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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十四 传·王贡两龚鲍传

  昔武王伐纣,迁九鼎于雒邑,伯夷、叔齐薄之,饿死于首阳,不食其禄,周犹称盛德焉。然孔子贤此二人,以为“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也。而《孟子》亦云:“闻伯夷之风者,贪夫廉,懦夫有立志”;“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莫不兴起,非贤人而能若是乎!”
  汉兴有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此四人者,当秦之世,避而入商雒深山,以待天下之定也。自高祖闻而召之,不至。其后吕后用留侯计,使皇太子卑辞束帛致礼,安车迎而致之。四人既至,从太子见,高祖客而敬焉,太子得以为重,遂用自安。语在《留侯传》。
  其后谷口有郑子真,蜀有严君平,皆修身自保,非其服弗服,非其食弗食。成帝时,元舅大将军王凤以礼聘子真,子真遂不亻出而终。君平卜筮于成都市,以为:“卜筮者贱业,而可以惠众人。有邪恶非正之问,则依蓍龟为言利害。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各因势导之以善,从吾言者,已过半矣。”裁日阅数人,得百钱足自养,财闭肆下帘而授《老子》。博览亡不通,依老子、严周之指著书十余万言。杨雄少时从游学,以而仕京师显名,数为朝廷在位贤者称君平德。杜陵李强素善雄,久之为益州牧,喜谓雄曰:“吾真得严君平矣。”雄曰:“君备礼以待之,彼人可见而不可得诎也。”强心以为不然。及至蜀,致礼与相见,卒不敢言以为从事,乃叹曰:“杨子云诚知人!”君平年九十余,遂以其业终,蜀人爱敬,至今称焉。及雄著书言当世士,称此二人。其论曰:“或问: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盍势诸名卿可几?曰:君子德名为几。梁、齐、楚、赵之君非不富且贵也,恶虖成其名!谷口郑子真不诎其志,耕于岩石之下,名震于京师,岂其卿?岂其卿?楚两龚之洁,其清矣乎!蜀严湛冥,不作苟见,不治苟得,久幽而不改其操,虽随、和何以加诸?举兹以旃,不亦宝乎!”
  自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郑子真、严君平皆未尝仕,然其风声足以激贪厉俗,近古之逸民也。若王吉、贡禹,两龚之属,皆以礼让进退云。
  王吉字子阳,琅邪皋虞人也。少好学明经,以郡吏举孝廉为郎,补若卢右丞,迁云阳令。举贤良为昌邑中尉,而王好游猎,驱驰国中,动作亡节,吉上疏谏,曰:
  臣闻古者师日行三十里,吉行五十里,《诗》云:“匪风发兮,匪车揭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说曰:是非古之风也,发发者;是非古之车也,揭揭者。盖伤之也。今者大王幸方与,曾不半日而驰二百里,百姓颇废耕桑,治道牵马,臣愚以为民不可数变。昔召公述职,当民事时,舍于棠下而听断焉。是时,人皆得其所,后世思其仁恩,至乎不伐甘棠,《甘棠》之诗是也。
  大王不好书术而乐逸游,冯式撙衔,驰骋不止,口倦乎叱咤,手苦于箠辔,身劳乎车舆;朝则冒雾露,昼则被尘埃,夏则为大暑之所暴炙,冬则为风寒之所偃薄。数以耎脆之玉体犯勤劳之烦毒,非所以全寿命之宗也,又非所以进仁义之隆也。
  夫广夏之下,细旃之上,明师居前,劝诵在后,上论唐、虞之际,下及殷、周之盛,考仁圣之风,习治国之道,焉发愤忘食,日新厥德,其乐岂徒衔橛之间哉!休则俯仰诎信以利形,进退步趋以实下,吸新吐故以练臧,专意积精以适神,于以养生,岂不长哉!大王诚留意如此,则心有尧、舜之志,体有乔、松之寿,美声广誉登而上闻,则福禄其辏而社稷安矣。
  皇帝仁圣,至今思慕未怠,于官馆囿池弋猎之乐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圣意。诸侯骨肉,莫亲大王,大王于属则子也,于位则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责加焉,恩爱行义孅介有不具者,于以上闻,非飨国之福也。臣吉愚戆,愿大王察之。
  王贺虽不遵道,然犹知敬礼吉,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无惰,中尉甚忠,数辅吾过。使谒者千秋赐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后复放从自若。吉辄谏争,甚得辅弼之义,虽不治民,国中莫不敬重焉。
  久之,昭帝崩,亡嗣,大将军霍光秉政,遣大鸿胪、宗正迎昌邑王。吉即奏书戒王曰:“臣闻高宗谅暗,三年不言。今大王以丧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发。且何独丧事,凡南面之君何言哉?天不言,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愿大王察之。大将军仁爱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闻,事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尝有过。先帝弃群臣,属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将军抱持幼君襁褓之中,布政施教,海内晏然,虽周公、伊尹亡以加也。今帝崩,亡嗣,大将军惟思可以奉宗庙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岂有量哉!臣愿大王事之敬之,政事一听之,大王垂拱南面而已。愿留意,常以为念。”
  王既到,即位二十余日以行淫乱废。昌邑群臣坐在国时不举奏王罪过,令汉朝不闻知,又不能辅道,陷王大恶,皆下狱诛。唯吉与郎中令龚遂以忠直数谏正得减死,髡为城旦。
  起家复为益州刺史,病去官,复征为博士、谏大夫。是时,宣帝颇修武帝故事,宫室车服盛于昭帝。时外戚许、史、王氏贵宠,而上躬亲政事,任用能吏。吉上疏言得失,曰:
  陛下躬圣质,总万方,帝王图籍日陈于前,惟思世务,将兴太平。诏书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谓至恩,未可谓本务也。
  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言听谏从,然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也。其务在于期会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
  臣闻圣王宣德流化,必自近始。朝廷不备,难以言治;左右不正,难以化远。民者,弱而不可胜,愚而不可欺也。圣主独行于深宫,得则天下称诵之,失则天下咸言之。行发于近,必见于远,故谨选左右,审择所使。左右所以正身也,所使所以宣德也。《诗》云:“济济多士,文王以宁。”此其本也。
  《春秋》所以大一统者,六合同风,九州共贯也。今俗吏所以牧民者,非有礼义科指可世世通行者也,独设刑法以守之。其欲治者,不知所由,以意穿凿,各取一切,权谲自在,故一变之后不可复修也。是以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户异政,人殊服,诈伪萌生,刑罚亡极,质朴日销,恩爱浸薄。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非空言也。王者未制礼之时,引先王礼宜于今者而用之。臣愿陛下承天心,发大业,与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窃见当世趋务不合于道者,谨条奏,唯陛下财择焉。
  吉意以为:“夫妇,人伦大纲,夭寿之萌也。世俗嫁娶太早,未知为人父母之道而有子,是以教化不明而民多夭。聘妻送女亡节,则贫人不及,故不举子。又汉家列侯尚公主,诸侯则国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诎于妇,逆阴阳之位,故多女乱。古者衣服车马贵贱有章,以褒有德而别尊卑,今上下僣差,人人自制,是以贪财诛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于冥冥,绝恶于未萌也。”又言:“舜、汤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骄骜,不通古今,至于积功治人,亡益于民,此《伐檀》所为作也。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财,不宜居位。去角抵,减乐府,省尚方,明视天下以俭。古者工不造雕<王缘>,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独贤,政教使之然也。民见俭则归本,本立而末成。”其指如此,上以其言迂阔,不甚宠异也。吉遂谢病归琅邪。
  始吉少时学问,居长安。东家有大枣树垂吉庭中,吉妇取枣以啖吉。吉后知之,乃去妇。东家闻而欲伐其树,邻里共止之,因固请吉令还妇。里中为之语曰:“东家有树,王阳妇去;东家枣完,去妇复还。”其厉志如此。
  吉与贡禹为友,世称“王阳在位,贡公弹冠”,言其取舍同也。元帝初即位,遣使者征贡禹与吉。吉年老,道病卒,上悼之,复遣使者吊祠云。
  初,吉兼通《五经》,能为驺氏《春秋》,以《诗》、《论语》教授,好梁丘贺说《易》,令子骏受焉。骏以孝廉为郎。左曹陈咸荐骏贤父子,经明行修,宜显以厉俗。光禄勋匡衡亦举骏有专对材。迁谏大夫,使责淮阳宪王。迁赵内史。吉坐昌邑王被刑后,戒子孙毋为王国吏,故骏道病,免官归。起家复为幽州刺史,迁司隶校尉,奏免丞相匡衡,迁少府,八岁,成帝欲大用之,出骏为京兆尹,试以政事。先是,京兆有赵广汉、张敞、王尊、王章,至骏皆有能名,故京师称曰:“前有赵、张,后有三王。”而薛宣从左冯翊代骏为少府,会御史大夫缺,谷永奏言:“圣王不以名誉加于实效。考绩用人之法,薛宣政事已试。”上然其议。宣为少府月余,遂超御史大夫,至丞相,骏乃代宣为御史大夫,并居位。六岁病卒,翟方进代骏为大夫。数月,薛宣免,遂代为丞相。众人为骏恨不得封侯。骏为少府时,妻死,因不复娶,或问之,骏曰:“德非曾参,子非华、元,亦何敢娶?”
