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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文·白兔记

第一出开宗
【满庭芳】五代残唐,汉刘知远,生时紫雾红光。李家庄上,招赘做东床。二舅不容完聚,生巧计拆散鸳行。三娘受苦,产下咬脐郎。知远投军,卒发迹到边疆,得遇绣英岳氏,愿配与鸾凰。一十六岁,咬脐生长,因出猎识认亲娘。知远加官进职,九州安抚,衣锦还乡。
第二出访友
【绛都春引】年乖运蹇,枉有冲天气宇。最苦堂堂七尺躯,受无限嗟吁,似饿虎岩前睡也,困龙失却明珠。
结交须结英与豪,莫结区区儿女曹,正所谓也。自家姓刘,名皓,字智远,本贯徐州沛县沙陀村人氏。自幼父亲早丧,随母改嫁,把继父泼天家业,尽皆花费,被继父逐出在外。日间在赌坊中搜求贯百,夜宿马鸣王庙安身。这苦怨天不得,恨自己难言。正是时运苦淹留,何须去强求?百花逢骤雨,万木怕深秋。怒气推山岳,英雄贯斗牛。一朝时运至,谈笑觅封侯。那堪正值隆冬天气,积雪堆琼,江上渔翁,两两披蓑拽棹;人间过客,个个失路迷踪。你看好大雪。
【绛都春】彤云布密,见四野尽是银妆玉砌。进玉筛珠,进丘筛珠,只见柳絮梨花在空中舞。长安酒价增高贵,见渔父披蓑归去。鼻中但闻得梅花香,要见并没觅处。
【前腔】堪觑,青山顿老,见过往行人失路迷踪。下幕垂帘,下幕垂帘,酌酒羊羔歌白苧。红炉兽炭人完聚,怎知道街头贫苦?
晚来风雪满乾坤,四野人家尽掩门,暗想刘兄在何处?许多心事向谁论?正是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自家当初结义十个弟兄,各自投东往西去了,止剩弟兄三人。大哥刘智远,二哥郭彦威,自家史弘肇。大哥流落天街,我已怀揣贯百,不免寻访他,买三杯五盏,与他敌寒。有何不可?呀!远观不审,近觑分明。有个汉子,呆立在彼。上前看来。兄弟何来?小弟见天气寒冷,特来寻兄。欲买三杯五盏,与兄敌寒。兄弟,我好恨也!
敢是恨小弟来迟?那个恨你!
【皂罗袍】自恨一身无奈,论奔波劳役,受尽迍灾。通文会武两尴尬,目今怎得将来买?朝无依倚,怎生布摆?夜无衾盖。怎生摆划?日长夜永愁无奈。
【前腔】劝你宽心宁耐,论韩信乞食,漂母堪哀。忽朝一日运通泰,男儿志气终须在。那时腰金衣紫,日转九阶,一朝荣贵,名扬四海。那时节驷马高车载。
哥哥,小弟见天气严寒,怀揣贯百,欲买三杯五盏,与兄火爱寒,但哥哥能饮。小弟颇酌,买酒吃不醉,买饭吃不饱。哥哥且到寒家去,有浊醪与哥哥尽醉方归。如此多谢。只一件,多时不到宅上,恐怕嫂嫂见外,不当稳便。哥哥说那里话。如此多感。穿长街,过短巷,这里便是。哥哥少待,等我叫出拙妻出来。隔脑!隔脑!混堂里洗澡,这不是隔脑。快来快来。来了来了。
【十棒鼓】奴奴生得如花貌,言语又波俏。丈大叫做廿一郎,奴奴唤做三七嫂。方才房中补衣补袄。
大嫂快来。忽听老公叫,慌忙便来到。那个?一个两个,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来个。眼见虚花了。蜜蜂见我脸上花斑斑的,在我脸上采花。那些个赛过西施。那个在此?
是汝刘伯伯。今日也刘伯伯,明日也刘伯伯,怎么不见刘老娘?浅水摊头氽下一个坐婆来,这不是刘老娘。来得快,我要一个老娘刘。
韩信乞食于漂母,这不是老娘刘。我如今又要一个老娘刘不刘。哎!浑不过三。哥哥且请坐。刘伯伯,多时不见,吃得这般脸儿红丢丢的,好像个老猴孙屁股。不要取笑。不啰。我说刘伯伯指日封侯。且住。前日做下的浊醪有么?甚么叫做浊醪?清酒叫香醪,白酒叫浊醪。原来如此。只是天寒如此大风大雪,我请东村头张妈妈,西村头李妈妈,他一钟,我一钟,尽数都吃没了。咳!怎么好?我请刘伯伯到家,你与我妆个面皮才好。不然,我前日洗裹脚,剩得些干面在此。我打些合锅素面吃后,饮酒如何?
如此甚好。你快打来。哥哥请坐了。面在此。
【梧叶儿】智远多蒙恩顾,感蒙爱怜,得鱼后怎忘筌?待等春雷动,管取来报贤。这严寒吃一碗合锅素面。
【前腔】一碗家常饭,何须苦挂牵?略且止饥寒。有日春雷动,管取朝帝辇。
【前腔】宁可添一斗,怎禁一口添?全不管家筵。每日要柴和米,酱醋油共盐。
相识如同亲眷,朝朝每日厮见。刘伯少坐片时,吃一碗合锅素面。
第三出报社
【三台令】歌声百里喧传,喜膝下儿孙满前。晚景乐丰年,爇明香答谢苍天。
自乐村庄得自由,地炉煨芋度春秋。但愿子孙荣秀日,何须谈笑觅封侯。老夫李文奎,世居沙陀村住居。祖遗下田产,春种秋收,虽无千钟之粟,颇有桑麻之乐。自家所生子女三人。长子洪一、次子洪信、次女三娘。且喜一门和气,外无牵挂。今日这般天气,瑞雪飘飘,梅花绽蕊,正宜赏玩。院子,请太婆,叫春儿请三娘,一同出来赏玩。
【前腔】桑麻粗守田园,喜膝下儿孙满前。竹离茅舍,前村雪里,问道野梅开未?
待春儿折取-枝,惟有暗香扑鼻。
你看几树老寒梅,冷淡不嫌溪畔静,精神偏向雪中开。飞雪徘徊,顷刻妆成银世界,须臾变作玉楼台。月色更奇哉。惟有暗香来。
今日天寒大雪,梅花正开,请你同女孩儿出来,一同赏玩。孩儿将酒过来。酒在此。
【莺啼序】随车缟带逐乱飞,搅银海生辉。睹前村、草舍茅檐,尽是玉筋低垂贺来年,时丰岁稔,喜今岁先呈祥瑞。雪晴时,梅梢上淡月,三白总相宜。
【前腔】冯夷特地助威,扫云散天霁。向云衢推出银蟾,万里光莹如洗。姑射与嫦娥斗美,问梅道那些个为最?
【前腔】诗人先自品题,胜玉骨冰肌,雪光映月色交辉,一点暗香扑鼻。月照梅在奴纱窗上弄影,向雪里精神越美。
【前腔】撒盐未是比宜,不若柳絮风吹。看氏空素魄团圆,并无-点尘翳。看梅花香清韵美,比三姐娇容无二。
【入赚】特来咨启,马鸣王显圣多灵异。照旧规,今冬社主伊家里。莫踌蹰,非于老汉相推避,只为农事冗,不来报我应失计。自当留意,可办下福礼三牲,银瓶注酒斟醁酉羲。花数枝,年年献上香和纸。小心传示!小心传示!
老员外拜揖。今年社主是老员外为头,特来报知。咳!果然是我。你们不来报知,我几乎忘记了。今年社会,可胜似上年么?今年齐整。跳鬼判的,踹跷的,做百戏的,不能尽述。我们演与太公看。
【插花三台令】打和鼓乔妆三教,舞狮豹间着大旗。小二哥敲罗击鼓,使牛儿萧笛乱吹,浪猪娘先呈百戏,驷马勒妆神跳鬼。牛筋引鼠哥一队,忙行走竹马似飞。
【尾声】答还心愿皆如意,果然是人欢神喜,祭赛鸣王,平安过四时。
福礼三牲要志诚,祭赛鸣王果是灵。
凡事劝人休碌碌,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四出祭赛
宫清公吏瘦,神灵庙祝肥。乡闾来朝贺,社户保灾非。自家马鸣王庙中提典是也。今年会首,却是前村李大公承赛。昨日已去报知,今日摆下香案,待我请神则个。奉请东方五千五百五十五个大金刚,都是铜头铜脑铜牙铜齿铜将军,都到庙里吃福鸡嚼福鸡。天尊!道人,不见下降。自古东方不养西方养。奉请西方五千五百五十五个大金刚,都是铁头铁脑铁牙齿铁将军,都到庙里吃福鸡嚼福鸡,天尊!为何又不来?道人,我家养家神道在那里。请他出来。神道自古敬如父母,使如奴仆。今年会首。乃前衬李文奎。他家极志诚。若还讨芠?要圣芠便是圣芠,不可三疑四惑。若还不听我说,我教你不要慌,暂辞神道去。迎取会首来。
【金焦叶】奈何?奈何?恨苍天把人耽误。自恨时乖运苦,怎禁这般折挫?
