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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列传六
少帝嗣位,与契丹绝好,契丹主连年伐晋,重威但闭壁自守。部内城邑相继破 陷,一境生灵受屠戮,重威任居方面,未尝以一土一骑救之。每敌骑数十驱汉人千 万过城下,如入无人之境,重威但登陴注目,略无邀取之意。开运元年秋,加北面 行营招讨使。二年,领大军下新州、满城、遂城。契丹主自古北口回军,追蹑王师, 重威等狼狈而旋,至阳城,为契丹所困。会大风狂猛,军情愤激,府彦卿、张彦泽 等引军四出,敌众大溃,诸将欲追之,重威曰:“逢贼得命,更望复子乎!”遂收 军驰归常山。先是,重威于州内括借钱帛,吏民大被其苦,人情咸怨,重以境内凋 弊,十室九空,重威遂无留意,连上表乞归朝,不俟报即时上路。朝廷以边上重镇, 主帅擅离,苟有奔冲,虑失御备,然亦无如之何,即以马全节代之,重威寻授鄴都 留守。会镇州军食不继,遣殿中监王钦祚就本州和市,重威私第有粟十余万斛,遂 录之以闻。朝廷给绢数万匹,价其粟直。重威大忿曰:“我非反逆,安得籍没耶!” 三年冬,晋少帝诏重威与李守贞等率师经略瀛、鄚。师至瀛州城下,晋骑将梁汉璋 与契丹接战,汉璋死焉。重威即时回军,次武强,闻契丹主南下,乃西趋镇州,至 中渡桥,与契丹夹滹水而营。十二月八日,宋彦筠、王清等率数千人渡滹沲,阵于 北岸,为敌所破。时契丹游军已至栾城,道路隔绝,人情危蹙,重威密遣人诣敌帐, 潜布腹心。契丹主大悦,许以中原帝之,重威庸暗,深以为信。一日,伏甲于内, 召诸将会,告以降敌之意,诸将愕然。以上将既变,乃俯首听命,遂连署降表,令 中门使高勋赍送敌帐,军士解甲,举声恸哭。是日,有大雾起于降军之上。契丹主 使重威衣赭袍以示诸军,寻伪加守太傅,鄴都留守如故。契丹主南行,命重威部辖 晋军以从,既至东京,驻晋军于陈桥,士伍饥冻,不胜其苦。重威每出入衢路,为 市民所诟,俯首而已。契丹下令括率京城钱帛,将相公私,雷同率配,重威与李守 贞各万缗,乃告契丹主曰:“臣等以十万汉军降于皇帝,不免配借,臣所不甘。” 契丹主笑而免之。寻群盗断澶州浮梁,契丹乃遣重威归籓。明年三月,契丹主北去, 至相州城下,重威与妻石氏诣牙帐贡献而回。
高祖车驾至阙,以重威为宋州节度使,加守太尉。重威惧,闭城拒命,诏高行 周率兵攻讨,重威遣其子宏遂等告急于镇州满达勒,乞师救援,以宏遂为质,满达 勒遣蕃将杨兗赴之。未几,镇州军逐满达勒,杨兗至洺州而回。十月,高祖亲征, 车驾至鄴城之下,遣给事中陈观等赍诏入城,许其归命,重威不纳。数日,高祖亲 率诸军攻其垒,不克,王师伤夷者万余人。《宋史·杜汉徽传》云:从高行周讨杜 重威于鄴城,屡为流矢所中,身被重创,犹力战,观者壮之。高祖驻军数旬,城中 粮尽,屑麹饼以给军士,吏民逾垒而出者甚众,皆无人色。至是,重威牙将诣行宫 请降,复遣节度判官王敏奉表请罪,赐优诏敦勉,许其如初。重威即遣其子宏遂、 妻石氏出候高祖,重威继踵出降,素服俟罪,复其衣冠,赐见,即日制授检校太师、 守太傅、兼中书令。鄴城士庶,殍殕者十之六七。先是,契丹遣幽州指挥使张琏, 以部下军二千余人屯鄴,时亦有燕军一千五百人在京师,会高祖至阙,有上变者, 言燕军谋乱,尽诛于繁台之下,咸称其冤。