  骏子崇以父任为郎,历刺史、郡守,治有能名。建平三年,以河南太守征入为御史大夫数月。是时,成帝舅安成恭侯夫人放寡居,共养长信宫,坐祝诅下狱,崇奏封事,为放言。放外家解氏与崇为婚,哀帝以崇为不忠诚,策诏崇曰:“朕以君有累世之美,故逾列次。在位以来,忠诚匡国未闻所由,反怀诈谖之辞,欲以攀救旧姻之家,大逆之辜,举错专恣,不遵法度,亡以示百僚。”左迁为大司农,后徙卫尉、左将军。平帝即位,王莽秉政,大司空彭宣乞骸骨罢,崇代为大司空,封扶平侯。岁余,崇复谢病乞骸骨,皆避王莽,莽遣就国。岁余,为傅婢所毒,薨,国除。
  自吉至崇,世名清廉,然材器名称稍不能及父,而禄位弥隆。皆好车马衣服,其自奉养极为鲜明,而亡金银锦绣之物。及迁徙去处,所载不过囊衣,不畜积余财。去位家居,亦布衣疏食。天下服其廉而怪其奢,故俗传“王阳能作黄金”。
  贡禹字少翁,琅邪人也。以明经洁行著闻,征为博士、凉州刺史,病去官。复举贤良为河南令。岁余,以职事为府官所责,免冠谢。禹曰:“冠一免,安复可冠也!”遂去官。
  元帝初即位,征禹为谏大夫,数虚己问以政事。是时,年岁不登,郡国多困,禹奏言:
  古者宫室有制,宫女不过九人,秣马不过八匹;墙涂而不雕,木摩而不刻,车舆器物皆不文画,苑囿不过数十里,与民共之;任贤使能,什一而税,无它赋敛徭戍之役,使民岁不过三日,千里之内自给,千里之外各置贡职而已。故天下家给人足,颂声并作。
  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循古节俭,宫女不过十余,厩马百余匹。孝文皇帝衣绨履革,器亡雕文金银之饰。后世争为奢侈,转转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衣服履裤刀剑乱于主上,主上时临潮入庙,众人不能别异,甚非其宜。然非自知奢僣也,犹鲁昭公曰:“吾何僣矣?”
  今大夫僣诸侯,诸侯僣天子,天子过天道,其日久矣。承衰救乱,矫复古化,在于陛下。臣愚以为尽如太古难,宜少放古以自节焉。《论语》曰:“君子乐节礼乐。”方今宫室已定,亡可奈何矣,其余尽可减损。故时齐三服官输物不过十笥,方今齐三服官作工各数千人,一岁费数巨万。蜀广汉主金银器,岁各用五百万。三工官官费五千万,东西织室亦然。厩马食粟将万匹。臣禹尝从之东宫,见赐怀案,尽文画金银饰,非当所以赐食臣下也。东宫之费亦不可胜计。天下之民所为大饥饿死者,是也。今民大饥而死,死又不葬,为犬猪食。人至相食,而厩马食粟,苦其大肥,气甚怒至,乃日步作之。王者受命于天,为民父母,固当若此乎!天不见耶?武帝时又多取好女至数千人,以填后宫。及弃天下,昭帝幼弱,霍光专事,不知礼正,妄多臧金钱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尽瘗臧之,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大失礼,逆天心,又未必称武帝意也。昭帝晏驾,光复行之。至孝宣皇帝时,陛下恶有所言,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其过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
  唯陛下深察古道,从其俭者,大减损乘舆服御器物,三分去二。子产多少有命,审察后宫,择其贤者留二十人,余悉归之。及诸陵园女亡子者,宜悉遣。独杜陵宫人数百,诚可哀怜也。厩马可亡过数十匹。独舍长安城南苑地以为田猎之囿,自城西南至山西至鄠皆复其田,以与贫民。方今天下饥馑,可亡大自损减以救之,称天意乎?天生圣人,盖为万民,非独使自娱乐而已也。故《诗》曰:“天难谌斯,不易为王”;“上帝临女,毋贰尔心。”“当仁不让”,独可以圣心参诸天地,揆之往古,不可与臣下议也。若其阿意顺指,随君上下,臣禹不胜拳拳,不敢不尽愚心。
  天子纳善其忠,乃下诏令太仆减食谷马,水衡减食肉兽,省宜春下苑以与贫民,又罢角抵诸戏及齐三服官。迁禹为光禄大夫。
  顷之,禹上书曰:“臣禹年老贫穷,家訾不满万钱,妻子糠豆不赡,裋褐不完。有田百三十亩,陛下过意征臣,臣卖田百亩以供车马。至,拜为谏大夫,秩八百石,俸钱月九千二百。廪食太官,又蒙赏赐四时杂缯、绵絮、衣服、酒肉、诸果物,德厚甚深。疾病侍医临治,赖陛下神灵,不死而活。又拜为光禄大夫,秩二千石,俸钱月万二千。禄赐愈多,家日以益富,身日以益尊,诚非草茅愚臣所当蒙也。伏自念终亡以报厚德,日夜惭愧而已。臣禹犬马之齿八十一,血气衰竭,耳目不聪明,非复能有补益,所谓素餐尸禄洿朝之臣也。自痛去家三千里,凡有一子,年十二,非有在家为臣具棺椁者也。诚恐一旦蹎仆气竭,不复自还,洿席荐于宫室,骸骨弃捐,孤魂不归。不胜私愿,愿乞骸骨,及身生归乡里,死亡所恨。”
  天子报曰:“朕以生有伯夷之廉,史鱼之直,守经据占,不阿当世,孳孳于民,俗之所寡,故亲近生,几参国政。今未得久闻生之奇论也,而云欲退,意岂有所恨与?将在位者与生殊乎?往者尝令金敞语生,欲及生时禄生之子,既已谕矣,今复云子少。夫以王命辨护生家,虽百子何以加?传曰亡怀土,何必思故乡!生其强饭慎疾以自辅。”后月余,以禹为长信少府。会御史大夫陈万年卒,禹代为御史大夫,列于三公。
  自禹在位,数言得失,书数十上。禹以为古民亡赋算口钱,起武帝征伐四夷,重赋于民,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故民重困,至于生子辄杀,甚可悲痛。宜令儿七岁去齿乃出口钱,年二十乃算。
  又言古者不以金钱为币,专意于农,故一夫不耕,必有受其饥者。今汉家铸钱,及诸铁官皆置吏卒徒,攻山取铜铁,一岁功十万人已上,中农食七人,是七十万人常受其饥也。凿地数百丈,销阴气之精,地臧空虚,不能含气出云,斩伐林木亡有时禁,水旱之灾未必不由此也。自五铢钱起已来七十余年,民坐盗铸钱被刑者众,富人积钱满室,犹亡厌足。民心动摇,商贾求利,东西南北各用智巧,好衣美食,岁有十二之利,而不出租税。农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土,手足胼胝,已奉谷租,又出稿税,乡部私求,不可胜供。故民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贫民虽赐之田,犹贱卖以贾,穷则起为盗贼。何者?末利深而惑于钱也。是以奸邪不可禁,其原皆起于钱也。疾其末者绝其本,宜罢采珠玉金银铸钱之官,无复以为币。市井勿得贩卖,除其租铢之律,租税禄赐皆以布帛及谷,使百姓一归于农,复古道便。
