民乱败,于是徙纵为定襄太守。纵至,掩定襄狱中重罪二百余人,及宾客昆弟私入相视者亦二百余人。纵一切捕鞠,曰“为死罪解脱”。是日皆报杀四百余人。郡中不寒而栗,猾民佐吏为治。
  是时,赵禹、张汤为九卿矣,然其治尚宽,辅法而行,纵以鹰击毛挚为治。后会更五铢钱白金起,民为奸,京师尤甚,乃以纵为右内史,王温舒为中尉。温舒至恶,所为弗先言纵,纵必以气陵之,败坏其功。其治,所诛杀甚多,然取为小治,奸益不胜,直指始出矣。吏之治以斩杀缚吏为务,阎奉以恶用矣。纵廉,其治效郅都。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上怒曰:“纵以我为不行此道乎?”衔之。至冬,杨可方受告缗,纵以为此乱民,部吏捕其为可使者。天子闻,使杜式治,以为废格沮事,弃纵市。后一岁,张汤亦死。
  王温舒,阳陵人也。少时椎埋为奸。已而试县亭长,数废。数为吏,以治狱至廷尉史。事张汤,迁为御史,督盗贼,杀伤甚多。稍迁至广平都尉,择郡中豪敢往吏十余人为爪牙,皆把其阴重罪,而纵使督盗贼,快其意所欲得。此人虽有百罪,弗法;即有避回,夷之,亦灭宗。以故齐赵之郊盗不敢近广平,广平声为道不拾遗。上闻,迁为河内太守。
  素居广平时,皆知河内豪奸之家。及往,以九月至,令郡具私马五十匹,为驿自河内至长安,部吏如居广平时方略,捕郡中豪猾,相连坐千余家。上书请,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尽没入偿臧。奏行不过二日,得可,事论报,至流血十余里。河内皆怪其奏,以为神速。尽十二月,郡中无犬吠之盗。其颇不得,失之旁郡,追求,会春,温舒顿足汉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其好杀行威不爱人如此。
  上闻之,以为能,迁为中尉。其治复放河内,徒请召猜祸吏与从事,河内则杨皆、麻戊,关中扬赣、成信等。义纵为内史,惮之,未敢恣治。及纵死,张汤败后,徙为廷尉。而尹齐为中尉坐法抵罪,温舒复为中尉。为人少文,居它惛惛不辩,至于中尉则心开。素习关中俗,知豪恶吏,豪恶吏尽复为用。吏苛察淫恶少年,投缿购告言奸,置伯落长以收司奸。温舒多谄,善事有势者;即无势,视之如奴。有势家,虽有奸如山,弗犯;无势,虽贵戚,必侵辱。舞文巧,请下户之猾,以动大豪。其治中尉如此。奸猾穷治,大氐尽靡烂狱中,行论无出者。其爪牙吏虎而冠。于是中尉部中中猾以下皆伏,有势者为游声誉,称治。数岁,其吏多以权贵富。
  温舒击东越还,议有不中意,坐以法免。是时,上方欲作通天台而未有人,温舒请复中尉脱卒,得数万人作。上说,拜为少府。徙右内史,治如其故,奸邪少禁。坐法失官,复为右辅,行中尉,如故操。
  岁余,会宛军发,诏征豪吏。温舒匿其吏华成,及人有变告温舒受员骑钱,它奸利事,罪至族,自杀。其时,两弟及两婚家亦各自坐它罪而族。光禄勋徐自为曰:“悲夫!夫古有三族,而王温舒罪至同时而五族乎!”温舒死,家累千金。
  尹齐,东郡茌平人也。以刀笔吏稍迁至御史。事张汤,汤数称以为廉。武帝使督盗贼,斩伐不避贵势。迁关都尉,声甚于甯成。上以为能,拜为中尉。吏民益凋敝,轻齐木强少文,豪恶吏伏匿而善吏不能为治,以故事多废,抵罪。后复为淮阳都尉。王温舒败后数年,病死,家直不满五十金。所诛灭淮阳甚多,及死,仇家欲烧其尸,妻亡去,归葬。
  杨仆,宜阳人也。以千夫为吏。河南守举为御史,使督盗贼关东,治放尹齐,以敢击行。稍迁至主爵都尉,上以为能。南越反,拜为楼船将军,有功,封将梁侯。东越反,上欲复使将,为其伐前劳,以书敕责之曰:“将军之功,独有先破石门、寻狭,非有斩将骞旗之实也,乌足以骄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为虏,掘死人以为获,是一过也。建德、吕嘉逆罪不容于天下,将军拥精兵不穷追,超然以东越为援,是二过也。士卒暴露连岁,为朝会不置酒,将军不念其勤劳,而造佞巧,请乘传行塞,因用归家,怀银黄,垂三组,夸乡里,是三过也。失期内顾,以道恶为解,失尊尊之序,是四过也。欲请蜀刀,问君贾几何,对曰率数百,武库日出兵而阳不知,挟伪干君,是五过也。受诏不至兰池宫,明日又不对。假令将军之吏问之不对,令之不从,其罪何如?推此心以在外,江海之间可得信乎!今东越深入,将军能率众以掩过不?”仆惶恐,对曰:“愿尽死赎罪!”与王温舒俱破东越。后复与左将军荀彘俱击朝鲜,为彘所缚,语在《朝鲜传》。还,免为庶人,病死。
  咸宣,杨人也。以佐史给事河东守。卫将军青使买马河东,见宣无害,言上,征为厩丞。官事办,稍迁至御史及中丞,使治主父偃及淮南反狱,所以微文深诋杀者甚众,称为敢决疑。数废数起,为御史及中丞者几二十岁。王温舒为中尉,而宣为左内史。其治米盐,事小大皆关其手,自部署县名曹宝物,官吏令丞弗得擅摇,痛以重法绳之。居官数年,一切为小治辩,然独宣以小至大,能自行之,难以为经。中废为右扶风,坐怒其吏成信,信亡藏上林中,宣使郿令将吏卒,阑入上林中蚕室门攻亭格杀信,射中苑门,宣下吏,为大逆当族,自杀。而杜周任用。
  是时,郡守尉、诸侯相、二千石欲为治者,大抵尽效王温舒等,而吏民益轻犯法,盗贼滋起。南阳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赵之间有坚卢、范主之属。大群至数千人,擅自号,攻城邑,取库兵,释死罪,缚辱郡守、都尉,杀二千石,为檄告县趋具食;小群以百数,掠卤乡里者不可称数。于是上始使御史中丞、丞相长史使督之,犹弗能禁,乃使光禄大夫范昆、诸部都尉及故九卿张德等衣绣衣,持节、虎符,发兵以兴击,斩首大部或至万余级。及以法诛通行饮食,坐相连郡,甚者数千人。数岁,乃颇得其渠率。散卒失亡,复聚党阻山川,往往而群,无可奈何。于是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弗捕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后小吏畏诛,虽有盗弗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不言。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避文法焉。