有逃奔于鄴者,备言其事,故张琏等惧 死,与重威胶固守城,略无叛志。高祖亦悔其前失,累令宣谕,许以不死。琏等于 城上扬言曰:“繁台之诛,燕军何罪?既无生理,以死为期。”琏一军在围中,重 威推食解衣,尽力姑息。燕军骄悍,凭陵吏民,子女金帛,公行豪夺。及重威请命, 琏等邀朝廷信誓,诏许琏等却归本土。及出降,尽诛琏等将数十人,其什长已下放 归幽州,将出汉境,剽略而去。高祖遣三司使王章、枢密副使郭威,录重威部下将 吏尽诛之,籍其财产与重威私帑,分给将士。
车驾还宫,高祖不豫,既而大渐。顾命之际,谓近臣将佐曰:“善防重威。” 帝崩,遂收重威,重威子宏璋、宏琏、宏杰诛之。诏曰:“杜重威犹贮祸心,未悛 逆节,枭音不改,虺性难驯。昨朕小有不安,罢朝数日,而重威父子潜肆凶言,怨 谤大朝,扇惑小辈;今则显有陈告,备验奸期。既负深恩,须置极法,其杜重威父 子并处斩。所有晋朝公主及外亲族,一切如常,仍与供给。”重威父子已诛,陈尸 于通衢,都人聚观者诟骂蹴击,军吏不能禁,尸首狼籍,斯须而尽。
宏琏,重威之子也,累官至陈州刺史。《隆平集》:党进,幼为天雄军节度使 杜重威奴,重威爱其淳谨,虽长,犹令与婢妾杂侍。重威败,周祖得之,以为铁骑 都虞候。重威之后寒饿,进常分俸以给,士大夫或愧焉。
李守贞,河阳人也。少桀黠落魄,事本部为牙将。晋高祖镇河阳,用为典客, 后移数镇,皆从之。及即位,累迁至客省使。天福中,李金全以安州叛,淮夷入寇, 晋高祖命马全节讨之,守贞监护其军,贼平,以守贞为宣徽使。少帝即位,授滑州 节度兼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未几,改侍卫都虞候。开运元年春,敌众犯澶、魏,少 帝幸澶州,契丹主遣满达勒以奇兵由郓州马家口济河,立栅于东岸,守贞率师自澶 州驰赴之。契丹大败,溺死者数千人,获马数百匹,偏裨七十余人。有顷,敌退。 晋少帝还京,以守贞为兗州节度使,依前侍卫都虞候。五月,以守贞为青州行营都 部署,率兵二万东讨杨光远,命符彦卿为副。十一月,光远子承勋等乞降,守贞入 城,害光远于别第。光远有孔目官吏宋颜者,尽以光远财宝、名姬、善马告于守贞, 得之置于帐下。近例,官军克复城隍,必降德音,洗涤瑕秽,时枢密使桑维翰以光 远同恶数十辈潜窜未出,搜索甚急,故制书久不下。或有告宋颜匿于守贞处者,朝 廷取而杀之,守贞由是怨维翰。时行营将士所给赏赐,守贞尽以黦茶、染木、姜药 之类分给之,军中大怨,乃以帛包所得物,如人首级,目之为守贞头,悬于树以诅 之。守贞班师,加同平章事,以杨光远东京第赐之。守贞因取连宅军营,以广其第, 大兴土木,治之岁余,为京师之甲。行幸赐宴,恩礼无比。
开运二年春,契丹以全军南下,前锋至相州汤阴县,诏守贞屯滑州。少帝再幸 澶州,以守贞为北面行营都监,与招讨使杜重威北伐,洎获阳城之捷,遂收军而还。 四月,车驾还京,以守贞为侍卫副都指挥使,移镇宋州,加检校太师。三年春,诏 守贞率师巡边。至衡水,获鄚州刺史赵思英而还。居无何,代高行周为侍卫亲军都 指挥使,移镇郓州,意颇觖望。会宰臣李崧加侍中,守贞谓枢密使直学士殷鹏曰: “枢密何功,便加正相!”先是,桑维翰以元勋旧德为枢密使,守贞位望素处其下, 每惮之,与李彦韬、冯玉辈协力排斥,维翰竟罢枢务。