朦胧喑哑家豪富,智慧聪明却受贫。年月日时该分定,算来由命不由人。我刘智远身上无衣。口中无食,受这般狼狈。风雪又大,无处赶趁,不免到马鸣王庙中去躲避则个。
【一江风】冻云垂。凛凛朔风起,刮体难存济。自思之,枉有一旦英难。到此成何济?身寒肚又饥,身寒肚又饥,愁烦诉与谁?空教我滴尽英雄泪。此间已是庙前,进得门来。你看东廊下风又大。西廊下雪又紧。且往正殿上去。呀!且喜大开在此,不免把平昔心事,诉与鸣王知道。
【前腔】告神祗,神圣听咨启,可怜三日无粮米。泪偷垂,只得撮土为香,拜告天和地。神圣,别人赌钱,十赌九赢,偏我智远呵……。蒲牌买快时,蒲牌买快时。十番九遍输,望神圣与我空中庇。呀!你看旌幡队队,鼓乐喧天,想是赛会的来了。不免躲在供桌底下,取些福礼充饥,有何不可?正是一日不识羞,三日不忍饿。
【疏影急】祥光影里,见宫殿尽是金装玉砌。
宝阁珠搂,琉璃鸳瓦侵云起。
金钉朱户光耀日,两廊下塑狰狞小鬼。
巧装成神像多灵异,威严相貌世间无比。阿婆,你看好一座殿宇。前面山如岳岱,后边水绕连天。香烟不绝喷龙涎,愿保人间康健。只见耀日山门华丽,两廊画壁神仙。御书牌额字新鲜,敕赐鸣王宝殿。果是好一座殿宇。叫当直的请庙官出来。
【小引】庙官来,庙官来,打点香炉蜡烛台。但办志诚心,何劳神不灵?但办志诚意,何劳神不至?
我员外在这里,上前相见。老员外稽首。
庙官少礼。见了大婆。三钱一只。怎的说?大鹅。不是。是大婆。嗄,大婆稽首。见了三娘。五钱一只。怎的说?你说是山羊。不是,是三小娘。嗄,就是前年在此烧香,扒在栏干上,几乎跌在水里去的,至如今这等长成了。稽首。还有我在此。叫道人快把十王殿门关了。怎么说?我见你这鬼婆婆都走出来了。啐!你这醮鬼。我倒是个妙人。休得胡说,快请神道。水也水也,井水三担。河水三担。减省些。减省两担半。院子过来。一是误,二是故,这庙官不致诚。请张庙官出来。实不相瞒,早上吃几杯早酒,一时唐突太公。自今以后,诚诚致致,致致诚诚。停一会香金钱与老哥两个八刀。
那个要你的,果儿与我几个便了。果子小事。
这也罢,只要志诚便了。老员外,此是何人?是我掌家的。何为掌家?我诸事都托他。不好了,托人托了鬼了。怎么说?方才香金钱他要分我一半。
那个要你的。我若不说,不见你的好情。
休得取笑。上八定,下八定,中八定,三八二十四定。抬子歪邪,扛得端正。香烟蓬蓬,神道空中。香烟馥郁,大王吃肉。鸡儿虽小,蒲灯底下,好块大肉。奉请马大王细嚼细嚼,慢吞慢吞,骨头留与庙祝,请祭主来上坑。
【花滚】然起道德香,然起道德香,超三界炉烟细。嵬阁楼殿,通情旨,弟子家住沙陀村里。
同家眷男女,到来瞻礼。
【前腔】举眼望瑶池,举眼望瑶池,早以知惭愧。见腊雪呈祥,预报丰年瑞,并无旱涸虫蝗,麦生双穗。
【前腔】三娘本娇媚,三娘本娇媚,父母多年纪。生长村庄勤纺织,攻针指。愿降慈祥,父母双全喜。生偷鸡介。众惊介。神道灵异,把我祭物,金龙爪去了。这方见太公来得志诚。
【前腔】三牲不见来,三牲不见来,几案上空空的。酒果又全无,又没些香和纸。马鸣王粗眉毛,大眼睛,落腮胡,有些不欢喜。你们休得胡言语。
请女眷后殿焚香,请老员外散福。还早,年规讨筊后方才散福。
神道亲临下降,愿得消除灾障。为香金钱还得志减,三抛都是上上。
请老员外通诚。好筊好筊。三圣连迎筊,灾殃疾病消。再停三五载,平步上青霄。目下有个贵星,落在庄上来。老员外请后殿散福。一只福鸡,休拿了去,大家分一分也好。我怎么拿汝的福鸡?
放手么。我家当直,怎扯住了他?小道念得口干舌燥,便只这个福鸡,被他拿了我的。嗳,不是。你方才不曾见来,我拜下去时,只见满殿红光,神帐里现出五爪金龙,把福鸡爪去了。我家神道是泥塑木雕,那得五爪金龙?自家不敬神,安得神人敬?你既不信,明日赔你一只罢了。你这神道。一只鸡也管不得,怎么管一方一境?还不进去。且住,这样悔气,待我叫喊一叫。一只福鸡儿,落在谁家,若不还我,要骂的。啐!我是不知死活的。呀,在那里吃响?呀!到是你偷了我福鸡儿。打这蛮子。且住,不要打。怎么这等?
是他偷我福鸡。这是我远方来的侄儿。我赔你一只鸡罢。常在我庙中打搅,得放手时且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好姐姐】看你堂堂貌美,因甚的不谋生理。家居那里?姓名还是谁?听吾语,你肯务农耕田地,带你归家作道理。
【前腔】祖居在沙陀村里,字智远刘家嫡子。双亲早亡,此身无所倚,蒙周济。若得太公收留取,结草衔环当报你。
堂堂七尺貌英雄,自恨时乖运未通。
今日得吾提掇起,免教人在污泥中。
第五出留庄
【七娘子】孩儿美貌体天然,似洛浦神仙,荏苒芳年。凛烈寒风垂幕,喜得晴明天气。
孩儿,你父亲在庙中赛愿,这时候不见回来。我和你在庄前庄后观看一番则个。庄前庄后牧牛羊,村北村南稻满场。家有余粮鸡犬饱,户无徭役子孙康。好个村景。
【尾犯序】村落少人烟,见横塘水暖,宿鹭如拳。喜野梅开遍,时有香传,消遣,饮香醪时煨芋栗,采山花斜插鬓边。茅檐下,见眬瞳父老,欢笑舞晴喧。
【前腔】家筵聊自遣,喜庄农自种,百亩良田,数十个人家,相闻鸡犬,声远,听摇船渔歌唱晚,见牧童骑犊困眠。
【前腔】今朝天色渐严寒,霜凝万瓦,冰筯挂在檐前。更有喜鹊声声,在枝上喧传,欣然。料必是特来报喜,愿子母欢谐老年。
【前腔】亭前修竹两三竿,清闲度日,宜暑宜寒。野蔌山肴,足可饥餐。心闲,纸糊帘竹钩半卷,饮村酒三怀自遣。
【入赚】才貌兼全,见你身狼狈又饥寒。太婆,是我领归来,好生与我行方便。听伊言,我与他人不面善。未知他家住何州并那县?恩多又恐番成怨。婆婆出语何难见?公公见我身狼狈又饥寒,休疑我,分明咫尺家不远。
莫埋怨,口食身衣宿世缘。母亲,留在家中听使唤。休强言,守闺女不当汝占先。奴自归房拈针线。再难相劝,再难相劝。
【缠枝花】休得把他相轻贱。此汉身强健,春种秋收休辞倦,自然不用愁衣饭。记得买臣未遇挑薪卖。后来发迹何难?