  田广明字子公,郑人也。以郎为天水司马。攻次迁河南都尉,以杀伐为治。郡国盗贼并起,迁广明为淮阳太守。岁余,故城父令公孙勇与客胡倩等谋反,倩诈称光禄大夫,从车骑数十,言使督盗贼,止陈留传舍,太守谒见,欲收取之。广明觉知,发兵皆捕斩焉。而公孙勇衣绣衣,乘驷马车至圉,圉使小史侍之,亦知其非是,守尉魏不害与厩啬夫江德、尉史苏昌共收捕之。上封不害为当涂侯,德轑阳侯,昌蒲侯。初,四人俱拜于前,小史窃言。武帝问:“言何?”对曰:“为侯者得东归不?”上曰:“女欲不?贵矣。女乡名为何?”对曰:“名遗乡。”上曰:“用遗汝矣。”于是赐小史爵关内侯,食遗乡六百户。
  上以广明连禽大奸,征入为大鸿胪,擢广明兄云中代为淮阳太守。昭帝时,广明将兵击益州,还,赐爵关内侯,徙卫尉。后出为左冯翊,治有能名。宣帝初立,代蔡义为御史大夫,以前为冯翊与议定策,封昌水侯。岁余,以祁连将军将兵击匈奴,出塞至受降城。受降都尉前死,丧柩在堂,广明召其寡妻与奸。既出不至质,引军空还。下太仆杜延年簿责,广明自杀阙下,国除。兄云中为淮阳守,亦敢诛杀,吏民守阙告之,竟坐弃市。
  田延年字子宾,先齐诸田也,徙阳陵。延年以材略给事大将军莫府,霍光重之,迁为长史。出为河东太守,选拔尹翁归等以为爪牙,诛锄豪强,奸邪不敢发。以选入为大司农。会昭帝崩,昌邑王嗣立,淫乱,霍将军忧惧,与公卿议废之,莫敢发言。延年按剑,廷叱群臣,即日议决,语在《光传》。宣帝即位,延年以决疑定策封阳成侯。
  先是,茂陵富人焦氏、贾氏以数千万阴积贮炭苇诸下里物。昭帝大行时,方上事暴起,用度未办,延年奏言:“商贾或豫收方上不祥器物,冀其疾用,欲以求利,非民臣所当为。请没入县官。”奏可。富人亡财者皆怨,出钱求延年罪。初,大司农取民牛车三万两为僦,载沙便桥下,送致方上,车直千钱,延年上簿诈增僦直车二千,凡六千万,盗取其半。焦、贾两家告其事,下丞相府。丞相议奏延年“主守盗三千万,不道”。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延年抵曰:“本出将军之门,蒙此爵位,无有是事。”光曰:“即无事,当穷竟。”御史大夫田广明谓太仆杜延年:“《春秋》之义,以功覆过。当废昌邑王时,非田子宾之言大事不成。今县官出三千万自乞之何哉?愿以愚言白大将军。”延年言之大将军,大将军曰:“诚然,实勇士也!当发大议时,震动朝廷。”光因举手自抚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谢田大夫晓大司农,通往就狱,得公议之。”田大夫使人语延年,延年曰:“幸县官宽我耳,何面目入牢狱,使众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即闭阁独居齐舍,偏袒持刀东西步。数日,使者召延年诣廷尉。闻鼓声,自刎死,国除。
  严延年字次卿,东海下邳人也。其父为丞相掾,延年少学法律丞相府,归为郡吏。以选除补御史掾,举侍御史。是时,大将军霍光废昌邑王,尊立宣帝。宣帝初即位,延年劾奏光“擅废立主,无人臣礼,不道”。奏虽寝,然朝廷肃焉敬惮。延年后复劾大司农田延年持兵干属车,大司农自讼不干属车。事下御史中丞,谴责延年何以不移书宫殿门禁止大司农,而令得出入宫。于是复劾延年阑内罪人,法至死。延年亡命。会赦出,丞相、御史府征书同日到,延年以御史书先至,诣御史府,复为掾。宣帝识之,拜为平陵令,坐杀不辜,去官。后为丞相掾,复擢好畤令。神爵中,西羌反,强弩将军许延寿请延年为长史,从军败西羌,还为涿郡太守。
  时,郡比得不能太守,涿人毕野白等由是废乱。大姓西高氏、东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与牾,咸曰:“宁负二千石,无负豪大家。”宾客放为盗贼,发,辄入高氏,吏不敢追。浸浸日多,道路张弓拔刃,然后敢行,其乱如此。延年至,遣掾蠡吾赵绣按高氏得其死罪。绣见延年新将,心内惧,即为两劾,欲先白其轻者观延年意,怒,乃出其重劾。延年已知其如此矣。赵掾至,果白其轻者,延年索怀中,得重劾,即收送狱。夜入,晨将至市论杀之,先所按者死,吏皆股弁。更遣吏分考两高,穷竟其奸,诛杀各数十人。郡中震恐,道不拾遗。
  三岁,迁河南太守,赐黄金二十斤。豪强胁息,野无行盗,威震旁郡。其治务在摧折豪强,扶助贫弱。贫弱虽陷法,曲文以出之;其豪杰侵小民者,以文内之。众人所谓当死者,一朝出之;所谓当生者,诡杀之。吏民莫能测其意深浅,战栗不敢犯禁。按其狱,皆文致不可得反。
  延年为人短小精悍,敏捷于事,虽子贡、冉有通艺于政事,不能绝也。吏忠尽节者,厚遇之如骨肉,皆亲乡之,出身不顾,以是治下无隐情。然疾恶泰甚,中伤者多,尤巧为狱文,善史书,所欲诛杀,奏成于手,中主簿亲近史不得闻知。奏可论死,奄忽如神。冬月,传属县囚,会论府上,流血数里,河南号曰“屠伯”。令行禁止,郡中正清。