李崧事分疏远,守贞得以凌 蔑。其年夏,契丹寇边,以守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少帝开曲宴于内殿,以宠其行, 教坊令人献语云:“天子不须忧北寇,守贞面上管幽州。”既罢,守贞有自负之色, 以其言夸诧于外。既而率兵至定州北,与契丹偏师遇,斩蕃将嘉哩而还。九月,加 兼侍中。会契丹遣瀛州刺史伪降于少帝,请发大军应接,朝廷信之。十月,诏杜重 威为北面行营招讨使,以守贞为兵马都监,知幽州行府事。先是,守贞领兵再由鄴 都,杜重威厚加赠遗,曲意承迎,守贞悦之,每于帝前称举,请委征讨之柄。至是, 守贞、重威等会兵于鄴,遂趋瀛州,瀛州不应。贝州节度使梁汉璋为蕃将高牟翰所 败,死之,王师遂还。师至深州,闻契丹大至,乃西趋镇州,至滹沲之中渡,与敌 相遇,官军营于滹水之南。未几,敌骑潜渡至栾城,断我粮路,寻则王清战死,杜 重威遂与守贞归命契丹,授守贞司徒,依前郓州节度使,从契丹至汴。时京辇之下, 契丹充斥,都人士庶,若在涂炭。二帅出入扬扬,市人诟之,略无惭色。有顷,河 北及京东草寇大起,澶州浮桥为群贼所断,契丹主甚恐,乃命诸帅各归本镇,守贞 遂赴汶阳。高祖入汴,守贞惧而来朝,授守贞太保,移镇河中。居无何,高祖晏驾, 杜重威被诛,守贞愈不自安,乃潜畜异计。
乾祐元年三月,先致书于权臣,布求保证,而完城郭,缮甲兵,昼夜不息。守 贞以汉室新造,嗣君才立,自谓举无遗策,又有僧总伦者,以占术干守贞,谓守贞 有人君之位,《通鉴》:浚仪人赵修己,素善术数,自守贞镇滑州,署司户参军, 累从移镇。为守贞言:“时命不可妄动。”前后切谏非一,守贞不听,乃称疾归里。 未几,赵思绾以京兆叛,遣使奉表送御衣于守贞,守贞自谓天时人事合符于己,乃 潜结草贼,令所在窃发,遣兵据潼关。《宋史·王继勋传》:李守贞之叛,令继勋 据潼关,为郭从义所破。朝廷命白文珂、常思等领兵问罪,复遣枢密使郭威西征。 官军初至,守贞以诸军多曾隶于麾下,自谓素得军情,坐俟扣城迎己,及军士诟噪, 大失所望。《宋史·马全义传》:李守贞镇河中,召置帐下。及守贞叛,周主讨之, 全义每率敢死士夜出攻周祖垒,多所杀伤。守贞贪而无谋,性多忌刻,全义累为画 策,皆不能用。俄而王景崇据岐下,与赵思绾遣使推奉,守贞乃自号秦王,思绾、 景崇皆受守贞署置。又遣人赍蜡弹于吴、蜀、契丹,以求应援。马令《南唐书·硃 元传》:守贞以河中反,汉命周太祖讨之,元与李平奉守贞表来乞师,未复而守贞 败。既而城中粮尽,杀人为食。召总伦诘其休咎,总伦至曰:“王自有天分,人不 能夺。然分野灾变,俟磨灭将尽,存留一人一骑,即王鹊起之际也。”守贞深以为 信。洎攻城,守贞欲发石以拒外军,砲竿子不可得,无何,上游泛一筏至,其木悉 可为砲竿,守贞以为神助。又尝因宴会将佐,守贞执弧矢,遥指一虎舐掌图曰: “我若有非常之事,当中虎舌。”引弓一发中之,左右拜贺,守贞亦自负焉。《宋 史·吴虔裕传》:周祖讨三叛,以虔裕为河中行营都监,率护圣诸军五千以往。李 守贞出兵五千余,设梯桥,分五路于长连城西北以御周祖。周祖令虔裕率大军横击 之,蒲人败走,夺其梯桥,杀伤大半。
