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协状元
题目
张秀才应举往长安王贫女古庙受饥寒
呆小二村□调风月莽强人大闹五鸡山
第一出
【水斗调歌头】韶华催白发，光影改朱容。人生浮世，浑如萍梗逐西东。陌上争红紫，窗外莺啼燕语，花落满庭空。世态只如此，何用苦匆匆。但咱们，虽宦裔，总皆通。弹丝品竹，那堪咏月与嘲风。苦会插科使砌，何吝搽灰抹土，歌笑满堂中。一似长江千尺浪，别是一家风。
【满庭芳】暂息喧哗，略停笑语，试看别样门庭。教坊格范，绯绿可仝声。酬酢词源诨砌，听谈论四座皆惊。浑不比，乍生后学，谩自逞虚名。《状元张叶传》，前回曾演，汝辈搬成。这番书会，要夺魁名。占断东瓯盛事，诸宫调唱出来因。厮罗响，贤门雅静，仔细说教听。
【凤时春】张叶诗书遍历，困故乡功名未遂。欲占春闱登科举，暂别爹娘，独自离乡里。
看的，世上万般俱下品，思量惟有读书高。若论张叶，家住四川成都府，兀谁不识此人。真个此人朝经暮史，昼览夜习，口不绝吟，手不停披。正是：炼药炉中无宿火，读书窗下有残灯。忽一日，堂前启覆爹妈："今年大比之年，你儿欲待上朝应举。觅些盘费之资，前路支用"。爹娘不听这句话，万事俱休；才听此一句话，托地两行泪下。孩儿道："十载学成文武艺，今年货与帝王家。欲改换门闾，报答双亲，何须下泪！"
【小重山】"前时一梦断人肠，教我暗思量：平日不曾为宦旅，忧患怎生当？"
孩儿覆爹妈："自古道：一更思，二更想，三更是梦。大凡情性不拘，梦幻非实；大抵死生由命，富贵在天；何苦忧虑！"爹娘见儿苦苦要去，不免与他数两金银，以作盘费。再三叮嘱孩儿道："未晚先投宿，鸡鸣始过关。逢桥须下马，有渡莫争先。孩儿领爹娘慈旨，目即离去。
【浪淘沙】迤逦离乡关。回首望家，白云直下把泪偷弹。极目荒郊无旅店，只听得流水潺潺。
话休絮烦。那一日正行之次，自觉心儿裹闷。在家春不知耕，秋不知收，真个娇妳妳也。每日诗书为伴侣，笔砚作生涯。在路平地尚可，那堪顿着一座高山，名做五矶山。怎见得山高？巍巍侵碧汉，望望入青天。鸿鹄飞不过，猿穴怕扳缘。稜稜层层，奈休行鸟道。齁齁鼻合鼻合，为藤柱须尖。人皆平地上，我独出云颠。虽然未赴瑶池宴，也教人道散神仙。野猿啼子远闻得咽咽呜呜。落叶辞柯，近睹得扑扑簌簌。前无旅店，后无人家。
【犯思园】刮地朔风柳絮飘，山高无旅店，景萧条。足弯跧何处过今宵？思量只恁地，路迢遥。
道犹未了，只见怪风淅淅，芦叶飘飘；野鸟惊呼，山猿争叫。只见一个猛兽，金晴闪闪，尤如两颗铜铃；锦体斑斓，好若半团霞绮。一副雅如排利刃，十双爪密布钢钩。跳出林浪之中，直奔草径之上。唬得张叶三魂不附体，七魄渐离身，仆然倒地。霎时间只听得鞋履响，脚步鸣。张叶抬头一看，不是猛兽，是个人。如何打扮？虎皮磕脑皮袍，两眼光辉志气豪。"使留下来金珠饶你命，你还不肯不相饶。"
【绕池游】张叶拜启："念是读书辈，往长安拟欲应举。些少裹足，路途里欲得支费，望周全不须劫去。"
强人不管他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左手捽住张协头稍，右手扯住一把光霍霍冷搜搜鼠尾样刀，番过刀背，去张叶左肋上劈，右肋上打。打得它大痛无声，夺去查果金珠。那张叶性分如何？慈鸦共喜鹊同枝，吉凶事全然未保。似恁唱说诸宫调，何如把此话文敷演。后行脚色，力齐鼓儿，饶个撺掇，末泥色饶个踏场。
第二出
讹未。劳得谢送道呵！相烦那子弟！后行子弟，饶个【烛影摇红】断送。【望江南】多忔戏，本事实风骚。使拍超烘非乐事，筑毬打弹谩徒劳，设意品笙箫。谙诨砌，酬酢仗歌谣。出入须还诗断送，中间惟有笑偏饶，教看众乐醄醄。适来听得一派乐声，不知谁家调弄？【烛影摇红】。暂籍轧色。有。罢！学个张状元似像。谢了！画堂悄最堪宴乐，绣帘垂隔断春风。波艳艳杯行泛绿，夜深深烛影摇戏。
【烛影摇红】烛影摇红，最宜浮浪多忔戏。精奇古怪事堪观，编撰於中美。真个梨园院体，论诙谐除师怎比？九山书会，近目翻腾，别是风味。一个若抹土搽灰，迻枪出没人皆喜。况兼满坐尽明公，曾见从来底。此段新奇差异，更词源移宫换羽。大家雅静，人眼难瞒，与我分个令利。
祖来张协居西川，数年书卷鸡窗前。有意皇朝辅明主，风云末际何恹恹。一寸笔头烂今古，时复壁上飞云烟。功名富贵人之欲，信知万事由苍天。张协夜来一梦不祥，试寻几个朋友扣它则个。拜揖！一出来便开放大口。尊兄先行。仁兄先行。契兄先生。依次而行。嗳！休讶男儿未际时，困龙必有到天期。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小子乱谈。嗳！尊兄也嗳。可知，是件人之所欲。嗳，这嗳却与贪字不同。嗳！又嗳。也得。诗书未必困男儿，饱学应须折挂枝。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小子乱谈。尊兄开谈了。乱道尊兄与开谈了。乱道。小子正是潭，正是潭。到来这里打杖鼓。喓！吃得多少，便饱了。昨夜灯前正读书。奇哉！读书直读到鸡鸣。一夜睡不着。外面啰唣。
莫是报捷来？不是。外面啰唣开门看。见甚底？老鼠拖个驮猫儿。只见猫儿拖老鼠。
老鼠拖猫儿。韵脚难押，胡乱便了。杜工部后代。尊兄高经？小子诗赋。默记得一部《韵略》《韵略》有甚难，一东，二冬。三和四？三文酱，四文葱。
那得是市卖帐？卑人夜来俄得一梦。小从最快说梦，又会解梦。不知尊兄梦见甚底？
夜来梦见两山之间，俄逢一虎。伤却左肱，又伤外股。似虎又如人，如人又似虎。惜乎尊兄正梦之间独自了。如何？若与子路同行，一拳一踢。我却不是大虫，你与不是子路。
这梦小子员不得。法糊消食药。见说府衙前有个员梦先生，只是请它过来，问它仔细。尊兄说得是。明朝请过李巡来。造物何常困秀才。万事不由人计较。算来都是命安排。
。
【粉蝶儿】徐步花衢，只得回家，扣双亲看如何底。草堂中，听得鞋履响，是孩儿来至。你读书莫学，浪儿门一辈。
爹爹，共维万福！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道亨则匡济天下，道不亨则独善一身。汝朝经暮史，昼读夜习，然后可言其命。时日未至，曲珠无系蚁之能；运限通时，直钩有取鱼之望。
【千秋岁】论诗书，缓视微吟处，真个得趣。
黄榜将传，欲待我儿荣耀门闾。儿特启：今欲去。未得取，爹慈旨。愿得身康健，待明年那时，喝道状元归。【同前】我闻伊，夜来得一梦，你便说个详细。两山之间，被一非虎擒扌追。人之梦，不中信。且一面，装行李。愿得身荣贵，管桃花浪暖，一跃云衢。
孩儿，康节先生说得好："断以决疑不可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却说与你妈妈，教逼逻些行李裹足之资。你交副末底取员梦先生来员梦看。
大人说得极是，这个谓之决疑。孩儿要去莫蹉跎。梦若奇哉喜更多。遇饮酒时须饮酒。
得高歌处且高歌。
第三出