  是时,张敞为京兆尹,素与延年善。敞治虽严,然尚颇有纵舍,闻延年用刑刻急,乃以书谕之曰:“昔朝卢之取菟也,上观下获,不甚多杀。愿次卿少缓诛罚,思行此术。”延年报曰:“河南天下喉咽,二周余毙,莠盛苗秽,何可不锄也?”自矜伐其能,终不衰止。时,黄霸在颍川以宽恕为治,郡中亦平,屡蒙丰年,凤皇下,上贤焉,下诏称扬其行,加金爵之赏。延年素轻霸为人,及比郡为守,褒赏反在己前,心内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虫,府丞义出行蝗,还见延年,延年曰:“此蝗岂凤皇食邪?”义又道司农中丞耿寿昌为常平仓,利百姓,延年曰:“丞相御史不知为也,当避位去。寿昌安得权此?”后左冯翊缺,上欲征延年,符已发,为其名酷复止。延年疑少府梁丘贺毁之,心恨。会琅邪太守以视事久病,满三月免,延年自知见废,谓丞曰:“此人尚能去官,我反不能去邪?”又延年察狱史廉,有臧不入身,延年坐选举不实贬秩,笑曰:“后敢复有举人者矣!”丞义年老颇悖,素畏延年,恐见中伤。延年本尝与义俱为丞相史,实亲厚之,无意毁伤也,馈遗之甚厚。义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乐,取告至长安,上书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饮药自杀,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验,有此数事,以结延年,坐怨望非谤政治不道弃市。
  初,延年母从东海来,欲从延年腊,到雒阳,适见报囚。母大惊,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谒母,母闭阁不见。延年免冠顿首阁下,良久,母乃见之,因数责延年:“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不闻仁爱教化,有以全安愚民,顾乘刑罚多刑杀人,欲以立威,岂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顿首谢,因自为母御,归府舍。母毕正腊,谓延年:“天道神明,人不可独杀。我不意当老见壮子被刑戮也!行矣!去女东归,扫除墓地耳。”遂去,归郡,见昆弟宗人,复为言之。后岁余,果败。东海莫不贤知其母。延年兄弟五人皆有吏材,至大官,东海号曰“万石严妪”。次弟彭祖,至太子太傅,在《儒林传》。
  尹赏字子心,巨鹿杨氏人也。以郡吏察廉为楼烦长。举茂材、粟邑令。左冯翊薛宣奏赏能治剧,徙为频阳令,坐残贼免。后以御史举为郑令。
  永始、元延间,上怠于政,贵戚骄恣,红阳长仲兄弟交通轻侠,臧匿亡命。而北地大豪浩商等报怨,杀义渠长妻子六人,往来长安中。丞相、御史遣掾求逐党与,诏书召捕,久之乃得。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城中薄墓尘起,剽劫行者,死伤横道,枹鼓不绝。赏以三辅高第选守长安令,得一切便宜从事。赏至,修治长安狱,穿地方深各数丈,致令辟为郭,以大石覆其口,名为“虎穴”。乃部户曹掾史,与乡吏、亭长、里正、父老、伍人,杂举长安中轻薄少年恶子,无市籍商贩作务,而鲜衣凶服被铠扞持刀兵者,悉籍记之,得数百人。赏一朝会长安吏,车数百辆,分行收捕,皆劾以为通行饮食群盗。赏亲阅,见十置一,其余尽以次内虎穴中,百人为辈,覆以大石。数日一发视,皆相枕藉死,便舆出,瘗寺门桓东。楬著其姓名,百日后,乃令死者家各自发取其尸。亲属号哭,道路皆歔欷。长安中歌之曰:“安所求子死?桓东少年场。生时谅不谨,枯骨后何葬?”赏所置皆其魁宿,或故吏善家子失计随轻黠愿自改者,财数十百人,皆贳其罪,诡令立功以自赎。尽力有效者,因亲用之为爪牙,追捕甚精,甘耆奸恶,甚于凡吏。赏视事数月,盗贼止,郡国亡命散走,各归其处,不敢窥长安。
  江湖中多盗贼,以常为江夏太守,捕格江贼及所诛吏民甚多,坐残贼免。南山群盗起,以赏为右辅都尉,迁执金吾,督大奸猾。三辅吏民甚畏之。
  数年卒官。疾病且死,戒其诸子曰:“丈夫为吏,正坐残贼免,追思其功效,则复进用矣。一坐软弱不胜任免,终身废弃无有赦时,其羞辱甚于贪污坐臧。慎毋然!”赏四子皆至郡守,长子立为京兆尹,皆尚威严,有治办名。

译文

  孔子说:“用政令来诱导他们,用刑罚来整顿他们,人民衹是暂时地免于罪过,却没有廉耻之心;如果用道德来诱导他们,用礼教来整顿他们,人民不但有廉耻之心,而且人心归服。”老子说:“上德合乎自然,是真正有德;下德主观营造,其实是无德。法令繁多则巧诈滋生,所以盗贼曰渐增多。”这真是至理明言啊!法令这东西,是统治的工具,而并不是统治好坏的根源。从前天下法网严密的时候,盗贼却越来越多,发展到极点,造成了君臣人民之间都互相躲避,以致天下丧败,不可振救。当此之时,地方的统治纷纷告急,若不使用强硬严酷的办法,又能以什么方法维护统治呢?主张道德的人,则采取宽松的方法。所以孔子说:“审理诉讼,我同别人差不多,一定要使诉讼的事件完全消灭才好!”老子也说:“庸人不明大道,才枉加耻笑。”这都不是虚言。
  汉兴起,破方成圆,返朴归真,法纲极为宽疏。而吏治情况蒸蒸曰上,盗乱不兴,百姓安居乐业。由此看来,吏治的关键并不在法律的严酷。高后时,酷吏衹有侯封,践踏宗室,侵辱功臣。吕氏败落后,于是铲除了侯封的家族。景帝时,晁错以尖刻的权术辅助自己的才能,而七国之乱也由晁错而生,最后晁错被杀身亡。而到后来,便又有郅都、宁成之流出现。
  郅都,河东郡大阳县人。以郎官的身份侍奉文帝。景帝时任中郎将,敢于向皇上直言进谏,在朝廷上当面斥责大臣的过失。郅都曾随侍皇上去上林苑,贾姬在厕所,野猪也进入厕所,皇上目示郅都,郅都毫无所动。皇上想亲自拿兵刃去救护买姬,郅都跪伏在皇上面前说:“失去了一个贾姬,又有一个新的买姬进来,天下缺少的难道是买姬这样的人吗?陛下纵然不以自己为念,又怎能对得起国家和太后?”皇上听了郅都的话,便退了回来,野猪也没有伤害买姬。太后听说了这件事,赏赐给郅都黄金一百斤,皇上也赏赐给郅都黄金一百斤,从此器重郅都。
  济南困氏宗族三百多户,势力强大,无恶不作,郡太守不能制服他们,于是景帝任命郅都为济南太守。郅都到任后,立即杀掉了唰氏元凶魁首,其他宗族余党都吓得大腿发抖。郅都任太守一年多,济南郡路不拾遣,附近十多个郡的太守畏惧郅都,就像畏惧上级宫府一样。
  郅都为人勇敢而有气力,公正廉洁,不拆私人信件,不接受亲友的馈赠和私相嘱托。经常宣称:“我丢下亲人,离乡背井外出为官,固然应当忠于职守,尽忠死节,妻子儿女最终是顾不得了。”