  又言诸离宫及长乐宫卫可减其太半,以宽徭役。又诸官奴婢十万余人戏游亡事,税良民以给之,岁费五六巨万,宜免为庶人,廪食,令代关东戍卒,乘北边亭塞候望。
  又欲令近臣自诸曹、侍中以上,家亡得私贩卖,与民争利,犯者辄免官削爵,不得仕宦。禹又言:
  孝文皇帝时,贵廉洁,贱贪污,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赏善罚恶,不阿亲戚,罪白者伏其诛,疑者以与民,亡赎罪之法,故令行禁止,海内大化,天下断狱四百,与刑错亡异。武帝始临天下,尊贤用士,辟地广境数千里,自见功大威行,遂从耆欲,用度不足,乃行一切之变,使犯法者赎罪,入谷者补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乱民贫,盗贼并起,亡命者众。郡国恐伏其诛,则择便巧吏书习于计簿能欺上府者,以为右职;奸轨不胜,则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故亡义而有财者显于世,欺谩而善书者尊于朝,悖逆而勇猛者贵于官。故俗皆曰:“何以孝弟为?财多而光荣。何以礼义为?史书而仕宦。何以谨慎为?勇猛而临官。”故黥劓而髡钳者犹复攘臂为政于世,行虽犬彘,家富势足,目指气使,是为贤耳。故谓居官而置富者为雄桀,处奸而得利者为壮士,兄劝其弟,父勉其子,俗之坏败,乃至于是!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赎罪,求士不得真贤,相,守崇财利,诛不行之所致也。
  今欲兴至治,致太平,宜除赎罪之法。相、守选举不以实,及有臧者,辄行其诛,亡但免官,则争尽力为善,贵孝弟,贱贾人,进真贤,举实廉,而天下治矣。孔子,匹夫之人耳,以乐道正身不解之故,四海之内,天下之君,微孔子之言亡所折中。况乎以汉地之广,陛下之德,处南面之尊,秉万乘之权,因天地之助,其于变世易俗,调和阴阳,陶冶万物,化正天下,易于决流抑队。自成、康以来,几且千岁,欲为治者甚众,然而太平不复兴者,何也?以其舍法度而任私意,奢侈行而仁义废也。
  陛下诚深念高祖之苦,醇法太宗之治,正已以先下,选贤以自辅,开进忠正,致诛奸臣、远放谄佞,赦出园陵之女,罢倡乐,绝郑声,去甲乙之帐,退伪薄之物,修节俭之化,驱天下之民皆归于农,如此不解,则三王可侔,五帝可及。唯陛下留意省察,天下幸甚。
  天子下其议,令民产子七岁乃出口钱,自此始。又罢上林宫馆希幸御者,及省建章、甘泉宫卫卒,减诸侯王庙卫卒,省其半。余虽未尽从,然嘉其质直之意。禹又奏欲罢郡国庙,定汉宗庙迭毁之礼,皆未施行。
  为御史大夫数月卒,天子赐钱百万,以其子为郎,官至东郡都尉。禹卒后,上追思其议,竟下诏罢郡国庙,定迭毁之礼。然通儒或非之,语在《韦玄成传》。
  两龚皆楚人也,胜字君宾,舍字君倩。二人相友,并著名节,故世谓之楚两龚。少皆好学明经,胜为郡吏,舍不仕。
  久之,楚王入朝,闻舍高名,聘舍为常侍,不得已随王,归国固辞,愿卒学,复至长安。而胜为郡吏,三举孝廉,以王国人不得宿卫补吏,再为尉,一为丞,胜辄至官乃去。州举茂才,为重泉令,病去官。大司空何武、执金吾阎崇荐胜,哀帝自为定陶王固已闻其名,征为谏大夫。引见,胜荐龚舍及亢父甯寿、济阴侯嘉,有诏皆征。胜曰:“窃见国家征医巫,常为驾,征贤者宜驾。”上曰:“大夫乘私车来耶?”胜曰:“唯唯。”有诏为驾。龚舍、侯嘉至,皆为谏大夫。甯寿称疾不至。
  胜居谏官,数上书求见,言百姓贫,盗贼多,吏不良,风俗薄,灾异数见,不可不忧。制度泰奢,刑罚泰深,赋敛泰重,宜以俭约先下。其言祖述王吉、贡禹之意。为大夫二岁余,迁丞相司直,徒光禄大夫,守右扶风。数月,上知胜非拨烦吏,乃复还胜光禄大夫、诸吏给事中。胜言董贤乱制度,由是逆上指。
  后岁余,丞相王嘉上书荐故廷尉梁相等,尚书劾奏嘉“言事恣意,迷国罔上,不道。”下将军中朝者议,左将军公孙禄,司隶鲍宣、光禄大夫孔光等十四人皆以为嘉应迷国不道法。胜独书议曰:“嘉资性邪僻,所举多贪残吏。位列三公,阴阳不和,诸事并废,咎皆繇嘉,迷国不疑,今举相等,过微薄。”日暮议者罢。明旦复会,左将军禄问胜:“君议亡所据,今奏当上,宜何从?”胜曰:“将军以胜议不可者,通劾之。”博士夏侯常见胜应禄不和,起至胜前谓曰:“宜如奏所言。”胜以手推常曰:“去!”
  后数日,复会议可复孝惠、孝景庙不,议者皆曰宜复。胜曰:“当如礼。”常复谓胜:“礼有变。”胜疾言曰:“去!是时之变。”常恚,谓胜曰:“我视君何若,君欲小与众异,外以采名,君乃申徒狄属耳!”
  先是,常又为胜道高陵有子杀母者,胜白之,尚书问:“谁受?”对曰:“受夏侯常。”尚书使胜问常,常连恨胜,即应曰:“闻之白衣,戒君勿言也。奏事不详,妄作触罪。”胜穷,无以对尚书,即自劾奏与常争言,洿辱朝廷。事下御史中丞,召诘问,劾奏“胜吏二千石,常位大夫,皆幸得给事中,与论议,不崇礼义,而居公门下相非恨,疾言辩讼,惰谩亡状,皆不敬。”制曰:“贬秩各一等。”胜谢罪,乞骸骨。上乃复加赏赐,以子博为侍郎,出胜为渤海太守。胜谢病不任之官,积六月免归。
  上复征为光禄大夫,胜常称疾卧,数使子上书乞骸骨,会哀帝崩。

译文

  当年,周武王讨伐商纣王,灭掉商后,把象征国家政权的九鼎从商都迁到雒邑,伯夷、叔齐认为武王不忠不孝而耻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连周人尚且称赞他们有高尚的品德。孔子认为他们二人很贤德,称赞他们“不改变自己的志向,不使自身遭到羞辱。”孟子也说:“听到伯夷的风范,足以使贪婪的人变得廉洁,使懦弱的人树立志向;”“在百代之前振奋行为,令百代之后无不深受鼓舞,如若不是圣贤之人谁能如此呢?”