【大圣乐】村落无人要厮笑，这愁闷有谁知道。闲来徐步，桑麻径裹，独自烦恼。
【叨叨令】贫则虽贫，每恁地娇，这两眉儿扫。有时暗忆妾爹娘，珠泪堕润湿芳容，甚人知道？妾又无人要。兼自执卓做人，除非是苦怀抱。妾又无倚靠。付分缘与人缉麻，夜间独自，宿在古庙。
【同前】几番焦躁，命直不好，埋冤知是几宵。受千般愁闷，万种寂寥，虚度奴年少。每甘分粗衣布裙，寻思另般格调。若要奴家好，遇得一个意中人，共作结发，夫妻谐老。
古庙荒芜怕见归，几番独自泪双垂。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
第四出
南人不梦驼，北人不梦象。若论夜间底梦，皆从自己心生。那张介元教请过员梦先生。兀底一间小屋，四扇旧门。青布帘大写着"员梦如神"，纸招子特书个"听声揣骨。"且待男女叫一声：先生在？谁谁？有少事相烦歇子。惭愧！二十四个月日，没一人上门。又道千家货。
僧见佛住，把火烧香。先生拜揖！无礼！君子还是合婚、选日、揣骨、听声、打瓦、钻龟、发课、算命？又道不曾学得本事。那张介元特遣男女请先生员一梦。成都府自家唤做每对手。
怎地了不去争交？相随一道去盘街。如何？两年脚不曾出门。恰好是二十四个月日。
陈听声，浑家赛。待我说你。权请六文做减价卖。你也忒减。员梦人呼我做陆地仙，几番说中人喝采！先生少待，男女请出那解元来。兀底鞋履响，早来。
【西地锦】见说道会听声，冠朝野达帝城。佳名是则闻久矣，有一梦说与听。
丈夫拜揖！开放死眼，介元在这里！在那裹？不枉做陈听声。卑人要员一梦。未说员梦，先饶一个听声。也好。门下其声甚清，其韵又美。先世以来，不属人类。是甚事物？别人不说，你元居乌衣国中，前生是燕。把人作何看待！两句卦彖说得好。如何说？先世如何不是燕，如何唱出绕梁声？且打交你尘簌簌。一道与男女揣个骨看。你要揣骨？相烦先生。好一副骨头！是何看待？主门下不是正房生。
是庶出？不是庶出。如何？你个爹和娘数千年浑没孩儿，千方百计觅得你归来养。奇哉！如何见得？莫怪说！你个骨是乞骨。且打你那骷髅！今番员梦。门下几岁？十八岁。四十八岁？只愿度众生。甚莫时？子时。子时是三更，正有贼。防着你！君子还得甚梦？
【同前】梦时节却未四更，此身两山上行。瞥见个人如虎类，被它伤却股肱。
【川鲍老】君在两山，两山成出字。两个山是出字。遇一人假虎衣。白虎算来，只在西方旺，西方却是川地。君出去向北尽得，不免有些，跌扑脓血疾。千里外豹变，一时掀焰，归来贺喜。
【同前】从来见说，见说君员梦，果不知似恁底奇。张协离家，一千里外，无央厄免得致疑。
先凶后吉，身在清霄外，君休虑。也员男女一梦，续得谢伊。
你也要员梦，还是梦见甚底？夜来梦见一条蛇儿，都是龙的头角。奇哉！蛇身龙头，唤做蛇入龙窠格。来，来，你把我个绦当龙头，这个当龙尾，仰着头，开着脚。如何？廊絣！
草葬过！有四句卦彖说得好。愿闻。
道是蛇梦成龙莫等闲，不平安处也平安。惭愧！如今却在青草内，忽日成龙也未难。辣，辣，辣！青霄有路。谢荷先生！员梦钱。
六文。听声钱。又要，也支六文。揣骨钱。也与你六文。命看、合婚、选日。
你住休！得访先生意始通。今朝员梦遇明公。世间多少迷途者。一指咸归大道中。
第五出
【行香子】欲改门闾，须教孩儿，除非是攻着诗书。门儿咫尺，不出多时。为孩儿，欲出去，泪偷垂。
噉，叫副末底过来。触来勿与兢，事过心清凉。未做得事，先自"噉"将来，只莫管它便了。噉莫管它，莫管它，你说谁？不曾说甚底。妈妈，为何恁地发怒？县君每常恁地。孩儿要出路，又是我苦，你道焦躁不焦躁！教我如何？叫与我叫过孩儿来。休，休！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不听自然无，家中没闷婆。你也忒吵！
【武陵春】独离西川无伴侣，一路想凄惶。
今日孩儿乍离娘。一心在我儿行。
野鸟同林宿，天明各自飞。孩儿去则犹闲，且是无人照常我门户。这老乞儿只会吃饭，偷我钱去布施念佛。那一个是人！布施，布施，休问落处。
学生！孩儿拜辞。孩儿你去了，有人少我钱时，教谁去讨？善哉，善哉！学你只会吃死饭。妈妈息怒。叫副末底过来。五里单牌，十里双堠，只凭这些子。叫轻放，怕跌折了！说话一似当门犬。孩儿你去，有人少我课钱，千万与娘下状论。孩儿要拣好时出去，只管闲说。
【犯樱桃花】孩儿去矣，间或传消息。莫教两头，顿成萦系。大家将息。取试了即便归。每日焚香祷告，惟愿我孩儿，得遂平生志。但愿此去，名标金榜，折取月中桂。
孩儿你去，千万有好全带花，全带花。
似门前樟树样大底，买一机归来，与娘插在肩头上。你好辛苦！
【同前】张协去矣，怕路里无支费。爹娘与你，许多金珠。你莫将容易，怕人欺我儿。谢得爹娘慈旨，须是每日里，祷告天和地。
孩儿，有好掉蓖似扁担样大底，买一个归来，把与娘带。怎地带？
【同前】孩儿去矣，妈妈忧忆你。须还是驮家，自能将息。两下休忧虑，频频寄书归。只被当直蒿恼，日夜骂着伊。你好没巴臂。
【同前】早请去离，又要寻宿处。腌臜打脊，罔两当直！着得随它去，路上偷饭吃。这梦得说破，查裹与琴书，雨具牢收记。
孩儿拜辞爹娘便行。将息！孩儿。
未好去，叫妹妹出来拜辞哥哥。苦！一日又不说。你去教它出来。月是会。叫小娘子出来拜辞解元。
【同前】哥哥去也，妹妹来辞你。京都有甚，土宜则剧。买些归家里，妹妹须待归。哥哥，狗胆梳儿，花朵鞋面头须。休要闲理会。
亚哥，亚哥，狗胆梳千万买归，头须千万买归，亚哥。称你娇脸儿。亚哥，有好膏药买一个归。作甚用？与你妹妹贴个龟脑驼背。
再生个华佗。都送作城外去。试毕孩儿及早归。哥哥须记买头须。愿儿一举登科日。
正是双亲未老时。
第六出
【风马儿】父母俱亡许多时，知它受几多灾危！独自一身依古庙，花朝月夜，多是泪偷垂。
奴家幼失恃怙，又没弟兄。远亲房族更无一人，诸姊妹又绝一个。祖无世业，全没衣装。白日三餐，勤苦村庄机织；黄昏一觉，足弯跧古庙荒芜。天色又寒，雪儿欲下。一盏明灯照神道，买油骨自少三文。
【借黄花】奴家命恁穷，此身无所用。织绢更缉麻，得人知重。感得，诸天打供，又遭遇李大公。柴米有时无，教小二频赍送。今夜起朔风，苦也，如何忍冻！
【同前】荒村景寂寥，地僻人行少。公公教唤你门，特来古庙。万福！君来则甚？想必是来路杳。东畔李大公，有少事欲厮央靠。特遣我门来，你明日须早到。
谢荷大公！奴还不得大公厮提携，如何过得一个时辰。奴家知了：不是装绵，便是织绢。明早奴家自来。娘子，懒惰为人只见贫，勤苦强□去求人。晓得了。贫居闹市无相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第七出
【望远行】乡关渐远，剑阁峥嵘巅险。不惯行程，愁闷怎消遣！时听峭壁猿啼，何日得临帝辇？步云衢称人心愿。
诗书饱学经岁时，此来指望登云梯。草履行缠被泥土，遥观剑阁山巍巍。嘉江有渡波浩渺，芦花簇簇风凄凄。独立沙头见梢子，村庄破晓忽鸡啼。
第八出