  郅都调中尉,丞相条侯极其尊贵傲慢,但郅都却对他揖而不拜。这时候民风质朴,吏民们害怕触犯达官贵人而明哲保身,惟独郅都敢于率先极端严酷地执行法令,不避皇亲国戚,列侯宗室见到郅都都不敢正视,把他称作“苍鹰”。
  临江王被召到中尉府对案,想得到刀具笔墨,写封信向皇上谢罪,但郅都禁止狱吏给他。魏其侯派人暗地裹送给临江王刀笔。临江王得到后,写信向皇上谢罪,进而自杀。窦太后听到这件事,大怒,以重法中伤郅都,郅都被免除官职,回到家中。景帝却派人到郅都家裹任命他为雁门太守,不用到朝廷辞谢,取近路直赴任所,并可以因利乘势,全权处理政务。匈奴人素闻郅都气节,全部撤离边境部队,终郅都之死,不敢近雁门一步。匈奴人刻了个木偶人,酷似郅都,令骑兵奔驰射杀,没有能够射中的,他们被郅都震慑到如此地步。匈奴人担忧这种情形,便用汉朝的法令陷害郅都。景帝说:“郅都是忠臣。”想释放他。窦太后说:“临江王难道就不是忠臣了吗?”于是斩了郅都。
  甯成,南阳郡穣县人。以郎官和谒者的身份侍奉景帝。他为人好逞强,做下级小吏,一定要凌驾于上级长吏之上;做别人的上司,役使下属就像捆缚湿柴一样严厉急切。狡诈残忍,作威作福。逐渐升官至济南都尉,正碰上郅都任济南太守。先前几任都尉都步行进入郡府,通过小吏通禀传呼拜谒太守,像县令拜太守一样,他们惧怕郅都到了如此程度。等到宁成前往郡府,直接闯进去,凌侮郅都,气焰比郅都还高。郅都素间宁成声名,善待他,与他结成好友。过了很久,郅都死了。这以后长安及其周围的宗室贵族多有触犯法令的,皇上召调宁成担任中尉职务。宁成管治地方效法郅都,廉洁却不如他,然而宗室贵族及豪强大家都人人惊恐,战栗不安。
  武帝即位,调宁成为内史。外戚大都向武帝诋毁宁成的短处,宁成被判刑髡钳,剃去头发,脖颈套上铁圈。当时九卿中犯罪的该处死就处死,没有受其他刑罚的,而宁成被处以重刑,白以为不会再被起用,便自行脱去脖子上的铁圈,伪刻证件混出函谷关,逃到家中。他扬言道:“做官到不了二千石,经商到不了千万,有何面目立足人间!”于是贷款买了一千多顷水田,再租借给贫民,奴役百姓几千家。过了几年,遇到大赦,宁成已积累家产达数千万,成了打抱不平、负气仗义的侠士,手裹握着官吏们的短处阴私,随时要挟;出出进进有几十名骑士护卫跟随。他役使百姓,威风比郡守还大。
  周阳由,其父亲趟兼以淮南王舅父的身份被封为周阳侯,由此便改姓周阳。周阳由因家庭的缘故而任郎官,服事文帝。景帝时,周阳由任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崇尚严谨,而周阳由在所有郡守中却最为严酷高傲。他对自己亲善的人,即使罪该处死也要曲解法律而放其生路;而对自己憎恶的人,即使没犯死罪也要曲解法律而将其处死。他所居官的郡,总要将那裹的豪强铲除干净。他任太守时,把都尉看作县令;一旦做了都尉,又凌驾于太守之上,剥夺其正当的权力。汲黯好刚愎白用,司马安则用文章伤害人,他们也都在郡守一级的官吏之列,但他们与周阳由同车时,也都自动避让,躲到一边去坐。后来周阳由任河东都尉,与该郡太守胜屠公争权,互相上告,胜屠公被判有罪,他不受严刑,就自杀了,而周阳由则被处死后弃市。
  自从甯成、周阳由之后,天下越发的不平静,百姓以巧抗法,吏治也大都类似宁成和周阳由那样。
  赵禹,牦县人。以佐史身份补为中都官,又因廉洁任令中,服事太尉周亚夫。周亚夫做了丞相,趟禹便任丞相史,府中人都称赞他清廉公正。但是周亚夫却没有重用他,并说:“我深知趟禹的品行才能不一般,但是他持法过于尖刻,不可以委以重任。”武帝时,趟禹以刀笔吏身份积有劳绩,调任御史。皇上认为他有才能,又升他做了中大夫。他与张汤一起议定法律条令,其所作之法被认知,官吏相及监司传授法律,都是从此而开始。
  赵禹为人廉洁清高,进入官场以来,家中没有一个食客。公卿们请他去作客,趟禹始终加以谢绝,并自称要断绝一切友人宾客的邀请,衹想孤立独行而已。他总是以法为准,也不翻案或是疏通官署私瞒罪行。其间他曾被免官,事后被任命为廷尉。当初条侯周亚夫曾认为趟禹残忍尖刻,待他做了少府九卿,其严酷暴烈的本性更加显露。而到了晚年,天下乱事越来越多,官吏们治民都务求严峻,赵禹此时却有所平和,名声也有所好转。王温舒等人是后起酷吏,治民比趟禹还耍严峻。赵禹因为年老,调为燕国相。几年后,因居官昏惑有罪,免官回乡。又过了十多年,他于家乡寿终。
  义纵,河东人。他年轻时曾与张次公都干过劫盗,加入遇贼党。义纵有一个姐姐,因通医术得到王太后欣赏。王太后问她:“你有兄弟可以做官吗?”义纵姐姐答道:“有一个弟弟不学好,当不了官。”王太后就把此事告诉了皇上,皇上就任命义峋的弟弟义纵做了中郎,后又补任上党郡中令。义纵居官敢作敢为,少有温情含蓄,县中平安无事,被推举为天下第一。后来他被调任长陵及长安县令,能依法治理,不害怕和回避显赫的外戚。因为逮捕审问太后外孙脩成的儿子脩中,皇上认为他有能力,调任他为河内都尉。他一到任,就铲除消灭了当地的豪强穣氏一伙,河内一带顿时变得路不拾遣,清平安宁。而张次公也当了郎官,因勇敢精悍而从军,他敢于深入作战,立了战功,被赐予爵号岸头侯。
  甯成在家闲居,皇上想让他出任郡守,御史大夫公孙弘说:“臣下我在山东做小吏时,宁成已是济南都尉,他的治理方法严厉得就像以狼牧羊一样。所以宁成不可派去治民。”皇上于是就任命宁成为关都尉。一年多后,守关的官吏和各郡国出关入关的人,都叫道:“宁愿看乳虎发火,不愿见宁成发怒。”可见他的暴烈已经达到如此程度。义纵从河内调任南阳太守,听说宁成家在南阳,待他行至关前时,宁成已来路边送迎,然而义纵气盛,不与宁成行礼。一到南阳郡,他就查办宁氏,抄了他的家。宁成判了罪,而孔氏、暴氏等豪强都逃亡在外,南阳官吏百姓都惧怕义纵,对他的命令都不敢违抗。而平氏的朱彊、杜衍的杜周则做了义纵的爪牙属吏,被任用,升廷尉史。
  那时,军队数次调出定襄,定襄官吏民众十分混乱腐败,于是朝廷又调义纵任定襄太守。义纵一到,就扣住定襄监狱中的重罪犯人二百多人,以及私入监狱探望他们的家中宾客、兄弟有二百多人。义纵将他们全部逮捕,将他们定为“为死罪解脱”罪。当天义纵就奏请获准杀了这四百多人。从此郡中上下都吓得不寒而栗,连奸猾的刁民也帮助官吏来治理地方了。