【前腔】公公既要行方便。何劳我心多执见?汉子,只怕他命乖福分浅,在我家中不常远。
【前腔】上告公公见怜,再告婆婆听言,这恩德铭心镂肝。若是收留在宅上,大凡事自当向前。
【尾声】这恩德缘非浅。取出青蚨数贯。
要青蚨何干?留与他人作雇钱。
太婆,这汉子不是受雇之人。
不须忧虑不须嗟,你且宽心度岁华。休恋故乡生处好,受恩深处便为家。
第六出牧牛
【似娘儿】受雇度年时,无烦恼无是无非。三杯浊酒堪消遣,牧羊放马转过疏篱。
富则亲兮贫则退,此乃人间真小辈。贫则亲兮富则疏,此是人间大丈夫。自家刘智远,多感李太公收留在家,着我锄田耕地,都不晓得。在此牧牛放马,太公见我身上寒冷,与我几杯酒吃。将马上料,身子有些困倦,不免卧牛岗上,少睡片时则个。正是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一磨去,二磨来。两眼胶粘拨不开。卧牛岗上一觉睡,梦魂飞入楚阳台。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前日在马鸣王庙中赛愿,收留一个汉子,叫做刘智远。此人锄田耕地都不晓,止会牧牛放马。我家有一匹暴劣乌追马,诸人降他不伏。此人一降一伏。我见他身上寒冷,把酒饭与他吃了,不知去那里去睡了。不免到庄前庄后闲步一回。呀!那里雷响?冬行春令,必致人间灾病,此是万民有灾。霎时间有大雨来了。小厮,房上晒的东西收了,就有大雨下来。
【小桃红】腊天不雨,喜在庄农,爱日暄晴昼也。转过疏篱步跷踵,极目看西东,四下里影无踪,只听得雷声也。莫不是老倒无能?怨天公令自行冬。远远望见卧牛岗边,一道火光,透入天门。莫非小的失火?待我观看。
【下山虎】见一人高卧,见一人高卧,倒在蒿蓬,鼻息如雷振也。气如吐虹。我把两眼摩挲,觑他貌容。呀!元来是霸业图王一大雄,更有蛇穿窍定须显荣,振动山河鱼化龙。
咳!自古道:"草庐隐帝主,白屋出公卿。蛇穿五窍,五霸诸侯。蛇穿七窍,大贵人也。"我家一洼之水,怎隐得真龙在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小女三娘,未曾婚配他人。趁此汉未发达之时,将女儿配为夫妇,后来光耀李家庄。我要招他为婿,只是没人做媒,央我兄弟做媒便了。
【蛮牌令犯】急急去报三公。见怪非怪,其怪自害。女孩儿因甚出闺门?怪哉怪哉真怪哉,见五色蛇儿坠紫青红,一步步赶来后,影也无踪。孩儿,你为何到此?奴家在绣房中做女工针指,只见天窗下调下一条花蛇。奴家紧赶紧走,慢赶慢行,赶到这里,不见这蛇了。我儿,你可要见这蛇么?奴家要见。在那里?这不是蛇。见着后,见着后使奴心惊,莫不是妖精把他缠定?女孩儿休得气冲冲,大贵人蛇穿七窍中。一朝运通,九霄气冲,异日轩昂把妻子来封。
爹爹,那汉子怎么有许多的蛇在他身上?
孩儿,蛇穿五窍,五霸诸侯。蛇穿七窍,大贵人也。我家一洼之水,怎隐得真龙在家?孩儿,你未曾婚配,趁此汉未发达之时,将你配为夫妇,后来光耀李家庄。我欲招他为婿。你意下如何?爹爹,他是我家牧牛放马之人,如何使得?
【傍妆台】爹爹做事不思维,他是我家牧牛的。缘何把我与他做夫妻?爹听启,儿拜启,山鸡怎与凤凰栖?
【前腔】孩儿你好不思维,难道刘郎穷到底,不记得马鸣王庙里现出五爪金龙来取鸡。爹言语,儿记取,后来必定挂朝衣。你自进去,我自有主张。
画虎未成君莫笑,安排牙爪始惊人。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生之计在于勤,一日之计在于寅。春若不耕,秋无所望。寅若不起,日无所办。少若不勤,老无所归。自家不是别人,李洪一是也。好笑我家爹娘,在马鸣王庙中赛愿,收留一个汉子,叫做刘穷。自到我家,锄田耕地,一些不晓,止晓得牧羊放马。终日使枪弄棍,骑了马走到东,走到西,哄得我庄上人不务生理。我今日回家,寻见了他,着实打他一顿,赶他出去便了。呀!雷响,敢是天雷地雷霹雳?看看雷到头上来了。呀!前面一道火光,敢是卧牛岗边失火?呀!元来是刘穷睡在此。你看鼻子里蛇钻进钻出,敢是弄蛇的?待我打这蛮子。且住。这刘穷蛮子晓得弄拳的。我若打输了,别人尤可,大娘子知道,一世话靶。待我叫娘子出来帮打。娘子,房下,令正,浑家,拙荆,出妻,怎么好?自古道:"三朝媳妇,月里孩儿,引惯了他了。"罢罢,我的娘。来了,听得老公叫,慌忙走来到。大官人叫我怎么?
叫你出来帮打刘穷。怎么要打他?他吃了大碗酒,大块肉,今日也徒,明日也徒,他便徒了,我去徒那个?说得有理。打刘穷,打刘穷。打那个?刘穷。怎么打他?
【驻马摘金桃】他本是豪门,住在沙陀小李村。我与他公公来往,与我家中有些薄亲。他暂时落薄暂时贫,领归来自然依本分。何故怒生嗔?交他进也无门,退也无门,全不有大人苦乐不均。
【前腔】上告严尊,他又不是我家相识我家亲。况兼官司文榜,不许窝藏面生乔人。当初来历不分明,被两邻觉察难藏隐,打教他须防人不仁。出入无凭,胡做为一个真歹人,累及我庄门。
唗!还不进去。偏不进去,偏要你赶他出去。我不赶他,偏要赶你夫妻出去。你真个不赶他出去?告你。告我甚么?告你忤逆儿子。公公,儿子是你养的,管得他。我是你大媳妇,外人动也动不得。还不进去。
公公,我是冢妇,你休得无礼。
【忆多娇】你休怨忆,莫叹息,将他做小儿一般见识,巧语花言都勾讫。凛凛雄威,凛凛雄威,管取前程显赫。
【前腔】蒙感激,承爱惜,你便是亲生父母将何报?自恨时乖遭困厄。暮打朝嗔,暮打朝嗔,如何过得?贤倒,你且不要烦恼,少间央李三公来。与你说话,自有好处,不消回去。
暂时落薄暂时贫,你且宽心过几春。惟有感恩并积恨,万年千载不生尘。
第七出成婚
【生查子】村庄守已,茅屋悄然而已。
门兰多喜色,女婿近乘龙。老夫前村李三公,俺哥哥要把倒女招刘智远为婿,央我做媒,亲事喜得成了。今日黄道吉日,待哥哥出来。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一对好夫妻。哥哥,亲事成了。今日好个日子,就结了亲便了。掌礼人过来。
人间婚娶礼,天上注多星。老员外老孺人三老官人作揖。礼人,我三娘今日赘刘智远为婿,今良时已至了,请刘官人出来结亲。哥嫂,大媳妇他是个冢妇,叫他扶倒女出来。
【麻婆子】画烛画烛光摇映,宾相两边排。闻知姑娘嫁穷胎,好酒吃大碗,好肉吃大块,吃得桃花上脸来。
公婆叔公,今日为何这等闹热闹热?大媳妇,你三姑娘与刘官人结亲。我丈夫不在家,那个做主?侄妇娘子,有公婆做主。只怕你们做不得主。大娘子差了,凡事有大人家在,怎么做不得主?怎么打我?你是何人?敢来多嘴。大娘子,我是认得你的。你认得我甚么?我拳头上走得马,臂膊上立得人,清清白白的。你说甚么?阿呀!假乖甚的。我手里嫁了你七八遭了,亏你不羞。一枝花插满庭芳,烛影摇红昼锦堂。滴滴金杯双劝酒,声声慢唱贺新郎。吉日良时第一请。
【七娘子引】蒙君不弃我身寒,今日里喜结良缘。一朵奇花今有主,姻缘感谢苍天。
不要拜了。
