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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缢鬼
范生者宿于旅,食后烛而假寐。忽一婢来,袱衣置椅上,又有镜奁-箧,一一列案头,乃去。俄一少妇自房中出,发箧开奁,对镜栉掠;已而髻,已而簪,顾影徘徊甚久。前婢来,进-沃盥。盥已捧-,既,持沐汤去。妇解-出裙帔,炫然新制,就着之。掩衿提领,结束周至。范不语,中心疑怪,谓必奔妇,将严装以就客也。妇装讫,出长带,垂诸梁而结焉。讶之。妇从容-双弯,引颈受缢。方一着带,目即合,眉即竖,舌出吻二寸许,颜色惨变如鬼。大骇奔出,呼告主人,验之已渺。主人曰:“曩子妇经于是,毋乃此乎?”异哉!即死犹作其状,此何说也?
异史氏曰:“冤之极而至于自尽,苦矣!然前为人而不知,后为鬼而不觉,所最难堪者,束装结带时耳。故死后顿忘其他,而独于此际此境,犹历历一作,是其所极不忘者也。”——
译文
有个姓范的读书人,住在一家旅店里。晚饭后,他点着蜡烛,没解衣服卧在床上,还没入睡。忽然有一个侍女走进来,将包着衣物的包袱放到椅子上;还有梳妆镜匣和梳妆盒子,一样一样摆放在案头上,便离去了。
不多时,一个少妇从房间里出来,打开梳妆盒子和镜匣,对着镜子梳妆;一会儿梳理发髻,一会儿插戴头簪,又对着镜子前后左右仔细打量自己的身影。这样过了很长时间,那个侍女又来了,端了水来让少妇净面。少妇洗完之后,侍女又捧上手巾,等少妇擦拭完了,又把洗脸水端走了。少妇解开包袱,取出裙子、披肩,光灿灿的全是新缝制的,便穿在身上。又掩掩衣衿,提提衣领,挽结束扎十分周到。
范生看到这一切,没说话,心里却有些儿疑惑、惊讶,心想这一定是个私奔的女人,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幽会。
少妇梳妆完了,取出一条长长的带子挂到粱上,并挽了个扣子。范生不禁一惊。只见她从容自若地抬起两只脚跟,伸长脖子要上吊;脖子才伸进扣子里,眼睛就闭上了,眉毛也直竖起来,舌头伸在嘴外面两寸多长,脸色变得悲惨像鬼似的。
范生吓得慌忙跑出门外,呼喊着告诉旅店的主人。店主人忙去察看,少妇已经无影无踪了。店主人说:“以前我的儿媳就是吊死在这里的,莫非就是她吗?”
咳,真希奇呵!人已经死了还重演她惨死的样子,这是什么道理呢?