  那时赵禹、张汤已身为九卿,然而他们的管治还比较宽松,一切辅助法律加以推行,衹有义纵使用老鹰捉鹦式的严酷手段进行治理。后来遇上更换五铢钱币以及白银兴起,百姓中奸盗盛行,京城尤其严重,朝廷便任命义纵为右内史,任命王温舒为中尉。王温舒非常酷恶,做事从不事先告诉义纵,而义纵则一定要以气势相凌,败坏他的功劳名誉。他们治民,所杀的人太多,然而衹能达到小治,奸盗益发增多,很难捕捉。官吏治民以杀伐绑押为主要方法,所以阎奉因为严酷暴恶而被任用。义纵清廉,其治民方法是效仿郅都而来。皇上驾临鼎湖,病了多曰,病愈后突起驾到甘泉去,然而道路还没有修好。皇上发怒道:“义纵难道以为我不走这条道路吗?”便记下了这件事。到了冬天,杨可刚刚主持告缗一事,义纵以为这是乱民的行为,便派吏员捕捉了杨可派遣的使者。皇上听说这件事,让杜式加以审理,定为侵废韶书罪,将义纵处死,尸体弃于市。一年后,张汤也死去。
  王温舒,阳陵人。年少时曾以椎杀人,私加掩埋,成为盗贼。后来脱离奸党补为县亭长,几次被废。在几次被任命吏职后,王温舒因治理牢狱有方升至廷尉史。他在张汤手下,被调任御史,督捕盗贼,杀人伤人极多。后来他又逐渐升迁而官至广平都尉,他选择郡中一些生性果敢的豪杰十多人做自己的爪牙吏员,都隐瞒了他们身上的重罪,而放手让他们督捕盗贼,由于捕得所要逮的人而使得王温舒很快慰。于是虽然此人身有百罪,也未加问治;但如果不尽力督捕,采取回避态度,就会被立即处死,并灭其宗族。由此一来则齐赵边地的盗贼不敢接近广平,广平一带便开始以路不拾遣而闻名。皇上听到这些情况,就调任王温舒当了河内郡太守。
  王温舒平素居住广平时,就已尽知河内郡中的豪强奸党之家。待他到了那裹,正赶上九月已到,他便下令郡中准备私马五十匹,在道路上设置驿站,从河内一直设到长安,又吩咐吏员采用原在广平时采用过的方法,收捕郡中豪强和奸民,互相连累而有罪的达一千多家。然后他上奏朝廷,请求将罪大的诛灭其族,将罪小的本人处死,并全部没收他们家藏。奏书送去不过两天,就得到了准奏的消息,于是依令行刑,以致被杀的人血流十多里。河内人民都奇怪这次上奏,认为真是神速。到十二月末,郡中已无盗贼踪影。逮不着盗贼,是因为他们都逃到了邻郡,又派人去邻郡追捕,但已到了春令时节,王温舒顿足叹息道:“可惜可惜!如果让冬令再延长一月,盗贼尽除,就大功告成了!”可见他的残酷好杀、不施仁政已达到了何等的程度。
  皇上听说了王温舒的事,认为他有才能,就调任他为中尉。其治理仿效河内郡,并召请了些好猜疑生事的官吏加以任用,在河内郡则有杨皆、麻戊,关中有扬赣、成信等。义纵任内史,王温舒害怕他,便不敢滥施暴政。待义纵死去,张汤事败以后,王温舒调任廷尉。而尹齐在中尉任上因犯法论罪,王温舒便又被任命为中尉。他缺少文才,在任别的官职时,往往心不在焉,对公事冷漠处之,但做了中尉之后却精神大振。他一向熟悉关中习俗,广交酷恶官吏,所以他当中尉后,酷恶官吏都重新被任用。官吏苛刻地督察淫恶少年,还设了举报垢以征求举报,置伯及邑落之长以收捕督察奸民。王温舒爱好阿谀奉承,对有权势的人极能吹捧拉拢;而对无权无势的人,则视如奴隶一般。对有权势的人家,即使有奸情如山,也不去冒犯;对没有权势的人家,即使是贵戚,也要加以侵辱。他为人巧诈,曾奏请管治平民中的不法分子,以讽劝触动那些大豪人家。可见他的统治之术已达到何等圆滑的程度。那些奸猾不法之民得到了彻底惩治,大都死在了狱中,极少有能出来的。王温舒的爪牙属吏个个如狼似虎。于是中尉辖区内中等以下的奸猾盗贼都伏法,有权势的大豪为其歌功颂德,称赞他治民有方。几年后,他手下的小吏就多因权贵大家的保护,而个个发家致富。
  王温舒出击束越回来,议政时有违天子之意,因此以罪免官。这时皇上刚想修筑通天台而缺少人工,王温舒奏请尽召中尉以前的脱漏士卒,共得数万人工。皇上很高兴,便任命王温舒为少府。后又调任右内史,其治理依然如故,奸猾邪恶之徒得以减少直至完全查禁。后又因获罪免官,复出后作右辅,兼任中尉,操行一切如故。
  一年多以后,遇朝廷发兵征伐大宛,皇上下诏征召豪吏。王温舒藏匿手下豪吏华成,且有人告发王温舒私下接受员骑的脏钱,和其他违法之事,论罪应该诛族,王温舒难以承受此打击,于是便畏罪自杀。当时王温舒的两个弟弟及弟妻全家也各因他罪,一并族诛。光禄勋徐自为说:“可悲呀可悲!古有诛灭三族之事,而王温舒竟罪至同时诛灭五族!”王温舒死后,家产值千金。
  尹齐,东郡茌平县人。以刀笔吏逐渐调升为御史。在张汤手下做事,张汤多次称赞他为人清廉。武帝派他督察盗贼,他斩杀铲除盗贼而从不害怕他们的名望和声势。后调任关都尉,声望超过了宁成。皇上认为他有才能,任命他为中尉。然而官吏和百姓的情况却每况愈下,世风虚伪不实,轻视伊齐木强无文采,恶吏不肯任职,善吏又无能力治事,尹齐也因职事大多荒废而被问罪。后来他又复出做了淮阳都尉。王温舒败落后几年,尹齐染病而死,所遗留的家产不足五十金。因为他在淮阳杀人太多,等他死后,仇人想焚烧他的尸体解恨,他的妻子携尸逃去,才得以埋葬。
  杨仆,宜阳人。因千夫捐钱谷当上小吏。后来河南太守举荐他做了御史,被派到关东督察盗贼,治政仿效伊齐,敢做敢为。逐渐升迁到主爵都尉,皇上认为他有才能。南越反叛,杨仆被任命为楼船将军,立了功,封爵号将梁侯。后来束越又反叛,皇上想再次起用他为将,因为他白恃以前的功劳,就下诏书责备他说:“你做将军立下的功劳,衹有首先攻取石门、寻隁等险要之地这一点,并没有斩将拔旗的确实战功,有什么值得骄傲自满呢!先前攻破番禺,收捕投降者作俘虏,掘出死人当作收获,是第一个过失。南越王建德、贼相吕嘉叛逆之罪天地难容,将军你拥精兵不去穷追到底,使得束越从容发兵救援,是第二个过失。军中士卒连年El晒雨淋,举办朝会都没有酒喝,将军你不念他们的辛劳,而制造巧言,标榜自我,回乡的时候,怀揣银印金印,共三组之多,在乡里进行炫耀,是第三个过失。因贪守妻妾迟归,却以道路险恶加以开脱,有失祖宗礼法,是第四个过失。想要配备蜀刀,问你价钱多少,答说均为数百钱,武器仓库天天有兵器出入却假作不知,以伪犯君,是第五个过失。收到诏令不来兰池宫见君,曰后又不来解释。如果将军你的属吏问而不答,有令不听,又该如何治罪呢?试想大家都像如此这般,天地之间还有什么信义可言!现在束越叛军已深入汉土,将军你能带兵抗敌以功补过吗?”杨仆听后十分惶恐,就回答说:“我愿不惜战死以赎罪立功!”后来他与王温舒一同大破束越叛军。又与左将军荀彘一同攻击朝鲜,被荀彘所缚,这段事迹见于《朝鲜传》之中。回朝后,杨仆被免官而沦为平民,最后得病而死。