【天下乐】我女孩儿,喜室家男女及时,看双双俏如比翼。五百年前结会,相看到此不暂离,行坐如鱼水,图伊改门闾,满家都荣贵。岂容易,双双尽老,百岁效于飞。
【前腔】智远咨启,荷公婆收录提携,幸一身免遭污泥。五百年前结会,山鸡怎与凤凰飞?深感不嫌弃。铭心在肺腑,难报恩和义。
【前腔】谢荷爹妈,与奴家成配姻契,效丹山彩鸾凤飞。五百年前结会,今生愿共连理枝,当尽蘋繁礼。奴今愿父母,福寿双全喜。
【前腔】吉日良时,请新郎合把交杯,喜筵前满堂和气。五百年前结会,朗才女貌多俊美,配合成一处。如今但愿取,夫荣与妻贵。
【越恁好】洞房罗帏里,洞房罗帏里,殷勤泛金杯。才朗好似潘安貌,女赛西施,一双两好如鱼水。珠翠列两行,笙歌拥人生房裹,笙歌拥入兰房里。
【尾声】刘朗误入桃源里,羡满门恩情乐意,愿百岁夫妻直到底。
少女配少郎,门户两相当。百事分已定,浮生空自忙。
兄弟,我有言语嘱咐你,可牢记在心。方才拜堂,我头晕二次,我早晚不测。刘官人在家,你可照管他夫妻二人便了。哥哥,你说那里话来。
第八出游春
【一剪梅】春色撩人似酒浓,花影重重,日影重重。卖花声过小桥东,帘卷春风,人在春风。
春游上苑景融和,夏宴凉亭看芰荷。秋玩月明冬赏雪,一生好景莫蹉跎。自从与娘子成亲之后,不曾到庄前庄后游玩。今日闲暇,同三娘游玩片时如何?官人先请,奴家随后。动问娘子,前面那厮手中拿的甚么东西?这牧童手中提着磁瓶瓦罐,将去沽酒。就把沽酒为题。
【金井水红花】沽酒谁家好?前村问牧童。遥指杏园中,好新丰。清帘风动,正好提壶挈榼,那更玩无穷。咱两个醉春风也啰。双双共出,共出庄门。听取西郊,乐声风送。和你百年欢笑,两情正浓,百年谐老。两情正浓,夫妻正好,又恐如春梦。
【前腔】沙暖鸳鸯睡,衔泥燕子融。杨柳拂帘笼,雨蒙蒙。雏莺舌弄,香衬轮蹄归去,桃杏渐轻红,人如在锦屏中也啰。双双转过,转过疏篱。于捻花枝。插在镂金钗凤。
【前腔】莫学襄王梦,巫山十二峰。何幸遇芳丛,向其中。语言倍奉,得伊提掇起,免在污泥中。这恩德感无穷也啰。一心感得,感得公公。把我前人,相敬厮重。
【前腔】门阑多喜气,豪富意颇浓。褥映绣芙蓉,两情同。琴调瑟弄,辏合姻缘会,佳婿近乘龙。人都道喜相逢也啰。伊家感得,感得公公。异日身荣,莫忘恩宠。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刘官人,你夫妻只管在此快活,更不知丈人丈母,久病在床。请僧人道士,保禳保禳。小生就去。
我哥哥一病惭操羸,智远慌忙请太医。欢喜未来愁又到,只争来早与来迟。
第九出保禳
【水底鱼儿】懊恨爹娘,无知忒性刚。招刘穷为婿,在家中惹祸殃。爹娘死了,那时我主张。赶刘穷出去,喜薄欢欢笑一场。
烦恼不寻人,人自寻烦恼。好笑我家爹爹没分晓,招那刘穷为婿,吃傍人笑话。我李洪一,妹子嫁了偷鸡贼,又落得个混名,那一日拜堂时节,那蛮子有法的,拜得我爹爹七死八活。什么来由?我想起来,都是前村三叔老乌龟。畜生,你骂那个?三叔,侄儿骂了叔叔,该死了。小侄焉敢骂老叔乎?畜生,你知道也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父母有病,不去保禳保禳。叔叔,我与他没相干。怎么你没相干?自从他养下来,我如今成人长大了,我与他没相干。父母有病,你去灼龟祈祷问卜才是。我是去不得的。怎么去不得?叔叔,自古道"子不问卜。"畜生,子曰不问卜。也罢,请几个道士来解禳解禳。侄儿没有银子使用。我帮你些。假如要用一两,三叔帮多少?帮你一钱。太少,对半便了,又是一说,道士做了一日功果,晚间又要三牲谢将,费事。请和尚何如?这也使得。和尚不要请多了,若多了,那经卷念不念?那里查他?沙陀寺有一个碧长老,极志诚,去请他来诵些经典如何?既如此,就去请来。三叔少待,转弯抹角,此间就是。碧长老,李大官人请你诵经。他是七郎主儿不在家。三叔,那和尚道我是七郎主儿不在家。敢是我爹娘该走了?你敢少了他经钱,故此叫你七郎主。前日念十部大经,与他三分低银。
恰又来,如今说我,他就出来。他若不出天。笑你么?长老,前村李三老官人请你。来了,来了。
【颂】急急修,急急修,和尚好吃烂猪头。西天活佛没得与我做,再来阴凉树下舔鼻头。无量佛阿弥陀佛。
炎凉出于僧道,打你这秃贼。我请七郎主不在家,说了三官人就出来。实是不在家,我家道人说的,唤小僧何干?我问你,有咒死经么?
只有消灾经,没有这样经。我父母有病,若咒得死他,重重相谢。大官人这等孝心。三叔,碧和尚来了。三老官人稽首。长老,我兄嫂有病,请你诵经,保禳保禳。用香花灯烛,还要均眷。封线冰冰片。均眷女子。叫我大娘子出来,被这和尚笑我。还叫妹子出来。三妹快出来。
【一枝花】焚香顶礼,拜告天和地。爹娘一病甚尪羸,交我双垂泪。
你看人家养女儿何用?父母病哭到不哭,唱将山来。休得取哄。请大官人献香。还是三叔请。家有长子,还是大官人。元来你只管说我是小,三叔大。今日恰是我来。休得胡说,志诚些。
【五更转犯】我献香香供养,就把松柴权当香。爹娘死了?我便为家长。赶出刘郎,心儿里快活帐。愿慈悲显现,显现降临道场,消除这灾障。
【前腔】办志诚,灯供养,献光明照十方。神通显现,显现花台上。保佑爹娘,身康无恙。
【前腔】我献灯,灯光亮,作善须降祥。阴空保佑,保佑福无量。愿我哥嫂身位安康。
【前腔】我献花,花供养,花开花落满园香。也有青莲花红莲花白莲花五色样莲花,插在银瓶上。又不见馒头,馒头共粉汤。大官人。肚中青花田了。
腹中饥了么?妹子,厨下看点心师父吃。
一个和尚,吃这大碗,待我吃些。
忒少了。妹子,可有面了么?没有了。
怎么好?只得省些鼻涕和在里面。碧长老吃面。
怎么这样糊涂面。是这等的。不要慌,待我耍他一耍。和尚,和尚,一分斋,二百个钱,是那个的?是我的。和尚,你吃面怎么跌倒了?大官人,我直至昆仑山去取法水来救汝父母。法水在此,不要换手,不许回头。牛世人不回头,直待几时?不好了,爹爹妈妈死了。打这和尚。
我哥一命丧黄泉,合家大小泪涟涟。败坏不如猪狗相,人生莫作等闲看。
第十出逼书
【临江仙】盖世英雄一旦休,不知和他有甚冤仇?犹如秋雨,一点一声愁。一别爹娘苦痛哉,被兄嫂日夜沈埋。夫妻两口浑无计。哥哥不念同胞共乳胎。闭户推窗莫要来,推将出去又还来。朝嗔暮打何日了,不知兄嫂甚情怀?
甚情怀?甚情怀?双双赶出十字街。想恋妻儿无见识,不如及早两分开。大舅作揖。
不要叫大舅。今日为始,只叫老相公。好个老相公。刘穷穿那个的?吃那个的?穿泰山,吃泰山。泰山亡后。泰山亡后,穿大舅,吃大舅。你还叫大舅,叫我老相公。偏不叫。
偏要你叫。吃人一碗,服人使唤。把身穿的衣服还我。泰山与我的,决不脱下来。如今要官休私休。官休便怎样?私休便怎样?官休写一纸状儿,告你不合拜死丈人丈母,该一个死罪。
私休?私休写下休书,离了我妹子,再不许李家庄上来打搅。李三娘不曾做歹事。我妹子闺门女儿。做甚么歹事?我刘智远不曾做贼。怎么写休书与你?你不曾做贼?我在那里做贼。铁嘴。马鸣王庙里这福鸡,可是你偷的么?