及周光逊以西寨降,其势益窘,人情离散。官军攻城愈急,守贞乃潜于衙署多 积薪刍,为自焚之计。二年七月,城陷,举家蹈火而死。王师入城,于烟中获其尸, 断其首函之,并获数子二女,与其党俱献于阙下。隐帝御明德楼受俘馘,宣露布, 百僚称贺。礼毕,以俘馘徇于都城,守贞首级枭于南市,诸子并贼党孙愿、刘芮、 张延嗣、刘仁裕、僧总伦、靖余、张球、王廷秀、焦文杰、安在钦等并磔于西市, 余皆斩之。《五代史阙文》:符后先适河中节度使李守贞之子崇训。守贞尝得术士, 善听声,知人贵贱,守贞举族悉令术士听之,独言后大富贵,当母仪天下。守贞信 之,因曰:“吾妇尚为皇后,吾可知也。”遂谋叛。及城陷,后独免,周祖为世宗 娶之,显德中,册为后。
赵思绾,魏府人也。唐同光末,赵在礼之据魏城也,思绾隶于帐下,累从之。 在礼卒,赵延寿籍其部曲,尽付于其子赞,思绾即其首领也。高祖定河、洛,赞自 河中移京兆尹。赞以久事契丹,常虑国家终不能容,乃与凤翔侯益谋,引蜀兵为援, 又令判官李恕入朝请觐,赞不待报赴阙,留思绾等数百人在京兆。会高祖遣王景崇 等西赴凤翔,行次京兆,时思绾等数百人在焉。思绾等比是赵在礼御士,本不刺面, 景崇、齐藏珍既至京兆,欲令文面,以防逋逸。景崇微露风旨,思绾厉声先请自刺, 以率其下,景崇壮之。藏珍窃言曰:“思绾粗暴难制,不如杀之。”景崇不听,但 率之同赴凤翔。朝廷闻之,遣供奉官王益部署思绾等赴阙。思绾既发,行至途中, 谓其党常彦卿曰:“小太尉已入他手,吾辈至,则并死矣。”小太尉盖谓赵赞也。 彦卿曰:“临机制变,子勿复言!”王益至永兴,副使安友规、巡检使乔守温出迎, 于郊外离亭置酒。思绾前曰:“部下军士已在城东安下,缘家属在城,欲各将家今 夜便宿城东。”守温等然之。思绾等辞去,与部下并无兵仗,才入西门,有州校坐 门侧,思绾遽夺其佩剑,即斩之。其众持白挺杀守门军士十余人,分众守捉诸门。 思绾劫库兵以授之,遂据其城,时乾祐元年三月二十四日也。翌日,集城中丁壮得 四千余人,浚池隍,修楼橹,旬浃之间,战守皆备。寻遣人送款于河中,李守贞遣 使赍伪诏授思绾晋昌军节度使、检校太尉。朝廷闻之,命郭从义、王峻帅师伐之。 及攻其城,王师伤者甚众,乃以长堑围之。经年粮尽,遂杀人充食。思绾尝对众取 人胆以酒吞之,告众曰:“吞此至一千,即胆气无敌矣。”《太平广记》:贼臣赵 思绾自倡乱至败,凡食人肝六十六,无不面剖而脍之。
二年夏,食既尽,思绾计无从出,时左骁卫上将军致仕李肃寓居城中,因与判 官程让能同言于思绾曰:“太尉比与国家无嫌,但负罪惧诛,遂为急计。今朝廷三 处用兵,一城未下,太尉若翻然效顺,率先归命,以功补过,庶几无患。若坐守穷 城,端然待毙,则何贵于智也。”《洛阳搢绅旧闻记》:赵思绾主蓝田副镇,有罪 已发。李公肃时为环卫将兼雍耀三白渠使、雍耀庄宅使、节度副使,权军府事,护 而脱之,来谢于李公。公归宅,张夫人诘之曰:“赵思绾庸贱人,公何以免其过? 既来谢,又何必见之乎?”曰:“某比不言,夫人问,须言之。思绾者虽贱类,审 观其状貌,真乱臣贼子,恨位下未有朕迹,不然,除去之,可也。”夫人曰:“既 不能除去,何妨以小惠啖之,无使衔怨。”自后夫人密遣人令思绾之妻来参,夫人 厚以衣物赐之,前后与钱物甚多。及汉朝,公以上将军告老归雍。未久,思绾过雍, 遂闭门据雍城叛,衣冠之族,遭涂炭者众,公全家免祸。终以计劝思绾纳款,遂拔 雍城。思绾然之,即令让能为章表,遣牙将刘成琦入朝。