  咸宣,杨县人。以佐史身份供事于河东太守手下。卫青将军让他在河东买马,发现咸宣很有能力,便禀告了皇上,于是征召他为厩丞。咸宣尽职办理公事,逐渐升迁为御史及中丞,派他去办理主父偃及淮南王造**的案件,他用精密的文字苛刻地攻讦,使此案处斩罪犯甚多,而被赞为敢于决断。经过几次免官又几次复出,咸宣任御史及中丞职务几乎达到二十年之久。王温舒做中尉时,咸宣则任左内史。这项差事十分杂细,不论大事小事他都要亲手处理,还要亲自过问各县属曹实物的收藏保管情况,官吏们都不得擅自触动,否则就要绳之以重法。咸宣做官数年,所处理的都是些细小之事,然而咸宣却独能以小见大,但他的工作方法衹能他自己来施行,难以成为广泛适用的常法。其间咸宣因故撤职被降为右扶风,因此他怪罪到属吏成信身上,成信于是逃到了上林藏身,咸宣指使郡令率吏卒,擅自闯入上林苑中的蚕馆攻杀成信,射十了苑门,咸宣因此被交给司法官吏去审理,判为大逆之罪,罪该诛族,咸宣自杀。而杜周得到了任用。
  当时,郡守、都尉、诸侯相这些俸禄为二彳石一级的官吏中想把辖地治理好的,大多都效仿王温舒等人的做法,然而这却使得官吏民众对犯法的事情越加不重视,盗贼也极度滋生。在南阳就有梅免、百政,楚有段中、杜少,齐有徐勃,燕趟一带有坚卢、范主等人。他们多时聚众达数千人,擅自立号称王,攻打城镇,取出库中武器,放走死刑罪犯,捆绑羞辱郡守、都尉,甚至将其杀害,还擅写文书促令县府为他们准备食物:少时也能聚众上百,掠洗乡里的事件不可胜数。于是皇上才指令御史中丞、丞相长史督察这些事,但还是不能禁止,便又指令光禄大夫范昆、各部都尉以及前九卿张德等身着绣衣,手持符节,以军兴之法正式发兵攻打盗贼,斩杀了大部分的盗贼,共取下首级达万余个。并按法律杀死了供给盗贼饮食的百姓,以串通各郡问罪的,多达数千人。几年过后,便捕得了许多盗贼的首领。然而他们手下的贼兵散逃到各处,又聚成族党占山为王,常常人多势众,令当地官府无可奈何。于是,朝廷颁布了惩治藏匿逃亡者的“沈命法”,说:“众盗贼起来作乱没有发觉的,及发觉后没有逮满一定盗贼人数的,郡守官以下直至小吏主管人都要处死。”这以后小吏因为害怕被杀,虽知有盗贼也不敢告发,恐怕不能捕住,因检查不足数而获罪并连累郡府,郡府也让他们不要多言。由此一来则盗贼越来越多,上上下下相互藏匿隐瞒,用虚文掩饰真相来逃避法律的追究。
  田广明,字子公,郑县人。以郎官身份当上天水司马。因功又调迁为河南都尉,用杀伐的严厉手段治理地方。当时各郡国盗贼并起,朝廷调迁田广明为淮阳太守。一年多后,前城父令公孙勇与其宾客胡倩等一起谋反,胡倩假称自己为光禄大夫,随从车骑数十辆,受命前来督察盗贼,在陈留驿站的旅舍歇脚,郡太守去晋见他,想请回去好好接待。后来田广明发觉了谋反的阴谋,于是发兵将乱党都逮起来杀了。然而公孙勇却身着绣衣,乘着由四匹马驾的车逃到了圉县,圉县派小史侍卫他,也发觉了其中的底细,守尉魏不害与厩啬夫江德、尉史苏昌一起收捕了公孙勇。皇上封魏不害爵号当涂侯,封江德爵号缭阳侯,封苏吕爵号蒲侯。当初,四人都到御前拜见皇上,小史窃窃私语,武帝问他道:“你在说什么?”小史回答说:“被封爵号为侯的人可以不回东方去吗?”皇上说:“你想不回去吗?我也赐你一个爵号。你家乡叫什么地名?”小史回答说:“叫遣乡。”皇上说:“这样好像要遗弃你了。”于是赐小史爵号关内侯,拥有遣乡六百户的封地。
  皇上因为田广明连连擒获大盗贼,就征召他做了大鸿胪,并提拔田广明的哥哥田云中接替任淮阳太守。昭帝时,田广明率兵攻益州,还朝后,赐爵号关内侯,调任为卫尉。后来又出任左冯翊,治理方面以才能高而闻名。宣帝刚即帝位时,田广明接替蔡义做了御史大夫,因先前任左冯翊时为朝廷议政有功,封爵号昌水侯。一年多后,田广明以祁连将军的身份率兵出击匈奴,北出塞上到达受降城。受降城都尉在先前死了,装有尸体的棺材还停在灵堂裹,田广明就召来他的守寡之妻与其通奸。后来他没有到达预定的目的地,就带兵空手而归。因此田广明被交给太守杜延年审理,不久自杀于天子宫阙之下,封地被解除。他的哥哥田云中任淮阳太守,也敢于施行杀伐政策,郡中官吏百姓到皇宫将他告下,竟因此被论罪处死,尸体弃于市中。
  田延年,字子宾,是先前齐国诸田的后代,高祖时田氏被迁徙到了阳陵。田延年因才略突出供事于大将军的幕府,霍光很看重他,调他做了长史。后来田延年出任河东太守,选拔尹翁归等作爪牙,杀伐镇压当地豪强,使奸盗之流不敢出来惹事生非。因此田延年被选拔入京做了大司农。正遇上昭帝驾崩,昌邑王刘贺继承王位,十分淫乱,霍光将军十分忧虑,便与公卿大臣们商议要废掉他,但没有敢发言的人。这时田延年按着宝剑,当廷叱责在场的大臣们,即日就议定了决策,这些事迹载于《霍光传》中。宣帝即位,田延年因为议定朝政有功封爵号阳成侯。