饮食之类,不在其内。饮食之类,不在其内。酒店里的东西,都吃他娘,一个钱也不要与他。不要说闲话,休书写也不写?不写。偏要你写。
偏不写。这蛮子说他不过,叫老婆出来计较。老婆快出来。听得老公叫,慌忙走来到。老公,怎么说?老婆,刘穷教他写休书不肯,脱他身上衣服又不肯,怎么好?待我慢慢里哄他脱下来与你。我看你本事。刘姑夫,怎么在此与大舅争闹?大舅好没来由,怎么教我写休书?又要脱我的衣服,好没紧要。姑夫,他这等无礼,待我骂他。大贼好无礼,你父母亡得几时,就欺负刘姑夫了。你还不跪着我。偏不跪。偏要你跪。姑夫,你不要恼,我埋怨了他。就是身上衣服,姑夫脱下来,待我送与三姑娘收了。
你这等贤慧,就脱何妨?舅母这个才是。
衣在这里了。好家婆,好家婆。
【山坡羊】三娘不知何处?你哥嫂直恁无理。无端逼写,逼写休书去。心惨凄,妻,你在房中怎得知?今番打散,打散鸳鸯对。一点一画难提笔起。思之,愁烦诉与谁?伤悲,交人珠泪垂。
【玉交枝】伊休执见,枉伤悲徒然泪涟。急急写下休书,今日与你盘缠。迟延少待乞大拳,披麻惹火烧身怨,莫待等江心补漏船,莫待等江心补漏船。
【前腔】愁拈班管,展花笺盈盈泪涟。夫妻指望同百年,谁知付与花笺?画一画满怀愁万千,丢一丢顿觉心惊战。怎写得休书尽言?怎写得休书尽言?
你既要我写,可打稿儿来。不打紧,你写我念。大晋国沙陀村住刘智远,只因身伴无依,每日在沙陀村里放刁,勒要李太公女儿成亲。成亲之后,不合拜死丈人丈母,情知有罪。养膳妻子不活,情愿弃离妻子前去,并无亲人逼勒,各无番悔。如先悔者,甘罚花银若干若干。若干年月日时,写个花字。权歇三年。丈夫权歇三年,第四年老婆元是他的。休书要五指着实。我是男子汉,不晓得。你是女人家,晓得许多事体。老公,实与你说了罢,连你十七个老公了。阿呀!心肝,千离万离,不要离了我。
【前腔】叔叔搭救,诉不尽衔冤负屈。没来由逼写休书,将他苦苦熬煎。天天,共乳同胞不见怜,铁石人五脏心不善。止不住盈盈泪涟,止不住盈盈泪涟。
自不整衣毛,何须夜夜号。咳,你们为何在此闹吵?告叔公知道,不知为甚?大舅逼智远写休书。那有此理。
【石榴花】我哥哥眼内识贤人,情愿将伊妹子结成亲。他暂时落薄暂时贫,你们休得闲争论,被傍人闻知作话文。大凡事须要相和顺。刘郎发迹为官后,大家荣耀李庄门。
【前腔】非因小侄怒生嗔,那得闲衣闲饭养闲人。又不会锄田车水与耕耘,夫妻两口长欢庆。因此上逼他写下休书退了亲。哥哥,这个怎么使得?奴家有半年孕了。叫一个收生娶落了他身孕。刘穷若是身发迹,直待黄河水澄清。
【前腔】公公前日不识人,山鸡怎逐凤凰群?又没家舍又身贫,却不如马力共牛筋,那些个半斤逢八两门。傍人恁般行径。他还发迹为官日,做枝蜡烛照乾坤。
【前腔】我每年少正青春,更有武艺果超群。我暂时落薄暂时贫,只得忍气吞声。你如何只管打骂人?不学跨下韩信。男儿有显达身荣日,果然一步跨青云。
他宿世是夫妻,何须苦折离?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
休书被妹子扯碎了,一不做二不休。
怎么好?我如今把家私三分分开。那三分?我一分,兄君一分,妹子一分。自从嫁了刘穷,没有花粉田。我如今把卧牛冈上六十亩瓜园,内有个铁面瓜精。青天白日,时常出来现形,食啖人性命,白骨如山。着他去看瓜园。那个瓜精出来,把他吃了。那时着我妹子嫁人。好计!好计!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第十一出说计
【生查子】满腹愁如织,此恨何日白?难道男儿不泪垂?事到如流水。
当初只道好姻缘,今日番成劈面冤。无限心中不平事,满怀怨苦向谁言?卑人深感岳父收留为婿,谁想一旦身亡,被舅舅憎嫌,无可奈何?若得一日发迹,李洪一,那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妹丈,那个有仇报仇?大舅,这是耍笑。妹丈,我昨日醉了冲撞,休怪休怪。我和你郎舅家,决不怪你。我想起来,妹子自嫁你没有陪嫁装奁。把家私三分分开,一分我得,一分二舅得,这一分分与你。我是外人。不是分与你,妹子没有陪嫁装奁。卧牛冈上六十二亩瓜园,一年四季有瓜,东瓜西瓜,南瓜北瓜。出产之所,争奈四围墙倒,常被小人偷瓜盗果。待我去看瓜园,拿几个偷瓜的,才见手段。妹丈,且不要慌,吃些酒儿去有兴。大娘子看酒来。三杯和万事,一醉解千愁。酒在此。姑夫,昨日冲撞你,休怪休怪。
【剔银灯】闲时节三言两语,从今后一笔勾除。郎争舅子因合理,从此后一团和气。一杯冲破了是非,今晚向瓜园中调理。
【前腔】刘智远得罪自知,因贫困多蒙周济。有缘千里能相会,这恩德何日忘之?
【前腔】刘姑夫听奴拜启,切莫要专心劳记。儿夫性刚忒没礼,把闲事一笔勾除。切莫要与三姑娘得知。醉了,不吃了。。听我一言断送,须要勤耕苦种。若不听我良言,各自寻条蛇弄。
得他心肯日,是我运通时。多谢大舅夫妻回心转意,把家私三分分开。请我吃得醉了,分付我不要与三姐说。我夫妻同甘苦的,怎不要说?三姐三姐,取护身龙过来。
【一枝花】哥哥忒恁毒,嫂嫂浑无计。夫妻分散怎施为?逼写休书,闪得我没存济。
叫三姐,三姐。官人,那里吃得这等大醉?三姐,是你哥嫂请我吃的。吃酒不打紧,还有一桩喜事。喜从何来?把家私三分均分。那三分?大舅夫妻一分,二舅夫妻一分,分一分与我。不是分与我,只因没有陪嫁装奁,分与你。分在那里?卧牛冈上六十亩瓜园,被小人偷瓜盗果,取护身龙过来,待我去看瓜。不说起看瓜犹可,若说起看瓜,正中了哥嫂之计。
怎么中他计策?那瓜园中有铁面瓜精,害人性命。我爹爹在常时宰杀猪羊,祭赛瓜精。自从爹爹死后,无人祭赛他,日间现形,食啖人性命。官人,只怕你去时有路转无门。不说起瓜精犹可,若说起瓜精,恼得我一点酒也没有了。就把古人比着你听。
那个古人?昔日汉高祖姓刘名邦,也是徐州沛县人氏。身充亭长,聚集义兵,杀奔淮上,经过北山见一木牌,上书着大字:"此山有一蟒蛇。食啖人性命。前军不能退,后军不能进。"那高祖径奔此山,果见一蟒蛇,身长数丈。张牙舞爪,两眼似铜铃,口如血盆。那刘邦侧身躲过,腰间取出青锋宝剑,搜!一剑分为两段。后来做了帝王之分。他是古人,你怎么学得他?他也姓刘,我也姓刘。男子汉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妻,待要去平伏了瓜精,才见我手段。若被瓜精吃了,一来出脱你,二来免受你哥嫂之气。快取护身龙来。官人,瓜精利害,休要去。
【一江风】你是个妇人家,说这般输机话,神鬼偏不怕。我为人顶着天地神明,生长在三光下。平生不信邪,平生不信邪,心正可去也。总然有鬼吾不怕。
【前腔】你后生家,说这般过头话,神鬼谁不怕?怕你五行乖。官人,奴家有个古人,比与你听。不记得梅岭陈辛,季宝遇着金神,此事无虚诈。我哥哥使计策,我哥哥使计策,奴家苦恨他,怕你死在黄泉下。他那里有鬼,去不得。
【临江仙】他那里有邪魔,俺这里偏不怕。
别时容易见时难。大妻成拆散,惟有我身单。一夜枕边都是泪,宋朝清早看分明。
第十二出看瓜
【虞美人】可惜英雄都丧弃,无烦恼要寻烦恼。遥望卧牛冈上,今晚便知分晓。
踏破天涯路,平生不信邪。李洪一夫妻,夜来把冷热酒灌醉,着我到此看瓜。若不来被他笑话。你看四野无人,天色榜晚,趱行前去。
【祝英台】渐黄昏大欲暝,一抹淡云飘。孤鹜暮鸦,秋水长天月照。小涧溪桥,挟掉。见渔父收纶归去,又见前村深杳。睹此景天然一段难描。寻思李洪一这般样做作,交你一报还一报。只见乌鸦喜鹊同枝噪,吉凶事全然难保。
迤逦行来,已到卧牛冈上。瓜园门半开半掩。四野无人。怎么没有鬼?记得岳父母坟莹在高藤树底下,不免把冷热酒的事情,告诉与他知道。岳父母:"今晚望你保佑无事。"
【锁南枝】灵魂听咨启,今晚中他计。舅舅着我看瓜,要害吾身已。望祖宗,阴保庇,有凶时,化为吉。
【前腔】默默自思之,吉凶尚未知。四野全无纵迹,那更地冷天昏。猛可的狂风起。心下疑,自三思,害生灵,有何意?