但自家不务农桑，不忻砍伐。嫌杀拽犁使耙，懒能负重担轻。又要赌钱，专欣吃酒。别无运智，风高时放火烧山；欲逞难容，月黑夜偷牛过水。贩私盐，卖私茶，是我时常道业；剥人牛，杀人犬，是我日逐营生。一条扁担，敌得塞幕里官兵；一柄朴刀，敢杀当巡底弓手。假使官程担仗，结队火劫了均分；纵饶挑贩客家，独自个担来做已有。没道路放七五只猎犬，生擒生是麋鹿猱獐；有采时捉一两个大虫，且落得做袍搕脑。林浪里假装做猛兽，山径上潜等着客人。今日天寒，图个大帐。懦弱底与它几下刀背，顽猾底与它一顿铁查。十头罗刹不相饶，八臂哪吒浑不怕。教你会使天上无穷计，难免目前眼下忧。
【生查子】重重叠叠山，渺渺茫茫水。行货已赍排，独自难区处。
但小客肩担五十秤，背负五十斤。通得诸路乡谈，辨得川广行货。冲烟披雾，不辞千里之迢遥；带雨冒风，何惜此身之跋涉。欲经过五矶山上，小客独自不敢向前，等待官程，不然车仗，厮赶过去。正是养家千百口，只恐独自失便宜。喂！客长，相待过岭歇子。喂！喂！客长。
甚人？远观不审，近观分明。谁？不相见多时。我们不认得你。不认得我！一番成都府提刑衙前打卖金骆驼底。是了，我略记得丰姿。
我是甚么人？我是客家，行南走北有声价人。它来卖金驼驼与我。我们约莫记得，客长到被它打。
你说错了。客长在下头，它在上头打拳。
它都我不着打，我在下面两拳如飞。你如何叫？我不叫！甚年会叫？恁地不叫？
大痛无声，都叫不出。依然吃拳踢。叵耐卖金驼驼底走来抱我腰，被它反一拳。
是我。它打我一拳，被我闪过，踢了一脚。
鬼乱一和！我是谁！有眼不识泰山。如今要过五矶山，怕有剪径底劫掠人，厮赶去。好，好，好。你撞着我是你有采！客长是那裹人？是梓州人。客长仙乡那裹？我是浙东路处州人。相槌相打，刺枪使棒，天下有名人！惭愧，拖带一道行。你命快，撞着我一道行。
【复襄阳】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檐儿担不起，怎赶得程路？气力全无，汗出悄如雨。尚有三千里，怎生行路！
挨也！我上又不得，下又不得。且歇一歇了，去坐地。
【同前】一步远一步，一步远一步。你与我同出路，也被人欺负。遇着强人，你门怎区处？把担杖钱和本，便与它将去。
我物事到强人来劫去，你自放心！我使几路棒与你看。愿闻。这个山上棒，这个山下棒，这个船上棒，这个水底棒。这个你吃底。
甚棒？地，地头棒。甚罪过！棒来与它使棒，枪来与他剌枪。有路上枪，马上枪，海船上枪。如何使棒？有南棒，南北棒，有大开门，有小开门。贼若来时，我便关了门。且是稳当。棒，更有山东棒，有草棒。我是徽州婺源县祠山广德军枪棒部署，四山五岳刺枪使棒有名人。只怕你说得一大丈。我怕谁！唯！不得要去。
尉迟问着单雄信。来！你唤做劫贼。莫要道请。林浪里五十个大汉，不得出来，我独自一个奈何它！好一对儿。你要对付谁？
对付你！你来抵敌我。你来劫我物事。我也知得。你要好时，留下金珠买路，我便饶你去。你抵得我一条棒过时，便把与你去。莫要走！我不走。一个来我不怕你！两个来我也不怕你！三个来我也不怕你！四个来我也不怕你！五个来我也不怕你！都说得一合。
要打是便打。这里狭，且打短棒。客长怎地不动？惭愧，我且担担走了。猜你那里去。却又会说叫。我思量枪法。
我思量棒法。了得！孙子。
告壮士，乞条性命！乞留性命！
你也胆大！它要来抵敌我！我把你担仗去，略略地高声，我便杀了你！经过此山者，分明是你灾。从前作过事，没兴一齐来。客长，你相误！挨也！相救。好！你说一和，大开门都使不得！我只会使雷棒。又骨自说。苦！两人查里都把去了。查里由闲，可惜一条短棒。
随身之宝。你且起来。
【福州歌】伊夺担去，我底行货，都是川里买来底。我妻我儿，家里望消息。雪儿又飞，今夜两人在那里睡！
【同前】它来打你，你不肯和顺，好言告它去。使枪使棒，一心逞雄威。担儿把去，今夜两人在那里睡！
【同前】朔风又起，担儿里，纸被袄儿尽劫去。手儿脚儿，浑身悄如水。雪儿又飞，今夜两人在那里睡！
【同前】你莫打渠，苦必苦，厮打你每早先输。你腰我腰，没钱又无米。担儿把去，今夜两个在那里睡！
下山转去休。上山去。上山做甚么？没担空手人最好上山。却来打诨。下山去。下山也好。如何？下山去借一条棒，更相打一合。你使不得。愿你长做小喽啰，自有傍人奈汝何！百草怕霜霜怕日，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九出
【七娘子】朔风四野云垂地，向长空六花飞坠。独上高山，全无力气，奔名奔利直如是。
一阵风来一阵沙，千山万里没人家。可怜回首乡关路，极目阴阴天一涯。上山下山山复上，古木森森迷叠嶂。山阴经月雪难消，恰直今宵雪又降。前山高处有人烟，喜得今宵一夜眠。苦也更无存宿处，此身寄在阿谁边。
【普天乐】张协告苍天，怜孤苦。从小里蒙严父，教六艺通文通武，直欲更换门户。今应举天欲暮，大雪纷纷登山路，两头望更无宿处。今夜若在此山，莫教协此身，遭遇狼虎。
怪风一阵，有如裂帛之声。唯，猛兽业畜，不得无礼！吾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唯，汉子，吾乃一方壮士，此处强人。便是官程，不放它下山；若是车仗，岂容它空过。汝生得貌如秀士，料想不是客家。我且饶你一下铁挝，留金珠买路！壮士：
【凉草虫】姓张名协，是川里居。本是读书辈，应着科举。有些路途费，我日逐要支。望怜念心全取，饶张协，裹足一路来去。
理会得飞娥投火，送过死来！林浪里五十个大汉，休得要出来。苦，苦！这是甚底？
是刀。这是甚底？是查。这底？
是棒。看你要那个吃？
【胡捣练】张协有些子，盘费钱，怕一路欲支遣。家又远，望周全，望周全。
【同前】莫将去，念身上寒，况兼又无旅店。时运蹇，望君今，善眼相看！
你到软顽，剥了衣裳！告壮士，善眼相看，天色又寒。金珠与我，万事俱休。稍稍稽迟，一查打杀了你！
【同前】金珠有些子，做盘缠，返西川。若要平分，把一半与，望周全！
一半回过一壁打。一半金珠便放行，此山唤做万人坑。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许留人到四更。
【临江仙】裂帛一声人叫唤，强人打倒公侯。当山土地泪双流。张解元，不合在它烟焰里，争敢不低头！
张解元醒！
【糖多令】劫去我盘缠，皮肉打恁穿。一身如水没些绵。今夜更无存宿处，我拼一命赴黄泉！
【油核桃】君今勉强起，试听呵：独自怎生经过此，成灾祸？我怎知初托大，两查一击浑身破。今宵大雪寒杀我。命蹇时乖撞着它，冤家要軃如何軃？
【同前】今忽逢老者，下山呵。宅居那里周全歇，宿一夜。问我时须说破，当山土地吾亲做。怜伊现身说些介话。
【同前】今君转下山，有一家。朱门两扇屋虽破，是鸳鸯瓦。又怎知它着我？谢得尊神呵周全我，今宵免得心肠挂。
【同前】只得扶病起，下山呵。尊神恁说协心下，略托大。草系门君解破，靠歇须有人温顾。不消虑及道如何过。