制授思绾华州留后、检校 太保,以常彦卿为虢州刺史,遣内臣赍官告国信赐之。既受命,迟留未发。郭从义、 王峻等筹之曰:“狼子野心,终不可用,留之必贻后悔耳!”既而从义、王峻等缓 辔入城,陈列步骑至牙署,遣人召思绾曰:“太保登途,不暇出祖,对饮一杯,便 申仳别。”思绾至,则执之,遂斩于市,并族其家。《东都事略·郭从义传》云: 思绾困甚,从义遣人诱之,佯许以华州节钺。思绾信之,遂开门送款,从义入城, 思绾谒见,即遣武士执之。思绾临刑,市人争投瓦石以击之,军吏不能禁。是日, 并部下叛党新授虢州刺史常彦卿等五百余人并诛之。籍思绾家财,得二十余万贯, 入于官。始思绾入城,丁口仅十余万,及开城,惟余万人而已,其饿殍之数可知矣。
译文
杜重威,他的祖先是朔州人,近世搬家到太原。祖父杜兴,是振武军牙将。父亲杜堆金,服事后唐武皇李克用,担任先锋使。杜重威年少服事后唐明宗李嗣源,从护圣军校升任防州刺史。他的妻子就是后晋高祖石敬瑭的妹妹,被封为宋国大长公主。天福初年,晋高祖命令杜重威在京城掌管禁军,又兼任朝外的舒州刺史。天福二年(937),张从宾挑起祸乱,占据汜水,晋高祖派遣杜重威与侯益领军攻破他,因功被授潞州节度使。杜重威与杨光远迫使范延光在邺城投降,杜重威改任许州节度使,兼任侍卫亲军马步军副指挥使,不久加封同平章事。又不久,调任镇守郓州,迁升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当镇州的安重荣起兵向京城进攻时,高祖命令杜重威抵御他,在宗城打败安重荣。安重荣逃奔据守常山,杜重威旋即又攻克了常山城,砍下安重荣的头送往京城,因此担任成德军节度使,所缴获的安重荣的家财以及常山公有的财物,全部归为己有。晋高祖明知此事但不过问。到镇州后,又加紧搜刮人民,在税收外增加赋贡,境内的人民都深受其苦。晋少帝即位,与契丹断绝了友好关系,契丹国主连年攻打晋国,杜重威仅仅闭城自守。辖区内的城邑一个接一个被攻陷,一境生灵遭受杀戮,杜重威身为一方大员,不曾派出一兵一卒营救他们。常有敌人骑兵几十人驱赶汉人千万人经过他的城下,如入无人之境,杜重威仅登上城上的矮墙眼睁睁地望着,毫无拦截抢救的意思。开运元年(944)秋天,加封为北面行营招讨使。二年,率领大军攻下泰州、满城、遂城。契丹国主从古北口调回军队,追击晋朝部队,杜重威等人被打得狼狈而回,到阳城,被契丹军队围困。恰逢遇上猛烈的大风,士兵们情绪激愤,符彦卿、张彦泽等带领士兵四面出击,敌军被打得四处逃散,各位将领要追击败敌,杜重威却说:“遇上强敌而能保全性命就是万幸了,还能指望更大的福佑吗!”于是集合部队赶回常山。在这之前,杜重威在州内搜刮钱财,官吏百姓大受其害,人心都怨恨他,再加上境内衰败困乏,十户家庭就有九户空无一人,杜重威因而不想呆在这里,接连向皇上进表请求调回朝廷,不等皇上答应就急忙上路回京,朝廷认为边境重镇,主帅擅自离开,如果有长奔突袭将会失去抵抗防守,但又不能把杜重威怎么样,只是立即让马全节接替他,而将他任命为邺都留守。这时镇州军粮供应不上,派遣殿中监王钦祚到邺州协议购买,杜重威家里有十万多斛粟谷,王钦祚于是登录下来报告朝廷,朝廷用数万匹绢布给杜重威,以抵偿征用粟谷的价值。杜重威大为生气说“:我又不是反叛逆贼,怎么能没收我的粮食呢!”