  汉王朝兴起后,有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这四个人在秦王朝统治天下时,逃避到商雒山深处,等待天下平定。汉高祖听说后召见他们,他们没有来。后来吕后采用留侯张良的计策,让皇太子带着丝织物,谦辞卑礼,用坐乘的小车将其迎接到自己身边,辅佐自己。四人到来后,随从太子见高祖,高祖敬重他们而待为上宾,太子也由此受到重视,地位于是得以稳固。这件事情详细记载在《留侯传》中。
  其后,谷口有郑子真,蜀有严君子,都能修身自重,不该穿的不穿,不该吃的不吃。汉成帝在位时,大舅大将军王凤以礼招聘子真,子真不应召,以不屈服而终。君子在成都街市上占卜算卦,他认为:“占卜虽然是低贱的职业,但是可以使众人得到好处。有卜问邪恶不正之事的,就依照蓍草和龟甲向他言明利害。给做儿子的占卜,就依孝道解说;给做弟弟的占卜,晓以顺服之理;给做臣子的占卜,以忠君的思想为依据。这样因势利导,引导不同的人们都走向善的方面。遵从我的话的人,已有一大半了。”他每天衹接待几个人,收入百钱能够维持生活了就收摊,在家教授《老子》。并大量阅读各种书籍,无不通晓,依照老子、庄周的理论,著书十余万字。杨雄年轻时曾从其游学,后来在京师做官而名声显著,多次对朝廷贤德的官吏称赞严君平的品行。杜陵人李彊一向和杨雄很好,后来做官为益州牧,高兴地对杨雄说:“这下我真要得到严昼王了0”握雄说:“你要以礼待之,他这个人可见而不可屈为人所用。”李彊内心不以为然。待其到蜀地上任后,和君平以礼相见,却始终不敢提出召其为属吏的事,于是叹道:“杨子云确实了解人啊!”严君平活到九十余岁,到死都以占卜算卦为业,蜀地的人都热爱和尊敬他,至今仍赞不绝口。后来杨雄著书言及当世之士,特别称赞这两个人。他评论说:“有人间:君子怕终身于世而无名可称,何不以名卿之势成就其名?我以为:君子自蓄其德,则名声可立。梁、齐、楚、赵等诸侯王并非不富贵,可是用什么来成就他们的名声呢?谷El郑子真不屈其志,耕作于岩石之下,名声却响于整个京城,难道是因为其身为公卿吗?难道是因为其身为公卿吗?楚地两龚白洁其身,有清明之名!蜀郡严君子深沉无欲,不为苟合取容之事,不操苟且求利之业,长久幽居而不改变自己的节操,即使是随侯之珠、和氏之璧,又怎能与之相比呢?举此人而用之,不也是国家的宝贝吗?”
  园公、绮里季、夏黄公、角里先生、郑子真、严君平等均未曾做官,然而他们的风范、名声足以阻止贪婪、激励世俗,为近古避世隐居之人。而如王吉、贡禹、两龚之类,出仕与隐退都知依礼谦让。
  王吉,字子阳,琅邪皋虞人。少时好学,精通经义,初为郡吏,举孝廉被选为郎,补若卢右丞之位,后又改任云阳县令。举贤良被任为昌邑中尉,昌邑王喜好游猎,常常在国中驱马奔驰,行为没有节制,王吉因此尚书劝谏说:
  臣下听说古时候军队平常每日行进三十里,为吉事而行进也衹五十里。《诗经》有云:“彼风疾发,彼车疾驰,环顾周道,心中哀伤。”意思是:疾发飘忽,这非古之有道之风;驱马疾驰,这非古之有道之车。因此伤感。现今大王巡幸方与县,不到半天就奔驰二百里,很多百姓都荒废了农事来修路牵马,臣下以为,百姓不可多变。过去召公奭到任,正值农事繁忙,就在甘棠树下办公决事。当其时,人人各得其所,后世主人也追思他的仁义和恩德,以至于不砍伐造棵甘棠树,以资纪念。《诗经》中《甘棠》之诗就是描写这件事的。
  大王您不好读书学习而喜欢游逸,整日倚着车栏驾车驭马,奔驰不停,口舌因怒斥吆喝而倦怠,手臂因驾车驭马而酸痛,身体因车马颠簸而劳顿;清晨冒着雾露,白天披着尘埃;夏天为酷热的暑气所蒸烤,冬天被刺骨的寒冷侵迫。屡屡以弱弱的玉体去承受辛苦劳累的侵害,这种行为无益于延年益寿,也不利于仁义的增长。
  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在精美华丽的毡毯上,德才兼备的老师在前面谆谆教诲,勤学好问的学生在后面孜孜苦读,上论唐、虞之旧事,下及殷、周之盛况,考察仁德圣明之人的风范,学习治国安民的方法,悠然自得,发愤忘食,不断增进和完善自己的道德修养,遣其中的乐趣愉悦又岂是驾车驭马四处闲游所能相比的呢!休息的时候就俯仰屈伸以活动身体筋络,进出以步代车而行以结实双腿,吐故纳新以练五脏之气,专心致志集中意念以养精安神,用上述方法养生,难道还不能长寿吗!大王您若真正用心如上行事,那么就会心有尧、舜之志,身有乔、松之寿;对您的赞誉之声鹊起并上闻于天子,则将福禄齐至而国家安定。
  当今圣上仁德圣明,先帝晏驾以来,他至今思慕不已,对行幸宫馆园池以及出游狩猎等玩乐之事都未尝涉足,大王您应当时刻铭记这些,体察圣意。各诸侯骨肉中,没有人比大王您与皇上的关系更亲近的了,从亲缘关系上看,大王是子辈,按君臣地位来论,大王是人臣,您是一身兼负着双重的责任啊,处在这种地位,大王在施恩行义方面稍有不周全的地方,被皇上知道了,对于继承社稷江山并不是一件好事呵。臣王吉我愚昧戆直,希望大王明察。
  昌邑王刘贺虽然不守正道,但是还知道敬重礼遇王吉,因此他下令说:“我的修养品行不可能没有懈怠之处,中尉王吉忠心耿耿,多次指正我的过失。因此,令谒者千秋赐给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干肉五束。”这以后刘贺又放纵如常。王吉每每据理谏争,很是尽了为人辅臣的义务,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治理百姓,但封国之中没有不敬重他的。
  过了很久,昭帝驾崩,他没有太子,大将军霍光执政,派遣大鸿胪宗正迎立昌邑王进京。王吉立刻上书告诫昌邑王说:“我听说高宗居丧,三年不说话。现在大王您因丧事被征召,应日夜悲哀哭泣,千万不要有其他举动。况且,何衹是丧事应该如此,大凡南面而王者又何曾有过多的言论呢?苍天不言,四季仍依时更迭,世间百物照样生息繁衍,希望大王明察。大将军霍光仁爱而智勇,其忠直诚信的品德天下无人不晓,事奉孝武皇帝二十余年未曾有过过失。先帝去世,将天下和幼孤托付于他,大将军扶持尚在襁褓之中的幼主,颁布政令施行教化,维护了国家的安定,即使是周公、伊尹也不过如此。现今皇帝驾崩没有继承人,大将军从可以继承汉室宗庙的立场考虑,援引提拔迎立大王为君,其仁爱宽厚真是无可比拟啊!臣下希望大王事奉他、敬重他,国家政事皆听从他的安排,您衹需无为而治南面称君就可以了。希望大王您考虑我的建议,并常放于心上。”
  昌邑王到京师后,即位二十余天,就因行为淫乱而被废黜。昌邑封国的大臣们因昌邑王在封国时不举报其罪过,致使朝廷不知昌邑王的品行;又因作为臣下未能尽辅弼引导之职,致使昌邑王犯下大罪,都被下狱诛杀。衹有王吉和郎中令龚遂因忠诚刚直、屡次进谏而得以免死,被判剃发修筑城池。