【前腔】何妖怪甚么鬼?和咱比个英雄势。我把两眼摩挲,看他来踪迹。黑魃魃,一个鬼,不下来,待何时?
【前腔】妖精听吾语,天交我来断送你。生死今宵园内。到此不免将一块瓦打上去,看他如何?却元来宿乌惊栖,唬得我肝肠碎。望祖宗,阴保庇,有凶事。化为吉。
那里生人气?我是村中好汉。好汉好汉。生吃你一半,死吃你一半。拿住妖精,一刀两段。业畜斗断俺不过,放一道火光,径入地烈去了。待我掘开来看,却元来一块石皮。下面石匣里面,头盔衣甲,兵书宝剑。我刘智远喜的是兵书。明月之下,观看则个。有几行字在上:"此把宝刀,付与刘皓。五百年后,方显英豪。"刘智远前程有分了。爱戴的是头盔,还藏在石匣内,把泥土盖着。前程有分,转身三次,青草铺满。前程无分,青草不生。果然青草生满,不免拜告瓜园土地。
【剔银灯】当答谢瓜园中土地,劳看守刀甲头盔兵书宝剑埋藏此,得前程方来取你。神明听吾诉与,休泄漏天公事机。远远望见一个妇人,好似三姐。不免躲在一边则个。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醉扶归】好苦切甘生受,只得到此且藏羞。奴与哥哥有甚冤仇,只得慌忙便走,裙儿破忙把饭来兜。泪湿透衣衫袖。
【前腔】丈夫丈夫,信他甜言说诱,谁知今日悔成忧?百岁夫妻一旦休,先在卧牛冈上埋尸首,恩爱都付与水东流。
言之未已,又到瓜园门首。你看门儿半开半掩,不免捱身进去。呀!丈夫衣服哨棍,都撇在此。瓜藤树木,尽皆踏坏。我那丈夫莫非被瓜精害了残生?奴家指望送饭与你充饥,你被瓜精食啖性命。奴家做一碗羹饭与你,回到房中,寻个自尽。苦!一嫁刘郎得半春,为人莫作妇人身。奴家一似失群雁,兄嫂如同陌路人。身孕未知男共女,枕边难舍意和恩。眼中滴尽千行泪,撮土为香事有因。
【前腔】怕兄嫂成僝僽倦,慌忙到此少了香和酒。又没资财与奴收受,夜来做事不依奴口。谁人知道我心忧?
【前腔】指望和你白头相守,谁知今日不长久。百岁夫妻一旦休,半年身孕伊知否?或男或女要当留。
有才无寿少年亡,折散鸾凰实可伤。归家不敢高声哭,只恐人闻也断肠。
三姐,三姐。有鬼,有鬼。不是鬼,是人。是人高叫三声。三姐,三姐。就是鬼,也是我丈夫。
【哭相思】夜来不听妻言语,果有恓惶处。
官人,夜来曾见甚么?
三姐,夜来一更无事,二更悄然。三更之后,果见铁面瓜精。与俺斗上三四十合,那业畜斗俺不过,放一道火光。钻入地烈去了。官人,若不是你手段高强,闪些儿被他吃了。三姐手中拿的甚么?
奴家送一碗饭,与你充饥。这到用得。三姐,饭便有了,可有下饭么?官人,你好不识时务。
怎么不识时务?这碗饭,奴家瞒了哥嫂。拿来与你吃的。三姐,我不要吃了。怎么的?
三姐只为这碗饭,受了你哥嫂多少呕气。
【醉扶归】自恨我好不唧留,这碗淡饭怎入
口?胡乱充饥莫要愁。你身上衣服破了。胸前衣破为与瓜精斗。闷似湘江水,涓涓不断流,湿透衣衫袖。
【前腔】谢我爹娘阴祐,夫妻今日再厮守。毕竟是你前程显达,夜来不落瓜精手。远远望见来的是我哥哥。
第十三出分别
阎王注定三更死,定不留人到四更。夜来刘穷必被瓜精吃了。这里是瓜园中。这里眼珠子?不是,是肥皂核。这是腰子?不是,是酪苏。这是头发?不是,是棕榈树皮。拾了刘穷骨头,把蒲包包好了,与妹子看,叫他嫁人。有鬼!有鬼!倒是刘穷,三叔救救。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怎么打他?三叔,我被刘穷打杀了。起来!死了元何还会说话?
满身都死了,嘴是活的。。唗!刘穷,你这蛮子,打便打得我好,再不要上我家来。我去打铁铺,二钱银子打一把斧头,劈你一个阳茭。还不进去。三叔,我腰子被蛮子打横了。当初只道一不是,如今却是两无情。刘官人,你怎么使得打他?他若不是处,你来告诉我。我自整治他。如何将他打倒地下?是小生不才了。官人,你怎么就认了?把冷热酒事情,告诉三叔知道。叔公请息怒,你不知其故。前日逼我写休书,叔公尽知。夜来夫妻二人,思量一计,把家私三分均分。我只道好情,把冷热酒灌醉了卑人,着我去看瓜。乘其醉中,一到瓜园内。一更无事,二更悄然,三更时候,只见铁面瓜精,连斗了三十余合。斗俺不过,放道火光去了。他方才手拿着蒲包,拾我骨头回去,与三姐看了,教他嫁人。这个使得使不得?元来这等无礼,只是少打了他。我在此望叔丈做主。刘官人,你与那畜生冰炭不同炉了。我老夫打听得太原并州岳节使,招军买马,积草聚粮。你有武艺过人,如何不去?倘然一刀两剑,取个前程。有何不可?
卑人要去,只是缺少盘缠。这个小事,老夫着人送来。
【桂枝香】叔丈听告,容吾分道。只因缺少盘缠,交我如何是好?多因命乖,多因命乖,吃他胡炒,是我分缘不到。自今朝,拜别恩人去。李洪一冤家恨怎消?
【前腔】自从爹爹死了,止有嫡亲兄嫂。他缘何反面生嗔?拆散大妻两口。望叔叔做主,望叔叔做主。想是姻缘不到,怎得大妻谐老?自今朝,拜别分离去,交奴苦怎熬?
【前腔】听吾言道,不须烦恼。你若缺少盘缠,顷刻令人送到。他若昧心,他若昧心,上有苍天知道,必然还报。自今朝,步辇登程去,坚心莫惮劳。
文似擎天碧玉柱,武如跨海紫金梁。异日身荣多发迹,休忘受苦李三娘。
三姐,我今日就要去了。
官人你去,没有说话分付奴家。三姐,此去有三不回。那三不回?不发迹不回,不做官不回,不报得李洪一冤仇不回。夫妻间没有说话。
妻,你有半年身孕,养下女儿,凭你发落;养下男儿,千万与我留下,是刘皓骨血。我若去后,无知哥嫂定然逼你嫁人。不强似刘智远,切莫嫁他。胜似我的,嫁了也罢。
【狮子序】伊说话太无情。你哥嫂无情。又道是一牢永定宁,死后如何交我改嫁人?是我腹中有孕,怎交儿女从别姓?你出言语忒煞伤情,这恩德如盐落井。分别去各办志诚,便做铁石心肠也须交泪零。
【前腔】上告妻妻听,怕你执不定。你哥嫂忒毒狠,只恐你口说无凭准。我独自守孤另,恐耽阁两下成病。
【入赚】去程已紧,李三公多怜悯,些少盘缠相赠恁。这恩德山样高来海样深,生死难忘叔丈恩。你与我回言拜禀,异日身荣来报恩。谨依台命,谨依台命。
【金莲子】办登程,办登程,渡水登山莫暂停。天怜念,天怜念,名利早成,回归此日再欢庆。
【前腔】叮咛嘱付三四声,野草闲花莫要寻。将恩爱,将恩爱,番成作画饼,只恐别时容易瘦伶仃。
【尾声】生离死别皆前定,未知何日得见恁?铁石心肠也洞零。
杨柳堤边问信音,一时难舍枕边人。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第十四出途叹
【梨花引】渡水登山,何日得到邠州?自别恩妻无限愁,李洪一冤冤相报几时休?途中跋涉多劳顿,不知何日到邠州?