  先前,茂陵富人焦氏、贾氏以数千万钱为本积贮木炭苇草等下葬用的物资。昭帝驾崩办理丧事时,这些物资的需求突然成为问题,难以办理,田延年因此上奏说:“商人中有的预先收贮下葬用的不祥物资,准备等急需时获取暴利,这不是平民和臣下们所应该做的事。请求予以没收入县官处理。”他的奏言得到了批准。富人中损失钱财的都十分怨恨他,便花钱买通关系要求治田延年有罪。当初,身为大司农的田延年租用百姓的牛车三万辆,到桥下运沙,送往陵地,一辆车的租金值一千钱,田延年上报时却虚报增值为每辆二千钱,总共六千万钱,贪污了其中的一半。焦、买两家告发了这件事,田延年被交到丞相府审理。丞相上奏认为田延年“趁主持公事之机贪污三千万钱,罪属大逆不道。”霍光将军召问田延年,想为他疏通,田延年否认道:“我本出于将军门下,蒙受您的大恩才得到现在的爵号官位,没有这样的事。”霍光说:“既然没有事,应该赶快澄清事实。”御史大夫田广明对太仆杜延年说:“《春秋》一书中的思想,有以功补过这一层。在应该废掉昌邑王刘贺时,若不是田子宾勇于直言大事就无法成功。现在无非是县官出了三千万钱自己请求他收下,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愿意用我的愚蠢之言劝说大将军。”杜延年将听到的这些话禀告了大将军,大将军说:“当然,因延年确实是勇士!应当在朝议时发布此消息,使朝廷震动。”霍光随之抬手抚在心口说:“逭件事使我至今仍在心痛!感谢田大夫为大司农辩白,但依照朝廷的通理田延年应该住进监狱,由公众来议决他。”田广明大夫指使人对田延年说了上述情况,田延年说:“幸亏县宫出来为我开脱,我有什么脸面进入牢狱,而让众人指着耻笑我,牢卒在我的背后唾H水!”随即关上家门独居于自己的斋舍之中,拽开半边衣服,手持着刀在屋裹来回踱步。几天后,使者来召田延年到廷尉处听罪。田延年听到鸣鼓的声音,就用刀自杀而死。死后他的封地随即被收回。
  严延年,字逸卿,东海郡下邳县人。他的父亲是丞相的属官。腿玉蝗年轻时便在丞相府学习法律,后来回到家乡,就在郡府作官。以后经过选拔,补任御史属宫,又被推荐做了侍御史。这时,大将军霍光废掉昌邑王而拥立漠宣帝。宣帝即位不久,严延年就上书弹劾霍光,说他“擅自废立国君,失去了为人臣下的体统,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奏章虽遭搁置,但朝廷上下却为之震肃,人们对严延年又敬重又畏惧。严延年又弹劾大司农田延年携带武器冒犯天子的后车,而大司农自己却辩白说根本没有这样的事。于是此案下交给御史中丞去查办,御史中丞申斥严延年,责问他为什么当时不写公文给宫殿门卫阻止大司农入宫,而让大司农得以随意出入宫廷。这样,严延年反被检举为纵容罪人私闯宫禁,依法当判死罪。不得已严延年只好亡命出逃。后遇大赦,才敢重新露面,恰好丞相府和御史府所发来的征用文书也都在同一天内送达,由于御史府文书在先,严延年便去了御史府供职,又做了那里的属官。但宣帝还记得他弹劾霍光之事,就任命他为平陵县令,任职期间他又因错杀无辜而获罪免职。其后被任命为丞相的属宫,接着又提拔为好时县令。神爵年间,西羌反叛,强弩将军许延寿邀请严延年做长史,从军出征并打败了西羌。回朝后,他被任命为涿郡太守。
  那时,连连派往涿郡去的都是些无能太守,涿郡人毕野白等因此得以无视公法,扰乱乡里。而豪强大族西高氏和束高氏,就更加猖狂,连郡府的官吏都畏避他们,不敢与他们顶撞,都说:“宁可得罪太守,不可得罪豪门。”这两家的门客在外放肆地偷窃抢劫,一旦事发,就躲进主家,官吏便不再敢追捕。这样日子一长,行人都得张弓拔刀才敢在路上行走,郡中的盗贼为乱,竞到如此程度。严延年到任后,即派遣郡府的属官蠡吾人趟绣去调查高家的罪行,核定他们犯有死罪。赵绣见严延年是新来的郡将,心裹害怕,就起草了两份劾罪书,准备先禀告轻的一份,若严延年发怒,才再把重的那份拿出来。谁知严延年事先就已知道了这一底细。趟绣一来,果然禀告了轻的劾罪书,严延年随即从赵绣怀中搜出了那份重的劾罪书,并当即把他送进了监狱。头一天夜裹刚入狱,第二天一早就被押赴市中定罪斩首,死在了他所查究的高氏的前头,吓得官吏们都两腿发抖。严延年再派人分头查考两个高家,彻底追查他们纵奸为盗的罪恶,在两家各处死了数十人。郡中民众大为震惊,从此境内路不拾遣。
  过了三年,严延年调任河南太守,赏赐二十金。河南郡中的豪强顿时收敛行为,郊野僻远的地方再也没有行劫的盗贼,严延年的声威震动了邻近各郡。他治理地方的宗旨是摧抑压制豪强,扶助贫弱。贫弱者即使犯法,也要庇护掩饰使他们解脱;而对那些欺压百姓的豪强恶霸,则要加重案文词语把他们抓入监狱。人们都认为一定要处以死刑的犯人,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获释出狱;而那些被认为并未犯死罪的人,却又意外地被杀死。官吏百姓都无法揣测严延年执法的量刑尺度,因此大家都十分惶恐,生怕触法犯禁。可核查严延年接手的每宗案件,又都是文案缜密。无可翻改。
  严延年身材短小,精明强干,办事灵活迅速,即使是历史上以精通政务著称的子贡、冉有等人,也未必能胜过他。对手下吏员中忠诚奉公的人,他会像自家人一样给予优厚的待遇,亲近他们并一心为他们着想,而从不顾个人的得失,所以在他管辖的区域之内没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的。然而严延年痛恨坏人坏事太过,被伤害的人很多,尤其是他长于写狱辞,又善于写官府文书,想要杀掉谁,就亲笔写成奏书,连掌管文书的中主簿,以及最接近他的属吏,都无从得知。奏准判定一个人的死罪,快得就像神明一样。到了冬天行刑时,他就命令所属各县把囚犯解送到郡上,总集在郡府统一处死,此时往往血流数里,所以河南郡人都称他为“屠伯”。在他的辖区裹,有令则行,有禁则止,全郡上下一派清明。