  后来又起家复出任益州刺史,不久因病辞官。又被征为博士谏大夫。当时宣帝极力效法武帝,恢复了武帝时的典章制度,宫室、车乘、服饰等都超过昭帝时的规模。这时,许、史、王等几家外戚也因得宠而尊贵,宣帝亲自处理政事,并任用能干的官吏。王吉上疏评论其得失说:
  陛下以尊贵之体亲自总理各方事务,国家地图与户籍每天展列于眼前,一心一意想着国家政务,力求天下太平。每次韶书传下,百姓都欣喜若狂,如获新生。臣下认为,这些举措虽然对于百姓来说可谓是最大的恩惠了,但还不能说是尽到了政务的根本。
  想有所作为的君主不是世世都有的,公卿大臣有幸遇到这样的时代,君主能听从公卿大臣的建议和劝谏,但是却没有建立万世基业的长远计策,没有造就出像夏、商、周三代盛世时那样的明君圣主。只注重于朝廷或官府的财物出入及诉讼断案之类的事情,这不是建立太平社会的根本。
  我听说圣明的君主宣扬德政流布教化,一定要从眼前开始做起。朝廷内部不整肃,就很难言及治理国家;君主身边的人不正直,就很难教化远方之人。百姓虽然弱小但却不可欺凌,虽然愚昧,但却不可蒙骗。圣主独自高居深宫,行为举措得人心则天下交口称颂,失人心则天下议论纷纷。皇上的行为虽做在眼前,但影响却很广远,因此应当谨慎地选择身边的左右辅臣和使官;左右辅臣是为匡正皇帝的言行而设置的,使官是为宣扬皇帝的恩德而设置的。《诗经》云:“人才济济,文王得以安定天下。”造就是国家政务的根本。
  《春秋》所推崇的以天子为中心的大一统政治,是全国各地风俗教化相同,九州方圆政令贯通划一。如今那些平庸无能的官吏统治百姓,不是依靠世世都可以通行的礼义规范来进行教化,而仅仅依靠刑律法令来达到目的。那些想有所作为的官吏,又不能认真考察典章制度、礼义规范,而是按照自己的意志穿凿附会,各取所需,投机诡诈,任意妄为,因此,一旦形势发生变化,便难以继续推行其政令。于是便造成了百里之内风俗不同,千里之内教化各异,家家从事不同的事情,人人穿着各异的服色,奸诈欺骗争相而生。滥用刑罚没有穷尽,纯朴的民风日益消失,恩爱的情感逐渐淡薄。孔子说“稳定政权、统治百姓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礼治”,这不是一句空话。作为一国之君,在尚未制订出新的礼义制度的时候,应当选择先代君王所订礼义制度中适宜于当今情况的部分加以运用。臣下我希望陛下顺承天道,奋创大业,与公卿大臣以及儒学之士一起共同考述旧礼,宣明王制,以仁义礼制治理天下,使百姓沐浴陛下之恩泽,安逸而长寿。这样一来,何愁天下风俗教化比不上成、康之世,长治久安的国运比不上殷王武丁呢?臣下我个人认为当今社会中有些不符合礼义之道的地方,谨条列呈上,请陛下圣裁明择。
  王吉认为“夫妇,是人类关系中最重要的一种关系,它关系到人的生老病死。现在世俗的人们结婚过早,尚未懂得为人父母的道理就有了孩子,因此不仅道德教化不易实施,而且人丁容易夭折。娶妻嫁女花费无度,贫苦人家无力承受,因此不敢多生育儿女。另外,汉朝各诸侯王娶公主,诸侯王国中的国人娶诸侯之女,这种制度使男人事奉女人,丈夫屈服于妻子,颠倒了阴阳之序,所以容易发生由女人引起的祸端。古时候,衣服车马依据其拥有者地位的高低贵贱都有一定的规定,用以表彰贤德之人,区别上下尊卑,现今却上下僭越混乱,人人自行其是,没有一定的节度,于是人们贪图财货、追逐私利而不惜冒生命危险。周王朝之所以能够做到不用刑罚而达到天下大治,是因为它将各种奸邪罪恶遏止在尚未产生之时啊。”王吉还说:“虞舜、商汤不任用三公九卿的世袭子弟,而选拔皋陶、伊尹为臣,这样那些谗佞不仁之人就被疏远了。如今允许官吏的子弟蒙荫为官,他们大多骄傲蛮横,不了解古今之事,至于积累功绩,治理民众,无益于百姓,造就是《诗经。伐檀》篇中所讽刺的现象。应当实行公开选拔,以征求贤能之人,废除子弟以父兄而蒙荫为官的制度。外戚及亲朋故旧可以多给其资财,但不应当让他们高居官位,应摒弃角抵之戏,减免乐府,裁减主管营造巧作的工匠,向天下明示崇尚节俭的决心。过去工匠不制造雕刻精美的器物,商人不流通奢侈浪费的货物,并非这些工匠和商人独具贤德,而是统治者政治教化的结果。天下百姓看到政府弃奢从俭的决心,就会回归到农业这一根本上来,根本确立后,与之相关的工商末流也就能按正确的轨迹发展了。”王吉上疏的核心思想大体如此,皇上认为他的言论不切合实际,因此不太看重他。王吉于是藉口身体不适,返回家乡琅邪。
  当初王吉年轻时求学,曾居住于长安城内。东家有一棵很大的枣树,其枝叶垂入王吉借住的庭院中,王吉的妻子摘了一些树上的枣给王吉吃。王吉后来才知道枣子是从束家的树上摘的,就休弃了自己的妻子。冬家知道这件事后就想砍掉那棵枣树,邻居们劝阻了他,并坚决地恳请王吉让其妻子返家。里中人就这件事说道:“东家有树,王阳妇去;东家枣完,去妇复还。”王吉对自身意志的激励由此可见。
  王吉与贡禹是好朋友,世人称“王阳在朝为官,贡禹也将入仕”,就是说他们两人进止志趣相同。汉元帝即位不久,派使者征召贡禹和王吉入朝。王吉因为年纪大了,在途中染病去世,汉元帝哀悼他,又派出使者吊祭。
  当初,王吉兼通《五经》,熟悉骗氏《春秋》,以《诗经》、《论语》等教授学生,尤其爱好梁丘贺解说的《易经》,让儿子王骏跟他学习。王骏举孝廉任为郎。左曹陈咸举荐王骏说其父子二人都有贤德,通晓经义,德行修明,应当让他们处于显贵的地位,用以勉励世俗之人。光禄勋匡衡也举荐王骏,说他有见问即对,无所疑惑之材。于是,王骏被升任为谏大夫,并代表朝廷前去指斥批评淮阳宪王的不轨行为。后又改任赵国的内史。王吉因昌邑王之事受牵连被判刑以后,告诫子孙不要做诸侯王国的官吏,因此,王骏称病,免官归家。后从家中又起用为幽州刺史,升任司隶校尉,上奏罢免了丞相匡衡,后又改任少府。这样过了八年,成帝准备委他以重任,让他出任京兆尹,以此考察他处理政事的能力。在此之前,出任京兆尹的有趟广汉、张敞、王尊、王章等人,直至王骏都有能干的名声,因此,京师人士称赞说:“前有赵、张,后有三王。”当时,薛宣以左冯翊之职,接替王骏任少府,正好赶上御史大夫之位空缺,谷永上奏说:“圣明的君王用人不听虚名而重实效。用人之法皆须考察其功绩,薛宣通过考察,很有政绩。”成帝同意了谷永的意见,因此,薛宣任少府之职才一个多月,就被破格提升为御史大夫,最后官至丞相。王骏则代替薛宣接任御史大夫之职,二人同朝为官,并居高位。又过了六年,王骏病故,翟方进接替王骏为御史大夫。又过了数月,薛宣被免职,翟方进代为丞相。众人都为王骏未得封侯而感到遣憾。王骏为少府时,他的妻子死了,此后没再续娶,有人问他何故,他说:“我无曾参之德,子无华、元之贤,怎敢再取?”