【集贤宾】麻鞋紧系一似飞,只得步辇登程。野草闲花愁满地,过前村小桥流水。渔翁钓叟,动浪板歌声摇拽。堪玩处,遥望远浦帆归。
刘智远行到此间,无计奈何?几度晚行芳草径,也有夜宿杏花村。在家不道生身好,出外方知行路难。
【前腔】不恨你来却恨谁?此恨何日忘之?话别叮咛心惨凄,撇不下少年贤妻。行行泪滴,我为你越添憔悴。思念忆,真个是寸肠千里。
五里又单牌,磨穿几度鞋。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牵。
第十五出投军
【梁州序】掌握三军胆气雄,有千里威风。朝廷敕命守山东,咱不免行吾军令。马跨征鞍将挂袍,柳梢枝上月儿高。将军未挂封侯印,腰下常悬带血刀。自家姓岳名勋,官拜节度使之职。如今四方离乱,民遭涂炭,士民荒凉。朝廷有旨,着俺招军买马,积草聚粮。正是"君王有难思良将,人到中年忆子孙。"左右的,与我扯起招军旗。叫街坊上民庶,三百六十行做买卖的,愿投军者,旗下报名。
【水底鱼】买马招军,何年得太子?愿立旗下,做个头目人。
长官,我每投军的。着他进来。
汉子姓甚名谁?那里人氏?小人是王旺,山东人有甚本事?小人会使炮。
怎见得?铜炮铁炮些儿大,未逢药线云里磨。百万军中无敌手,打死好汉千来个。那个姓甚名谁?小人湖州人氏,叫我是张兴。有甚本事?晓得使弓。怎见得?此弓实堪夸。猴猿精艺加。算来无用处,只好不楞不楞弹绵花。
左右的,与我将他籍贯年貌,都上了号簿。如今军充马足,把招军旗放下了罢。
【醉扶太平】闻说招军,智远慌忙来到。长官,两张张半。我是投军的。禀老爷,辕门外一人投军。方才咐吩你,军完马足,放下招军旗。违俺将令,斩讫报来。爷爷,添来的寿,增来的福,有增无减。令进来。为你险些儿去了吃饭的家火。有累了。投军的进来。汉子那里人氏?
【引军旗】小人住在沙陀村里,自小习兵机。十八般武艺皆能会,愿立旗下听差使。忽朝名挂在云台上,方知武艺精细。
【前腔】听他说兵机,此汉真奇异。谙晓六韬三略法。那队少人?都完了,长行队少人。
权时收拾在长行队。那汉子叫甚么名字?
小的姓刘。军中只叫刘健儿。长行队去。日间打草,夜间提铃喝号,只怕你受不得苦。受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英雄才貌实堪夸,喝号提铃度岁华。正是学成文武艺。合当货与帝王家。
第十六出强逼
【庆青春】冷清清,闷怀戚戚伤情,好梦难成。明月穿窗,偏照奴独守孤另。一种黄连分两下,那边受苦这边愁。自从丈夫去后,被兄嫂凌逼。儿夫杳无音信回来,好苦。
【集贤宾】当初指望谐老年,和你厮守百年。谁想我哥哥心改变,把骨肉顿成抛闪。凝望眼穿,空自把栏杆倚遍。儿夫去远,悄没个音书回转,常思念。何日里再得团圆?
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趱后人。姑娘为何啼哭?嫂嫂,奴家丈夫不在,腹中有孕,因此愁闷。姑娘,你哥哥说道,刘郎去后。杳无音信回来,未知死活存亡。不如嫁个门当户对的,也是了当。
【搅群羊】嫂嫂话难听,激得我心儿闷。一马一鞍,再嫁傍人论。夫去投军,谁敢为媒证?那有休书,谁敢来询问?你如何交奴交奴再嫁人?
【前腔】姑姑你试听,日夜里成孤另。寻个良媒,嫁个多聪俊。虚度青春,白发来侵鬓。你如何如何不改嫁人?
姑姑嫁得好,多住几日。嫁得不好的,就回来也不难。说那里话?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娘子,着你去叫妹子嫁人,如何?他千不肯万不肯。他是这般说。叫他过来。姑娘,你哥哥叫你。哥哥有何说话?嫂嫂着你嫁人,如何不肯?
【前腔】哥哥共乳同胞一母生,今日如何反面嗔?休听枕边言聒,且自宁心。亲旧情亲,姊妹莫相争。待奴身孕始倾,若得后来重复事,金瓯再覆李门庭。
若不嫁人,依我四条门路。那四条门路?一条,三十三天,玉皇殿上捉漏。交我上天无路。二条门路,去十八层地狱,阎王殿前去淘井。这是入地无门。第三条,早早嫁人。
决不改嫁。第四条,日间挑水三百担,夜间挨磨到天明。奴家愿从第四条门路。
【三学士】堪笑非亲却是亲,把你做乞丐看承。刘郎去了无音信,何不改嫁别人?你若不依兄嫂说,打交身躯不直半分。从今后挨磨到四更,挑水到黄昏。
【前腔】一世为人只要勤,那得闲衣闲饭养闲人。爹娘产业都有分,何故苦乐不均平?
丈夫言语须当听,有眼何曾识好人?
【前腔】好笑哥哥人不仁,不念同胞兄妹情。刘郎去了无音信,何故改嫁别人?况兼奴有身怀孕,再嫁傍人作活文。奴情愿挨磨到四更,挑水到黄昏。
【尾声】哥哥嫂嫂没前程,苦逼奴家再嫁人。日间挑水三百担,夜间挨磨到天明。
老婆,叵奈贱人执性不肯,情愿挑水挨磨。我如今使个计策,做一双水桶,两头尖的橄榄样,交歇又歇不得,一肩直挑在厨下去。你便管他挨磨。水缸钻些眼,水流了出来,越挑越不满。你便打他不挨磨。如今贱人身上将要分娩,你在荷花池边,造一所磨房,五尺五寸长,罚这贱人进里面磨麦,交他头也抬不起。待他分娩,或男或女。不要留他,这是刘穷的骨血。过了三朝满月,你把花言巧语,哄那小厮,抱在手中,把他撇在荷花池内淹死了。绝其后患,削草若除根,萌芽再不发。好计好计。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第十七出巡更
【山歌】四顾青山失翠微,乌鸦变作鹭鸶飞。天宫勿念人寒冷,冻杀街头刘健儿。
【前腔】雪落纷纷似银铺,万里江山如画图。鹭鸶失队难寻觅,黑和尚变化白师姑。刘健儿,怎么不买冻鱼酒来我每吃?不曾支粮,支了粮请你每一醉。也罢。刘健儿,今晚巡更,该你巡夜。一更是我,二更是他。三更四更五更都是你。老爷有铜牌花号为准,交你更次提铃喝号。
【金钱花】我打一更鼓儿冬冬冬,一棒锣声当当当。将军马上醉醺醺,跃马扬鞭齐和声。
鼓打三更交半夜,来朝吃个冻鱼儿。
【月云高】自别三娘面,劳役受万千遍。到此投军,数目都招遍。落在长行队,提铃报更点。汤风冒雪图荣显。受此饥寒,没个可怜见。天天若肯周全,际会风云。方表刘皓字智远。
三更牌在那里?好大风雪,前面跨街楼下,躲避风雪则个。
【探春令】彤云缭绕,六花飞遍,楼台银砌。拥红炉,添兽炭,犹嫌冷。看贫者谁肯相怜?尽道丰年瑞,丰年瑞若何?长安有贫者,宜瑞不宜多。奴家岳氏秀英,不免上层楼上,做些女工针指。
【月云高】独上层楼去,听他甚行上。仔细听来后,却是巡更辈。喝号提铃,声音振屋宇,交奴听得心憔悴。落在长行队,难禁这劳役。腊雪满天飞,冻死街头,那有人来怜你?三更牌在那一家?
【前腔】喝号三更鼓,声音似龙虎。款款推窗看,只见紫雾红光护。前生做人做人修不足,今世里罚令你受劳碌。好苦!倒跌倩谁扶?未审家乡,家乡在何所?
奴家有恤孤念寡之心,见他身上寒冷,我爹穿不了的旧衣,撇一件与他遮寒。天上人间,方便第一。
【孝顺歌】巡更过转过营,凛烈寒风凄惨人。跨街楼下暂安身,朦胧睡未醒。忽见天赐红袍,撇来遮我身。料莫是天显应,有前程可前进。若得应时还得见,果然胜似岳阳金。
第十八出拷问
【菊花新】庭前三友奈岁时,报道梅开数枝,珠帘绣幕低垂,瑞雪遍街银砌。
江南三尺雪,尽道十年丰。红炉添兽炭,唱饮雪儿歌。今日官里大排筵宴,赏雪观梅。叫左右传话后堂与大小姐,取红锦战袍,穿着入朝。去问二小姐。晒在层楼上不曾收得。晒在层楼上,不曾收得。张兴王旺。叫张兴王旺。夜来是你巡更,红锦战袍晒在层楼上,不曾收得。不知。巡更不严,贼盗生发,左右与我拶起来。有事不敢不报,无事不敢乱传。禀老爷,小的首告的。首告甚么?新来军汉刘知远,不知那里偷得一件红锦战袍,穿在身上,在马房中打睡。阿也!阿也!有这等事。快与我拿来!瓮中捉鳖,手到拿天。
绑了!