唯，面来底甚人？见子灾危扶取君，依然足下起祥云。从空伸出拿云手，提起天罗地网人。感得圣道去也！只得山根试叩门，满空飞雪正纷纷。洛阳无限花如锦，待我来时不遇春。
第十出
【出坠子】特降祥云，为强人劫那路人。路人是张协有佳名，桂籍之中有姓名。今宵定没宿处来扣门。
吾住五鸡山下，远近俱闻声价。显圣八百余年，三度有些纸钱来烧化。专管虎豹豺狼，又掌豆麦禾稼。鸡气味知它如何？猪羊肉那曾系挂。祭吾时多是豆粽糍糕，阴空里一个乡霸。似泥神又似生神，唱得曲说得些话。张协运蹇被贼来惊吒，当山土地无奈何，借此之处与它宿过一夜。贫女回来必不容它，凭小圣说教希吒。吾殿下善恶判官，显一员到吾部下。
【五方鬼】呼喝一声，悄如雷鸣。听得元来，是吾尊神。未知说着缘底事，召语直恁恶狰狞。有何事殢人惊？
【同前】五鸡山下，有一强人。把张协尽劫，更没分文。又打一查皮肉破，此人有一举登科分，科汝辈怎安稳！
告尊神，如何商量？移我供床与它打睡。又道锦被堆。教它与贫女睡，极弗稳便。
也骨自晓人事。纸炉里又腌臜，它来供床下睡。小神思量：外面门破弗好看，叫小鬼来，你两个权化作两片门。判官如何做门？且叫小鬼来商量。小鬼在？疾速过来！
【同前】吾是值日，小鬼甲头。也弗识肉，也弗识酒。唯，汝口应是没量斗。它吃了甚么？满殿里个个都是口臭。告你莫说自家丑。
状元张协，因被贼劫。忽到此来，我心怏怏！外面门儿，破得跷蹊。差你变作，不得稽迟！
独自只作得一片门，那一片教谁做？判官在左汝在右，各家缚了一只手。有人到此忽扣门，两人不得要开口。好似呆底。告尊神，做殿门由闲，只怕人掇去做东司门。甚般薰头。来依贫女，缚住庙门。开时要响，闭时要迷。稍稍有违，各人十下铁槌！单是铁槌，又着打钉。钉杀了你！演一番看。
【五供养】五鸡山下，更没人知我行藏。衣裳剥去，露痕伤。雪儿又下，朱户闭景物惭惶。来古庙试开取，投宿又何妨。
尊神恁试听：念是成都府里才人。张协径住宸京，取功名。经过此山，强人把我金珠都劫尽。又被伤皮肉欲投眠，是故特特启朱门。
【同前】张丈我最灵。会话如何不灵！谢得尊神，特显聪明！朱门两扇，开了又还扁。
门如何便会作声？张丈，你胡乱去供床下睡一宵。谢得尊神！
幸然解得庙门开，痛苦饥寒塞满怀。今夜闭门屋里坐，应没祸从天上来。你到无事，我到祸从天上来，低声！门也会说话。低声！神也会唱曲。两个都合着口！两个和你，莫是三人？必有我师。怕贫女归来，才说话贫女便惊了。若还转去李大公家，又成利害！都与我闭口深藏舌，安身处处牢。贫女归还雅静着。拄了门，待贫女归来自敲嬉。低言！都低声！
【新水令】朔风凛冽云垂地，见长空六花飞坠。踏雪归来也，仗一点灯儿，伴岑寂。
作事不取知，必定没前程。甚人来擅开我庙门？今日不是牙盘日，里头都拄了。开门！蓬，蓬，蓬！恰好打着二更。开门！换手打那一边也得！合口！
【江儿水】甚人入奴庙里，把门到拄？弗大过拄。想你夫主倒拄。教奴独立在雪儿里，淅淅朔风似刀割体，浑身如脱在那江儿水。甚人来投此处？早早开门，莫教奴家立地。
开门，开门！如何甚地响？门唤腔。
【同前】路人无眠也，投此处宿。开门怕风透了人难睡。泓！又来。此是劫贼劫它去。不干你事！道我是门神也不知。衣裳剥尽身如水。判官和着小鬼，收拾威光，且来此处立地。
都由你。大王晓事，外面寒冷，教来里面立地。不似暖阁。告尊神：奴家要问它仔细，望收拾威光。上头便不要我在它面前立地。
且尊重歇子。今夜弓人一边使竹拄，一边大拳槌。强似去争交。两片门儿入庙堂。问它仔细不相妨。劝君自扫门前雪。休管它人屋上霜。
【捣练子】君还是，往何方？不知怎地有痕伤？见着伊妾断肠。
【锁南枝】张协本，是秀才，成都府人因乡荐。赍裹足欲往宸京，奈何程途远。莫是登，此处山，号五矶，被人骗？
【同样换头】因登此山上，强人衣虎皮。把协劫掠薄贱，一查打得皮肉，破损鲜血满。今到此，忽遇伊。未审谁，想怜念！
【同前】奴家世，本富室，只因水火家不易。年幼间父母俱亡，又没兄和弟。居此庙，五七年。又遇君，恁狼狈。
【同前换头】平日在家里，须读古圣书。这般雪儿才下，多是饮着羊羔，浅浅斟绿蚁。或赋诗，或探梅。又怎知，这滋味！
【同前】君休要，举那时，目前是物不如意。衣又没被席全无，尽出不得已。君口食，奴自供。要睡时，先自睡。
【同前换头】张协且安置，明朝定未起。遍身虚浮赤肿，今夜纸炉里弯跧，軃它风雨至。奴进君，些子粥。更与君，旧纸被。
衣食全无眼下忧，谁知今日祸临头！愁人莫向愁人说。说与愁人辗转愁。
第十一出
【豆叶黄】瑞雪纷纷，便觉丰登。感得吾皇，一人有庆。亚公，早晨烧香谢神明，惟愿两口儿夫妻，头白牙黄免得短宁。
"命"字，末没一个是。亚公，我住五矶山下七八十年，见了几家成败。不知我屋里长长亢大麦饭，长长吃大芋羹。又道珍羞百味。我且问你：你见谁家成败？且如那贫女，屋里姓王，唤做王有钱。只因父母丧亡，水火盗贼，害了家计。如今只留得个女孩儿，在古庙中做种。你个老贼，全不知惭羞！你有甚惭愧？我屋里也有钱。
你又几钱！我如何没钱？我前日卖一个猪，又卖三只鸡，又卖八斤芋，一蓝大荸荠。是你有钱，珠子王员外！可知！我屋里有钱，屋外有田，屋后有园，屋傍有船，屋上有天。巧算。手里有拳。我有模样儿。你适来说贫女则甚？
【忒忒令】每常问缉麻做布，那贫女赶得些功夫。几日来雪下，你全不相顾。叫小二来送：一瓶酒，一方米，一块豆腐。
莫与它，莫与它。老畜生，你怎地了不得！我怕它吃了口腥臭。肚饥米做饭，渴把腐煮羹，寒便吃酒，那得会口腥臭！我也知得了。你叫小二过来。小二，小二！
【同前】你闲时叫小二便走。如何？
今日是事却都休。你好会懒！嫩鸡一只，一瓶浊酒。我也不买油，不担水，不讨菜，也不去看牛。
休，休，你今日也不须吃饭！不容我吃饭，我自去煮芋粥吃。孩儿，也把一碗与娘。
这一对不亏了口。
【同前】大雪下浑身都似冰，我双双底早寻思贫女。有时央靠，它缉麻苎。有些豆腐，些儿酒，些儿米，教孩儿送与。
送与个贫女贱人，我不去。你骂它则甚？我怪它！因甚怪它？我一番见它在庙前立地，我便问它：贫女姐姐，你又恁地孤孤单单，我恁地白白净净底……只是嘴乌。你不然胡乱嫁与我。那个丫头到骂我，欺我是小孩儿。
明年恰好四十岁。四十一岁。我知得了。
也好，也好。它若有这一项，我自与孩儿讨个新妇。甚物事？它须未打得滴水。你且与我斟酌。孩儿，看娘面，送与它。我只是不去。亚婆，我有道礼。你只说道：改日娘自讨与你做老婆，它便担去。说得是。孩儿，你且送与它，改日娘做衣服打扮你，自讨与你做老婆。
亚娘，定定与小二讨做老婆。不嫁你田庄。
来，来。我去讨米和酒并豆腐，断送你去。我得老婆便去。且是快当。你去再三传语表娘心。
只怕前村雪又深。此雪应须还得下。果然胜似岳阳金。
第十二出
【酷相思】父母家乡知几里，怎知道儿狼狈！早听得君家长吁气，亦带累奴垂泪。
【狮子序】张协恨时未至，居家出路，长是不利。不在疏狂惟在自守己，看造物何如。张协只仗托诗书。奴家惟凭针指。逆来顺受，须有通时。
【同前换头】愚意：谁无祸当自遣，将息身上，没事商议。眼下里衣单又值雪，况肚中饥馁。