  王骏之子王崇蒙父荫而任为郎,历任刺史、郡守之职,治政有能干的名声。建平三年,在河南太守任上时被征召入朝为御史大夫数月。当时,汉成帝之舅安成恭侯的夫人放丧夫寡居,被供养于长信宫中,因犯巫蛊祝诅之罪而下狱,王崇上奏密封章疏,为放求情。放的娘家解氏和王崇是姻亲之家,因此,汉哀帝认为王崇对皇帝不忠诚,于是制策韶诫王崇说:“我因你家有累世之美名,故而破格选用你。可是你就任以来,没有做出什么忠诚扶国之举,反而出此奸诈的言辞,想以此拯救开脱你的姻亲之家,这是大逆之罪,你行为专断放肆,不遵循法度,不足以作百官的表率。”于是将王崇降职为大司农,后来又改任卫尉左将军。汉平帝即位后,王莽把持朝政,大司空彭宣上书请求告老归乡,得以获准,王崇便取代他继任大司空之职,被封为扶平侯。过了一年多时间,王崇也称病请求辞官归乡,其实他们都是为了躲避王莽,王莽便让王崇前往扶平侯的封地养老。过了一年多时间,王崇被侍婢毒害而死,其封国也随之被废。
  王氏家族自王吉至王崇,几世皆有清廉之名,然而若以才学名声论子孙都稍逊于其父祖,但官位却是越来越高。王氏几代都喜好车马衣服,他们的衣食住行都极为讲究,十分出众,但却没有金银锦绣等物品。每次搬家迁徙时,车上所载的不过是一口袋替换衣物而已。他们不存储多余的财物。离官家居时,也是布衣蔬食。天下之人都佩服他们的清廉,却又对其衣食车马如此讲究感到十分奇怪,因此民间都传说“王阳会变金术”。
  贡禹,字少翁,琅邪人。以精通经义,品行端正而著称,被征召为博士,任凉州刺史,因病辞官。后来被推举为贤良任河南令。遇了一年多,因公事被府官指责,被迫脱帽谢罪。贡禹说:“帽子一旦摘下,岂能再戴!”于是辞官而去。
  汉元帝即位不久,征召贡禹为谏大夫,多次屈尊向他询问政事。当时,年成不好,农业歉收,天下郡县王国处境困窘,贡禹上奏说:
  古时候宫室有一定的规格制度,宫女不超过九人,饲养的马匹不超过八匹;宫墙衹粉刷而不绘画,木料衹打磨光滑而不雕刻;车舆器物等也都不用颜色图画来纹饰,皇家的园林方圆不超过几十里,并与老百姓共同享用;任用贤能之人,衹收取相当于百姓收入十分之一的赋税,除此之外不再有其他的赋敛以及劳作戍边之役,役使百姓,每年不超过三天,以京畿为中心,千里之内的赋税天子取以自供,千里之外则依据其出产确定一定的种类和数量,让他们按时入贡而已。因此,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对君王的感戴与颂扬之声处处可闻。
  到高祖、孝文、孝景皇帝之时,仍能遵循古制,勤俭节约,宫女不过十余人,厩中马匹不过百余匹。孝文皇帝穿厚缯做的衣服,兽皮做的鞋,所用器物没有雕刻绘画金镶银嵌等装饰。后世的人却争相竞赛奢侈,辗转发展,曰益严重,臣下也争相仿效,衣裤鞋帽以及所佩刀剑等没有一定的规制,混乱而僭越主上,主上经常上朝入庙,众人竟很难从车乘服饰上辨别上下尊卑,这种情形很不应当。然而,那些人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奢侈僭越,正如鲁昭公所言:“我哪裹有僭越之处啊?”
  现今大夫僭越诸侯,诸侯僭越天子,天子超越天道的情况由来已久了。承接衰微的局面,挽救混乱的礼制,恢复古代的教化,这一切都指望陛下您了。臣下我认为,要完全恢复到太古时代的情形已很难做到了,最好是适当仿效上占以自我约束。《论语》说:“君子乐节礼乐。”现在宫室已建成,无可奈何,没法更改了,其他方面可尽量节俭。过去在查地为天子制作服装的三服官,每年送来的服装不过十竹箱,现在齐地的三服官用工各数千人,一年花费好几万。蜀郡的广汉主造金银器皿,每年费用各五百万。少府所属三工官官费年耗五千万,东西织室也是如此。厩棚内食粟之马将近万匹。我曾经跟随您到太后宫,太后赏赐我酒席,所用酒杯、几案都绘有花纹和金银装饰,这些都不适合用来赐宴臣下。太后宫的花费也是不可胜计的。天下的老百姓之所以出现因饥饿而丧命,其原因就在于此。现在百姓因饥荒而死,死后又无力安葬,尸骨被猪狗所食,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情况。与之相反,宫中马厩中的马匹却因终日饱食粟米,致使人们为其过于肥壮而发愁,并且担心它精力旺盛而容易发怒,便天天让它遛达活动,用以消耗它过剩的精力。王者受命于天,为民父母,难道就该如此吗!苍天难道没长眼吗?漠武帝当政时,又多搜罗美色的女子数千人,用以充实后宫。待其驾崩后,昭帝年纪尚小,霍光把持朝政,不懂得礼教的正道,妄自大量收藏金钱财物,以及乌兽鱼鳖牛马虎豹等生禽,共一百九十种,都作了武帝的随葬品,全部埋入地下,又把后宫女子安置在园陵守节,极大地歪曲了礼制,违背了天道人心,同时也未必符合武帝的心愿。昭帝驾崩时,霍光又是如此行事。到孝宣皇帝去世时,陛下您也没有表示更改前制的意思,臣下们也就依旧例行事,实在是令人痛心啊!所以使得天下之人都承此风,娶女都大大超过了限度,诸侯的妻妾有的多至数百人,一些豪富和官宦之家,白养歌妓至数十人,于是便出现了宫内府内多怨女,宫外府外多旷夫的情况。至于人们的丧葬,都是不惜空虚地上,而将物品大量随葬地下。这种种令人痛心的现状,其根源起于主上,其罪过却在于臣下因循旧例的行为。
  希望陛下您深入考察上古之道,遵循其节俭的风尚,大量削减车乘服饰御用器物,削减去三分之二。子嗣多少本由命定,陛下应审察后宫女子,选择其中贤德者留下二十人,其余的都让她们回归自己的家中。各陵园内守节女子中没有子嗣的,也应都遣返其家。仅杜陵内就有宫女数百人,实在让人哀怜。宫中马匹不要超过数十匹。衹保留长安城南苑地作为田猎的场所,自城西南至山西乃至鄂等地的苑囿都恢复为农田,分配给贫苦百姓。现今天下百姓遭受饥馑之苦,难道可以不大量削减自己衣食住行的费用,以救济百姓,顺应天意吗?天生圣人,就是为了天下民众,并非祇让圣人自行欢乐而已。因此,《诗经》有言道:“天意难承,为君不易;”“上天时时监察着你,不可心怀二意”。《论语》云“当仁不让”,做皇帝的衹可以圣人之心参诸天地法则,譬照往古贤哲,而不应和臣下讨论。如果臣下曲意奉迎,衹会按照君王的意志行事,我贡禹一腔拳拳之忱,不敢不尽我的一片心啊。
  汉元帝很欣赏贡禹的忠诚,采纳了他的建议,于是下韶令太仆减少了食谷的马匹,令水衡减少了供观赏的食肉的禽兽,并把宜春下苑的土地划出来分配给贫民耕种,又废罢了角抵等游戏和齐地的三服官。升任贡禹为光禄大夫。