开运三年(946)冬天,晋少帝诏令杜重威和李守贞等人率领部队攻取瀛州、莫阝州。军队来到瀛州城下,晋军骑兵将领梁汉璋上前与契丹人交战,梁汉璋战死阵前。杜重威立时下令撤回军队,驻扎武强,听说契丹国主南下,于是向西奔赴镇州,到中渡桥时,与契丹部队夹着滹水相对扎营。这时契丹渡河部队已到了栾城,截断了杜重威的后路,军心惶恐不安,杜重威偷偷派人到敌军帅营,暗自表述投降的心意。契丹国主非常高兴,答应让他在中原称帝,杜重威昏庸愚昧,完全相信了契丹国主的话。一天,暗地里埋伏下甲士,召集诸位将领相聚,将投降敌人的主意告诉他们,众将们都感到惊愕,但因为上将既然已经叛变,他们也就俯首听命,于是当即写下投降书,派中门使高勋送往敌人帅营,士兵们卸下战甲放下武器投降,都同声痛哭。这一天,在投降晋军的阵地上出现了大雾。契丹国主让杜重威穿上罪人囚徒所穿的赤色的衣袍到各部队示众,旋即任以守太傅的伪职,仍像以前一样担任邺都留守。
契丹国主到南方去,命令杜重威带领投降的晋军部下一起跟随,已经到了汴京,把投降的晋军驻扎在陈桥,士兵们饥饿寒冷,苦不堪言。杜重威每当从大路上经过,都被市民们辱骂,只得低着头而已。契丹国主下令搜刮京城钱财,无论将相公私,全都配额缴纳,杜重威与李守贞各缴纳一万缗钱。于是求告契丹国主说“:臣下率领十万汉军投降皇帝,仍不能免除缴纳钱财,我们内心有所不甘。”契丹国主笑着免除了他们的配额。接着有成群的盗寇截断了澶州的浮桥,契丹国主才派杜重威回归邺都。第二年三月,契丹国主回北方去,到相州城下,杜重威与他妻子石氏到契丹国主的牙帐去贡献财宝后回来。
汉高祖御驾赴京,任命杜重威为宋州节度使,加封守太尉,杜重威害怕,关闭城门拒绝受命。高祖诏令高行周领兵攻讨,杜重威派他的儿子杜弘遂等人到镇州向麻答告急,请求派军救援,而且以杜弘遂作为人质,麻答派蕃将杨兖奔赴救援。不久,镇州部队驱逐麻答,杨兖只到氵名州就返回了。十月,高祖御驾亲征,兵临邺都城下,派给事中陈观等人带着诏书进城,答应允许他投降,杜重威不接受诏令。几天后,高祖亲自率领各路军队进攻城墙堡垒,不能攻下,汉军战伤一万多人。高祖屯驻军队数十天,邺城中粮食吃完,磨碎麦粒做成饼以供应士兵,官吏平民翻越城墙而逃出来的有很多,都饿得没有了人色。这时,杜重威才派牙将到高祖行宫请求投降,又派节度使判官王敏捧上降表请罪,高祖赐给宽大他的诏书敦促他,答应像以前一样对待他。杜重威就派他的儿子杜弘遂、妻子石氏先出城迎候高祖,杜重威接着出城投降,穿着白衣等待处罚,高祖让他穿上原来衣帽,接见他,当日下令授予他检校太师、守太傅、兼中书令等官爵。邺城的士兵百姓,饿死倒毙的有十分之六七。