粥食奴旦夕供些。衣裳身上蓝缕。胡乱度日，别有区处。
【同前换头】听启：自来不识恁底，平日我衣冠济济。没奈何风云际会时，应是胜如今日。
没盘缠怎生得去？休烦恼须待时至。常言道好事，不在忙里。
【同前换头】奴觑：着君家貌美，须有个荷衣着体。深谢得娘子恁地说，却又怎忘恩义。奴供备粝食粗衣。协感戴此心此意。前生料得，曾共结会。
甚人来？
【字字双】一石两石米和谷，也一担担。两桶三桶臭物事，也一担担。四把五把大枥柴，也一担担。豆腐一头酒一头，也一担担。
小二哥，大雪下你来则甚？
【双劝酒】阿爹阿娘，教我传语：些儿酒米，担来与你。要时你便留住，不要我便将去。
甚感大公大婆：见这般雪儿下，教你送来与我，我如何不要！贫女姐喏！小二哥，解元在此，着个拜揖。小哥是谁家令嗣？
小哥？我是大哥，今年四十一岁了！这是李大公令嗣。贫女姐，这贫哥那里住？小二哥，莫恁地说。娘子，张协身上疼，且入里面去。
解元，你去西廊，胡乱吃些子饭了，睡休。两人说话恁和同，正是天生穷合穷。今日得君提掇起，免教身在污泥中。这贫哥是谁？
小二哥，它是好人，莫要伤触它。你叫做贫女，它叫做贫哥。它是秀才，因过五矶山，被强人劫了，如今特来我庙中安下。一来雪儿正下，二来身上查痕未好，好时自来叫取大公大婆。我有些好事向你说。小二哥，有甚事？我有……且说。有甚事，如何不说我要说，又怕你打我。我不打你，你自说。我便说。你说。我爹和娘要教你与我做老婆。教你来与我……？教你来与我做老婆。打脊！不晓事底呆子，来伤触人。打个贫胎！好也！保甲，打老公！老婆打老公！作怪！我嫁你！看牛骨自不中，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我像鬼！鬼头发须红。口边乳腥未断，头上胎发犹存，到来出言道语。丫头儿胎发恁地长，你没我屋中，自饿杀了你！我去说与你爹娘。莫去说，饶我！老婆。你却又惊。剑诛无义汉，金赠有恩人。我教孩儿送些物事来，怎地不见归，自在这里厮吵，如何！
【朱奴儿】奴感谢公婆恁地，大雪下托物来相惠。又感哥哥冒雪至，出言语话忒无知。你只道，没这样儿。怎敢要与奴为夫婿！小娘子：
【同前】适来它不担那酒米，我婆遂撩拨它说与，改日娘行与你娶贫女。它欢喜冒雪担至。你莫道，没这样儿。苦欺它道没张志！
爹爹，它欺我，我说与你。你说甚底？
【同前】我适来担至庙前，见一个苦胎与它厮缠。口里唱个囄嗹啰嗹，把小二便来薄贱。你只道，没这样儿。甚人做得人宅眷？
回光返照歇子。娘子，这是甚人？
雪还不下，大公怜处也自知了。成都府有一秀才，欲往京城赴试。到这五矶山，被贼打一铁查，劫了罄尽。身上没衣，口中没食，疮痕没药医，归去没盘缠，夜间又无被盖，庙里又难安歇。恰才问它仔细，令嗣送酒米来。个丫头到官司，直是会供状。我便是着响个。你只是没道理。孩儿，你先归去。我归去说与亚娘，不要你做老婆。它不烦恼。
你莫欺我，第一会读《蒙求》，第二会看水牛。
照管吃跌。自有钓鱼处，不在浅滩头。
张解元，大公在此，扶痛出来相叫则个。
【夏云峰】展愁眉，舒病眼，勉强徐步廊西。
张丈秀才且与，大公施礼。久闻清德，不探知，不及前诣。正□雪，张协在病中，那值逆旅。
【贺筵开】老夫年老脚衰，近日不出外，故不探知。那更雨雪，纷纷恁作威，此处不曾得暂离。
张协因被狂人劫，打一查长泪垂。君想是少些个衣，自觉寒多形恁底。
【同前】娘行老丈恁底言语，先世曾结会，似亲故知。我公休与婆知，种些善基，有旧底衣服把赠与兀底老汉有粗道服，赠君家须着取。深感谢我公恁底！且得遮却血污衣。
老汉然虽是个村肐落里人，稍通得些个人事。平日里终不成跪拜底与它一贯，唱喏底与它五百，没这般话头。只是架上没你衣，我衣；怀中没你钱，我钱。足知公公大度。奴家在此庙中，奖傍六七年，不得公公叫唤，谁来管你！谢荷公公！张协人非土木，必有报谢之期。老汉且归。衣裳着取抵寒威。不靠公公又靠谁！万事到头终有报。只争来速与来迟。
第十三出
【金钱子】桃杏仪容，不觉又年笄岁。画堂中随它伴侣，听这别院笙歌，管弦声沸。蓦忽心闲，小楼东栏杆镇倚。
【赏宫花序】胜花女，四时中，心下没事萦系。除非上苑随趁，度芳菲欢会。思之，论梳妆和针指，怎晓得！仗托云鬟粉面，使婢随侍。临鸾照时，那饰容都是它辈承直。
【同前换头】白日，笑语长是，乐春台则剧。情和富豪家，人中最贵最第一。感得，吾皇时召，身赴瑶池。春去夏月芰荷，香镇拂鼻。小舟时泛，知菱歌游戏。
【前同换头】秋至，采楼高，龙山耸月正辉。宴着红裙，终夜一任眠迟。冬季赏雪，胆瓶簪梅数枝。暖阁团坐，饮羊羔风味。须知富贵，自然娇艳，有不搽红粉也相宜。
自古道：荆人不贵玉，蛟人不贵珠。出乎富贵之家，皆不知此身之乐。奴家爹爹王德用，身为宰执，名号黑王。妈妈两国夫人刘氏，知它享了多少荣华，受了多少富贵。家父当朝号赫王，几番宣唤也宫妆。莫教转面一回顾，真个三十六宫无粉光。
第十四出
【薄媚令】愁多怨极，历尽万千滋味。幸几日身安免虑。听得旁来，无事使奴暗喜。
又值那雪晴雨霁。
【红衫儿】独步廊西魂欲断，自觉孤凄，奈眼前尽成怨忆。此处村僻荒羌，那人烟最稀。早晚奴独坐独行，□便过得。
【同前换头】才到黄昏至，虎啸猿啼起。论娘行恁娇媚，何不嫁个良婿？孰敢痴迷！貌丑犹过一壁，奈身无寸缕。况兼亲戚俱无，谁来管你？
【同前换头】算来张协病，相将渐效可。虽然恁地，归犹未得。娘子无夫协无归，好共成比翼。饱学在肚里，异日风去际，身定到凤凰池，一举登科，强在庙里。带汝归到吾乡，真个好哩！
【同前换头】你好不度己！你好忒容易！这言语甚张志？还嫁汝好殢人疑，惹人非。奴似水澈底澄清，没纤毫点翳。请君目即出门，休在这里！
【赚】我且问伊：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我贫女，缘何揾泪疾走出去？告婆知：念协归乡犹未得，它又无夫协独自底。我着言语扣它，它揾着泪，将人骂詈。
【同前】我婆扯住！秀才说话跷蹊，不要时，我做个说合底？请它归，着些言语说化伊。我婆要与你说作一对儿。仗托公公做主意。且休要怒起，你归来说个仔细。听奴咨启：
【金莲子】庙门闭，个开留此处。你没话计，我周全你。好不傍道理！蓦忽地恁说，他便漾出去。
【同前换头】卑人此住无所倚，幸然娘子没夫婿。你说得是。我公婆看时，精神恁磊落，一对好夫妻。
【醉太平】明日恁地，神前拜跪。神还许妾嫁君时，觅一个圣杯。娘行恁说有些儿意。不消得我每为媒主。公公，你出个猪头祭土地。
有缘时贺喜。
【尾声】只此一言是的实。婆婆劝你休走智。我异日风云际会时。
明日公公办些福物，婆婆办一张口儿。
只会口童相。你笑甚底？做媒须着办几面笑。你也忒笑。莫怪说：好对夫妻只是穷，媒人尽在不言中。有缘千里能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第十五出
【女冠子】位迁极品，簪缨势象板派。家传诗礼，门排朱紫。更兼亲戚，尽皆豪迈。当朝为宰执，一女笄年，未及婚嫁。这些儿愁闷，镇在心头，无缘可解。