  不久,贡禹上书说:“当初我年老贫穷,家财总计不到万钱,妻子儿女粗食不能裹腹,粗布衣服尚不蔽体。有田地一百三十亩,蒙陛下错爱征召我,我卖掉百亩田地购置车马以奉诏。到达京城后,被拜为谏大夫,官秩八百石,薪俸钱每月九千二百。太官供给饮食,又承蒙赏赐四时所用之布匹衣服、酒肉以及各种果物,恩德深厚。我曾患疾病,陛下派御医屈尊诊治,仰仗陛下神灵得以不死而活。又被升为光禄大夫,位居二千石,薪俸钱每月一万二千。俸禄赏赐更多了,家境日渐富裕,身位曰益尊贵,这实在不是像我这样的草泽愚臣所应当蒙受的荣光。我私下常想,终究没有办法报答陛下的大恩大德,惟有日夜惭愧而已。如今我贱龄已八十有一,气血衰竭,耳已不聪,目已不明,不可能对国家对朝廷有所贡献了,衹是所谓空食俸禄,有损朝廷形象的废人罢了。我又暗自伤心离家三千里,衹有一个刚年满十二岁的儿子,没有人能在家为我置办棺椁,养老送终。真怕一旦跌倒气绝,不能再活过来,玷污了宫室的席子,尸骨弃于异乡,孤魂归不了故里。怀此私愿,十分希望能辞去官职,返回故里,若能如愿,便死而无憾了。”
  元帝批示说:“朕因为先生有伯夷之廉洁,史鱼之刚直,遵循经义据守古道,不盲目趋从世风,孜孜不倦为民请命,为当今俗世少见之高尚贤良之人,因此而亲近先生,希望先生参与国政。如今还未来得及多听听先生的惊世之论,先生却说要隐退,难道是先生有什么遗憾不顺心的事吗?还是因为和当朝其他官吏志趣不投呢?以前朕曾指示金敞转告您,想在您在世之时就让您的儿子蒙荫食禄,您已经明白朕的心意了,现在却又说儿子年少,无人为您养老送终。以天子之命护佑先生的家庭,即使有一百个儿子又怎能相比呢?俗话说‘勿怀土,,先生又何必日夜思念故乡呢!请先生多进饮食小心生病,保重身体。”此后一个多月,任贡禹为长信少府。适逢御史大夫陈万年逝世,贡禹便接替他为御史大夫,列于三公之位。
  自贡禹在朝为官后,多次评论政事得失,上书数十次。贡禹认为,古时人民没有赋算口钱的负担,从汉武帝征伐周边少数民族起,开始向老百姓征收重赋,百姓生养儿子长到三岁,便要开始交纳口钱,因此百姓十分困苦,以至于出现生下儿子便杀死的现象,实在是很悲惨可怜。应当规定小孩七岁换牙以后再交口钱,年满二十岁再开始交纳赋税。
  贡禹又说古时候不以金钱为货币,专心于农事,因此,一人不耕作,定有因此而挨饿的人。现在汉家实行铸钱,并且诸铁官都纷纷设置官吏和差役刑徒,遣派他们开凿矿山,挖掘钢,一年费工十万人以上,平均一个中等劳力的农夫可养活七个人,这样一来,每年就有七十万人经常遭受饥饿之苦。凿地数百丈,破坏了阴气之精,地藏空虚,不能含气出云,砍伐树木森林没有季节时令的限制,水旱之灾未必不是由此而产生的。自从开始铸五铢钱至今已有七十余年,百姓犯私自铸钱之罪而被判刑者甚多,富贵之家积钱满室,尚不满足。民心动摇,商买追逐财利,在东西南北四面八方使用各种手段,享受着精美的衣服食品,每年获取十分之二的利润,却不用交纳租税,而农夫父子却暴露于田野之中,不避寒暑,拔草碎土,手脚都长满了老茧,已交了谷租,又要交禾秆税,乡部之吏还有各种名目的搜刮勒索,不可胜供。因此人们都抛弃务农本业而追逐商贾末业,从事农业生产者不到总人口的半数。天子虽赐给贫苦农民以田地,但他们还是将它贱价卖掉以从事商买之业,穷困之极就起而为盗贼。这是什么原因呢?末业利大而人们易受金钱诱惑!因此,奸宄邪恶之事屡禁不止,其根源都在于金钱。要消除种种奸邪的现象,就必须禁绝产生奸邪的根源,应当罢除掌管采掘珠玉金银及铸钱的官吏,不再铸造货币。禁止贱买贵卖的市场交易,废除原有的计百物之铢两抵租税的法律,租税、俸禄及赏赐都用布帛和谷物,使百姓都归于农桑,追遵古法,于国于政都为便利。
  贡禹又建议说各处行宫别馆以及长乐宫的戍卫人员可以削减一大半,以减轻百姓的徭役负担。再有各官府的奴婢计有十余万人,他们终日游戏玩耍,无所事事,还要靠征收百姓的赋税来供给他们衣食,每年费用达五、六万之巨,应当将他们免去奴婢身份成为庶人,给予其食,让他们代替关东戍卒,驻扎北边亭塞担任侦察戍卫之职。
  贡禹又想奏请皇上下令让各部门自侍中以上的近臣之家,不得私自贩卖货物,与民争利,有违犯规定者,就免官削爵,不得再入仕途。
  贡禹还说:孝文皇帝时,崇尚廉洁,鄙视贪污,商买之人,入赘之婿,以及官吏中有贪污、受贿行为者,都禁锢终身,不得为官,奖赏善行,惩罚恶人,不偏袒亲戚,罪证确凿者按律诛杀,罪证不能肯定者,从轻发落,没有赎罪的规定,因此,令行禁止,天下大治,全国共审理和判决案件四百起,和无人犯法,刑法闲置不用没什么区别。汉武帝即位之初,尊重贤才,任用士人,开拓疆域数千里,他认为自己功绩盛大,威望很高,于是开始奢侈纵欲,费用不足,就变更各种旧有规制,使犯法者可以用钱物来赎罪,交纳一定的谷物就可以补为官吏,于是,天下奢侈之风盛行,吏治混乱,百姓贫困,盗贼蜂起,亡命之徒Et众。各郡国害怕祸殃及身,就选择精通掌故、长于为文、熟悉赋税簿籍、善于巧言蒙骗上级官府的人为高官;奸邪之事屑出不穷,便举用凶狠而能控制百姓者、能以苛刻暴虐手段胁迫人屈服者,让他们身居要职。因此无义而有财者显赫于世间,欺诈而善书者尊贵于朝廷,逆乱狂妄而凶狠无畏者位居高职。所以,民间流传着这样的话:“要孝悌何用?钱财多就光荣。要礼义何用?善于为文就能显贵。要谨慎何用?凶狠暴虐就能做官。”于是,受过黥、劓、髡、钳等各种刑罚的人也在世间奋起参政,行为虽如同猪狗,却家境富有,势力强大,颐指气使,造就是所谓贤能之人。于是,做官而致富者被视为英雄豪杰,奸诈而得利者被称为壮勇之士。哥哥劝勉弟弟,父亲鼓励儿子,争蹈其途,社会风气的败坏,已到了如此地步!考察其原因,都是由于犯法允许赎罪,求士得不到真正的贤能,郡国长官贪图钱财和私利,诛罚措施实行不力的缘故。