【玉交枝】这厮无礼。这锦袍官里赐的,新充小卒当差使,如何盗取衣袂?从实诉供休要违,迟延罪犯难饶恕。照军令将他斩取!照军令将他斩取!
【前腔】停威息怒,听小人从头禀覆。新充小军当差使,焉敢盗取衣袂。昨夜三更巡警过,忽见紫袍空中听。料莫是天宫赐我。料莫是天宫赐我。
贼情事不打不招。张兴有弊,王旺打。王旺也有弊。取板子过来自打,怎么盗了锦袍?休将屈棒打平人。把刘健儿吊在马房里。
叫二小姐出来。
【醉扶太平】听得闹吵,想为锦征袍啰唣。孩儿,我在此拷打贼情事,怎么说休将屈棒打平人?爹爹听奴告禀。
【蛮牌令】昨夜二更时,见腊雪满空飞。提铃喝号至,可伤悲顶门上红光闪烁,声音似虎啸龙嘶。非是奴强胡为,自不合把爹爹衣袍与他遮取寒威。
【前腔】你是守闺女,辄敢乱胡为。绣房中不去拈针指。他是个单身健儿,知他姓甚名谁?伊无礼太愚痴,辄敢把衣袍与他遮取寒威。
告爹爹知道,奴家夜来层楼上做女工针指。只见窗外红光闪烁,紫雾腾腾。奴家推窗一看,元来是巡军。见他身上寒冷,奴家有慈悲好心。本待拿一件旧衣与他遮寒,不想拿错了,把爹爹战袍与他。奴家自知有罪,进去!
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老爷,马房里火发。
怎么的?把刘健儿吊在马房里。都是火,把绳索烧断了。把刘健儿放了放了。老爷,放了刘健儿,火也没有了。左右,你两人方才打刘健儿,见甚么来?小人打下,只见空中五色蛇抓住板子,不容打下。不要做声。你曾见甚么来?
小人打下,见空中五抓金龙。不要则声。
老爷可曾见甚么?我不信,自家取板子打下去,果见金甲天神爪住板子。老爷也不要开口。人人如此,个个一般。羊屎不搓,个个团圞。
唗!退下去。此人明日爵位大似我的,我如今将二小姐招他做个东床。怎么为东床?女婿为东床。禀老爷,战袍有几件?只有一领。
再有二领。他是东床,我每两个南床北床。休得胡说,明日吩咐管家,安排酒席,权且冠带成亲。后来有功,奏过圣上,加他官职。
姻缘本是前生定,曾向蟠桃会里来。
如今世俗,手脚零碎的到好。
第十九出挨磨
【于飞乐】无计解开眉上锁,恶冤家要躲怎生躲?怨我爹娘,招灾惹祸。
梁上挂木鱼,吃打无休歇。哑子吃黄连,有口对谁说。自从丈夫去后,哥嫂逼奴改嫁不从,罚我在日间挑水,夜间挨磨。一不怨哥嫂,二不怨爹娘,三不怨丈夫,只是我十月满足,行走尚且艰难,如何挨得磨?
【五更转】恨命乖遭折挫,爹娘知苦么?哥哥嫂嫂你好横心做,赶出刘郎,罚奴挨磨。叫天不应,地不闻,如何过?奴家那曾,那曾识挨磨、挑水辛勤,只为刘大。
【前腔】向磨房愁眉锁,受劳碌也是没奈何?爹娘在日把奴如花朵,死了双亲,被哥嫂凌辱。爹娘死,我孤单,如何过?
【前腔】挨几肩头晕转,腹肋遍疼腿又酸,神思困倦挨不转。欲待缢死在房中,恐怕耽阁智远。寻思起,泪满腮,如何过?
【前腔】腹内疼欲分娩,有谁人来看管?阴空保佑,保佑奴分娩。但愿无虞,早得夫妻相见。思量起,我孤单,如何过?
奴家神思困倦,不免就在磨房打睡片时。好人不肯做。只要嫁刘大。刘大不回来,情愿去挨磨。姑娘那里?叫他不应,打他一顿,磨到不挨。睡得好。磨子重,挨不动。这样磨子叫重?
嫂嫂,奴家腹中一阵阵疼痛,挨不动了。嫂嫂请歇息。歇息歇息,庄上人要面吃。如何迟误了?准准打八十。南无阿弥陀佛,弥陀佛。
嫂嫂,你也是妇人家。不晓得妇人家疼痛?谯楼上几更时分了?
【锁南枝】星月朗,傍四更,窗前犬吠鸡又鸣。哥嫂太无情,罚奴磨麦到天明。想刘郎去也,可不辜负年少人。磨房中冷清清,风儿吹得冷冰冰。
【前腔】叫天不应地不闻,腹中遍身疼怎忍?料想分娩在今宵,没个人来问。望祖宗阴显应,保母子两身轻。
天那,好苦!嫂嫂,借脚盆来使一使。
散了,不普箍得。把身上衣服展干了罢。嫂嫂,剪刀借来使一使。小厮偷去换糖吃了。我那儿,做娘的瓦片不曾准备得,就把口来咬断脐腹,有命活了,无命死了。
正是青龙共白虎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第二十出分娩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末毒,最毒是妇人心。我是李太公家火公窦老儿便是。我家老员外在时,何等看承我。前村三老官人收留我在家。三阿妈交我去看三小娘分娩。不知是男是女,此间已是磨房,三小娘开门。是那个?(净)我是窦老。(旦)你来做甚么?(净)三阿妈着我来问你,分娩怎么了?(旦)夜来生下一个小厮。(净)虱来押杀了。
(旦)是个男儿。(净)好好,爷去投军,家里添个馀丁,谢个青天白天。三小娘。(旦)怎么?(净)小官人身上,怎么干净了?(旦)我与嫂嫂借脚盆不肯,将身上衣服展干净了。(净)好苦恼,浴也不曾洗,大起来生狗癣疥,怎么好?三小娘,(旦)怎么说?(净)小官人脐肠怎么断了?(旦)问嫂嫂借剪刀,他回我小厮偷去换糖吃了。(净)怎么断了?(旦)奴把口来咬断了。(净)咬了瘦的还好,咬了壮的,就是一段肝白杨。明日怎么念个佛?(旦)窦公,你去了罢,起动你。(下)
(净)李洪一你好个思惟,却将亲妹受孤恓。
常将冷眼看螃蟹,看你横行得儿时?
第二十一出岳赘
【花心动】(外止)一段姻缘,正是前生系定。红线丝缠,绣褥花裀,洞天福地,这好事今朝重见。郁郁门阑多喜气,双双女婿近乘龙。下官昨日奏过朝廷,招刘智远为婿。吩咐左右,安排喜筵,可曾完备么?(末)俱已完备多时了。(外)请刘官出来。
(未请介)
【前腔】(生上)想是前生曾留恋,今日里误入桃源。(小旦上)珠帘卷,画堂列绮席华筵。(生、小旦见外拜介)
【黑麻序】(外)吾奉朝宣,掌三军节使,品骘为官。家居福地,更兼文武双全,擎拳。今朝遇大贤,门阑喜气添。(合)两情欢,愿取人妻谐老,共结百年。
【前腔】(生)深感不弃贫寒,守居在沙陀村里,受尽迍邅,欣然。平步上九天,姻缘非偶然。(合前)
【前腔】(小旦)奴今拜贺椿萱,念奴家生居陋室微贱,想前世共结良缘非浅。人妻美少年。双双拜谢天。(合前)
【尾声】(众)今朝共合为姻眷,美满大妻共百年,双双齐效鹣鹣。
一对夫妻正及时,郎才女貌两相宜。在人愿为比翼鸟,入地共同连理枝。
第二十二出送子
【临江仙】(旦上)父母一朝抛弃,夫妻两下分张。哥哥嫂嫂铁心肠,交奴受万千磨障。今日我身分娩,始知恩爱难忘。自将心事细思量,眼下这般情况。我儿,生下你来,受了万千疼痛苦楚。想我母亲养我下来,也受这般苦楚。
【步步娇】(旦)养子方知娘生受,各自思前后。哥哥心狠毒嫂嫂不仁,暗使机谋苦逼我再招夫,闪得我一似丧家狗。
【江儿水】闷似湘江水,涓涓不断流。老天知道和天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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