【鹤冲天】沉吟一和，猛省孩儿事未员。袅娜巧身材，桃腮和杏脸。每日把珠翠若神女貌，玉女面。百事尽皆能，试看它能写染，强一京好宅眷。
【同前】年当笄岁，感得吾皇数次宣。着个好姻缘，除非是状元。若招附马也不辱貌，不偏绾，荣耀两俱全。试看今岁里，必有个好姻眷。
【白】我底女孩儿，它爹爹是当朝宰执，妈妈是两国夫人，终不成不求得一个好姻缘。除非嫁个读书人，不问簪缨不问贫。但愿五湖风月在，不愁无处下丝纶
第十六出
【剔银灯】吾血食一方却最灵，百余岁都说我感应。年年祭户，见没节病。献四五碟芝麻糖饼，一陌两陌纸钱，如何会通灵显圣。
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吾闻张协乃清朝举子，帝国相儒。欲要贫女做结发夫妻。有小圣底万事俱休，没小圣底我日多年。五鸡山上一个大王，划地与人做鸭，到叫作鸭精大王。。
【大影戏】今日设个几案，些儿事要相干。
相干，莫是空口来问我？且听下文：靠歇子有个猪头至。饿老雅喜欢！斟些酒食须教满。怕张协贫女讨校柸。是它夫妻，是它姻缘，千万宛转。有猪头，看猪面看狗面。
【缕缕金】亚爹不曾见，一个大猪头。移时还祭了，我便抢将走。靠歇两个成亲后，须要吃酒。
尊神等候许多时，如何恁生□？
你好急性！请解元和娘子出来。斟酒！
且未好。
【思园春】你要休时我未休。早来吾殿下吃猪头。灵杯不许后，教我怎生留！漾人葫芦水上游，葫芦儿沉后我共伊休。
你与小圣都一般，又弗是饱，又弗是暖。
门里有君子。解元和娘子，敬神如神在，听老汉请神。亚爹，我泻酒。且未好，待我请神了。
胡乱早泻酒。合着口。亚爹早请神，我要肉吃！不亏了口。我那神道威！
怎比马明王？香烟才起。酒泻在盏里。
小二听得？神要斟酒。香烟馥郁。
盏中欠块肉。偷吃一半。如何？小二。
神道不吃肥个。肥个我不嫌，精个我最忺。从头至脚板，件件味都甜。我个神道灵。可知道灵！庙祝甚年会肥？请解元祷祸。
【菊花新】灵神听启：成都府住，奈张协自幼攻书。因往宸京，路途里被劫取。有裹足之费，尽劫将去，一查打倒，冒瑞雪投入神祠里。睡不稳，牵惹无限不如意。忽逢贫女又没夫，协无妻，见欲成姻契。献神绿蚁。
下马当风，酒当初献。小二泻酒。泻酒了。未曾泻，如何说泻酒了？你直恁不志诚！
亚爹，我泻酒了。低声！再泻酒。
甚声颡！没肉。没肉也应。
请娘子祷祝。
【后衮】妾身年少里，父母俱倾弃，在神庙六七年长独睡。论云说雨，怎晓得，这言语？偶遇它张协，要为夫婿。神还灵异，赐照柸许妾同连理。若不是匆匆分散无终始。不知如何？但默默意如痴。更满斟一盏，献神绿蚁。
一盏既斟，酒当亚献。酒又不泻，打这罔两！亚爹，酒泻了，你莫打。我口边不湿，毕竟是神吃了。这回主张看。也好。你更泻酒。
【歇拍】哽咽无言泪暗试，泻酒时又没人吃。鹦鹉杯深，渐迤逦，断涓滴。见得神灵异，两头都是。殷勤来献，谢你们三献都不吃。犹骨不吃。张协是贫女姻缘，皆宿契，今生重会。向绣幄，效鱼水。许绾同心结，永谐连理。
【终衮】似鸾凤和鸣，相应青云际。效鹣鹣比翼，鸳鸯双双戏。相怜相爱，拼尽老，与偎随。待把伊，托在心儿里。神歌鬼舞，况我们村落皆欢喜，愿厮守终久于飞。身赴月宫折桂枝，已两两同欢会，这些滋味美。
两个已成姻眷。是也。土地宜归后殿。大王回云也。我去讨那夫人。则甚底？各自排个筵席。又要吃。三献，三献，酒肉不曾见面。只说吃底。我去切肉来。我讨你娘来。谢得全取两成双。
我讨盘来你讨娘。今日欢娱嫌夜短。闲时寂寞恨更长。
【添字赛红娘】先来是奴心儿里闷，蓦撞见伊。姻缘怎知，君家共成连理枝，共成鸾凤飞。愿得百岁镇同谐，浑不暂离。
【同前】荣辱算来是前生定，只得守己。儒冠未必将人误，我直恁底，误我百年亏。愿得一跃过龙门，荣归故里。
【同前】贫穷困苦谁知道，双眉暂舒。君须异日，休得要忘却奴厚期，忘却来庙里。愿得相看镇长恁，如鱼似水。
【同前】诗书礼乐曾谙历，我敢负伊！伊我放心，不须要虑及辜我妻，虑及辜负伊。愿得前意镇如初，团圆到底。
相烦李大公！兀底早来。
【赛红娘】先来小生心儿闷，见贫女又嫁。
三分似人，休得要言语诈。靠歇吃教醉醺醺，我方才骂它。
你骂它，照管我打你！大婆来否？
大婆来了。大婆赤脚来。
【同前】先来是我脚儿小，步三寸莲。一尺三寸。一个水穴，阔三尺横在庙前。是有一个水穴。被我脱下绣鞋儿，自作度船。
教谁来撑住你？着了鞋，顶礼神道万福！凡事仰赖婆婆主盟，周全我夫妻两口。贺喜，拜拜！谢得公公婆婆！我自归去！
怎地归去？叵耐它添两字也得。甚字？
谢得公公婆婆哥哥，多少是好。你好生受！
亚公，今日庆暖酒，也不问清，也不问浊，坐须要凳，盘须要卓。这里有甚凳卓？特特唤做庆暖，如何无凳卓！叫小二来，它做卓。也好。
孩儿，想你好似……。好似甚么？好似个新郎。也好。孩儿，想你好似……。好似甚么？好似个新郎。甚般敛道！你好似一只卓子。
我是人，教我做卓子。我讨果子与你吃。
我讨酒与你吃。我做。慷慨！吃酒便讨酒来。可知。吃肉便讨肉来。可知。
我才叫你，便是我肚饥。我知了，只管吩咐你做卓。公公，去那里讨卓来了？是我做。你低声！
【排歌】张协谢，公婆至！感叠叠蒙周庇。
从年少得济惠，到今日成姻契。亚爹。
且与我低声！肚饿腰又疼！赠几贴风药与你吃。五百年前，已曾注记，我今日来撺掇你。劝君一盏莫辞推，愿你夫妻谐百岁。到口。奴家劝，婆绿蚁。也拚个醺醺醉。协多谢，蒙赐惠，怎忘得恩和义。
【同前】两口从今日，自当爱惜，诗书自当记得。你对夫妻，且恁底奇，哉对夫妻直恁底。
知己知彼。做卓度，腰屈又头低。有酒把一盏，与卓子吃。
你低声！
【红绣鞋】小二在何处说话？在卓下。
婆婆讨卓来看，甚希姹！卓那里去了？告我娘那卓子，人借去了。借去做甚么？做功果，道洁净，使着它。
那些个洁净！
【刮鼓令】今夜尽欢。我吃酒须教满。
我每吃得十来碗，敢一扫吃尽盘。娘儿两个忒热乱。一村只有君过门。前生已结今生分。通宵里饮芳樽，通宵里饮芳樽。
谢荷公婆，又成聒扰！且圆安乐，胡乱度日。相看几日去京华。未好寻思漾了它。休恋故乡生处好。受恩深处便为安。
第十七出
【风入松】东风习习破宫桃，残雪才消。柳芽窣地拖金色。余深沉庭院萧条。迤逦烧灯过后，园林一景如描。
【祝英台近】画堂深，人悄悄，春入杏花梢。膏雨弄晴，蝶粉蜂黄，相傍养花时候。碧藻，翠荇水底牵风，鱼游池沼。画栏边，来往游人嬉笑。
【同前换头】时到，粉墙低，曲径窈，一段景偏好。小院邃亭，一蔟神仙，珠翠镇相围绕。听道，卖花声过桥西，奇葩争巧。乱莺啼，迁着乔林声闹。
【同前换头】清晓，侍婢不惜千金，相呼斗百草。遗珥坠簪，蹙着千秋，不禁笑语声高。夭桃，遍开浑若烧空，雏禽时叫。睹景处，觉得奴心烦恼。
【同前换头】失笑，我女休得闲愁，宽取汝怀抱。好事怎匆？今岁贤良，须是选个年少。焦躁，此心非为求亲，容奴咨告：为伤取，容光将老。
男便当婚，女便当嫁。今年却是春选之年，妈妈与你选个有才有貌底官人，共成姻契。深感妈妈！止图才学有佳名。不择贫寒事便成。