  现今要想振兴社会,达到大治,使天下太平,就应当废除赎罪的法律。诸侯国相和郡守选拔举荐人才情况不属实,以及有贪赃行为的,要坚决诛杀,不能仅仅免官而已,这样一来,则人人争相尽力为善,推崇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唾弃商贾货利之人,进荐举用真正贤能而廉洁的人,天下就会得到大治。孔子祇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因为他一心向道,修身不懈,以致四海之内,天下之君,莫不以孔子之言为判断是非的标准。何况以汉朝如此辽阔之地域,又有陛下如此深厚的德行,身居国君的尊贵地位,执掌天下大权,藉天地之佑助,要改变世事革易民俗,调和阴阳,化育万物,匡正天下,实比开通河道泄流,制止将坠之物还容易。自盛、尘以来,至今已将近一千年了,其间想要治理天下的人很多,然而,太平盛世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舍弃了法度而放纵私欲,奢侈风行而仁义消亡。陛下若诚心追念高祖创业的艰辛,完全效法太宗治国之法,端正自己的言行以表率 臣下,选择贤德之士来辅佐自己,纳进忠正之士,惩处奸臣,远离阿谀谄佞之人,放出各园陵中的女子,罢除歌舞杂伎,杜绝靡靡之音,撤去多余的装饰幔帐,摒弃华而不实之物,进行勤俭节约的教化,引导天下百姓都回归于农业生产,如此坚持不懈,那么三皇、五帝之盛世伟绩皆可比及。陛下若能留意并审察于此,乃天下之大幸。
  天子奏书批转发下,诏令百姓生孩子七岁后再开始交纳口钱,这个规定自此开始。又废除了上林宫馆中那些很少有机会临幸的处所,裁减了建章、甘泉宫的卫兵,将各诸侯王庙的卫兵减少一半。其他方面虽没有完全听从贡禹的建议,但元帝很嘉奖他的忠质耿直之心。贡禹又上疏,要求罢除郡国之庙,制定汉家宗庙亲尽则毁的礼制,都未能实行。
  贡禹任御史大夫几个月后去世,元帝赐钱百万,任其子为郎,官至束郡都尉。贡禹逝世后,元帝追思他的建议,最终下韶罢除了郡国之庙,确定了亲尽庙毁的制度。但是这些举措遭到了当时一些学识渊博的儒生的非议,事情详见《韦玄成传》。
  两龚都是楚国人,龚胜字君宾,龚舍字君倩。两人是好朋友,同以有节操而著名当世,因此,世人称之为楚两龚。两龚少时都好学而通晓经义,龚胜为郡吏,龚舍没有做官。
  过了很长时间,楚王准备进京朝见天子,他听说龚舍名望很高,就聘请他为常侍,龚舍不得已只好跟随楚王入朝,回到王国后他坚决请求辞职,希望集中精力完成其学业,于是又来到长安。龚胜为郡吏,三次被举为孝廉,但因为是王国的人,不能担任宫中宿卫。后补为吏,两次任为尉,一次任为丞,每次龚胜都是到任不久就辞官而去。后来被州举荐茂才,任重泉县令,因病辞官。大司空何武、执金吾阎崇举荐龚胜,汉哀帝在做定陶王时就已闻其名声,于是征召龚胜为谏大夫。龚胜入京由人导引谒见哀帝时,向哀帝推荐了龚舍以及亢父的宁寿、济阴的侯嘉,哀帝下诏令全部征召入朝。龚胜说:“我看见国家征召医生和巫师时,常常为他们准备车乘,征召贤德之人也应当为他们准备车马。”哀帝问:“你是乘自己的车来的吗?”龚胜说:“是的。”于是,哀帝下令为被征召者准备车马,前往迎接。龚舍、侯嘉奉韶而来,都任为谏大夫。宁寿称病未至。
  龚胜身居谏官之职后,多次上书求见,陈述百姓贫困,盗贼繁多,官吏不良,世风淡薄,灾异屡现,不能不担忧警醒。国家规制用度过于宽奢,刑罚过于严峻,赋敛过于苛重,应当以节俭宽松表率天下。其言论宗旨是阐述王吉、贡禹之意。任谏大夫两年多,升为丞相司直,又迁为光禄大夫,代理右扶风职务。过了几个月,哀帝了解到他不是善于处理繁冗政务的人才,又复其旧职,任光禄大夫诸吏给事中。龚胜指责董贤惑乱朝纲制度,因此而违逆了哀帝的旨意。
  过了一年多,丞相王嘉上书推荐原廷尉梁相等人,尚书向皇帝检举弹劾王嘉,说他“说话随便,不负责任,迷惑国人,欺蒙皇上,是大逆不道。”皇帝将此劾奏发下让朝中将军大臣们讨论,左将军公孙禄、司隶鲍宣、光禄大夫孔光等十四人都认为王嘉确实触犯了迷国不道之法。惟独龚胜上书说:“王嘉本性邪恶,他所举荐的人多为贪婪残暴的官吏。其位列三公,阴阳不和,诸事并废,罪过都在王嘉,他犯了迷国之罪毫无疑问,不过,这次举荐梁相等人,不算什么大过错。”傍晚时分,讨论结束。第二天又继续讨论,左将军公孙禄问龚胜说:“你昨天的议论没有根据,今天要将讨论结果上报皇上,你最后决定服从哪种意见?”龚胜说:“将军如果认为我的意见不合适,就连我一起弹劾好了。”博士夏侯常见龚胜与公孙禄之间谈话不愉快,就起身到龚胜跟前对他说:“应当同意尚书劾奏所言。”龚胜用手推搡夏侯常说:“你走开!”
  几天后,众大臣又聚会讨论是否可以恢复孝惠、孝景庙的问题,与会者都说应当恢复,龚胜却说:“应当遵循礼制行事。”夏侯常又对龚胜说:“礼制也是有所变化的。”龚胜立刻反驳道:“你走开!是时势变了。”夏侯常恼羞成怒,对龚膛说:“你知道我怎样看你吗?你想标新立异,故意和众人有所不同,以此哗众取宠,博取名声,你不过是像殷末申徒狄一类的人罢了!”
  在此之前,夏侯常曾对龚胜说高陵地方有一个人把他的母亲杀了。龚胜将此事禀告于上,尚书问:“你是听谁说的?”龚胜答道:“听夏侯常说的。”尚书又让他再去向夏侯常询问详情,夏堡赏因接连被娄眯在议政时斥责,心中十分恼恨龚胜,于是回答说:“我是听官府中的杂役随便说的,让你不要往外说,你怎么就报告上面了呢?不了解事件的详情,随便奏闻于上是要获罪的。”龚胜没有办法向尚书交待,便上书自己弹劾自己说和夏侯常争吵,有辱朝廷尊严。此事报到御史中丞那里,御史中丞召龚胜和夏侯常前去责问,并上奏弹劾说:“龚胜为二千石的官吏,夏侯常居大夫之位,都有幸得为给事中,参与朝廷议政,却不尊崇朝廷礼义,身居公职,却相互非议怨恨,声色俱厉地争吵辩论,言行恣意而无状,都属不敬之行为。”皇帝下令说:“两人各降级一等。”龚胜谢罪并请求辞职还乡。皇上又给予赏赐,任命他的儿子龚博为侍郎,又让龚胜出任渤海太守。龚胜称病推辞不去就任,六个月后免官还乡。
  哀帝又征召龚胜为光禄大夫。龚胜常常声称有病而卧床不起,多次让其子上书请求免职还乡,恰逢哀帝驾崩。
  当初琅邪人邴汉也因品行高洁而被征召,官至京兆尹,后又为太中大夫。王莽专擅朝政后,龚胜和邴汉都请求告老还乡。自昭帝在位时,涿郡人韩福因德行出众而被征召至京师长安,昭帝赐给他策书和束帛让他回归故里。下诏说:“我不忍心让您这么大年纪还操劳国家政事,回乡后,请努力以孝悌之义教化乡里。归乡途中可在官府的驿站传舍中食宿休息,沿途各县要准备酒肉,供给随从及车马饮食。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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