在这以前,契丹派幽州指挥使张琏,带领部下军士二十多人屯驻邺城,同时还有幽燕的军士一千五百人在京师。当高祖到京师时,有人报告将发生变乱,说燕军计划叛乱,因而将燕军全杀死在繁台下面,人们都说燕军死得冤枉。有逃脱跑到邺城的人,详细讲述这件事,所以张琏等人怕死,与杜重威等固守城池,毫无投降之意。高祖也后悔错杀燕军的过失,多次晓谕守城将帅,答应不杀害他们。张琏等人在城墙上高叫说“:繁台的诛杀,燕军有什么罪?既然没有生的希望,就只有以死相拼。”张琏的士兵在围城之内,杜重威解衣给他们穿,送饭给他们吃,尽量姑息迁就他们。因而幽燕的兵士骄横凶悍,欺凌官吏平民,对于女子金钱布帛,公然强取豪夺。当杜重威请命投降时,张琏等人请朝廷信守誓言,高祖答应让张琏等人回到契丹国去。等他们出城投降后,又全部杀死张琏等几十位将领,什长以下的士官才放回幽州,在即将走出汉朝边界时,这帮人抢劫一番而去。高祖派三司使王章、枢密副使郭威,登录杜重威部下将官名字,全部杀掉他们,没收他们的财产和杜重威的私财,分给自己的将士。
车驾回到京师皇宫,高祖生病,不久病重,在遗言托命之际,对亲信臣子将佐说“:要小心提防杜重威。”高祖驾崩,就拘禁了杜重威,连同杜重威的儿子杜弘璋、杜弘琏、杜弘王桀等一起诛杀。诏令说“:杜重威仍然包藏祸心,不改叛逆的旧习,像恶枭一样的言论未变,像毒蛇一样的本性难以驯服。往日朕身体稍有不适,停止视朝几天,而杜重威父子就暗地散布恶毒的言论,怨恨诽谤朝廷,煽动蛊惑一些小人。现在已有明显的罪行彰现,已经全部洞悉他们谋乱的日期,他既然辜负本朝深厚的恩德,就必须处以极刑。杜重威父子一并处斩,杜重威的妻子晋朝公主石氏以及其他亲戚族人,一切都像往常一样,仍然予以供养。”杜重威父子被诛杀后,尸体抛弃在大街上,市民们围观着谩骂,用脚踢用棍子打石头砸,军吏们不能阻止,尸首一片狼藉,一下子就碎烂而不见了。
李守贞,河阳人。年少时凶暴奸猾,飘泊无依,在本郡做牙将。晋高祖镇守河阳时,任他为典客,后来晋高祖多次调动,李守贞都跟随着他。晋高祖即位后,李守贞接连升到客省使。天福年间,李金全凭据安州反叛,南唐贼人入寇,晋高祖命马全节讨伐他们,李守贞监护军队,贼寇平定后,任李守贞为宣徽使。晋少帝即位,授李守贞为滑州节度使兼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不久,改任侍卫都虞候。开运元年(944)春,契丹人进犯澶州、魏州,少帝驾往澶州,契丹派麻答领骑兵由郓州马家口渡过黄河,在东岸树立营栅,李守贞领兵从澶州奔赴前线。契丹大败,淹死数千人,李守贞俘获战马数百匹、偏将七十多人。不久,敌人退走。晋少帝回京,任李守贞为兖州节度使,仍兼侍卫都虞候一职。
五月,以李守贞任青州行营都部署,率领二万士兵向东讨伐杨光远,以符彦卿为副。十一月,杨光远的儿子杨承勋等人请求投降,李守贞进城,在别宅杀害杨光远。杨光远有位叫宋颜的孔目官,将杨光远的财宝、名姬、善马全部告知李守贞,因而得以藏在李守贞帐下。按近来惯例,官军攻下城池,皇上必降诏广施恩惠,清除弊端。这时,枢密使桑维翰因为杨光远的数十位同党尚潜藏逃匿未抓获,搜索很急,所以降恩诏书久久未下。有人告发宋颜就藏在李守贞那里,朝廷便抓获宋颜而杀了他,李守贞因此怨恨桑维翰。这时给予行营将士的赏赐,李守贞全用发霉变质的茶叶和染木、姜药之类充数,军士大怒,于是用布包着得到的赏赐,像人头形状,当作李守贞的头,悬挂在树上以诅咒他。李守贞回师后,加封他为同平章事,将杨光远在东京的住宅赐给他。李守贞于是占取邻近住宅的军营,用来扩大自己的住宅,大兴土木,建造一年多,为京城之冠,少帝前往赐宴,施恩礼待无人能比。