无限朱门生饿莩。几多白屋出公卿。
第十八出
【水调歌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前程事业，岂期中路惹灾迍。近日须谐贫女，未是吾儒活计，依旧困其身。争如投上国，赴举夺魁名。
【荷叶铺水面】才郎到此处时，奴家正生怜念心。雪若晴，君家定着出庙门。谁知先世，已曾结定。恁困穷，何时免得日系萦。。
【同前】张协到感我妻，同谐已约百岁期。困此间，不惹上国夺桂枝。身荣那时，也争得气。没裹足，如何便得身会起？
【孝顺歌】怒愁闷，又遇君，思之两口直恁贫。君家又无人，奴家又无亲，全没救兵。去则依然，奴还孤冷。怎得盘缠，盘缠到得宸京。
【同前换头】协今去也，何时遂此情？亦欲耀家庭，亦欲要身荣。亦欲愿你，愿你时来，大得一命。
共乐欢谐，欢谐共乐平生。
【同前】奴只得，往庙前，借取大公些个典。与奴做盘缠，又欲买些绢，妆些旧绵。又恐春寒，衣衫不办。办与衣衫，一路免得身寒。
【同前换头】望娘子借与，娘子便去说。前途怕钱欠，中途怕钱悭，钱谁与添？更望娘行，多方宛转。宛转些添，回来自当偿还。
大树之下，草不沾霜。奴家求庇于李大公大婆，庄家有甚出豁？还借得些子典，多则济事，少则不济事。奴晓得。李大婆每常问忺要头发做头髭，只怕我家割舍不得。若去顶上团团剪些儿子与它，看奴家要几钱，不到不得。如此却好。庄家本性自来悭。不算盘缠要往还。信道上山擒虎易。方知开口告人难。
第十九出
久雨初晴陇麦肥，大公新洗白麻衣，梧桐角响炊烟起，桑柘芽长戴胜飞。老夫闻得那张解元漾了浑家，要去赴试。是和不是，问取我婆则个
【麻婆子】二月春光好，秧针细细抽。有时移步出田头，蝌蚪要无数水中游。婆婆傍前捞一碗，急忙去买油。
买油作甚么用？买三十钱麻油，把蝌蚪儿煎了，吃大麦饭。且是恶心！恶心便吃白梅。能吃能解。婆婆，你知件事？那张解元要去赴试。贫女终不成也去。它如何去得？兀底早来。
【尹令】它命又合孤令，奴家又合孤令。方得二月安静，教奴又成愁闷。闻伊丈夫，今直欲到帝京。
【同前】它又更没活路，你又更没亲故，盘缠怎生区处？你也转来厮觑。
如今去时，没裹足怎对付？
【同前】欲去在伊两个，不去在伊两个。说与我每一和，又说与我公一和。如今来，只得又靠我婆。
它说靠我尤闲，你也说靠我。不似像底交椅。河狭水紧，人急计生。张解元是读书人，既得婆婆周全，望所赐周全。求人须求大丈夫。济人须济急时无。你问一切人：我擦胭抹粉，着裙系衫，我是大丈夫？怕那老畜生有钱！人来投人，鸟来投林。你有甚钱，把些子借它。明人不作暗事，你要得几钱？要得百来贯钱。苦！和你爹娘七代都卖与。胡乱搜寻，看得几钱，把借它。那张解元还得个绿衫上身时，终不成忘了贫女。
贫女终不成忘了大公大婆。亚公，你去措置十贯五贯借它。说得是。不是我自夸，我那箱里真个强。你个老畜生……。便是我没。
【添字尹令】奴家拜告，听取奴家：得婆周庇，直欲靠婆到老。张协要好，出路宜及早。归来后称怀抱，除非异时，归古庙挂绿袍。
【同前】婆婆有宝，不与公公道。不知底。公公知道，应是问婆借了。莫是夜明珠？婆婆借与，托取公公保。
【同前】长安古道，盘费知多少。婆婆早与，它便起程又早。今朝倚靠，非外来相扰。
世间成人者少。婆婆有甚物借些子，还解得三五贯钱相添出去。婆婆只有两领物事。莫是番罗道服？你有！大婆，莫是革子衣裳？它屋里有。只亏了我。不是番罗、革子，便大绫。甚底？你便说。我嫁你许多时，身边别无物事只有两领两领……。甚底？水牛皮。只好鞔鼓。也好做鞋。
可知。奴家见婆说多时，闲来割舍不得，而今剪一捻头发在此，怕婆要做头髭。若得些钱，便十分好。好好！我正要。只是颜色不好。颜色恁地黑了。不干，红色。你要妆鬼。婆婆与你三五两白金，后去做得好时，便还我。你与我讨半盏儿酒来。好好，我也着得些个。
谢得公婆！
【添字尹令】一杯杜酒，感你把头发剪。婆婆头髻，看得许多价添。程途怕远，只要钱支遣。
伊归去定说与，我公婆望它，今年去做状元。
谢荷公婆，非不知感！
【同前】奴家量浅，一盏桃花脸。前生姻眷，结得我婆底缘。婆婆懒出，不得来相饯。
谢荷公婆妾且归。明朝依旧守孤帏。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第二十出
叵耐杀人可恕，无礼难容！贫女那贱人，十人打底九人没下！自家不因灾祸，谁肯近傍你每。正是：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从早上出去，整日不见归来。不道我每要出路。莫管，寻条柴棒在这里，去教你虽无韩信难，也有屈原愁。
【懒画眉】早辰临鸾此情伤，我不为爹来不为娘，头发剪了终须再长。使奴心悒怏，不是奴家又谁管你行？
唯，贱人！行不动裙，笑不露唇，这是妇女体态。休整日价去，脸儿又红，那里去吃酒来？打那贱人！屈！丈夫，有天可表，有神可鉴。待我自说。你快说！若不直说，从今日打至明日。
【狮子序】你忒急性，且听我言：你出路日子在眼前，我一夜思之怕没盘缠，往大公家急忙去借典。婆婆也没金，也没典，亦没钱。我每把头发便来剪，得些钱，苦把杯酒来相劝。
【同前】没瞒过我，实是你灾。隐僻处直是会打乖，谁头发剪落便有人买？这双眼人说你最呆。如今那得钱？那得银？焉得酒？你说不实是少怪。把庙门闭，勘问你何处归来。
【临江仙】一堂神道你须知：我门非别底，你不是男儿！
李大公！叫李大公相救！叫甚么李大公！读万卷书，知千古事。解元，你两人撕吵则甚？张协淹留在此，出自我公周庇，非不知感！叵耐贱人知张协要出去，特地出去一日不归来。便去？张协要去便去，又无行李。初为功名，造物略赐周全得协，协终不成忘了公公婆婆。我今日见它整日出去，吃得脸儿酒归来。我且问你，那里去来？
【柰子花】公公，我婆婆说要头髻，奴不得只剪下些儿。婆婆喜欢，教斟绿蚁。没巴臂便来打起，想是，奴家害了你家计。
【同前】婆婆八年忺要头髻，才瞥见一地欢喜。银和酒是家里底，休闲争休得呕气。听启：你那个害了家计？
【同前】卑人欲往京畿，从早间等到今时。妇人爱酒贪欢喜，终久后又成何济？想起，这妇人害了我家计。
元来如此。公公恁地说，几乎错认了定盘星。丈夫，汝是图功名底人，莫便恁地做作。休闲说。我婆再三传语，不及相送。
张协顷刻且来拜辞。不须得。荆妇凡百仰懒邻庇。稍获寸进，自当修谢。惶恐！去时奴又长思忆。欲寄音书山路僻。我每眼望捷旌旗。大家耳听好消息。
【醉落魄】冤家做作好直恁，把心不定。张协去心不安稳，不见归来，寻你那脸节病。
【四换头】初人我庙门，你不曾发这般嗔。今日里既定，把奴家直恁地轻。伊不说一日价不见您，从早晨间只管价等。水一似清，月一似明，怒若发时恶气便生。知是君家，直恁地去得紧，奴不卖这发，君须去不成。此行必是好佳讠千。
遂功名，莫来适来反面没前程。神须听协语：会辜恩我辜汝恩？君须记那时。在纸炉中血污衣。你莫学王魁薄幸种，把下书人打离听。