  这时,张敞任京兆尹一职,他与严延年一向友善。张敞治理地方虽也严峻,但还能对一些犯法的人酌情从宽处理。他听说严延年使用刑律苛刻严酷,便去信劝告他说:“古时有名的良犬韩卢猎取野兔时,都要先看一看主人的眼色,然后再去追逐捕获,而不过多地捕杀。因此希望次卿你稍稍放宽一下诛杀的刑罚,考虑效仿韩卢的办法来行事。”严延年回信说:“河南是天下咽喉所在,东西两周统治者留下的弊端太多,恶草茂盛而禾苗稀疏,怎么可以不加以铲除呢?”他以此夸耀自己的才能和功绩,始终不肯放松或暂停杀人的刑罚。这时黄霸在颖川用宽容的办法治理地方,郡内也很太平,而且连续出现丰年,凤凰也从天而降。皇上赞赏黄霸的才德,下诏表扬了他的政绩,并赏赐他黄金和爵位。严延年一向鄙视黄霸的为人,想不到他在邻郡作太守,所得的奖赏反而在自己之上,因此内心实在不服气。正巧在河南境内又出现了蝗虫,府丞义去视察灾情,回郡后去见严延年,严延年便说:“这蝗虫难道就是凤凰的食物吗?”府丞义又谈到司农中丞耿寿昌在边郡修筑常平仓,有利于百姓。严延年说:“丞相和御史连这种办法都想不出,应该退位走人!寿昌怎能以此来谋取权位呢?”后来左冯翊空缺,皇上打算任用严延年,征召的竹符已经发出,但由于他的残忍之名在外,便又作罢。严延年怀疑少府梁丘贺在皇上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于是怀恨在心。遇上琅邪太守因为在任职中长期有病,已满三个月而被免职,严延年自知也将被罢免,就对府丞说:“这个人都能免官,我反而不能免官吗?”再有,严延年举荐狱官为廉,不料此人却犯了贪脏罪,而犯贪脏罪的人又不准入选,为此,严延年因推荐人才不符实际而获罪,受到降级处分,他笑着说:“往后看还有谁敢举荐人才!”府丞义年老,心思颇有些惑乱,他向来就惧怕严延年,担心遭到伤害。严延年原先曾经与义同在丞相府做过属官,实际上对他很亲切也很厚待,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而且常常馋赠给他许多东西。而义却越来越惶恐,就私下占卦问吉凶,得到的却是个死卦,他惘然若失,闷闷不乐,便藉休假机会到长安,向皇帝上书列举了构成严延年罪名的十件事。送上了奏书,他就服毒自尽,以此来表明白己对皇上的忠诚。案件交由御史丞审查核实,有上面几件事属实,便足以给严延年结案了。结果,严延年以怨恨朝廷、诽谤国事及杀人无道之罪而被处以死刑,并陈尸示众。
  当初,严延年的母亲从束海郡来,打算与严延年一起行腊祭礼。刚到洛阳,就碰上处决囚犯。母亲很震惊,便在都亭歇止,不肯进入郡府。严延年出城到都亭去拜见母亲,母亲闭门不见。严延年在门外脱帽叩头,过了好一阵,母亲才见他,于是斥责他说:“有幸当了一郡太守,治理方圆千里的地方,没听说你以仁爱之心教化百姓,以使百姓安宁,反而靠着动用刑罚,大肆杀人,想以此来建立威信,难道身为老百姓的父母官就这样行事吗!”严延年赶忙认错,重重地叩头谢罪,于是亲自为母亲驾车,一同回郡府去。正腊的祭祀完毕后,母亲对严延年说:“苍天在上,明察秋毫,岂有乱杀人而不遭报应的?想不到我在垂老之年还要目睹壮年的儿子身受刑戮!我去啦!和你别离,回到东方的家乡去,为你准备好葬身之地。”母亲于是就走了。回到本郡,见着兄弟本家,又把以上所言对他们说了。过了一年多,严延年果然事情败露。东海郡人没有不称颂严母贤明智慧的。严延年兄弟五人都有作官的才干,也都作了大官,因此东海郡人把严母称为“万石严妪”。严延年的二弟叫严彭祖,作官作到太子太傅,其事迹载于《儒林传》。
  尹赏,字子心,钜鹿杨氏地方人。因为作郡吏明察清廉而任楼烦长。后被举荐茂材,任粟邑县令。左冯翊薛宣上奏说尹赏能治理艰巨的僻县,于是他被调任频阳县令,又因用刑使罪人致残免官。后因御史推荐任郑县令。
  永始、元延年间,皇上懈怠朝政,外戚骄横放肆,红阳长仲兄弟串通游侠,收纳亡命之徒。而北地的大豪客浩商等图报私怨,杀害了义渠长及其妻子儿女共六人,并往来于长安城中。丞相、御史派遣属吏追寻贼党,朝廷也下诏书命令捕捉,很久才将其捕获。长安城中盗贼奸民极多,里巷中的游荡少年合伙杀害官吏,有的还接受贿赂替人报仇,他们做红、黑、白三色弹丸每人摸取,得到红色弹丸的去杀害武吏,得到黑色弹丸的去杀害文吏,得到白色弹丸的则为遇难的同党治理丧事;一时间城裹乌烟四起,盗贼们路劫行人,大街上死尸挡道,满城中鼓声不绝。尹赏以三辅高第身份被选拔临时任长安令,并得到特权可以随机从事。尹赏到任后,便修建了长安监狱,他命令向地下打出许多深洞,各深数丈,取出的土则在四周垒起土郭,然后用大石头盖在洞V1之上,并称这些洞为“虎穴”。完工之后,他就部署户曹、属吏,以及乡吏、亭长、里正、父老、伍人等下属,让他们分别举报长安城中各处的轻薄少年和不服管教的恶劣子弟,对没本地户口的商贩工匠,而身着危险服装如披镗甲着臂衣,手持刀箭兵刃的,也悉数查记,共得数百人。此后一天尹赏召集了长安的大小官吏,并备车马数百辆,令其分头对被查出者进行收捕,认定他们都是危害社会治安的盗贼。尹赏亲自加以板视,每阅视十人放走一人,其余的则都被依次投入虎穴之中,每穴各一百人左右,最后以大石头盖上洞口。几天以后,人们打开石头检视,见下面的人都已横七竖八地相枕而死,于是人们便将尸体取出,分别掩埋于寺门华表的东面,并各插木桩,写其姓名,一百天以后,才让死者家属各自挖出尸首取回。家属们都号啕大哭,过路的人也都为之叹息。长安城中有歌唱到此事说:“哪裹去找儿女尸?华表束面少年场。生前奸盗不修身,死后枯骨何处葬?”尹赏释放的都是和他有深交的老熟人,或是旧曰官吏和善良人家的子弟因一时糊涂而与盗贼有染并愿意自己改正的,才有数十近百人,尹赏都对他们缓刑处理,责令他们立功以自赎。其中努力上进的,还因此被尹赏收用为爪牙,他们善于追捕坏人,了解盗贼的好恶及行踪,比一般人在这方面强得多。尹赏到长安视事数月,盗贼便停止了活动,外来盗贼由于害怕纷纷逃回原来的郡国,不敢再有窥伺长安之念。
  由于江湖盗贼泛滥,所以尹赏又被任命为江夏太守,他捕杀江湖盗贼及滥杀官吏百姓的人数极多,因“残贼”罪免宫。南山一带群盗蜂起,尹赏又出任右辅都尉,后调任执金吾,负责督察大奸盗。三辅官吏民众对他非常畏惧。
  几年后,尹赏死于任上。在他得病将死时,告诫他的几个孩子说:“大丈夫做官,不怕因‘残贼’罪免官,事后追思其效果,则就会重新得到任用。而一旦因软弱失职而免官,就会终身被废弃而再无起用之时,这种羞辱比犯了贪污窝藏罪还要重得多。望谨慎不要失职!”尹赏的四个儿子都做官做到郡守,长子尹立当了京兆尹,他们都崇尚威严,有善于治理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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