开运二年(945)春,契丹出动全部兵力南下,前锋到达相州汤阴县。少帝令李守贞驻防滑州。少帝再次驾临澶州,李守贞为北面行营都监,与招讨使杜重威一同北伐,到取得阳城之战的胜利后,就收兵而回。四月,御驾回京,以李守贞为侍卫副都指挥使,调往宋州镇守,加封检校太师。三年春,诏令李守贞领兵巡视边界,到衡水,抓获莫州刺史赵思英而回。不久,代替高行周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调往郓州镇守,李守贞非常失望怨恨。正逢宰臣李崧加封侍中,李守贞对枢密使直学士殷鹏说:“枢密有什么功,就加封他为正相!”此前,桑维翰因功高德劭而任枢密使,李守贞的名望地位一直居于他下面,常畏惧他,便与李彦韬、冯玉一帮人协力排斥桑维翰,桑维翰终被罢免枢密使职务。李崧资历不够,李守贞得以欺凌蔑视他。
那年夏天,契丹人侵犯边境,朝廷任李守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少帝在内殿设私宴,以恩宠李守贞的出征,教坊伶人献上话语说:“天子不须忧北寇,守贞面上管幽州。”宴罢,李守贞有得意自傲的神态,在外面传扬伶人的献语。接着领兵到定州以北,与契丹的非正规军相遇,便杀了契丹将领解里就回师。九月,加封为兼侍中。这时契丹派瀛州刺史假装向少帝投降,请求发大军接应,朝廷信以为真。十月,诏令杜重威为北面行营招讨使,以李守贞为兵马都监,主管幽州行府事务。此先,李守贞领兵第二次经过邺都时,杜重威厚加赠馈,曲意奉承逢迎,李守贞很高兴,常在少帝面前夸耀杜重威,请交给他征讨的权力。现在,李守贞、杜重威等在邺都会合兵力,便奔赴瀛州,瀛州却不响应。贝州节度使梁汉璋被蕃将高牟翰打败,战死,晋军便退回。退到深州,听到契丹大军来到,于是向西奔往镇州,到滹沱河的中渡时,与敌人遭遇。晋军在滹沱河南边,不久,敌人骑兵偷偷渡河来到栾城,断了晋军的粮道,旋即王清又战死,杜重威便与李守贞投降契丹,李守贞被授予司徒,依旧任郓州节度使,跟随契丹军队进军汴京。这时京城中,契丹人充斥,京城的百姓,就如在泥水炭火之中。杜重威、李守贞却来去高视阔步,市民们唾骂他们,他们全无愧色。不久,黄河以北及京城以东草寇蜂起,澶州浮桥被贼寇切断,契丹国主极为惊恐,便命众帅各回本州镇守,李守贞就到了汶阳。汉高祖进入汴京后,李守贞害怕而来朝奉,高祖授他太保爵位,调往河中府镇守。不久,汉高祖去世,杜重威被诛,李守贞更感不安,于是暗中筹划奸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