这般样人，这般样心。我时闻传耗音。我门去后，伊自行料不到动春心。月黑夜昏，江奴一度惺惺，几年在孤庙冷清清。又还今夜覆单衾，依旧泪盈盈。
【赚】婆子方知，知道君家往帝京。农事冗，特来此处送君行。你须听：本不欲只管相亲近，有一事相烦靠殢君。打从湖州过，镜儿买面与婆搽粉。好不思忖！
【同前换头】我婆且自宽心，张协为人恁底村，婆要镜，没时岂敢上婆门。拜辞君，我和伊今夜有人相请，隔岸村庄祭土神。只为吃。你道婆婆，怎地了脚头紧。好不安分！
【绛罗裙】君今去时奴阿好闷。有些钱，怎知奴便揍来助恁。落得一个瘦损阿好闷。各家把这泪偷揾。一回上心阿好闷，感伊有许多村价至诚。你不分奴皂白阿好闷。兀底须有神明。
【呼唤子】坚心耐烦等，须有日见情人。奴待见得情人了，依然讲旧情。眼下阿好闷，直欲到宸京。只恐我夫荣贵也，嫌奴身畔贫。
【尾声】这般人活短命！举头三尺有神明。两两分飞阿好闷。
今夜枕头都是泪。望君此去登高第。
马前喝道状元来。这回好个风流婿。
第二十一出
职迁一品，名号黑王。身居八位之尊，班立群僚之上。画堂静悄，华屋森严。绣帘垂隔春风，宝阶香远没人迹。公相升厅，着个祗候。
【斗黑麻】帝德广过尧，喜会太平。我是清朝，第一大臣。净所为，直是英俊。论梗直，最怕人，好底酸醋，吃得五瓶。
下官王德用，官至枢密使相，黑王名字，谁人不知？别无儿男，只有一女，小字胜花。年方及笄，未曾嫁聘。今年是国家大比之年，意下欲招一个状元为东床，不知姻缘若何？待夫人出来，与它商议则个。左右，将坐物来！覆相公，画堂又远，书院又远，讨来不迭。快讨来！相公最忍耐得事。我近日不会忍耐。没交椅，且把你做交椅。莫要叫！昔日冯丞相行至后花园入那容膝庵中，敢恁地打坐三五日，我不坐得一日一夜？呆了我。堂后官。你如今要我周全你？乞赐相公周全！五贯十贯，也唤做周全。却是。儒释道三教中都有周全。你做秀才，便教你做官人，算起来你做不得。如何？秀才家须看读书，识之乎者也，裹高桶头巾，着皮靴，劈劈朴朴。你不会，却做不得。
是做不得。你做道士，便做知宫，算起来你做不得。如何做不得？道士家须寻真访道，飞符走箓。是做不得。你做和尚，便做长老，住持大禅刹。算来你也做不得长老，你只做得常僧。
如何比得常僧？不是常僧，如何在这里学礼拜？你教我恁地。这回饶个大跌大。来，来，与我请过夫人与胜花小娘子出来。领钧旨。转阶头便升厅上，屏风后回廊深杳，画堂前帘幕低垂。着个小心，专当祗候。你也行入里面去传语，只在这里立地。教我做那里去！
【粉蝶儿】庭院深深，春色恼人天气。向幽闺更无情味。步芳堤，游上苑，便贪游戏。
我孩儿听取，亚爹说你。
孩儿，你有罪过！告爹爹，孩儿没罪过。你没罪过？前日把亚爹袄子上许多饿虱都烫杀了。从来不度己。
【驻马听】伊看我孩儿，似这月里嫦娥到强似它。亚爹孩儿全没，老来惟凭着，你们一个。未知爹爹那雅意要如何？早言一句说交破。你休得误人呵，莫教我女青春过。
【同前】儿恁娇痴，须要个读书人为女婿。我家里公侯累代，小可底苍生，怎为姻契！五百名中有多少好才人，我女拣个一般美。爹爹甚言语，若非是状元怎成匹配。
【同前】朱紫骈骈，不若荷衣一状元。况兼奴家是豪贵，若非高甲，怎生攀羡！我王择贤毕竟是今年，与我儿选个福非浅。出得几多钱，招捉那状元为姻眷。
覆相公：共得几钱，招捉驸马！与它豁汤钱十万贯。下马钱十万贯。
荡风钱、接鞭钱、游街钱，各十万贯。覆相公：许多钱那里支？城隍庙里支。却是纸钱。
来，你今年选个小小富贵。看状元年纪未满三十者，将我胜花娘子招为东床女婿。领钧旨。正是：读书何用觅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莫是"有女"？是。奉饶一个拨手。爹爹，年纪相当不到无。有才莫问是寒儒。文章士谒文章士。大丈夫投大丈夫。
第二十二出
【女冠子】那日是淹离古庙，步莎径柳堤多少。见乔林芳树上雏莺叫，酒旗挂杏花梢。风飡水宿，怕暮嫌晓。寻思自觉心焦躁，漫回首家山途路遥。杜鹃，你休得叫过通宵！
【水调歌头】一心离故里，只影欲朝天。半途遭难，岂期贫女又留连。长记彩衣堂上，临别双亲嘱付，细想是良言。教逢桥须下马，遇夜莫行船。近日来，离古庙，意悬悬。爹娘又虑，料它贫女泪涟涟，是事一齐瞥样，挑取被包雨具，度领涉长川。正是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牵。
第二十三出
【福清歌】自离故乡，寻思断肠，两个月得共鸾凰。许多时守空房，到如今依旧恁，似我不嫁郎。燕衔泥，寻旧垒骨自成双。
村南村北梧桐角，山后山前白菜花。这般天气，情人不见。神思又不忺，钱又没撩丁，米又没半升，只得往大公家去，缉麻缉苎，胡乱讨些饭吃。苦！苦！欲买春衣典夏衣，待成衣着又过时。恰才撰得春衫着，是处山头叫子规。
【虞美人】缉麻缉苎攻针指，亦是不得已。时常眼泪不曾干，只恐别郎容易见郎难。
小二，去洋头看，怕有人来偷鸡！小二短命都不见。鸡走！
苦！张小娘子。大婆万福！不见婆婆七八日。你怎地不来我家？古人道得好：命里合吃粥，煮饭忘了漉。一世恁地孤孤单单，嫁得个人，不及两月，又出去了。它也相将到。你眼如何恁地肿？自张解元出去之后，真个桃花脸上汪汪泪，拭尽千行及万行。便是，我亚公有时出去干事，五朝七日不见归来。我在屋里心烦，浑身都燥痒了。你张解元出去，浑身燥痒否？好皂角煎丸。那得这话！奴身只是眼泪出。我亚公在屋里，我便无事。如何无事？它在屋里，夜夜烧汤与我洗疥痨，便不痒。打着痒处。
【上马踢】眉儿那曾开，花儿不忺带。寻思泪满腮，这些缘分乖。才与同谐，蓦忽成妨碍。我每等来，它做得官时，我两口也得它拖带。
【同前】婆婆暗自喜，得你嫁夫婿。图它此去时，早攀月桂枝。金冠霞帔，有分妆束你。我称孺人，
我底公公，定着呼做保人。
我如何呼做保人？你公是挨风，爹是仆射，你如何不是保人？又道三代相门。
【同前】不是我自夸，它自定及第。着鞭衣锦归，便是荣贵时。我做婆婆，你做当直度。又占有好底。那时价喜，买炷明香，大家答谢天地。
怕它一举登科未见归。你安心定志数归期。黄河尚有澄清日。岂有人无得运时。
第二十四出
【望吾乡】家住西川，回首泪暗垂。中途怎知人劫去，娶它贫女是不得已。幸然脱此处，都城在，眼下里，尽总是繁华地。
家贫未是贫，路贫愁杀人。遭逢毒害手，去住不由身。寻思雪中路，无眠扣庙门。得它贫女顾，不免议姻亲。宿食图温饱，诗书暂溺沦。重登京阙路，盘费几辛勤。到得龙城里，身心一处新。钓鳌施大手，敢助圣明君。
【窣地锦裆】青云有志作儒流。灯下翩翩知几秋。若得一举占鳌头，方表诗书勤乃有。拜揖！拜揖！尊兄高姓？小子姓张。是弓旁长？是立下早？却是弓旁长。弓旁长，尉迟敬德器械。单雄信见你胆寒。尊兄盛表？
子禄。只好着着名纸。子禄因前番不弟，改作禄子。甚年得你两角峥嵘？高姓？姓华。便唤做华禄子。华禄子，只会污人门户。
尊兄讨行馆了未？未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